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一位道德说教者迟到的忏悔

作者:丁伟祥




  魏克特:您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减轻精神上这一负担。要是您早就把此事说出来的话,岂不是早就没有负担了!
  格拉斯:是的,现在我通过写书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可以这么说,是说得晚了些,或者说是太晚了些。可我只能在现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说出来。接着肯定会有很多人会对我加以批评和指责,想要审判我的人,就让他去审判吧。只是现在我要面对的是有不少人也正试图使我成为不受欢迎的人。而后又会提出质疑我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是如何面对生活的,过去这数十年的生活又是如何笼罩在这件带有耻辱性事件的阴影之中,而且是一直延续至今。
  魏克特:也许这正是您写这本书的原委吧,把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写出来并告诉大家。
  格拉斯:确实是这样的,我不清楚,是否还有什么另外的促使我写自传的诱因,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是更坚定了我要写这本自传的决心。
  魏克特:哲学家卡尔·雅斯佩斯(Karl Jaspers)曾经在1946年对罪责问题进行过调查,其调查结果是,并不存在德国人的集体罪行,要追究的应该是参与行动和犯罪人的个人责任。您指责过自己有罪吗?您认为自己有过过错吗?
  格拉斯:如果这是指有据可查的犯罪行为,那我是绝对与此无关。但我并不想说自己怎么好。要是我再年长二至三岁的话,就完全有可能会陷入犯罪泥潭,不仅仅是参加党卫队的暴行,正如大家所知道,也会参加德国国防军并参与枪杀人质等罪行。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会不参加进去,至少我不敢保证我自己。
  魏克特:当有人指责克利斯塔·沃尔夫在年轻时期与国家安全部(注:国家安全部(Stasi),指前东德的国家安全部,全文为Staatssicherheitsdienst。)有牵连的时候,您曾经挺身为她说过话,您也曾为瓦尔特·延斯和他参加过纳粹组织的历史辩护过。您当时是否也想到过自己年轻时的那段经历?
  格拉斯:这么说吧,我并不赞同这种笼统的说法。每个人与他当时所身处的生活环境有关,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在那种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而陷入这种窘境,除非有些人是生长在那种父母对此持坚决反对态度的家庭中,可我的天哪,那种家庭可是微乎其微啊。
  魏克特:记得1967年在一次教会大会上在朗读您的作品《局部麻醉》时曾发生过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位男子突然走上舞台大声喊叫:我现在要进行挑衅,我对党卫队的士兵表示欢迎,然后在吞下一粒氰化钾药之后就死了。您当时有何感想?
  格拉斯:当是发生这件事情是非常令人震惊的。几个星期之后我开车去了死者朔伊普的家,与他夫人和孩子进行了交谈。谈话中我更多地了解了朔伊普的心中始终是处在矛盾之中。一方面他自始自终被对他产生过很大影响的纳粹党所深深吸引,但是当他两个儿子不愿意在联邦德国服兵役的时候,他又帮助他们写信表示拒绝去服兵役。因为他根据自己在纳粹时期的经历和经验自信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这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他的其中一个女儿最近出了一本书,她在书中引用了我在小说《蜗牛日记》中写过的关于描写这件事情的某些段落。我之所以将此事写在我的书中,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使我感到很悲伤。
  魏克特:您现在出了这本传记性的书之后,是否能感觉轻松些了?
  格拉斯:这只能是事后、即现在才可以这么说,我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但必须对此说出自己的看法,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肯定还要不断倾听别人的指责。写完这本书化了我三年的时间,对于这件事我想说的话都写在书里面了。书出版之后,我所有想要解释的话,就留在书出版以后再说吧。
  魏克特:在您的自传中反复出现了“罪责”,“责任”和“害怕”这些词,您也在书里向自己提问,您在书中写道:“每当我写到当年我十三岁的时候,并打算盘问甚至忍不住想对他加以审判时,他总是在我眼前躲避开了。接着就不再想对此加以评判和谴责。那个年轻时候的我跑到了妈妈的怀里大喊道:‘我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孩子’”。这是否就是您在小说“铁皮鼓”中塑造的人物奥斯卡的原型,小说中奥斯卡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不能为我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
  格拉斯:是的,我在写的过程中,突然发觉我正要对当时的才十三岁的我加以谴责的时候,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很在理地对我说,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当时参加党卫队是被征召入伍的,我并没有主动报名参加党卫队,我报名想加入的是潜艇部队,但最后却被召到党卫队去了。
  魏克特:您当时为什么要主动报名参军?是想当一名英雄?
  格拉斯:也可能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但主要是由于家庭过于贫困,当时有很多像我这样是在一个相当贫困的家庭中长大的青年都选择了当兵去前线这条路,这也算是一种解放吧,将自己从极端的处境中解放出来。
  
  后记
  令人可笑的是,根据媒体报道,Seidl出版社在正式将格拉斯自传投放市场之前,已分别向各家报刊杂志文艺副刊的编辑和出版机构等众媒体部门寄去了四千本样书。但是几乎没有一个人事先看过这部自传或至少根本都没有看明白书中第四章《我怎样学会了害怕》里面带有爆炸性的信息。只是在《法兰克福汇报》刊登了对格拉斯的采访录之后,在“剥洋葱的过程中”,众人的眼睛才被刺得“直流泪水”,大吃一惊:什么,格拉斯参加过党卫队?真是令很多人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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