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鸟巢
作者:[埃及]萨尔娃·哈玛密绥 周 放
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她听到静静的刹车声,注意到司机手指着计价器,正与她说话。她端坐在座位上,将车钱递给了司机。然后,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向下一拉,打开了车门。她迈出一只脚,踏上了铺着沥青的人行道,又犹豫不决地放下另一只脚。她关上车门,却没关好。于是,司机伸出手,用力关上门,疾驰而去,令她既感到惊恐不安,又觉得有所期盼。
她走了几步,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小别墅前。要是没有听到别墅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在用英语大声嚷嚷着“我要到花园里去玩”,她差点就走进去了。
她看到那个小女孩在花园里玩耍,荡着一个小秋千。她赶忙躲开,以免让人看见。如今,她还有权进来吗?她迅疾地跑开,穿过了马路。
她感到庆幸,那里有一张木凳,让她现在既可尽情地端详那幢别墅,又不会有人问她为何身在此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怎能与她熟悉的另一个小女孩相比呢?她曾在这个秋千上非常娴熟地荡个不停。
“麦利克,玩够了吧?该吃午饭了!”
“妈妈!我一会儿就来。”
她突然站了起来,只因她听到了小姑娘摔倒在地后所发出的哭喊声。她下意识地冲过街道,跑上前去,救起小女孩,把她抱了起来。小女孩不再惊恐,开始平静下来。此时,别墅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一边迅速地奔向小女孩,一边用英语问道:“出什么事啦?”
“很抱歉我以这种方式闯了进来。看到小女孩跌倒,我就进来了,想帮帮她。”
尽管(他们的)交谈是用英语,但她却注意到小伙子的长相有点像埃及人。于是,她便向他询问此事。小伙子告诉她,他的确是埃及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不是最后一次。此后,他们又多次见面。她知道,他暂时和他的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直到他完成博士论文。他已在几个月前开始动笔写论文,很快就要写完了。她也知道,他想在写完论文后回埃及,做一个工程项目。她还知道,他非常热爱埃及。
至于她,则向他提起过,她曾在罗马的这个地方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光;提起过她希望在她的父亲——一位大学教授——工作期满后,想方设法回到这里;提起过她是如何努力寻求这个国家为她所在学院的优等生提供奖学金的机会;提起过那是如何成为她发奋努力、争取优胜的第一动力;提起过她如何付出时间和精力,动用远亲和近邻,去说服她的父母,允许她前去接受这一奖学金。但是,她的父母却对她放心不下,担心她回到自己的家乡——意大利之后的所作所为,担心她会像她时常说起的那样,在条件许可时会一直待在那里,构筑自己的未来。
几个月倏忽而过,而她却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每天,她都是以艺术讲座开始,以和他相会而终。尽管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埃及,却忍不住要去见他。
在他邀请她去别墅喝茶并将她介绍给他姐姐的那一天,非常高兴自己通过了求职面试,成为一家宣传部门的图片设计,因为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在找工作,却时而遭到拒绝,时而又觉得工作不合适。她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通过一些是长期还是短期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的举措,可以再次在罗马生活。
当然,她高兴的最主要原因是,她将要进入那幢“别墅”,却不知道在这个心爱的地方如何克制自己。尽管那幢别墅既陈旧又狭小,却在她的内心撒下了所有的爱意和希望。那幢别墅里是不是隐藏着她对他的向往和爱慕?她忍不住笑了,这说得通吗?再说,那幢别墅又并不是属于他,而是他姐姐的。
造访别墅的时刻到了。她已为此做好了准备。她显得非常漂亮,不需要涂脂抹粉。她两颊已泛起的绯红,就已足够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达那个地方的。眼前的别墅看上去比她过去所看到的要更加漂亮。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弟弟在哈哈大笑,他偷走了她的洋娃娃,就跑开了,而她却跟在他的身后,愤怒地哇哇大哭,并发誓要在下次把他心爱的玩具藏起来。幸亏她的黑人保姆出面,将洋娃娃还给了她。那个保姆现在又在哪儿呢?
她刚想按门铃,却透过底楼的窗户瞥见一个伛偻的老保姆走过来开门。老保姆用蹩脚的阿拉伯语对她表示欢迎,并将她请了进来。她缓步走了进去,打量着渐渐远去的老妪,她很像过去的那个黑人保姆,不论是她的相貌,还是她宁静的神态,都非常像。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惊讶地站住了,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地方。眼前的这个地方已经变了:墙壁被涂成海绿色,美式家俱上掺杂着色彩鲜艳的花朵,窗帘配上了相同的颜色,一切都不同了。突然,她的目光被钉在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上!她慢慢地靠近,摸了摸那架黑色的旧钢琴。别墅女主人的父亲尽管酷爱弹奏钢琴,但还是希望她能够放弃,于是,她就将这架钢琴丢弃了。这真是一个巧合!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架钢琴,渴望在琴键上弹奏。但是,她还是收拢了双手,强迫自己不要去碰那架钢琴。
有时,她将自己形容成一个十足的白痴。难道九年的时间还足以改变这个地方吗?尽管如此,这里的气味却没有变!是的!古老纤瘦的茉莉花树依然散发着独特的芬芳,使这个地方始终洋溢着令人心醉和撩人心扉的芳香。
同艾哈迈德和他的姐姐究竟谈了些什么,她连一半都没记住,因为她的心已完全被这座房子牢牢摄住,这是她一直梦想回归的地方。
温馨的拜访结束了。艾哈迈德提出要送她。在路上,他先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找到了工作。可是,你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不觉得辛苦吗?”
麦利克甜甜地笑了: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
“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也有新的消息!我在埃及有了新的工作机会。”
她很不安。
“我不认为,你真的要回去?”
她远远地转过脸去,不认为他会真的回埃及,因为他在这里可以找到大量的工作机会。
“麦利克,你是和我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她一言不发,缄默不语。他曾在她的心弦上弹奏出美妙的音乐,但如今,两人却走到了十字路口。她可以放弃自己多年追求的梦想吗?
几个月过去了。她一直避免见到他,哪怕是偶然相遇,在她搬走并与她的一位昔日意大利女友生活在一起之后更是如此。他要想找到她已非常困难,然而,她已初入爱河,要与他分手也是不容易。随着他动身时刻的临近,她就将自己投入新的工作,或忙于办理种种定居手续。她的父亲曾叮嘱她,如果需要什么,就去找他的的一位学生。要不是这个学生帮忙,她的定居手续就会办不成。
工作在持续,时光在飞逝,她毫不在意工作中所遇到的艰辛和劳累,毫不在乎工作上的困难和上司对工作的暗中指责。她已预料到这一切,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从容应对。有一天,她甚至镇定自若地叫住她的上司,告诫她的上司她并不属于他。
尽管有她儿时的意大利女友相伴并陪她一起游玩,但寂寞还是使她心力交瘁,因为他留下一大片空白。有一天,她渴望去看看她的那座老房子,便乘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原本想透过车窗眺望一下,但是瞥见了小别墅的铁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子,便让司机停车,好让她看清牌子上的内容。“待租”,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以证实所看不虚。这不可能!难道是他的姐姐也出门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并不重要,她再次收回爱巢的机会终于来了,令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有能力承担租金吗?也许吧!于是,她要求那位因她一直盯着他一无所知的东西而几乎失去耐心的司机朝着招牌上所记录的地址——别墅女主人的地址开去。
她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伶俐和机智,说服了年迈的别墅女主人稍稍降低了租金,并向她提起自己的父亲曾租借这幢别墅达九年之久。
生活向她露出了微笑。她开始感到舒心,感到自己是在一个理想的地方。为了承受必要的经济负担,她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工作,因为她想重新装饰这个家,使之恢复原样,或接近原来的样子。
几个月之后,粉刷维修、购置新家具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她开始端详这个地方,她已成功地使之恢复了旧貌:墙壁刷上了白中带红的颜色,相同的家具格局与墙壁的颜色相匹配,她父亲习惯坐的那把摇椅摆放在火炉的旁边,电话机桌就放在不远的地方,钢琴是黑色的,也很旧了,但琴弦却紧绷着,刚劲有力。
这就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这里有她的家、她的梦想和她的未来。如今,她很幸福,满心欢喜,感到温热的水珠流淌在她因劳碌、疲倦而憔悴的双颊上,她想起了他!他曾让她作出选择,她便选择了!她迅速擦干了泪水,她已经实现自己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必须有代价。
她的双眼拥抱着这里的一切,墙壁、家什以及那棵她和父亲在多年前一起栽下的茉莉花树。茉莉花树的细枝慵懒地悬垂着,拨弄着窗沿,异常陶醉地摇曳着,仿佛在为麦利克庆贺,展现她的热情,并伴着麦利克幼时所学的老歌的旋律在翩翩起舞。那时,她就坐在钢琴前弹奏着那首歌曲。
作者简介:
萨尔娃·穆罕默德·哈玛密绥,埃及女作家,生于开罗,埃及作家协会会员、埃及女作家协会会员、埃及外交官员夫人协会会员。1989年毕业于开罗大学新闻学院广播电视系播音专业,曾担任电视节目制作人,《青年》杂志和《金字塔》报的记者。主要作品有:①小说集《梦的桎梏》(埃及图书总局,1993年版);②《世界文化——埃及》(2003年9月,与美国作家罗伯特·佩特曼以英文合著,新加坡国际时代书局出版);③小说集《四十的沙漠》(《当代之声》系列丛书2005年)。即将出版的作品有:①《被俘的骑士》;②《爱情和遗产》(长篇小说);③《游记文学:新加坡侨民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