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爱着死去
作者:约翰·厄普代克
后来他又来找她,可是还是这个模式:她昏睡在床上,因为工作太累,九十岁的老家伙就躺在她身边,偷听她的呼吸,有一阵她的呼吸变得非常微弱,他吓得摸她的脉搏,来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他想象她的血液“流畅地像唱着歌一样的,从血管里流到她身体最隐秘部位,被爱净化后,又流回心脏”。被谁的爱呢?是他的吧,投向一个动也不动的被爱对象。他对着她读书、唱歌,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我们一次也没看到她醒来,或听到她说话,虽然美好的结局告诉我们她有知有觉。他的亲密关系,如果情节里还有那么一点的话,就是跟罗莎·卡巴卡斯,和其他见证了他荒唐岁月的人,他曾经“两次被选为年度最佳嫖客”。睡美人只管睡就可以了,在他男性的凝视之下,她的美就是她存在的理由,被吻醒之后她做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对于把年轻女孩变成性掠夺对象的残酷的经济制度我们也不得而知。叙述者并没有为卖淫背后无情社会哀鸣,也没有考虑买来女孩破坏她们的处女膜这种行为返祖式地野蛮。这些道德问题跟他的基本主题狂喜完全没有关系——爱在一个身体里的重生以及它带来的痛苦,他觉得那个身体“终于摆脱了十三岁起就捆绑着他的奴役状态”。他向读者保证说:“什么也不能换来我这种痛苦的喜悦”。在九十岁的时候,他活过来了,有爱之痛为证。
《回忆我那些忧伤的妓女》谈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老年与疾病。有些娓娓的画面让我们暗暗感受到了丝丝潜伏的痛楚:“我的心被酸酸的泡沫堵着,不好呼吸”;“我的唾液冰冷,我说,我宁愿先死掉。”叙述者的肛门,据说不只一次地灼痛。他对现实的感觉,就像上年纪的人,有时会惊人的宜人:“满月爬到了天空的中间,世界看起来仿佛淹没在盈盈碧水之下。”魔幻现实主义总是仰赖记忆在水下的折射。爱也是这样:“从那时起,记忆里的她是如此清晰,我对她可以任意而为……真的看到她,摸到她,她就变得反而没有记忆中的她那么真实。”胡日蒙和弗洛伊德(在1912年《性生活中堕落最普遍的方式》一文中)都提到,实实在在存在的女人,妻子或者代理母亲,本身因为带着复杂的不容分说的现实和迫不及待的需要,就不如想象中的或花钱雇来的女人更能让男人兴奋,因为后者以男人的意志为意志。在《关于爱和其他魔鬼》里,这个虚幻的可人儿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公主,一个野性的谜一样的流浪儿。在《回忆我那些忧伤的妓女》里,她是一个工人阶级的小人物,在睡梦里交出自己,她沉默的身体代表的是生命的奇迹。这种要去纪念自己所爱的本能并不是耄耋之年的浪子才有的,在生命缓慢的摧毁之下,这样的回忆能暂时使时间倒流,让不断在叙述者耳边唠叨的声音打住:“不管你做什么,在今年或是以后的一百年,你都会永远地死去。”七十几岁的加布里埃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以他惯常的感官的庄严和奥林匹亚式的性情,给行将消逝的光,写了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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