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马甲逸事:斯威夫特笔诛星象学家
作者:廖 康
话说这帕垂芝,那也不是个等闲人物。在十八世纪初,他独占英国星象学之鳌头。这位仁兄平日深居简出、故作神秘,打着亚瑟王传奇中那著名法师的旗号,每年都出本皇历,美其名曰《自由摩麟》(Merlinus Liberatus, an annual almanac)。那可真是吃铁丝拉笊篱,满肚子胡编;张口预言世界未来,闭口评论国家大事。英格兰愚民还特信他,就那么个垃圾皇历,卖得还特好,恨不得人手一册,可把这帕垂芝给发了。他发愚民财,本来也是愿打愿挨,两相情愿的事儿。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实在是不该得罪英国的鲁迅。这帕垂芝也不知是哪根筋转错了,竟然攻击斯威夫特治下的教会,还预言说什么英国1708年4月初要流行热病。
这下儿可把斯大文豪惹火了。他奋笔疾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笔名贝克斯塔夫(Isaac Bickerstaff),于1708年2月,出版了新皇历,预测年度大事。其中最重要一条,声称英国星象学魁首帕垂芝先生将于3月29日晚11点整发高烧丧命。古板的英国人激动了!以往的预言都是含糊其辞,所说之事也是泛泛而谈。灾害、疾病、战争、祸端总是要发生的。那么大个帝国,不是这儿出点事,就是那儿出点事。可这回不一样了。预言的时间准确到小时,将死的原因一清二楚;而且还是关于一位大名鼎鼎,往年尽给别人预测祸福的星象学家。于是,众百姓都翘首以待他死。帕兄也不能白给呀!他立即反击,说那是无稽之谈。声称自己强壮如牛,并夜观天象,见有天罡星闪烁,显示他起码会活到70岁。他信心十足地说,那名不见经传的贝克斯塔夫搞的是欺世盗名的勾当。大家只需等到3月底,其骗术必将不攻自破。
好不容易才盼到3月29日。那天晚上,斯威夫特再次以贝克斯塔夫这笔名发表了一首套着黑框、装订精美的挽诗,悼念帕垂芝之死。诗中详细描述作者如何在帕垂芝垂死之时,赶到他病榻前,听他临终忏悔。帕垂芝承认他自己其实是个江湖骗子(quack),为了超度他罪孽深重的灵魂,他祈求上帝和公众原谅。他那些骗人的预言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啊!并无心害人。其衷情如此恳切,让读者不得不信。一时间,伦敦纸贵。各出版商纷纷翻印这首挽诗,广大读者悲愤交加,即为那真情美文而悲,又为自己长期受骗而愤。
斯威夫特和鲁迅一样,(不,应该说鲁迅和斯威夫特一样)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于3月31日匿名出版了一个小册子,题为《贝克斯塔夫之预言首见成功》(The Accomplishment of the First of Mr. Bickerstaff's Predictions)。他从旁观者的角度评价预言,并以退为进,巧妙地指出,预言虽然成功,但是差了四个小时。帕垂芝实际上是3月29日7点5分,而非11点整辞世的。同时,作者还详细描绘了病状和临死的情景、亲友的悲哀。写得不温不火,读来历历在目,令人深信不疑。尽管这个小册子是4月1日,愚人节那天与读者见面的,那位星象学家之死的消息也是愚人节那天为大众所知,人们还是笃信不疑。
当然,帕垂芝还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他走在街上,熟人们竟然说他们认识一个江湖骗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他想说自己就是那个骗子,又说不出口,只得掩面而归。更可气的是,4月1日清晨,一位教堂司事竟然来他家敲门,把他从昏睡中叫醒。敢情人家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在葬礼上讲经布道!帕垂芝气懵了,立即著文,声明自己还活着,指责贝克斯塔夫欺骗。但他那文笔,怎能与斯威夫特争锋?斯大文豪不慌不忙地回敬他,说那是江湖骗子的徒弟企图借尸还魂,并历数帕垂芝预言之错误,还引用帕家娘子的话:“俺那冤家已经断气没魂儿了(My darling now has neither life nor soul)。”
就这样,帕垂芝有口难言,有气难咽。这位名噪一时的星象学家在斯大文豪那判官笔下,终于落得身败名裂、虽生若死,不久便被人遗忘了。后来,斯威夫特脱下马甲,帕垂芝才沾文豪的光,得以留名。当然,那也只是个授人笑柄之名。(详见:Mayhew, George P. “Swift's Bickerstaff Hoax as an April Fool Joke.” Modern Philology, 61 (May 1964): 270-80. )
2006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