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终刊号”的意义
作者:谢其章
保护古旧期刊并将其版本价值提升为与“古籍善本”比肩而立的地位,当然是版本理念转变的一件好事,而如何保护好、利用好古旧期刊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问题。譬如,一种期刊的完整与否(即一种期刊到底出版了多少时间、出版了多少期册的准确数据),就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已经做得很不错了(那些比较权威的期刊目录亦未可尽信),仍需要我们不断地利用手中掌握的实物(原版期刊)和史料线索做一点考证辨析的细活。需要做的事很多,方法手段亦不尽相同,我自己则是把“终刊号”作为一个切入口,亦略有心得。判断一种期刊的完整与否,“创刊号(创刊号之前有可能还出过试刊号)表示它的起点,终刊号表示它的结束”,这是最简单的公式。创刊号一目了然,有诸多醒目标志,无须多费周折,而“终刊号”的断定则须“小心求证”,下一番功夫,“终刊不终”的例子很可举出一些。如果不能首先确定一种期刊是否完整,接下来的研究结论必然要打折扣。
陈思和教授在《杂志杂谈》一文里说道:“一本杂志的创刊号似乎并无什么可说,倒是它的终刊号更耐人寻味。”台湾中央图书馆研究员张腾蛟先生在《搜集杂志创刊号》里也多次提到“终刊号”的苍凉:“没有一本杂志不希望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然而,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对于一份杂志来说,诞生固然喜悦,夭折又是何等的悲哀……著名杂志的创刊号很珍贵,可是,当得不到它的创刊号时,弄到一本它的结束篇也行。”诞生有一千个理由,死亡也有一千个理由,折射在一本有血有肉的期刊上,我们感悟到的是同一个理由。一百多年来,有数不清的期刊庄严地、热烈地创刊(读读那些壮怀激烈的“发刊辞”便知),接着,一鸡鸣而一鸡死,便是数不清的期刊“无可奈何花落去”地终止。与创刊时的热闹相比,终刊往往无声无息,甚至“不知所终”。我们往往不能准确地说出一种期刊最后结束的日期。这里先举手边一个刚刚获知的例子。“《女声》月刊,1942年5月15日创刊,至1945年7月15日出至第4卷第2期(总第38期)终刊,前3卷由李俊芝(即日人佐藤俊子)主编,第4卷由关露主编。”这是《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史料卷》(封世辉编著,广西教育出版社,2000)关于《女声》的著录。《女声》属上海沦陷时期背景复杂的刊物,按常理,史料卷的著录应是可信的。《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61)对《女声》的著录也是截止到第4卷第2期(1945年7月15日)为终刊。我自己刚刚到手《女声》第4卷第2期,自以为又新添了一种“终刊号”(近年我把终刊号作为收集专题,并写了《“终刊号”丛话》一书),及至翻查了一旧一新两本权威期刊目录,事情却起了变化:第4卷第2期并非《女声》之“终”。《全国中文期刊联合目录1833—1949》(北京图书馆,1961)里《女声》著录到了第5卷第1期(1946年1月);《上海图书馆馆藏近现代中文期刊总目》(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4)也著录到了第5卷第1期(1946年1月),但有一点令人不十分放心,上海图书馆并未藏有《女声》第5卷第1期实物,它的著录是转录。一般来说,沦陷区所出期刊到了抗战胜利,除了极个别的,都停刊了,尤其是那些有政治背景的刊物更是唯恐停之不及,所以说,《女声》停在1945年7月15日再正常不过了,怎么会在胜利后的1946年1月又孤零零地出了一期?这一期和前面的《女声》和主编关露有什么关联?这都是令人特别感兴趣的谜团,亦是终刊号的魅力所在。
相似的例子还有一个,上述的两个权威目录都将一本叫《实报半月刊》(1935年10月创刊,北平实报社主办,管翼贤、罗保吾主编)的期刊著录为自1卷1期出至3卷18期,但联合目录将终刊号3卷18期的日期定在“1937年7月”,期刊总目将3卷18期的日期定在“1938年?月”。北平是1937年7月28日沦陷的,在此关口停刊合情合理,所以联合目录说1937年7月停刊有它的依据,但是从期数上考证,1937年7月只能出到第2卷第19期,我手中保存的第2卷第19期正是1937年7月16日出版的,日期对得上,但期数对不上。再说期刊总目将停刊日期定在“1938年?月”,于当时的局势似乎不符,但是当我们了解到北平实报社的政治立场,了解到管翼贤的汉奸背景,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因此,我们可以比较肯定期刊总目的著录,而联合目录的“1937年7月”有可能是“1938年7月”之误。正确的著录应该是:《实报半月刊》出至第3卷第18期(1938年7月)后停刊。从这个例子的推理,我们明白,判断一本期刊的终刊应有三个不可少的条件:比较权威的目录,实物(原版期刊),缜密的考证辨析。期刊总目为什么不能肯定《实报半月刊》停刊的准确月份,因为它的馆藏《实报半月刊》只藏到第2卷第19期,未存关键的第3卷。
有一条简易判断“终刊号”的方法: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当口,常常造成期刊的停刊。如发生在上海的“一·二八”事变、“八一三”事变,发生在北平的“七七”事变,抗战胜利,全国解放等等,具体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应该着重注意的是那些迈过历史关口、继续出版的刊物,看看它们背后隐匿着什么。
一本期刊的最终完结,不外乎三个因素:政治的、经济的、人事的。三四十年代所出刊物,由于政治原因停刊的占很大比例,政治原因说穿了,就是被当局查禁,以至于专门搜求“禁刊”也成为后来研究者有着浓厚兴趣的课题。现代文学专家阿英、唐、倪墨炎、瞿光熙等均在“禁查书刊”课题上撰有专文或专著。在一份《国民党反动派查禁报刊目录》(1929—1931)的资料中,短短两年内竟有三百多种刊物遭到查禁,著名者如《海燕》、《拓荒者》、《巴尔底山》、《萌芽月刊》、《大众文艺》、《文化斗争》等,解放以后的首批期刊影印重点就是上述这些刊物。查禁的理由大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荒谬,如“攻击中央、肆意造谣、宣传反动”,“挑拨派别、意图分化”,“宣传反动、煽惑人心……尤多提倡阶级斗争言论”。不可思议的是,“宣传拉丁文,提倡拉丁化文字”也成为了查禁的理由。造成刊物办不下去的另一个大原因是经济问题。为数众多的期刊难以为继,是因为“没钱了”,无法支撑下去。我们仔细阅读当年旧期刊上的“编后记”,常常可以看到主编者大倒苦水,什么“纸张又涨价啦”,“工厂印刷费又涨钱了”,“我们的杂志定价也不得不涨啦”,坚持不下去的,只有停刊一条路可走。三个原因之中,由于内部人事矛盾纠纷而造成刊物停办的,最不容易被外人所了解,到底为什么停刊,只有当事人清楚,他不透露,别人无从得知。要探寻此类刊物的终刊内幕,必须关注当年主编者的回忆文章,也许多少年之后,秘密才会被揭示。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终刊号”都无一例外地折射出文化历史的某种现象,并作为期刊文化史的旁证,永久存在下去。终刊号的意义即“终刊内容”,是我们解读近现代文化史侧影的一把钥匙,理应认真研究,以之为鉴。
(作者单位:亦竹风经贸咨询公司)
(责任编辑: 关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