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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观书“一二三”

作者:徐 雁




  提出编辑要“观书”,而不能只“读书”,是出于提倡一种实事求是的职业态度。因为务实,所以才向天天活跃在图书市场经济中的职业编辑们,提出“观书”的建议,而不是“读书”的要求。
  编辑当然是该勤读书的,但如今随着出版体制的改革,再要求每一位编辑都走“学者型编辑”的路,那就是在说不切实际的话了。
  现实的道路是,应该提倡现阶段的编辑走“知识型”和“经营型”的复合式道路。其中“知识型”是对编辑知识结构方面的要求,“经营型”则是对编辑业务能力方面的新要求。无论哪一种要求,对编辑来说,都离不开阅读。阅读的类型很多,我们这里推荐的是“观书”,而不只是“读书”。
  因为读书,以看字、出声、入脑为其要领,讲究的是“涵泳功夫兴味长”(陆九渊诗句),追求的是“曾读人间未见书”(纪昀诗句),其发展方向该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甫诗句),自己著书立说成一家也;而观书则大不同,观的本意是用眼睛来看,如“观看”,后来则引申为对事物的某种认识或看法,如“世界观”之“观”——这要比“读”来得广泛也来得深入。
  观书有比读书更高一层的要求。张载指出:“观书必总其言,而求作者之意。”看其书论其人的意思十分明白。
  观书是为了求取比字面意义更为精粹的语境,获得思想上的启迪和行动上的指南。如朱熹所说“观书当虚心平气,以徐观义理之所在”,贵在善于分辨“可取”和“可疑”,以便审择并扬弃。
  观书是以好读书、细读书、读万家书为基础的。黄庭坚就曾提出,一个学人“泛览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盖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通过读书形成自己的立场、视角和价值观,是进一步观好书的前提。
  作为当代编辑,也就是“职业的编书人”,自然不能像专职的学者那样“精于一也”,倒是“泛览百书”才是其岗位性的要求。那么,编辑如何“观书”?
  我的意见是,不妨把握住“一观书名、二观版本、三观装帧”这三个要领。
  所谓“一观书名”,就是要善于通过书名这个窗口,领会图书的选题内涵。
  所谓“二观版本”,就是要善于通过版本这个窗口,把握图书的由来和市场的状态。
  所谓“三观装帧”,就是要善于通过书籍装帧这个窗口,鉴赏图书的形式之美。
  让我们以三联书店在2006年4月修订再版的《珠还记幸》(三联书店1985年5月初版)为例。该书的作者是当代知名的学者型散文作家、线装书收藏家黄裳先生。他今年87岁,已著书三十余种,是出版界比较欢迎的“榆下老人”,他的著作总能让出版者实现“保本微利”的初级目标。
  初版本《珠还记幸》系“读书文丛”之一,是一部仅21.6万字的小32开平装本,由吴彬编辑,设计人是宁成春先生。封面用宋体印刷字排书名,下署作者手迹签名,白底上斜印着作者的文稿手迹, 左下方小角缀以一枚题花,系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在野外开卷读书。正文中有黑白插页37幅,首印9 600册,定价3.2元。
  书名包含着一个中国历史上不多见的浪漫主义典故。作者在1983年12月18日所写的该书后记中已经有了详尽的阐释:
  珠还合浦的故事,见《后汉书》“循吏传·孟尝传”。合浦……海中盛产珠宝。因为历任地方官搜刮得太过凶狠,“珠遂渐徙于交郡界”,人民被迫害得好苦。孟尝到任后“革易前敝,求民病利”,结果“曾未岁,去珠复还”。这是一个有名的故事。乍一看,好像并不是历史而是神话,但我相信范蔚宗将这个充满了美丽想象的人民传说入史,是经过慎重的考虑的。他并不是一位态度不严谨的史家。人民后来把它作为譬喻失而复得的泛用语,其实是缩小了原有的意义了。这里说的是重新得到了比多少颗珍珠更珍重千万倍的产珠资源,指的是有无比生命力的事业的生机的恢复。我非常高兴为这本小书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段文字是一种典型的“黄裳笔法”。讲的是历史故事,说的是现实人生,原来他为自己能够在1978年冬天以来,重新获得笔耕并发表文章的知识分子天赋权利而欣喜着幸运着感激着呢!尽管通篇未着一个“欢”字一个“庆”一个“谢”字。这是他为文的高明之处。
  由郑勇编辑的该书“修订本”,是16开的平装本,设计人是陆智昌先生。此版封面改用楷体印刷字竖排书名,作者另写手迹签名,粉底上彩印着残荷一茎又一叶;封底印一帧“古人吟竹图”。正文中整面彩色插页70幅,定价是68元,首印10 000册。同一部书字数仅增加不到2万字,但书价却升值了20倍。可喜的是,“修订本”上市仅4个月,出版者库存已罄,加印一次已在计划之中。
  《珠还记幸》修订本,是一本既有人文品位又有市场的读物,它体现了三联书店固有的精明,更表征着修订者见识的高明。它的问世是一个值得玩味的案例。
  其可观之一,首先是在于这抓人眼球的“修订本”三字。
  所谓“修订”,主要体现在篇目上的加和减。新增的是《卞之琳的事》、《请巴金写字》、《卷》、《〈玉君〉与杨振声》、《沈兼士》、《三叶》、《天行山鬼》、《故人书简——钱锺书十五通》、《拟书话——〈西行书简〉》、《拟书话——〈忏余集〉》,以及附文两篇《伤逝——怀念巴金老人》和《书缘小记》,共计12篇;删去的是《银鱼集》、《黄裳论剧杂文》和《晚春的行旅》三书的后记,《忆梅轩琐记》和《文苑随笔》两书的序文,以及《谈校对》以下一组共8篇。
  还有一项“修订”,就是新增十分亮眼的70幅彩色插页了。
  至于作者于2005年6月23日所作的新序《二十年后再说“珠还”》,更堪一读,其中包含着不少有关编书的见识和智慧。他说到“图文书”如何如何,“作家自编文集”又如何如何,以及本书的缘起又如何如何。
  老人说的尽是“老话”,然而对照书界现实却不无新意,尤其能够启迪编辑界,原因只是一个,他老先生观的书多也!
  据我所知,凡是拥有初版的读者,大多成为这个“修订本”的购买者。
  其可观之二,是在于“修订本”入时而不媚俗。“修订本”使用了时下流行的16开本,披着一件淡雅的书衣,与书名内涵、作者文风十分和谐,尽现精神上的端庄之美。此不赘言。
  读者欲提升自己的书装鉴赏力,可观之书甚多,而最新问世之“闲趣坊”丛书之一《书衣翩翩》(孙艳、翠萍编,三联书店,2006),汇集有关现代书籍装帧之随笔札记于一编,图与文俱佳,最能养眼益智。
  其可观之三,是在于“修订本”上体现出来的编辑含量。
  前勒口印上了一帧作者在家小憩时的休闲彩影及人物简介,以便圈外的读者了解作者其人;封底则有内容主旨提要一篇,全录如下:
  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起,黄裳开始有意识收集师友辈作家、学人的手书墨迹。积之既久,渐具规模,张元济、沈尹默、马叙伦、邓之诚、周作人、许寿裳、沈从文、废名、茅盾、朱自清、巴金、冰心、曹禺、叶圣陶、俞平伯、钱锺书、杨绛等数十位现代名家皆应其约题赠。十年浩劫期间,这批手迹与作者藏书一样难逃厄运,悉数籍没。“文革”后,这批私藏得以部分“珠还”,于是有了这组三十余篇“记幸”文字:随笔以作家、学人的手迹为缘起,或散记作者与其交游因缘,或述评其生平、创作、研究大端,或品藻其书艺风格,类乎师友记风神,而又兼具人物评传路数。而今,这些现代名家大多先后谢世,纸上烟云也化作历史遗存,于犹存的墨迹中重晤前贤,想见其道德文章,不无兴感。
  此段文字叙事简洁而用词考究,寄怀凝重而抒情有度,显然非夫子型编辑不能命此笔墨,虽然所释“珠还”及其“记幸”的书名故事,未必就是作者的本意。
  我以为,供职于出版界的职业编辑固然应该学会“观书”,更重要的还在于,我们的未来编辑们亟须学会“观书”。不善于“观书”,即使多增一批顶带“硕士”、“博士”桂冠的高学历编辑,也还是劳而无功的。三联书的品位和品牌,就是由三联书店的编辑们观书海、探学林,在市场中打造锤炼而成的。究其根由,乃在于身为编辑以后求知心殷,观书得间,或即黄庭坚所谓“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耳。
  作为一个身在教书育人岗位上的专业教师,我盼望着中国编辑学会第六届的“未来编辑杯”征文竞赛,能够创意性地布置这样一个题目——我的观书印象(题材和体裁均不设限)。
  须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天下没有无本之木,也不会有不善于阅读而终能成才的人。对于编辑出版界来说,只有先做一个好读书而又善于观书的人,才有潜质和潜力成长为一个出色的编书者。这是“老话”,其实也无甚“新意”,它关涉的是天下编辑如何创意自己的人生。至于编辑人生的“一二三”,即如何“第一惜时,第二惜福,第三惜缘”,就有待于他日得闲再做文章了。
  让我们在这个与时俱进的时代,为着建设一个好书与时俱增的书业文明社会而共同努力。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
  (责任编辑:鲍莉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