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三十年文化出版的回顾与反思

作者:俞晓群




  不久前,《读书》前总编沈昌文先生应华东师大陈子善先生之邀,与一些大学生、研究生座谈80年代的《读书》和文化思潮。事后他感慨地说,人们对往事的忘却真是太快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听到沈公的话,作家毛尖叹道。是啊,对现在的大学生来说。20世纪80年代的事情。就像古典文学一样久远。
  如此快速的忘却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资深出版人陆灏为什么会说:“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我们常常会陷入两种困境,要么把过去看成是失去的天堂,要么觉得往事不堪回首。”陆兄说话,历来飘如浮云、落似残花,不着俗世痕迹。他这一句朗朗之言,自然唤起我追思的欲望。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1981年进入出版行业,再到今日的繁华世界,整整30年了。作为30年的亲历者,我们忘却了什么?记住了什么?清理一下吧,我一边点数,一边不无谐谑地想起孔乙己那句妙语:“不多了,我也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
  是的,时光飞逝,我记忆的脉络零乱得无从说起。
  还是先从“文化”人手。文化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它至高无上,至深无下。这30年,在形而上的意义上,文化的波折真实而确切。前10年,或日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文化启蒙的时代,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更具体一点,在“解放思想”的主题之下,我们迎来了一个“文化丛书的时代”。老牌沉稳的商务印书馆的“汉译世界名著”就不用说了,时称三大编委会推出的“走向未来”、“文化:中国与世界”以及中国文化书院编委会推出的一系列著作,引领了10年间的文化思潮。一时间,相应的丛书、套书蜂拥而上,无数时髦的名词与学术概念扑面而来:保罗·萨特、弗洛伊德、马克斯·韦伯、丹尼尔·贝尔、马尔库塞、弗洛姆、本雅明、阿多尔诺、海德格尔、福柯、波伏娃、亨廷顿,还有现象学、阐释学、存在主义、宗教学、法兰克福学派、新儒学、女权主义、后殖民理论,等等。有人把那一段繁荣归因于“10年动乱”后的文化反弹,正像西方的“文艺复兴”一样;愤青们却反讽道:“80年代的可怜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惨,还说什么文艺复兴!那是瘫痪病人下床给扶着走走,以为蹦迪啊!”(陈丹青语)
  我是那一轮“文化启蒙”热情的追随者与参与者,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我们见到新书就读,见到新概念就想弄个究竟。1987年,我们也曾经推出丛书“当代大学书林”,算是几个小小的出版人对于时代的回应。记得当时我们在《光明日报》上发了一个很小的“征稿启事”,结果投稿的来信铺天盖地,我们用大字报的形式把题目抄下来。整整贴满了一面十余米长的墙壁;其中有张光直、薛华等大学问家,更多的是一些初露头角的学术新人,像李君如、宋林飞、孟宪忠、邴正、陈学明等;推出的著作有《哈贝马斯的商谈伦理学》《思考世界的十个头脑》《观念更新论》《美术、神话与祭祀》《西方马克思主义论》等。回想起来,那时提出一个丛书的名目,向社会征稿,真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感觉。
  到了90年代,当我们再以上面的形式公开征稿、组织选题时,社会上那种充满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呼应与认同没有了。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题目不好,后来才发现是时代发生了变化,我们的文化表征也由“启蒙”而转向传统文化的反思;以及面对强势的市场化倾向,产生的“文化失语”状态(甘阳语)。
  也有人说,90年代是“学问家凸现,思想家淡出”(李泽厚语)的时代。我们率先组织了“国学丛书”,它的编委会包括王世襄、王利器、方立天、刘梦溪、汤一介、张政烺、张岱年、庞朴、李学勤、杜石然、金克木、周振甫、徐邦达、袁晓园、梁从诫、傅璇琮;编辑部由陶铠、李春林、梁刚建、葛兆光、王炎、冯统一等人组成,他们在“编辑旨趣”中写道:“华夏学术向以博大精深著称于世。降及近代,国家民族多难,祖国学术文化得以一脉未坠,全赖有学见之前辈学人参酌新知,发奋研治。‘国学丛书’愿承继前贤未竞志业。融汇近代以降国学研究成果,以深入浅出形式,介绍国学基础知识,展现传统学术固有风貌及其在当代世界学术中之价值意义,期以成为高层次普及读物。”
  至此,“国学热”兴盛起来。究其原因,有人说,这是对于80年代“全盘西化”思潮的反击;有人说,这是五四以来,中国文化传统的再一次反思;也有人认为,这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国人对于文化多样性的坚守。
  值得注意的是,“国学热”并不是90年代文化嬗变的唯一主题,人们所谓的“文化失语”也没有出现,一个更加商业、多元、俗化、冷静、中庸、现实的社会形态向我们走来。比如,90年代中期,我们开始编辑“新世纪万有文库”,它划分为三个子书系,即传统文化,侧重于普及;近世文化,侧重于整理与重现;外国文化,侧重于拾遗补缺、推陈出新。这中间。有文化的自觉,有传统的延续,有商业的考量,有启蒙的内涵,有西化的因素,有调和的形式,有宽容的表现……总之,它是一个反极端的温和产物。它的主持者沈昌文先生解说,“保存为名,启智为实”,其中自有一番深意。
  显然,90年代的文化表现出一种宽容、多元抑或弱化的气质,不再咄咄逼人,不再充满理想主义的浪漫,它甚至为多元文化交流预留了充分的空间。它还接受了中国学术通俗化的概念,从南怀瑾的喋喋不休,到蔡志忠的恣意画风,一直到大陆通俗化、评书化学者的登堂入室,都得到严肃文化的包容或默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学热”虽然没有覆盖90年代整个的文化历程,却在所谓“和而不同”等妥协的状态下得以生存和延续,一直延续到新世纪,延续到当下。有趣的是,新时代又赋予了国学新的历史使命,中国经济的飞速增长与全球化的形势,让我们喊出了文化“走出去”的口号。两年之内,《中国读本》被翻译成十余种文字;数年之中,孔子学院在全世界遍布开来,伴随着《汉语教材》的及时跟进,我们甚至在国际上找到了出版的盈利空间。
  以上,我们在形而上的意义上,谈论30年文化流变。其实还有一条线索不容忽视,那就是流行文化、时尚文化的嬗变。《系辞》日:“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畅销书”是道还是器呢?说不清楚。我知道它有三个主要的支撑点:一是时尚,二是好看,三是流俗。20世纪80年代,流行文化的筋脉是琼瑶、亦舒、三毛、金庸……港台文化的新鲜气息,熏染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那时,中国的门户刚刚打开,田园风光与初露头角的小资情调交织起来,人们的心绪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激情而笨拙。
  到了90年代,情况有些复杂,以《廊桥遗梦》为先导的西方畅销书进入中国,接着有《苏菲的世界》、《英国病人》、《失乐园》、《格调》、《学习的革命》;以刘晓庆《我的自白》为名人传记的发端,接着有赵忠祥、庄则栋、倪萍、杨澜、姜昆、宋世雄、吴士宏、王蒙等人的作品;还有余秋雨、王朔的著作,还有《老照片》,还有比尔·盖茨的作品以及早逝的王小波的作品。显然,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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