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让我把你摇醒

 



的确有一个大而热闹的北京,
然而我的北京又小又幽静的。
       ──爱罗先珂

成都又荒凉又小,
又像度过了无数荒唐的夜的人
在睡着觉,
虽然也曾有过游行的火炬的燃烧,

虽然一船一船的孩子
从各国战区运到重庆,
只剩下国家是他们的父母,
虽然敌人无昼无夜地轰炸着
广州,我们仅存的海上的门户,
虽然连绵万里的新的长城,
是前线兵士的血肉。
我不能不像爱罗先珂一样
悲凉地叹息了:
成都虽然睡着,
却并非使人能睡的地方,

而且这并非使人能睡的时代。
这时代使我想大声地笑,
又大声地叫喊,
而成都却使我寂寞,
使我寂寞地想着马耶可夫斯基
对叶赛宁的自杀的非难:
“死是容易的,
活着却更难。”

从前在北方我这样歌唱:
“北方,你这风瘫了多年的手膀,
强盗的拳头已经打到你的关节上,
你还不重重地还他几耳光?

“北方,我要离开你,回到家乡,
因为在你僵硬的原野上,
快乐是这样少
而冬天却这样长。

于是马哥孛罗桥的炮声响了,
风瘫了多年的手膀
也高高地举起战旗反抗,
于是敌人抢去了我们的北平,上海,南京
无数的城市在他的蹂 之下呻吟,
于是唯都忘记了个人的哀乐,
全国的人民连接成一条钢的链索。

在长长的钢的链索间
我是极其渺小的一环,
然而我像最强顽的那样强顽。
我像盲人的眼睛终于睁开,
从黑暗的深处看见光明,
那巨大的光明呵,
向我走来,
向我的国家走来……

然而我在成都,
这里有着享乐,懒惰的风气,
和罗马衰亡时代一样讲究着美食,
而且因为污秽,陈腐,罪恶
把它无所不包的肚子装饱,
遂在阳光灿烂的早晨还睡着觉,
虽然也曾有过游行的火炬的燃烧,
虽然也曾有过惨厉的警报。
让我打开你的窗子,你的门,
成都,让我把你摇醒。
在这阳光灿烂的早晨!

一九三八年六月,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