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

 



——听肖斯塔科维奇《A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1

命中注定的森林,埋下
多少珠宝、房契、地产和股票
乔装改扮的但丁
也许正在一盏路灯下睡觉
剧本撩开了某位读者
的眼睑,一只涂白漆的刷子
在天黑之前,粉刷了
一遍街道。噢,跳跃
兔子在七层楼上飞跑
西杨村河的鱼儿在宫殿里吵闹
卡车司机一个撒野的动作
也许要耗掉16毫升汽油

木头响起来,老掉牙的歌曲
街头的小卖店里,布匹枕着布匹
抽屉里的硬币偶尔会蹦上柜台
表演一段踢踏舞。叫你烦恼
的是顾客(读者),他们的移情术
像自由市场上的减价皮鞋
三分钟换一个情人

2

激动,激动,不再反动
对象征性的大众广告来说
既不是排拆,也不是
一种支持。整齐的马路
和林荫也是可以失败的
伤心的汽车已开进没心脏的库房
完全可以躲避的呵,从七楼
跳下的兔子,严谨、克制的
生活宪法早已界定了
你社交的圈子,那么
开放的血液又在那儿
(有人说求助于回忆)
但此刻是进入,通过
巨大的暖气管道插入家庭

街巷、树丛、窗孔和墙院
仿佛吃了安定片,所以
清醒的大脑就出问题
——曼德尔斯塔姆,你是否
找到了一把可以容身的椅子

3

光有敌人、女友和政府
还不够,还要有异样的灵魂
才能在大脑中反复印制
不安的兔子,数一数它
的脚印,这也许是
整个冬天惟一能做的事

好吧,放下手指,亲吻一下
照片上的朋友,没有
一只鸟在你的肩头停留

挥舞大棒的冬天又来了
猎狗们围着革命的火炉摇尾巴
你抓起一团雪砸向矮冬青
在平顶山,雪不是盛大的
连兔子也是杜撰的
但这并不妨碍你带着
脚镣到西伯利亚舞蹈
你昨天给囚犯们朗诵的诗
今天我刚好在农贸市场
的大棚下听到

设想一下,你在森林里
走了一个月或半个世纪
然后写下彼得堡、亚美尼亚
抑或是神精错乱的“神曲”
取消骑士和假发,取消
诗对现实的胜利

4

寒冷的冬季,鬼才会出门
你停下脚,倒在路旁
的石条椅上,伟大的信筒
落满尘土,阿赫玛托娃
与谁争论文明、敌人和阳光
当爱情在腹内打草稿
你的额头掀开一个鬓角
如波罗的海边的悬崖托起巨浪
她并不回答诗歌的需要
何况写作也不是一种商量

你摈弃自己的鼻子
为什么它总替别人出气?
唉,这算不了什么
你比赔了一车皮土豆
的商贩们还忧郁吗?
你怕——怕自己付价还价
滔滔不绝似流水,你恐惧流水
因为你爱过它们——喋喋不休
桥和脚印算得了什么
一本诗集不会比商业法更厚

5

你未曾迷路,拐过农贸市场
攀上人工河堤,奔跑
在两岸的枯草和树枝的
囚犯中奔跑,你要跑在乌龟
前面,改写这则童话
骄傲,就是骄傲
甚至连阿赫玛托娃的诗
你也难得说一句好
这才够得上友谊
伟大的自私是不是这样?

你在路灯下摆好了头和身体
在“神曲”开始之前
你枕着悬崖下的波涛

199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