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情诗之伤别离

 



   我要为你写一首情诗,一百首情诗,一千首情诗,一万首情诗.

   为你.为一个你,两个你,无数时刻的你,这个你,那个你,无数面影的你,具体的你,泡影的你,躺在我怀中猫身里的你,舌头中的你,温暖子宫中的你,今夜不存在的你,孤独的梦中梦不见的你,稠密的海水中突然消失的你,龙眼树下没有的你.

   有你在我身边
   我才会变成一个坚强的男人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一旦没有你
   我就会脆弱得像一只壁虎
   拖着伤心的尾巴
   爬行在黑夜的角落

   每一滴冲上岩石的海浪都是一条凶狠的鞭子.
   岩石思念海浪,星星思念夜晚.可是海浪会把岩石的心脏抽成粉碎,倏忽的星星把夜空映照得那么孤独.离人在海的这边,看海浪翻滚,海里的舢板猛烈地动荡.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你的声音是我全部的教规
   所有的福音
   你的身体是我辉煌的教堂
   每一件新买的衣服都是墙壁上艳丽的壁画
   你的乳房是我的灯塔
   我愿意俯伏在你的身上忏悔
   双手搂紧你结实得像罗马柱般的臀部哭泣
   我将为我永远爱得不够的爱忏悔
   我将为我此刻竟不能陪你入眠而哭泣

   让一切的承担在此刻见鬼去吧,把它们扔到大海里,变成泡沫,浪花,变成乌贼的汁液,变成落叶飘零,碾碎他们,那冰冷的机器和罪恶的现实.我只愿意想象你的美好,你就是我的国家,我的民族,我的语言,我的诗歌,我的我.你是全世界完美中的完美,令我号啕的完美.为何不普照我?为何此刻我如此伤心?

   银鱼在浅海里跳跃
   它们不是一只
   野花在山坡上盛开
   它们不是一朵
   捡贝的孩子拎着红筒在沙滩上奔走
   他们不是一个
   那站在渡船上紧握栏杆朝北方张望的人
   他将从一个岛屿
   去往另一个岛屿

   家山在北,人在天涯.你在家山,我在天涯.回不去的家.攀不过的山.站在萍州岛湛蓝的天空下.看稠密的海水像一颗巨大的澎湃的离人之心向我猛扑过来.

   我的朋友们
   刚刚在祖国的癌症中学会笙歌
   而我正在癌症之外学会伤感
   学会引颈翘望
   渴望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那片癌症里有我的家
   我的爱,我的你

   也许癌症终将扼住我的喉咙
   我仍然将用残存的肢体爱你
   也许癌症终将切掉我的舌头
   我仍然将用滚烫的舌根吻你

   我吻你吻得太少,那些甜蜜的时刻,赤裸的吮吸之夜,互换的汁液,流淌的爱!此刻的战栗不是因为亲吻,而是因为怀揣一颗放逐之心!这里的沙滩已经被巨大的岩石填平,海上黑黢黢的,波浪像无数只野猫的背一样翻腾,每看一眼,就会被它们尖利的爪子挠破心肺.

   在电话的声波里
   我用最高兴最热烈的言辞和你说话
   用我的欢乐使你欢乐
   你不能悲伤
   你一悲伤
   我就会陷入疯狂
   终于要挂断了
   静寂
   阴影中竖起的耳朵
   四周尽是悲伤的虫鸣
   我将燃尽所有的烟头
   将这悲伤一一擦亮

   刚刚在维多利亚港湾看到一艘艘巨轮停靠,三十年前的老水手,如今在一家大排档的厨房里炒蚬;转眼便已在马六甲海峡的沙滩上看公海里的船舶驶向中国的方向.从一片海洋到另一片海洋,从一座岛屿到另一座岛屿,我不知道那鲨鱼的国度是否真的一定要将我吐出,像吐出一堆肉做的秽物.

   而我的肉体就生长在那鲨鱼的嘴中
   在它咀嚼着的尖利的牙缝中小心地存活
   我的肉体和你的肉体
   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才能回到一张宽阔
   如同草地的床塌
   而我将簇拥着你
   它比墓床还要宁静

   马来女人用长袍鼓动着风声,中国女人摇晃着她们被热带的海风浸泡得宽阔而松软的髋部,欧洲女人掀开泳池的波浪躺在乳白色长椅上堆积晒黑的乳房,她们在青天白日向我冲来,将我团团围困,就像棕榈树包围了山冈,枝叶朝天空狂暴地张开,不分昼夜地酝酿着情欲.

   可是除了你以外
   再也没有别的身体能让我在环抱中感动
   在记忆中仍然因为感动而涌出泪水
   我愿意为回到家园再抱你一次
   而付出所有此刻其他的梦想
   我愿意为能永远抱紧你的身体
   轻抚你赤裸的小腹入梦
   而背叛这世上一切冰凉的真理

   那么请让我回去吧
   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回到那鲨鱼的口腔
   为抱你一生
   用尽所有的心肠!
   2004/8.2-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