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我印象中的巴金老人

作者:文洁若




  1940年3月,我毕业于日本小学,到天主教圣方济各修会创办的圣心学校去攻读英语。1942年9月,插班入辅仁大学附属中学女校初三。教国语的张先生是个爱国主义者,她鼓励我们读鲁迅的《阿Q正传》、《狂人日记》和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我们如饥似渴地争相传阅一部部充满激情的杰作,把反封建与抗击当时正侵略我国神圣领土的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战争联系在一起。在暗无天日的沦陷区,鲁迅和巴金的巨著高举着生命的火炬,照亮了路,指引我们前进。
  1954年5月与萧乾结婚后,我多次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巴金,虔诚地聆听他的教诲,受益匪浅。巴金是我心灵的导师,他的热情点燃了我。巴金悲天悯人,真诚坦率,是一位罕见的磁力人物,我看得出,周围的朋友们何等爱戴他,拥护他,他本人却虚怀若谷。
  毫无疑问,给我印象至深的是进入新时期后的巴金。据说林贤治在《南方周末》上公然发难,讥讽道:巴金在《随想录》里反复强调的“讲真话”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我没看过林贤治的文章,只读了李辉对林贤治的批评。我想,用“小学二三年级”的孩子也能读懂的“水平”来写,又有什么不好?
  1966年起席卷全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些“天兵天将”,响当当的红卫兵,大多是出生于1949年以后,在红旗下长大的娃娃。他们自幼学雷锋,学王杰,学焦裕禄。也许那年头的学习仅仅停留在表面,根本没有触及灵魂。十年浩劫伊始,这些完全不会判断孰是孰非的少男少女上街破四旧,抄家打砸抢,丧尽天良。
  有一位罗马教皇说过一句名言:“只要交给我一个7岁的孩子,我就能让他(她)终身皈依天主教。”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在教育后代方面,绝不能甘拜梵蒂冈宗教领袖的下风。为了提高国民素质,使民众养成“讲真话”的习惯,道德修养的教育必须从娃娃抓起。
  巴金著作等身,《憩园》、《寒夜》这些力作,艺术性非常高,对人物的刻画及性格描摩,细腻深刻。
  我是个健康人,偶尔有点头痛脑热,就觉得慵惰,立即休息,及至不适感消失殆尽才再拿起笔来。而巴金写《随想录》时,非但年迈,且病魔缠身。他又不习惯于口述,手中的笔即使像铅块那么沉甸甸的,也坚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因为他必须把“心中的火”喷发出去,“灵魂的血债”也非偿还不可。这是何等崇高的使命感!
  为了祝贺巴金百岁华诞,神州大地掀起了巴金热。我衷心渴望“向巴金老人学习:讲真话”能够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运动。
  今天(2003年11月15日)我荣幸地参加了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的《巴金百岁喜庆艺术大展》开幕式。活动结束后,趁热打铁,将此文一气呵成。文学馆本身就是巴金用心血凝聚而成的,是经威望颇高的巴金倡议,得到好几位老作家的支持,引起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才创建起来的。开馆以来,已产生不同凡响的社会效应。
  巴金不但自己写,还不断地扶掖后辈作家,敦促大家一道写。我巴不得这种忘我的献身精神在21世纪蔚然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