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4期


终生追求周恩来精神的人

作者:张 颖




  五十年代中期,我参观过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那里展出了不少油画精品,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雕塑中的一组领袖像。其中有毛主席的塑像,也有朱德总司令和周恩来总理的塑像,都是当时的名家之作。陪我一同参观的就是一位著名的雕塑家,即我的老朋友傅天仇。天安门广场上矗立的革命英雄纪念碑的浮雕中就有他的作品,这个展览会上也展出了他为毛主席和周总理塑的像。我们从头看展览,特别仔细地端详那组领袖像。当走到周总理的塑像前,我不禁轻声呼叫:天仇,太好了!不仅形似,而且神似,你成功了!他站在我身旁淡淡地微笑着说:只是似吗?
  傅天仇是建国后不久到中央美术学院任教的。从那时起他就立下宏愿:要雕塑出完美的周恩来像。他一直在收集周恩来的照片,包括周恩来青少年时代的照片。我曾到他在中央美院的工作室看到过那些照片,不下百张。他对每个时期的照片都作了详尽的分析,存入他自己的资料库。他一生留下了两座周恩来铜像:一座是周恩来青年时代的半身铜像,立在天津市周恩来青少年时代纪念馆;另一座是全身站立铜像,立在天津市南开中学。我认为都称得上是传世精品。
  八十年代初,忽然有一天傅天仇带着两个周恩来青年时代的半身石膏小样到我家来。他告诉我,周恩来就读过的天津市南开中学要改建成周恩来青少年时代纪念馆,要立铜像。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即从平时创作的周恩来塑像中找出几个青少年时代的,经过修改后准备送去“应选”。为此,他特地从中又选了两个让我挑毛病。后来,那座铜像铸好了,它是我看到的最能反映周恩来精神风貌的铜像了,可以说超过了形神兼似的境界。
  过了几年,傅天仇又塑周恩来像了。一天他来到我家,急匆匆拉着我就走,说汽车在门口等着哩。上了车,他才告诉我,立像的大样已基本做出来了,叫我去挑毛病。到了一处工地广场,近前是临时用铁皮搭的工棚,旁边是三十多米高的木架,周恩来的全身立像就在眼前。他先给我介绍他的两个学生(也是助手),随后带我到那巨大的泥塑像前,介绍他的创作构想。我在塑像前站立许久,又绕着看了有一个多小时。看过之后进到他们的工棚里,只见里面一张破木桌上有几个喝水缸和暖瓶。那时正是夏秋之间,工棚内闷热得像烤炉一般,走进去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却幽默地解释说:我们塑的是周总理像,既需要热血沸腾,也需要体会在最艰苦的环境中坚持工作的精神嘛!我问他,刚才坐的汽车不是工作用的吗?为什么你不回家住呢?他笑笑说,那是为去接你才借来的,我家在西城,这里是东郊,每天跑得花多少时间?当时他们已经工作三个多月了,那年他66岁。
  我后来在天津南开中学看到了他花几个月时间才完成的那座铜像:周恩来身穿夹大衣,迈步向前,衣襟被微风吹起一角,坚定而潇洒。他昂着头,眼神显得深沉睿智,充满信心,而嘴角却有点下垂,使人多少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傅天仇曾多次和我探讨,最后决定以周恩来盛年时期的形象为基础,着力表现为新中国建设事业呕心沥血奋斗不止的周恩来,同时也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他晚年的遗憾……。我久久望着铜像,仿佛周恩来就在我的眼前。它使我想起了许多许多!
  最早发现这位艺术家才能的是周恩来。那是1942年的事。当时正值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傅天仇才二十岁出头。他那时已在创作雕塑,并在重庆育才学校任教。有一天周恩来同志到重庆中苏文化协会去会见友人,走过那里的展室,顺路看了一个雕塑展览。回到曾家岩50号,吃午饭时对我说,他看了一个展览很不错,不少作品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富有时代精神,让我去看看,并说可以给《新华日报》写篇报导。这个展览就是为傅天仇举办的,是他的第一次个人作品展。第二天我就去看展览了,确实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场内我没有找到这位艺术家,走到出口处有个留名簿,我在上边签了名,并写明记者身份。当我从中苏文化协会那条窄巷走出来时,听到后边有跑步声并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到一个黑发蓬松、不修边幅的青年跑过来,请我再回到展室去,他就是傅天仇。他非常热情地说,他一直就希望能够认识《新华日报》的人,因为他是它忠实的读者。我对他作了简单的采访。当周恩来知道举办展览的傅天仇是个年轻人时,他立即表示有兴趣见一见。不久,我约傅天仇到《新华日报》营业部二楼会面。当傅天仇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周恩来同志时,激动得不知所措,握着周恩来的手说不出话来。恩来同志请他坐下,轻松愉快地和他闲谈:从他的家庭,到他在广州、香港学美术的经过,以及他如何从小喜欢捏泥人到长大后爱上雕塑的。周恩来最后对他说:目前还在战乱时期,搞雕塑不大容易,可以把创作拓宽些,比如木刻、漫画、素描……当然,你的专业与爱好还要坚持下去。从此,傅天仇和我常常见面,几乎每次都要谈到周恩来。他对第一次见面是那样刻骨铭心。他曾经对我说:周恩来对于他就像是一道照射到心底的强烈阳光。周是那种光芒四射的伟人。我追求进步,向往共产党,而他就是共产党的化身。
  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我们都到了上海。傅天仇在报刊上发表漫画,也作过编辑。那时不少文化人的生活都没有保障,甚至于贫病交迫。傅天仇也是如此。他又一次见到周恩来,是在上海马思南路的周公馆。当时国共两党和平谈判破裂,恩来同志准备撤返延安,临行前最后一次在上海会见各方面的朋友。会见过程中,他对国内的形势作了全面分析,希望大家振奋精神,继续战斗。他充满信心地说:上海是属于人民的,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要回来的!恩来同志最后和大家握手道别。和傅天仇握手时他说:年轻人,你需要勇气和坚韧,应该相信胜利永远属于人民!
  在思来同志的安排下,傅天仇不久就疏散去了香港。当我给他送去路费,握别在上海滩时,他满含热泪对我说:是共产党给了我新的生命。
  不久前我遇到天津周恩来纪念馆的同志,又说起了为周恩来塑像的傅天仇。这位同志很动情地告诉我:那真是一位好同志,为周恩来铜像铸造安装,他一直在天津亲自工作。他住在学生宿舍里,吃学生食堂的饭菜。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又是知名的艺术家,我们于心不忍,劝他住宾馆,但他就是不肯。他经常说,我是为周恩来塑像,应该有纯净的心灵,有周恩来的精神力量,否则就不可能表现出这一代伟人的风采。
  他是一个终生追求周恩来精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