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5期


万里访谈录

作者:张广友




  编者按 1995年10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改革风云中的万里》,很快成为一本畅销书。作者是较长时间在万里身边工作的原新华社记者、《农民日报》原总编辑张广友。1994年8月5日,在作者请万里审阅这部书稿时,万里就书稿中着重记述的当年铁路整顿和农村改革问题,讲了许多重要的意见,也披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史实。这次谈话虽然过去三年了,但其中有关经济改革的一些论述,对现实还是很有启迪意义的。下面是这次谈话的摘录,是万里同志最近同意交本刊发表的。
  
  写人物传记必须忠于事实,尊重历史
  
  张广友(以下简称张):这部书稿(即《改革风云中的万里》一书)经过多年的准备和一年多的写作,初稿已基本完成。按有关部门的规定,现在送请你审定。
  万里(以下简称万):审定什么?写不写、写什么,那是你的事,“文责自负”嘛,为什么要我来审?
  张:有关部门规定,凡发表和出版涉及健在的领导人的作品,必须征得本人同意。
  万:我过去是不同意写我的,现在你已经写出来了,我只好同意。我同意你写,同意发,反正不是我要你写的,我也不看了。
  (张将送审报告给万里看,说:“如果你同意,那就在上面划个圈吧!”万里在他的名字上划了圈。)
  万:现在有一些东西(指一些传记、历史作品)华而不实,过分夸张,甚至弄虚作假,哗众取宠。其目的无非是想多发行,好赚钱。结果脱离了事实,欺骗了读者。失去了真实性,也就失去了真正的价值。更重要的是,一些真假难辨的东西,制造了历史的混乱,后果严重,后患无穷。这不是小说,不能虚构、编造。朴素的客观事实,最具有说服力。所以,我主张写人物传记,写回忆录,必须忠于事实,尊重历史,不能浮夸,更不能杜撰。怎么分析是另一回事,但前提是事实必须准确。我还主张不仅要写成绩的一面,缺点错误也应当写。要写“过五关斩六将”,也要写“走麦城”。应当如实地写,应当尽可能写得全面些。
  
  铁路整顿实质上是对“文化大革命”的否定
  
  (张广友请万里翻翻书稿中有关“文革”后期铁路整顿的部分内容。)
  万:“文革”的时候要想干点事很难。当时抓整顿,困难重重。记得1975年春天,就在北海公园,我同周总理谈了一次话。分手时总理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记忆深刻,终生难忘!
  当时,北海公园还在封着,不开放。周总理在养病,有时来这里散步。我很想念他,但那时总理病重,不准随便去探望。后来我知道他经常去北海散步,便有意去等。那天我终于在北海公园等到了周总理,他见到我很高兴。那时我刚到铁道部不久,交谈中他问起铁道部的情况,我简要地作了汇报。 总理十分关心铁路运输情况,他在病中还组织有关部门去江苏的徐州、南京等地调查。我说到,现在铁路的情况很混乱,很复杂,派性严重,很多问题涉及到从上到下的不同看法,我感到很难办。这时,总理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时间过了,快回去吧!”总理不得不离开。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安慰我说:“不要紧,有小平同志呢!”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同周总理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总理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含义很深。后来我一直按照总理的嘱咐,紧跟小平同志拼命抓铁路整顿。
  张:周总理当时是把纠正“文革”错误,使国家工作走上正轨的希望,寄托在小平同志身上了。一般人当时想不到上层的斗争会那么激烈。小平同志在那个时候冒了很大风险,坚决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
  (张广友请万里看书稿中关于贯彻中央九号文件的讲话。)
  张:1975年3月5日中央制定《关于加强铁路工作的决定》(即中央九号文件),非常有魄力,矛头针对造反派:谁再干扰正常运输,就坚决处理,决不手软。文件一发出,你就率工作组先后去了徐州、南昌、株洲、昆明、郑州这几个问题最严重的地方,大批派性,大讲党性,运用组织措施解决问题,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万:那次我从徐州回来,向小平同志作了口头汇报。他很高兴,也很重视,专门要我到国务院全体会上讲了一次。张春桥就坐在我旁边。我当时特地讲了一些有针对性的话,就是冲他讲的。我说:“有些人甚至抵制和反对九号文件,说什么九号文件是‘搞复辟的纲领’,是‘一股寒流’,是什么‘右派上台’,‘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些话有的是领导干部讲的,有的是在领导干部影响下讲的……。”张春桥听了之后,气得鼓鼓的,但他无话可说。
  张:就是在这次会议上,小平同志借着铁路整顿的成果,特别提出“铁路上来了,你们怎么办?”这个问题,推动各个部门都迅速行动起来。
  万:当然,那个时候的斗争是很复杂的。我们这些人也还是不能不举着“阶级斗争为纲”、“三项指示为纲”这样的旗帜。这是历史事实,回避这种情况就不真实了。我们必须尊重历史事实。那时我是真心真意地抓阶级斗争的,不过我抓的阶级斗争的对象是资产阶级派性。当时,我的脑子里就认准了派性是资产阶级的,同派性作斗争,就是抓阶级斗争。当然,还有打砸抢,有破坏分子进行破坏,这也是我抓阶级斗争的重要内容。我没有反对“阶级斗争为纲”,这是事实。回过头去看,我所讲的阶级斗争,与“四人帮”所宣扬的阶级斗争含义不同,对象不同,立场更不同。我不是对着老干部,不是对着“走资派”的,而是对着那些打砸抢的,对着那些造反派头头的。“三项指示为纲”,我强调的是“三者是一个整体”,“是不可分割的”。阶级敌人破坏了安定团结,而破坏安定团结,就是破坏生产,就必须狠狠整顿。实际上我们着重抓的是把生产搞上去这一项。后来“四人帮”批判我“以生产压革命”、“唯生产力论”,我当时都认了。我就是从生产的角度来分析和看待阶级斗争的。所谓“抓革命,促生产”,其实生产是中心,“革命”是空的,是在阶级斗争的口号掩盖下抓生产,用所谓的“阶级斗争”来为抓生产开道。在那时,这样做就是个进步。许多事情,我们不能脱离历史、脱离开实际去分析,去评价,不要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其实,那个时候狠批派性,狠抓生产,客观上也就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只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可能公开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毛主席是肯定“文化大革命”的,他说对“文革”要“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缺点。我们这些做法发展到一定程度,他是不会容忍的。所谓“批邓”,批的是什么?还不是批否定“文化大革命”!当时我们这样做也总是担着心,总觉得说不定哪天又会被打倒。果然,到了1976年,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我就跟小平同志一起被打倒了。
  
  农村改革是对人民公社“左”的错误的否定
  
  万:如果说铁路整顿的实质是对“文化大革命”的否定,那么也可以说,在农村改革中普遍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对人民公社“左”的错误的否定。
  农村改革意义重大。我曾经说过,解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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