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5期


忆耀邦同志

作者:谭启龙




  1989年4月15日那天,我的二儿子即将去北京出差。晚饭时,我交代他去北京后一定代表我去耀邦同志家看望问好,并祝他身体健康。谁料饭后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却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耀邦同志竟永远离开了我们!
  中共中央的讣告透过播音员徐缓沉重的音调,一字字、一句句如重锤叩击着我的心。痛惜之情令我数日难以安眠。我万万没有想到,小我一岁的老战友耀邦同志这么早就走了。他带着我们60年经过战火和磨难考验的真挚友谊,带着谦虚好学、平易近人的作风,带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带着个人服从组织的坦荡胸怀,带着处处以党的事业大局为重的崇高品质,走了……
  我更没有想到,耀邦给我留下了一份弥足珍贵的遗物。
  那是他去世三个月后,他的长子胡德平来电话告诉我:在整理他父亲遗物时发现手书赠我的一首诗,拟不日寄来。我请胡德平转达李昭同志及全家保重,德平答:“也请您多保重,红小鬼不多了。”
  不久,我收到了这首诗。全文如下:
  回京路过济南,拟访老战友谭启龙同志,始悉因病去沪治疗,怅然若失,书此相寄。
  年逾古稀能几逢?逆交难忘六十春。
  冤蒙A B双脱险,战处南北俱幸存。
  牛棚寒暑相忆苦,开拓岁月倍感亲。
  遥祝康复更添寿,寿到雏声胜老声。
  胡耀邦
  九月十七日写于济南
  九月廿六日书于北京
  
  全文横幅竖写(见下页手迹),字迹刚健有力,明快流畅,蕴含朝气,诗与字都宛若耀邦为人性情。诗意诚挚真切,概括了我们从1931年少年时代在革命烽火中初交,至1988年近60年的战斗经历与战友之情。读之似觉耀邦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令我百感交集。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往日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与耀邦相识近60年,真正能坐下来长叙的不过三次
  我与耀邦同志初识于1931年7月,至1932年底,我们在少共湘赣省委朝夕相处,并肩工作了近两年时间;最后一次见面在1988年3月。在这近60年的漫长岁月里,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其间,自1934年7月我奉命留在南方坚持三年游击战争,而耀邦参加长征,我们分手至新中国建立,有16年“战处南北”,相互间音讯不通。后来的“十年动乱”更是无由见面,只能“牛棚寒暑相忆苦”了。其余的岁月见面虽不少,但屈指算来,真正能坐下来长叙也不过三次而已。
  一次是1979年底,我到中共四川省委工作之前去看望耀邦同志,我们在一起畅谈了好长时间,共同回忆了十年动乱期间的风风雨雨。接着,我们又回忆起粉碎“四人帮”后两年的工作情况。1977年我调任中共青海省委第一书记。那年9月27日,我在青海省州、市、县委宣传部长会议上作了题为“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解放思想,总结经验,拨乱反正大步前进”的讲话,10月5日《人民日报》摘登此文,耀邦看了很是高兴。谈到四川的工作,建国初期曾任川北区党委书记的耀邦同志给我出了个题目:“四川称天府之国,但川北还很贫困。川北农村怎么翻身致富,你要好好研究一下,做好这篇文章。”按照这一嘱托,1982年4、5月间,我沿着川甘、川陕边界走了20多个县市进行调查研究之后,下决心拿出3.6亿斤粮食扶持边远贫困地区,减轻当地负担,让他们休养生息,尽快致富。这个措施收到了较好的效果。
  再一次见面是1983年底。时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耀邦同志到重庆视察,我去看望他。他对我说:你不要回成都,我们一起去泸州看天然气工程,再去贵阳。于是我们坐一个车,从重庆出发,经泸州、叙永、赤水、毕节,冒雪驱车几千里,沿着长征那条路到达贵阳。路上,我们既谈工作,又忆往事,还谈起了不久前我退居二线的情形。1982年底,邓小平同志提出了不搞终身制的号召,我主动向中央提出从四川省委第一书记位置上退下来,让年富力强的同志接班。尽管耀邦同志从内心里希望我能再干几年,但他把我的这个决定也看成是对他工作的一个珍贵支持,因此他表示同意,由中央发通知给予高度评价,称之为“见高识远,高风亮节”。此后,1985年我又主动卸任中共四川省委顾问委员会主任,1986年安家山东。在这段“开拓岁月”里,我得到党中央和在中央工作的耀邦同志的热情支持、理解和关心,心情舒畅。
  这一路,天上下着大雪,路况不好,很难走,但耀邦精力充沛、兴致很高,一路上谈笑风生。记得在赤水河畔,耀邦下车,指点着当年红军的行军路线,回忆中央红军在毛泽东等同志的正确指挥下四渡赤水这段历史。时逢严冬,贵州山高、风急、雪大,有的路段汽车要靠人推过去,耀邦因此着凉,发高烧达摄氏39度。当晚赶到毕节,他守着火盆,披着大衣,带病听取地委负责同志的汇报。在去贵阳途中一个小镇吃晚饭时,他高烧未退,我劝他休息一夜,但他仍决定连夜赶往贵阳。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和快节奏的工作方式是耀邦的一大特点,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勤奋好学。据我所知,耀邦同志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和手不释卷的读书习惯,在陕北曾受到毛主席的表扬,并且一直保持到他去世,在党内是出了名的。
  到贵阳后,耀邦同志即召集云、贵、川三省省委书记开会研究工作。他要我也参加会议。我考虑到自己已退居二线,多有不便。深知我为人性格的耀邦不勉强我,笑着说:“那也好,把你老伴从成都叫来,参观游览一下嘛。”当时全国共青团领导同志也到贵阳与耀邦会合。我与老伴,偕同刘延东等同志去遵义瞻仰遵义会议会址。当时已过元旦,1月3日,胡启立、刘延东等同志手捧鲜花向我祝贺生日。在午饭时,桌上还放了一个蛋糕。回到贵阳吃晚饭时,耀邦举杯向我祝贺70岁生日。我这才知道,这都是耀邦特意为我安排的。他把云、贵、川三省省委书记叫在一起,点了几个菜,加上一个小蛋糕,为我过了一个既不铺张浪费又轻松愉快的生日。我与耀邦少年时代在一起,我的生日他一直记在心里,百忙之中还为我安排生日。此情此景,至今想起仍让我唏嘘不已,终生难忘,真是“开拓岁月倍感亲”啊。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88年3月,耀邦住在305医院休养,我去看望他。我们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兴致勃勃地回忆起十六、七岁时的往事。这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当时情景,仍历历在目。
  那是我在北京参加十三届二中全会期间,得知耀邦同志因病住院治疗,便想在会后去看望他。经联系很快得到回音:欢迎我们全家一起去,并派车接我们去医院。
  我和老伴严永洁、在北京工作的小儿子及孙女一家四口人刚下车,耀邦便迎上前来,热情地同我们一一握手问候,拉着我小孙女的手问长问短。
  坐定后,耀邦即关切地问我:“你在济南的家安好了没有?”当我回答说省委很关心,安排得很好时,他显得很高兴。
  我见耀邦同志尽管精神如常,但面容及身形却显消瘦,便问他的身体状况,他说:“身体还好,没有什么大毛病。主要是胃有点不舒服,另外脚底痛,走路有些不方便。”我知道耀邦喜欢读书,闲坐不住,便劝他安心治病,好好疗养,少看东西,不要累着,争取早日康复,然后到外地走走。我还向他介绍了山东的情况:山东这几年经济发展较快,特别是沿海开放地区更好一些。建议他到山东走走看看。他表示,病好后一定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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