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1期


延安整风中的萧军

作者:张毓茂




  新的红粉知己
  
  萧军与萧红离异后,不愿在西安待下去。适逢新疆军阀盛世才为了巩固其在新疆的统治,打着抗日的旗号延揽人才,许多进步人士一时不察其奸,纷纷前往。盛世才原是东北军将领,萧军本来就在东北军中当过下级军官,于是便想到新疆去。古诗云:“西出阳关无故人”。如今,萧军的故人既已离去,那就索性西出阳关去闯荡一番吧!
  赴新疆必经兰州。1938年4月28日,萧军和戏剧家塞克等一行五人到达兰州。塞克等艺术家是应青年作家吴渤(白危)之邀来兰州从事抗日宣传工作的。吴渤住在开明绅士王蓬秋先生家里。王蓬秋先生的长女王德谦是爱好文艺的女青年,与吴渤是亲密的朋友。长子王德彰是学机械的。小女儿王德芬曾在苏州美专读书,不但具有美术天赋,而且能歌善舞。王氏一家思想进步,在当地威望很高。他们曾组织“王家兄妹剧团”在社会上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戏剧,产生强烈反响。吴渤和王德谦为了扩大兰州的抗日爱国宣传力量,邀请戏剧家塞克等前来支援。
  萧军、塞克等到达王家时,吴渤欣喜若狂。王家两姐妹也出迎。德谦与萧军在上海就相识,高兴地说:
  “萧先生,我们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接着介绍说:“这是二妹德芬,在上海电车上见过一次,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真对不起!”萧军对眼前这位风姿绰约的文静的姑娘,尽管印象很好,但确实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说来也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铮铮硬汉,这时却显得分外的腼腆,不知所措。
  “人家是大作家,哪会记得我这个小人物呢!”德芬一向不爱和谁开玩笑,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揶揄萧军,弄得萧军更难为情了:
  “哪里,哪里……”萧军的窘态使德芬感到很有趣,不禁回想起那次电车上迥然不同的邂逅。那是去年七月下旬的一天,德谦带德芬去拜访鲁迅夫人许广平。上电车后,德谦忽然惊喜地悄悄对德芬说:
  “看,那边那个人,就是《八月的乡村》作者萧军……”
  德芬顺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萧军头发浓黑,脸色棕红,消瘦而结实,上穿白色短袖网球衫,下着西式长裤,很像一个游泳健将。德谦拉着德芬的手走了过去,笑盈盈地说:
  “萧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了,听说您到北方去了。这是我的妹妹王德芬。”德谦又转身对德芬说:“这就是萧军先生。”
  德芬羞怯地点点头,萧军向王氏姊妹欠了欠身子,却一句话也没说,又继续看他的报纸了。那种严肃、冷漠的态度简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德芬感到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等姐姐招呼就径自走开,心想:“姐姐真是多余,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然而,眼前这个萧军却判若两人,德芬不仅把昔日的反感一扫而光,甚至有点怜惜这个莽汉了。而萧军呢,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如此失态。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姑娘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深深吸引了萧军。
  按照原来的打算,萧军只想在兰州停留几日就去新疆。可不知为了什么,现在他竟舍不得离开兰州了。这正是吴渤和王家兄妹等人所希望的。德谦打算介绍萧军去国民党的《国民日报》主编副刊《西北文艺》,对萧军说:
  “我向省党部书记长推荐了你,他很欢迎你,因为你的名气大,他觉得对他们有利。你去占领文艺阵地,让国民党的报纸也宣传抗日救亡、国共合作,这对我们更有利!报社和印刷厂都在院内,工作起来也方便,更有利的是,你住在省党部院内,成了他们的客人,比什么地方都保险。你也免得被特务盯梢。”
  德谦的话,萧军觉得在理,只是他仍不愿意离开王宅,于是含糊地说:“好吧,试试看!”不过,对工作萧军可不含糊。不到一个月,就写了《发刊词》、《文学的旧形式的利用》、《奴隶和奴才》、《消息》、《造奇的精神》、《左右做人难》、《略论“形式”加“主义”》、《抓住题目做文章》、《应该怎样准备我们自己》等几十篇文章,先后发表在《西北文艺》和《妇女旬刊》上。这些文章犀利深刻,生动幽默,有鲁迅杂文的战斗风格,引起了读者的浓厚兴趣和好评。
  工余时间,萧军大部分用来陪伴德芬。他又一次坠入爱河,感到一刻也离不开这个小姑娘了。每当德芬去省党部教歌的时候,萧军总是在门口等她,然后陪她一起回家。德芬开始只把他作为哥哥看待,渐渐地也感到离不开他,有一种姑娘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在萌生,姑娘自己还不明白,爱神已在敲她的心扉了。
  五月七日下午,春意盎然,微风从窗口吹入。萧军与德芬在房内谈心。萧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猛然地抱住了德芬,不顾德芬的羞怯和慌乱,抱着德芬在屋内转圆圈……恰在这时,哥哥德彰走了进来,萧军赶快将德芬放下,一时,大家都很尴尬,德芬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德彰颇有涵养,他咽下了嘴边的话,退出去了。
  晚饭后,德芬把自己关在屋内,给萧军写了封信:
  你使我多么受惊了啊!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任何人撞见了,对我们都是不利的,我不愿有什么难堪的事加到我的身上来,我受不了。
  没出息的!你怎么就不能克制着自己的热情呢?你一点都不悔恨吗?这种举动对待一个初识的少女不太冒昧吗?我并不怕,只是理智地想想,总觉得是个污点,因为我们是不能结合的,不可能!
  到底我还是个孩子,我很愿意顽皮地、无拘无束地和你或别人一起玩,挺纯洁的像兄弟姐妹一样。冷静地想想,我还是怕恋爱,也许还没到时候吧?至少目前我还不需要,所以我觉得我并不爱你,而只是喜欢你!
  你终归还是你哟!对于我,你竟会那么大胆!别人都是不敢的,一种少女的尊严会使他们胆怯,可是你呢,唉!真叫人没法子。
  希望你不至于是拿我寻开心。
  五月六日晚
  这封信,上无称呼,下无署名,见出一种少女式的谨慎。尽管字面上说“我并不爱你”,“不能结合”,但语气却是亲昵的,包含着不尽的情意……当夜,萧军也写了一封信给德芬,不必说,自然是狂热的:
  我的芬:
  回来的时候你们的窗子已经没有了灯光,我想你是睡了,但是睡熟了吗?我是不知道的。故意使自己的鞋底声放响些,说话的声音放亮些,为的是要你知道……我回来了。能够借什么理由可以到你的屋子去一趟呢?借了取凳子的理由,终于我见到了你,你似乎是睡熟了,我拿了凳子,但没敢碰一碰你,怕你会感到不安,睡眠不好,同时也在防备着小吴的疑心。第二次借了取蜡烛的理由,又算看到你。你赤着臂在写些什么?风很大,窗子也不落下来,不怕冻伤风吗?
  本来我是不想出去的,大约小吴怕我在家又要和你胡缠,所以拖着我到一些我不大高兴去的地方,心里是不愿意的,但又不能过度违背了朋友的热心,我知道这会使你感到寂寞,所以急急要赶回来。
  我是恋爱着了!至少是我自己,虽然我曾一千遍约束着自己,但今天我终于吻了你,我的芬!我是那样的踌躇和不安啊!同“初恋”时一样,我曾向你说过,在我要爱你的时候,也就是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了,但是,现在我却不想离开了,不知道我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收场?
  祝你
  睡得香甜!
  你的小傻子
  五月六日之夜
  萧军和德芬的恋情,遭到德芬父母和哥哥德彰的坚决反对。认为这种既非“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的男女恋情简直大逆不道。王家不但把萧军作为不受欢迎的客人“驱逐”出去,还把德芬“软禁”起来。然而姐姐德谦却很同情萧军和德芬,充当了给他俩传书递简的“红娘”,并且反复地耐心地劝说父母和德彰,加上萧军和德芬相爱的真诚和炙热,终于使父母和德彰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
  六月二日王蓬秋在《民国日报》上登出王德芬和萧军的订婚启事。
  萧军胜利了!萧红走了,可又来了一位新的红粉知己,而且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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