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3期


胡风致乔冠华函

作者:徐庆全




  胡风在离京服刑前致乔冠华
  
  
  1966年2月11日,胡风曾致乔冠华一封信,乔冠华接信后,随即写信给章汉夫、姬鹏飞并转周扬等同志,并将胡风的信附上。现将信转录于下,并结合有关材料稍加说明。
  
  胡风致乔冠华信:
  
  乔公足下:
  十年多以来,常常瞻望行旌所向;声音在耳,笑容更在眼中。历史在前进,虽面壁之人,亦能感到神旺。
  定论之后,曾向监狱当局提过,希望领导上代我向你转询,如还不至完全见弃,希望能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在思想上从你得到帮助。因为,当时突出地记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提到某一问题时,你动情地说过:“如果那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大意)在我,无论在怎样困难和失败的情况之下,也从未发生过“活下去有什么意思”的问题。糊涂人对阶级事业的理想、对党,总有一种糊涂的自信或痴想也。但这时候深深地记起了你的话和你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面对着了这个问题,这才想起了你的真情何在,因而想有所请教。但后来想到了:我这个阶下之身,提这样的要求,就成为对你的一种不敬。写书面感想时只好取消了。
  现已受命即日远戌(虽要求略缓时日亦似不可能),想到后会无期,前尘种种,对你应感谢的,对你应请责的,不断地袭上了心头。语言有时是无能为力的,何况又在神情无绪之中,那么,就请以言不尽意、语无伦次见谅罢。匆匆敬礼
  夫人均此
  胡风
  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一日
  北京东郊
  
  乔冠华致章汉夫、姬鹏飞并转周扬的信:
  
  汉夫、鹏飞同志并转周扬同志:
  忽接胡风一信。最后一次,大概是1955年,根据定一同志指示,我曾去劝过他一次,讲过些什么具体内容,已经记的不清楚了。来信这样写的用意很明显是希望对他的处理有所缓和。此人已不可救药,我的意见是,不边(便)再理会他了。胡信附上。
  即此敬礼
  乔冠华
  12/2,1966
  注:章汉夫、姬鹏飞和周扬都在信上划了圈,章汉夫并写道:“我意不理”。
  
  胡风缘何写这样一封信
  
  关于胡风的冤案,已经披露了很多。人们知道,在解放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对自己所信守的理念如此执著如此执迷不悟地充满着自信,也很少有人能够像他那样虽九死而不悔地不改初衷。即令是在关押了10年之后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6年,尽管按照宣判之前通过梅志(胡风的夫人)做工作而达成的默契,胡风没有上诉,但他仍然向中央写了《心安理不得》的判刑后的感想(所谓“心安”,就是他接受加在他身上的罪名,承认自己是个罪人,而“理不得”,是胡风始终困惑的问题,即他无法找出自己究竟罪在何处)。
  胡风是在1965年11月26日被判刑,12月30日与一家人团聚的。时过一个多月以后,“无论在怎样困难和失败的情况之下,也从未发生过活下去有什么意思的问题”的胡风,为何在给乔冠华的信中却如此低调,竟坦言“不由自主地面对着了”――活下去有什么意思的――“这个问题”?
  对照胡风的夫人梅志所写的《胡风传》,胡风在这一年的初三或初四,被强行要求全家到四川去服刑,2月15日,胡风与梅志赴四川,胡风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夜,“在晓风的书桌里找到了信纸信封,给与他有过多年交往和一直崇敬的几位友人写下了告别信”。这几位友人是徐冰、陈家康、乔冠华、徐平羽和老舍。梅志在书中只引了胡风给徐冰和老舍的信,但信末只具年月而未写日期。
  这一年的春节是1月21日。按照梅志所述,胡风是在23或24日得到赴四川的指令的。胡风给乔冠华的信是2月11日发出的,并不如梅志所说,是在离开北京的前夜写下的。但他给老舍的信中,明确地提到了“明日远戌”,这才是离开前夜写的。
  胡风被判刑后,以为可以在北京服完剩下的6年刑期,殊不料,公安部却要将他们赶往四川。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令胡风非常沮丧。梅志写道:
  胡风感到这是对他的终身放逐,从此再也无法从事自己喜爱的文艺工作了。他一生没有什么名利欲,就是执著于文艺,虽然因此获罪被关了十年,也没能使他断绝从事文艺的欲望,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仍能干这工作。现在,这一切都破灭了,他的痛苦、他的沮丧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连M(指梅志――引者)也无法帮助他,劝慰他。他的心情沉重而忧郁。
  因为感到“这是对他的终身放逐”,所以胡风不愿离开北京,所以才“面临着活下去有什么意思的问题”。他提出愿和梅志一起到京郊劳改农场去服满刑期。被拒绝后,他在写出狱后的感想中,因为知道这个感想要呈交周恩来的,所以又提出了留在北京的请求。然而,没有回音。胡风失望了。他给乔冠华等人的信,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写的。
  然而,胡风又是执著的。即使是如此,胡风还是希望老朋友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希望自己的处境有所改变。乔冠华当时任外交部部长助理,徐冰时任统战部部长。他在给他们二人的信中,都说到了“现已受命即日远戌(虽要求略缓时日亦似不可能)”的处境,实是在隐晦地表达请求老朋友帮忙的意愿。
  但是,在当时的处境下,“不边(便)再理会他了”,也许是乔、徐二人唯一的选择。胡风彻底失望了,这才在临行的前夜,给老舍(或许还有陈家康、徐平羽)写了“辞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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