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5期
毛泽东说：可叫胡适当个图书馆长
作者：龚育之
这是毛泽东1947年12月在陕北杨家沟中央会议(就是讨论《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那次会议)期间的谈话中说的，陈毅有详细的记录和传达。根据陈毅的传达，毛泽东在说明纠正三个过左倾向((侵犯中农利益、破坏工商业、把党外人士一脚踢开)时，连带说道：“你到北京，胡适捉不捉?到了南京，戴季陶、于右任、孙科就是战犯，你捉不捉?还是不捉。可叫胡适当个图书馆馆长。革命到了南京、上海，你还捉他干什么?”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毛与胡适》，在搜集材料上，是很花了功夫的。除了根据平素积累和临时翻检的文献材料外，还用了一条个人的记忆，即我记得，在北平解放后不久，曾从清华大学地下党内的同志那里听说，在围城时地下党曾经向胡适做工作，希望他不要走，留下来，请他做北平图书馆馆长。胡适没有接受，还是走了。
凭记忆记历史，最好要有文献的根据，至少也要有旁人的记忆。而当时，我没有查到文献的根据，问当时地下党的同志，问到的人没有人有此记忆。但我还是写上了，因为我自己觉得这记忆很明晰，当然，在文章中同时也说明我还没有找到别人的记忆作印证。
文章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以后，很快收到汪子嵩来信。他说：“我可以告诉你，确有这回事，我是一个当事人。”他是北京大学地下党的同志，地下党的领导王汉斌让他做对教授的统战工作。因为他同郑昕比较熟悉，而郑和胡适是安徽同乡，郑常去胡家打麻将，他便请郑去告诉胡，希望胡留下。后来郑告诉他，胡不愿意留下。汪子嵩说：“这件事我决不会记错。”至于让胡适当图书馆馆长，汪子嵩说：“我也有此印象”，但又表示对此他没有把握。
刚好有一个机会，见到了王汉斌，我问他这个事，他说：汪子嵩说的情况，是那个样子。他还记得贺麟同意留下时，特别表明一点：他不能公开责骂蒋先生。至于胡适，是会去争取的，但允诺图书馆长一事，他没有印象。
总之，还没有确证。
在白吉庵的《胡适传》里，倒从另一方面提供一个旁证：解放军围城时，有人传说共产党的广播电台已经宣告任用胡适做北平图书馆馆长了。胡适听了之后，微笑地回答说：“他们会用我吗?”但从胡适日记中，似乎没有得到证据。我在《毛与胡适》里用了这个材料。
在《毛与胡适》里，我还提到曾读过一篇文章，讲到有一位民主人士到了西柏坡，见到毛泽东，谈起争取胡适的事，可惜原来以为剪存了的这篇文章，现在遍寻不见，无法征引了。后来，从沈卫威《无地自由——胡适传》中找到了这事的线索。这本书中除了有关中共广播电台的传说以外，还有这样的记述：“也有人说，吴晗到了解放区，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见，吴向毛、周谈到北平地下斗争及高校情况时，毛泽东说：‘只要胡适不走，可以让他做北京图书馆馆长。’”这正是我记得读过的那篇文章中所述的情节，但是书中没有注明这“也有人说”的出处。这本书还记述：吴晗自己曾两次劝胡适留下，解放后，吴还对曾同他一起搞民主运动的地下党同志说过，你们如果工作做好了，还可以把胡适留下的。书中注明了此说的出处——苏双碧、王宏志的《吴晗传》。我查了这本传记，其中对吴晗到西柏坡后同毛泽东、周恩来见面的情况，有详细记载。但是没有谈及胡适的记载。所以，这也还只能说是多了一个不算很牢靠的旁证。
现在，我终于在一个文献上找到证据了。
至于毛泽东在中央会议上讲了这个让胡适当图书馆长的想法以后，党的组织在这方面做了什么具体的争取工作没有，电台广播中是不是作过这样的宣告，现在就没有什么材料了。
毛泽东提出这个设想，是在1947年12月，陈毅传达(当然是在小范围)这个设想，是在1948年2月。而就在这年3月，国民党在南京开“行宪”国大，选举总统，在后台还演了一出蒋介石请王世杰劝胡适当总统候选人，胡适已经答应，而此议被国民党中央推翻的滑稽剧。国共双方，一个方面请他任北平图书馆馆长(这个信息不知是否传递到了胡适那里)，一个方面则请他任总统候选人(虽然后来又翻悔了，收回了)。到1948年年尾，形势大不一样了。一个方面还是请他任北平图书馆馆长(传言中的广播消息，也许还有地下党托人转告)，一个方面则又请胡适接任行政院长，蒋介石派陶希圣专程从南京到北平来敦请，并声明所有政务委员与各部会首长的名单由他开，蒋不干涉。对于前一方面的邀请，胡的回应，已有《胡适传》的上述记载：对于后一方面的敦请，陶希圣有很生动和详细的回忆，胡适日记中也有简要记载：“陶希圣从南京来，奉有使命来看我。可惜我没有力量接受这个使命。”
胡适不相信共产党会用他当图书馆长，也拒绝了国民党请他当行政院长的邀请，离开了北平，后来又到了美国。在美国，怎样养家糊口?当时，流亡在美国当寓公的“党国要人”甚多，大都遇到这个问题。胡适终于还是做了图书馆长——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葛斯德东方图书馆馆长，严格说，是这个图书馆的中文图书管理员。在这个小小的图书馆里任职两年，又被校方解聘，以更低的薪酬、用他原来的助手接替了他。
不久前又看到一个材料。据美驻苏前大使哈里曼1966年10月写的一份备忘录中说，1950年8月，朝鲜战争初期，他在看望麦克阿瑟将军的时候，偶遇当时担任国务院远东事务司司长的腊斯克(后来成为国务卿)，腊斯克反对蒋介石派兵参与朝鲜战争，他认为蒋介石政权腐败，已走入死胡同，担心蒋军卷入朝鲜战争会给美国制造“很大的麻烦”。于是腊斯克提议由中央情报局制定一个暗杀蒋介石的计划，由胡适取而代之。腊斯克为此专程到纽约布拉萨饭店与胡适长谈了一个半小时，但遭到胡适的拒绝。
此事如属实，正是胡适在当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长的时候!
在《毛与胡适》中我还写到1958年炮打金门时，毛泽东起草过一个后来弃置未用的再告台湾同胞书稿，其中提到胡适仗美反蒋，余威尚在，这恐怕是毛泽东一生最后写到胡适的地方。在毛泽东几天后重新起草、还是用彭德怀名义发表的再告台湾同胞书中，没有提胡适的名字，但是讲到美国人的打算：“第一步，孤立台湾；第二步，托管台湾。如不遂意，最毒辣的手段，都可以拿出来。你们知道张作霖将军是怎样死去的吗?东北有一个皇姑屯，他就是在那里被人治死的。世界上的帝国主义分子都没有良心。美帝国主义者尤为凶恶，至少不下于治死张作霖的日本人。同胞们，我劝你们当心一点儿。”证之以哈里曼的上述备忘录，毛泽东提出的这一劝告，不是没有由来和根据的。
以上算是对《毛与胡适》一文的几点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