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0期
竹枝词里的台湾风物今昔
作者:白少帆
康熙中叶,渡海来到岛内的内地宦吏和游客,在始于猎奇的心态下,产生了采风之作,而“竹枝词”一体亦庄亦谐,用来描述孤悬海天、洪荒初辟的台湾山川风物,自然成为首选之属。乾嘉以降,岛内出身的士人也着手这种体裁的诗歌创作,采写的范围除本土外,还及于对岸祖国大陆,比如李望洋游宦甘肃河州时的作品,即是一例。
到了近代,一种七言四句、男女对唱形式的采茶歌谣,由台湾北部茶园渐及于全省城镇,其中有闽南方言与客家方言两种不同的唱腔,“其意缠绵,其词委婉,其音流曼……台北街头巷口,时聆歌唱”(《诗荟余墨》)。当时的台湾学者连雅堂认为,这种特有的民谣是源自古代的竹枝词和柳枝词的。本栏前文提及,1911年春到访台湾的梁启超在岛内游历时,对岛内民间的诗歌传统即留有深刻的印象。
兹在突出表现台湾风土民情的作品中,选载数首,并就其遗事今况,略述一二:
(一)
槟榔蒌叶逐时新, 个个红潮上绛唇。
寄语女儿贪齿黑, 瓠犀曾及卫夫人。
陈肇兴《赤嵌竹枝词》
红罗检点嫁衣裳, 艳说糍团馈婿乡。
十斛槟榔万蕉果, 高歌黄竹女儿箱。
周莘仲《台湾竹枝词》
《台湾诗乘》记:“台湾素产槟榔,干直而耸,高可二三丈,叶大如凤尾,随风摇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蛎灰,裹以蒌叶,男女眈嚼,旦夕不绝。订婚宴客,以此为礼,谓食之可辟瘴也。”
槟榔一物,居然事关饮食男女、社交生活和民生之计,显然是近代台岛风俗画卷的特征之一。
其实,“槟榔文化”遍及西太平洋沿岸和岛屿。我国台湾和海南因为是产地,人们只嚼食青鲜的槟榔子(海南所产者颗粒一般大于台湾四五倍),而中国大陆部分地区则将之腌制或风干,配料也各自不同。清代王渔洋《调程给事》诗:“趋朝夜永未渠央,听鼓应官有底忙。行到前门天未启,轿中端坐吃槟榔”,他所嚼食者就是干槟榔子的切片。
台湾槟榔的吃法,与广东相似。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谓:“粤人以蛎房灰染红,包浮留藤叶,俗称橹叶(台湾为蒌蒿之叶),食之,每一包曰一口。”
“红潮”一词的说法,苏东坡和朱熹先后写道:“红潮登颊醉槟榔”、“初尝面发红”。他们二人显然在岭南试尝过槟榔,故知其效应。
至于“齿黑”,刘家谋《海音诗》有句:“黑齿偏云助艳姿,瓠犀应废国风诗”,并注“妇女以黑齿为妍,多取槟榔与孩儿茶嚼之”云云。
台人眈食槟榔,于今为烈,槟榔的供需,俨然已成为岛内一项大宗的生产和消费。近年台商大批涌入大陆,在他们集结的城市,都可以买到岛内空运来(不出24小时)的新鲜“青仔”(岛内槟榔的俗称),比如在北京的金鱼胡同就有其固定的供应点。
(二)
台高湾曲产名茶, 一味清香沁齿牙。
有女采来歌欲罢, 满筐归去夕阳斜。
黄逢昶《台湾竹枝词》
鹧鸪声里忆哥哥, 亲拣云芽远寄他。
一一枪旗侬自采, 渴怀七杯莫嫌多。
林痴仙《采茶歌》
“一一枪旗”是“一枪一旗”的意思,指采摘时仅取茶枝顶端的芽(卷心的嫩芯,形似枪尖)和下面的一片叶(似初展的旗面)。“云芽”则形容这一枪一旗上犹带细毫。
台湾北部新店溪上游的文山缓坡,自然条件与乌龙茶原产地福建安溪相近似,是岛内最早引进安溪茶种和茶农的地方。清同治初年,堪与福州花茶匹敌的台北包种茶悉由英商德记洋行收购,运售南洋各埠,并远及欧美诸国,销途日广。自是,台湾茶业大兴。当时,由厦门和汕头商人开设的茶行有三十多家,茶工亦多安溪人,春至冬返。其时,两岸居住的闽南人,只当海峡是家门前的一方水塘而已。
(三)
郎行赠妾猩猩木, 妾赠郎行蝴蝶兰。
猩红血泪有尽时, 蝶翅低垂哪得干?
梁启超《台湾竹枝词》
流宕春光烂漫枝, 翩翩似醉更似痴。
家家一树锦蝴蝶, 是梦是花人不知。
孙元衡《赤嵌集》
猩猩木即凤凰木,在台湾浊水溪以南才能够著花。乔干光洁,疏桠垂伸,叶形圆小,横排平铺;春夏间繁花附于鸟羽般的枝叶之上,一派猩红炽烈,迎风栩然扇动,有若浴火凤凰之展翅待飞。凤凰木是旧府城台南市的市花,蝴蝶兰则原产于台湾南端恒春半岛山间和岛外太平洋上的兰屿。兰屿原名红头屿,光绪二年,恒春知县周有基到此,始隶版图;因以蝴蝶兰而闻名,台湾光复后改为今称。
连雅堂的《雅言》一书记载:“蝴蝶兰为台湾珍卉,产恒春山中,寄生古木,不染微尘,叶长而厚(按:肖似君子兰),花纯白(按:花心色锦)若蝴蝶,一茎十数蕊,临风摇曳,姿态嫣然,宛如绝代佳人遗世独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者矣。”目前此花在西岸大陆城市并不罕有,相信见过此花的人,其心情当与连氏不远。
40多年前,一株台湾兰屿野生的蝴蝶兰,在国际兰展上压倒群芳,荣膺花魁。台湾为此发行了一套邮票,当局还申令将蝴蝶兰定名为“美龄兰”,旨在取媚于宋氏。但因遭到民众抵制,此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如今,蒋家零落无寄,宋氏身老异域,而蝴蝶兰却已开遍了中国大地。
(责任编辑:瑶 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