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辛亥耆宿张难先
作者:黄侯兴
又有一次,同年夏,蒋介石电嘱委某二人为县长,经张难先调查,其中一人尚厚重练达,被择地委派;另一人仗着蒋的推荐,竟倨傲自大,则不给予安排。张难先不卑不亢,敢开顶风船的气节,深受同僚称赞,不过却也因此惹恼了蒋介石。
“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军占领中国辽东,进逼吉林、黑龙江省,形势严峻。张难先致电蒋介石并请通令全国总动员,抗日救国;他同时令省城各机关职员,除老弱病残者外,均受军事训练,以求达到全省全国皆兵之目的。
不料,这年冬天,浙江省政府改组,鲁涤平继任主席。张难先卸任时,府厅职员拟设宴祖饯,他却佯称:“吾来浙一年,莫干、天目俱未到,俟我交卸纵游归,再与诸君叙别耳。”12月19日晨,张难先只身附轮离杭抵苏州,颇感轻松。“政海茫茫之身,一旦摆脱,不啻出笼小鸟,随处翻飞,人间无此乐也。”他独游留园、西园、虎丘山,“私喜自由之极,毫无挂碍。”次年1月18日,携眷由沪返鄂,寓武昌灵山寺巷灵山窝。
手书三则
1932年1月28日,日本兵进犯上海,京师震动。张难先从武昌匆匆赶到郑州,力劝蒋介石抗日,后又赴西安会见杨虎城共商抗日。3月上旬返回武昌。5月间,张难先得知沔阳县县长范一侠在赈灾工作中遇到了困难,原来沔阳去秋遭受水灾,乡民流离四散,田园荒芜,房舍坍塌。范一侠是辛亥革命的老同志,张难先决定助他一臂之力,自愿任县政府秘书,遂与范溯襄河西上。此时县署已迁到仙桃镇。县长出治沔政策布告,灾民纷纷归来,重建家园。一个月后,县境粗安,市廛渐兴。张难先任县府秘书,虽仅一个半月,却成了当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为一省主席,竟能纡尊降贵,屈就县府秘书,可谓“怪人怪事”。殊不知,能伸能屈、能上能下,乃张难先做人的本色。
同年7月杪,蒋介石任命张难先为总司令部党政委员会委员,兼监察处主任。在任期间,张难光先后处决了借特税处稽查之名在长江敲诈舶商之首犯葛顺祥,鲸吞湖北堤款约80万元的刘文荩,私办吗啡厂的孙忠。此数案办后,贪暴为之战栗。不过他以为蒋介石抗日无诚意,加之总部秘书长专擅跋扈与忌妒构陷,半年后愤而辞职,回到了他几年前撙节所积营建的“灵山窝”。
1934年3月,张难先在自家厅壁,悬挂了手书三则。
第一则是“自己的话”。回首往事:“二十岁至五十,三十年间,常致断炊,故学问一无所成。近十年因各种关系与闻政治,于国无益,尤悔实多,然精力则已罄矣。性刚才拙,不合时宜,应即自行检举,再不入政治漩涡。”关于自己的后事,有“余易箦时,家中切不可下讣文及收人挽幛”的话。他主张火葬,丧事从简,“居丧铺张浪费,俗人以为荣,通人以为辱,况且实在无钱使用”。他不以名人、显贵自居,自律之严,足以昭示后人。
第二则是“告谕子女”。全文如下:“现在家庭之间,因经济与思想之变动,父母既无术以支配子女,子女亦无术定省父母。故现在家庭之界说,以一夫一妻及未成年之子女为限。以后吾子女,除有特别变故在此小住外,均宜各求自立,各立门户,我之不能供给儿女,犹儿女之无法奉养我也。其各努力向上,以免累己累人。”这是张难先留给子女的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这种开明的家庭观、伦理观,在30年代的中国还是罕见的。
第三则是“奉告亲友”。曰:“街市住家,不比乡间,房屋行李锅灶都窄,留客膳宿,除有特别情形外,实在不便。加之现在家庭,子女成年,即要离居,虽有儿媳,俨同旅人。今年已老,无力雇人伺候,所以招待宾客,实属抱愧,望族党亲友原谅。再亲友多以余服官十年,交情必广,介绍小事,以为很易,不知余性冷淡,交游极寡,凡欲托余介绍职务者,请鉴兹苦衷,不必启口。”有的亲友因此批评他“不通人情”。然而不搞裙带关系,不拉帮结派,既是他的“痴”,也是他的可贵的反世俗的价值观和精神品质之所在。
张难先因“灵山窝”不敷用,便在珞珈山筑土屋数间,作为他与夫人栖身之所。1935年7月土屋盖好,他灌园读书,自得其乐。因站门前遥望卓刀泉伏虎山麓他的老友、辛亥革命先烈刘静庵之墓,遂命名珞居为“思旧庵”——“看山感旧欣先死,筑土为屋当活埋”。谁说张难先“不通人情”呢?
清白廉洁犹古梅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敌机狂炸南京、武汉。11月,湖北省政府改组,石瑛、严立三和张难先等人被委任为省政府委员。张难先上任不久,即主动出巡16个县和两个专员公署的政情。他主张国共合作抗日,国民党军队却节节败退。此时因敌机狂炸武汉,省府西迁宜昌,再迁恩施。在去宜昌的船上,竟闻丝竹声,有人大唱京戏。张难先把省府秘书陈某叫来诘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拉二胡,唱戏?”陈某辩解说:“这有什么关系?船上寂寞,有点娱乐,聊以解闷。”张大声呵责道:“你懂得古人所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意思吗?”陈某颊赤而去,弹唱声旋止。
迁恩施后,张难先租赁一所破屋,门首悬一匾额,取名“耻庐”;此间写的诗文集,也取名《耻庐存稿》,流露了他念念不忘国耻的心迹。
此后,张难先虽以湖北耆宿的身份,被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但他已把主要精力用在搜集、编撰辛亥武昌首义史料上,先后完成了《丙午湖北党狱汇纪》、《湖北革命知之录》等书。他编印这些书籍时,立下了四项原则:一、不请阔人作序;二、不向亲友募印刷费;三、不鼓吹自己;四、不因同志小过而掩其大功。李春萱先生考虑到张难先经济拮据,拟从昆明汇赠国币五千元以助印刷费,被张婉 言谢绝了。
日本投降后,张难先夫妇及孙子铭玉、孙女铭淑迁回珞珈山思旧庵。1946年冬,张难先当选为制宪国民大会代表,赴京出席国民大会。他说:“所谓通过宪法,妄想藉此一面骗取美国五亿借款,一面骇倒中共。真是发梦。太丑羞极!”
次年5月中旬,张难先在参政会上提议:“要以解决中共为中心,宜尽力讨论此问题而商得一个为政府、中共所能接受的方案,和平解决。倘不如此,则此次参政会便无甚意义。”与会者多赞成,但也有人在会上竟斥主和者为“秦桧”,帮助共产党说话。张难先自此绝口,一言不发。
直到1949年5月,张难先才又参加社会活动,与李书城等人组织武汉临时救济委员会,针对白崇禧军队的顽强抵抗,开展了反西进、反破坏的斗争,维护武汉市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解放军进市的第二天,该救济会旋即宣告解散。
年近八旬的张难先已无心政务,当得知中共政府拟请他出任中央监察部部长职务时,他急忙找老友李济深谈了自己的想法,说:“过去在国民党政府我任监察院委员,是以国民党元老的身份监察国民党,因此有些政绩,现在是共产党打天下,搞共产主义,我对共产主义知道太少,怎么能监察?”他请李济深代为转达,监察部长事遂作罢。
张难先自50年代以来寓居武昌珞珈山(后迁居汉口赫德里2号),热衷于策划东湖风景区,筹建“行吟阁”和“屈原纪念馆”等文化事业。为搜集有关纪念屈原的文物,他不顾年迈体衰,亲自赴北京琉璃厂各古籍书店,并请郭沫若、游国恩、文怀沙、林庚、陈叔通、陆和九等学者协助收集,请齐白石、王文农等贡献字画。他为弘扬中国文化传统之精神,可谓呕心沥血。
张难先尤擅画梅。29岁时,他师从刘彤轩先生习画梅。自此,他“振笔而一挥,狂虏故态发。龙蛇走笔端,风雨随墨突”。他不停地画梅,终成一古梅画家。他喜欢梅花“遇炎不趋,寒香沉沉”的高洁品格,并以梅花的傲然独秀、不畏风雪持身律己,于1968年9月11日,以清白廉洁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
1977年4月下旬,我应邀赴华盛顿出席一学术会议,同机赴会的有著名国画家张铭淑女士。闲谈中得知他是辛亥革命老人张难先先生之孙女。她讲述的老人的生平业绩,引发了我著述的兴趣。承张铭淑女士提供珍贵史料与照片,谨此致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