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张学良调处五卅惨案
作者：陆茂清
发出通电声援爱国学子
1925年5月15日，上海的日本商人以存纱不敷为借口，故意关闭内外棉七厂，停发工资，工人则要求上班发给工资养家糊口，日籍员工及雇佣的外籍巡捕开枪射击，打死工人顾正红，又有多人受伤。市民义愤填膺，连日抗议示威。5月30日，万余工人、学生在公共租界散发传单，演讲宣传，租界工部局出动大批武装巡捕镇压，逮捕了100多人。各界同胞愈加激愤，聚集南京路巡捕房前，要求释放被捕者。丧心病狂的英国捕头爱弗逊公然下令排枪齐放，当场死13人，伤数十。
惨案爆发后，全市罢工罢市罢课。6月7日，反帝统一战线组织——上海工商学界联合会成立，向北京政府特派员蔡廷干、曾宗鉴提出解决条款13项，主要内容是放人，惩凶，道歉，赔偿，民众在租界里有集会、罢工自由，收回会审公堂，取消领事裁判权，撤走在沪外国军队等等。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直系与皖系联合控制了北京政府，任奉军第三军司令的张学良屯兵关内。“五卅”惨案引起了在北京的张学良的严重关注，看着报章的有关报道，愤不能寝，拍案而起，于6月4日发出了《致上海五卅爱国学生电》：
报载上海学生因援助失业工人，为英租界巡捕开枪击出，死伤多名。展诵之余，曷胜悲悼。痛我莘莘学子，竟被摧残，莽莽神州，天道何在？积弱之国，现象如斯，凡我国民，宜知奋勉。兹本人类爱群之心，谨以廉俸所入，捐助二千元，即日由中国银行汇上，藉慰死伤。宵烛寒光，力难远及，聊以尽心而已。
临颖雪滋，不尽欲言。
天津《大公报》全文刊载了这份电文，并作报道云：少帅张学良对上海英捕枪杀中国学生一案，异常之愤激，除请政府大办援助外，特捐助二千元，抚恤沪上死伤家属。
举兵到沪谢绝一切酬酢
面对上海风起云涌的反帝怒潮，列强继续采取高压政策，工部局宣布公共租界处于紧急状态，外国军舰纷纷向上海集结，海军陆战队会同巡捕及租界武装万国商团，又制造了多起血案，死亡60余人，重伤70余人，轻伤无数。
为保护同胞，张学良除力促段祺瑞执政府迅予交涉援助外，又再三请求其父张作霖，准其带兵南下上海，调处“五卅”惨案。在张作霖准允后，少帅决定率教导团官兵2000人赴沪。教导团是奉军中坚，武器装备、战力技能、文化素养均属军中翘楚，正可向洋人展示军威使其不敢肆无忌惮。
6月8日，教导团从天津登车南行，按少帅的布置，一式崭新军装，铮亮枪支，左臂上都缀黄布一小方，上书“卫国保民、和平处事”八字。行前，张学良向官兵作训示，交代此行任务的八字方针，规定了严格军纪。
10日晚上，张学良偕随员及手枪队50余人出发，《大公报》公布：张学良赴沪调查“五卅”情形，安慰上海学生，以重国权。
13日上午9时，上海北火车站车水马龙，军乐高扬，是张学良的专车到了。沪上军警政要、各界名流、学生及工人代表，聚集站台迎候。热烈掌声中，着笔挺军装、佩中将街、气宇轩昂的张学良出现在车厢门口，向欢迎人群行礼致意。他下车伊始，就向追前逐后的记者宣明来沪宗旨：鄙人此次来沪，为调查“五卅”风潮，藉悉底蕴，本爱国之忱，维护治安及同胞之权益。
当少帅的车队往共和路行辕途中，市民目睹手枪队风采啧啧夸赞。沪上报章评价云：奉军均系威武雄壮之青年，颇具尚武精神。
张学良进入行辕后稍事休息，去客厅答谢各方欢迎者，请用茶点香烟时，见桌上的烟有多种进口货，马上对负责接待的刘科长说：“用洋烟待客，与上海之行意旨不合，全部撤去，改用国货香烟。”
不一会儿，有法国领事求见，表示愿参与调停“五卅”风潮，并预约宴请。少将欢迎调停，婉拒宴请。
送走法国领事，刘科长把一迭请柬送到张学良手里，都是宴请，有各国驻沪使节，有沪上军政长官及各界闻人。其时奉军的势力南渐山东、安徽、江苏、上海，少帅在奉军中的地位，成了各方逢迎对象，洋人也知欲维护在沪利益，必须与张学良联络感情。
张学良过目完请柬，指示刘科长：“代我一概谢绝，他们如能把宴请我的钱用以捐助死伤，则不胜欣慰。
次日，《申报》头版刊出少帅谢绝酬酢的启事，引起社会各界由衷钦佩：现值举国惶惶，群情悲愤，蒿目时难，忧伤何已？凡有酬酢，恕不应命；并希将此项糜费之款捐助被难人士，则感荷隆情，不啻身受也！
撤去洋烟与谢绝酬酢，给洋人传去一个讯息，我张学良誓与同胞站在一方，决不为虎作伥。
破例接受学生向奉军演讲
民国以来，军阀与列强狼狈为奸互相利用已成定律。军阀之子的张学良委实与众不同，他一到沪上的言行，就赢得了各界的信赖，尤为广大学生拥护。上海学生联合会交际科的高祖荫、陆渊等，往共和路行辕谒见，面呈“五卅“惨案详录及被难者照片。少帅看着，不禁潸然泪下，扼腕而言：“在京闻此惨案即异常之惋惜，英国巡捕恣意杀我同胞，可恶之至。此种灭绝人道之野蛮行径，不特出于本国，即出于第三国，亦当主张公道，绝无冷漠不察之理。”
高祖荫讲了工商学界联合会所提的13项要求后，满怀期望说：“盼待张将军主持正义，务达交涉胜利。”
张学良爽快点头：“在下亦属国民一分子，必当据理力争。在平津闻惨案发生后，外人纷纷征调军舰来沪，英舰已有3艘到达。上海乃中国领土，针对外人之举动，决然带兵前来调查，保卫同胞生命财产。”
高祖荫又提要求：“我们希望能向张将军的部队演讲，使官兵明了惨案发生经过，与沪上同胞同仇敌忾对付外敌。”
“军队内向有纪律，不容外界演说。”少帅停顿了一下，一扫为难之色，“惟此案关系国家体面，同胞死伤，军士也是国民，职在保卫国家，有详尽了解之必要，就破个例吧。”
同学们欢呼雀跃，异口同声表示感谢。张学良连连摆手：“本是一家子，何言‘感谢’两字？”随之拍板了演讲的时间、地点，并说：“届时将派车把演讲的同学接来，组织官兵列队欢迎。”
当听说惨案中的不少伤者仍在治疗中，张学良指派专人，前往仁济医院及红十字会医院，逐一慰问，赠送每人50元，以资康复之用。
少帅又频频接见各国驻沪公使、北京外国公使团派来上海的调查委员会，谴责日商及英国巡捕暴行，表明保卫华人生命财产的严正立场，敦促他们从人道出发主持公道，迫使日、英政府接受上海工商学界联合会的条款。他又要求北京政府的特派交涉员蔡廷干、曾宗鉴等，在交涉中全力维护国权与同胞利益。
直言无讳向洋人兴师问罪
制造“五卅”惨案的英租界当局做贼心虚，对张学良随带教导团来沪十分紧张，在租界内加强警戒，与华界接邻的道口架起了火炮和机关枪，又有铁甲车往来巡逻。为探摸张学良的底细，英国驻沪领事出面，联络法国、美国、德国、比利时、意大利等国领事，一起来到共和路行辕拜谒。
寒暄过后，英领事再献殷情，热情邀请张学良出席鸡尾酒会。张学良当场谢绝：“此次系调查沪案而来，公务冗繁，所有公共及私交宴请概不参与，业已登报公告，贵领事的盛情，恕难领受了。”他话锋一转，“家父对沪案严重关注，谓外人在中国境内随意杀人，实属难能容忍，至于学生行动，完全出于爱国，其舍身为国之精神可敬可嘉。”
英领事眼皮下垂：“酿成如此风潮始料不及，遗憾之至，今张将军光临调查，但愿尽快平息。”
“风潮能否平息之关键，在于肇事的贵方愿不愿接受我同胞之十三款要求。”张学良见英领事沉默不语，弦外有音道：“我本是军人，外交并非专责。惟此来为调查双方事实及维持秩序，所率之部队程度甚高，于治安之维持，完全可与租界方面合作。”
英领事判断，张学良有率军进入租界的意图，不禁紧张起来，忙说：“租界近日已趋于安静，实无派兵之必要，只是罢工罢市罢课尚在继续，张将军如能设法制止，则双方对立之现状可望缓和。”
“只要贵方放人、惩凶、道歉、赔偿，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欺凌我同胞事，我可居间斡旋。”少帅有条件的许诺后，郑重告诫：“领事先生应当明白，是你们在中国土地上制造了惨案，你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将认真考虑张将军的意见。”英领事点头说。
为给英租界当局加压，张学良把教导团的一个营移驻曹家渡，并向报界声明：遣一营官兵驻防曹家渡，于万一时可迅速进入租界。此次来沪军队虽仅千余人，但如情势所需，沪宁线驻防部队均可随时调用。
少帅的这番话，表明必要时不惜由奉军介入，保卫同胞的生命财产，于沪民大受鼓舞，于英人严正警告。
有理有节迫使英人让步
6月16日，北京政府的特派交涉员蔡廷干、曾宗鉴、郑谦、虞洽卿等，开始与公使团调查委员会谈判。为促使英租界当局接受上海工商学界联合会的要求，张学良权衡利弊得失，就罢工、罢市、罢课问题，通过与记者的谈话，先作肯定，后呼吁适时结束：“必要时举行罢工、罢市、罢课、以示对暴虐者的抗议与反对，也可表达反抗暴虐的决心与力量，完全应当。但不应长期进行，以免牺牲过大。盖因罢学使学生荒弃求学光阴，对手方面已希望我国民无知无识，任其奴役；罢市，则华商日损300万，对手不及十分之一；罢工，仅华商雇工，而对手雇用之工并无举动，实等于自杀，且我国正宜一致奋起，抵御经济侵略，今此现象，实非国家之福。”
有记者问，停止“三罢”的主张，是否有向英人妥协之嫌。
少帅摇头否定，申述理由：“爱国之心，我自问与各界无异，但处此时局艰难之际，眼光当放远，步骤当严正，这样做并非怯于对外，实乃有理有利有节之慎重举措。”
“我同胞若停止‘三罢’，英人能做让步接受我方之条款否？”又有记者问。
“交涉正在进行，是非曲直，必有公论，不患不能合理了结，英人之蛮横无理终不能固执到底。”少帅向记者透露，英国驻沪领事已向他表示，甚为悼惜“五卅”惨死者，并愿考虑上海工商学界联合会的条件。张学良又以肺腑之言勉励同胞：牢记国耻，发奋图强，忍一时之愤，人人从修养人格入手，工商学界各以发展本业为职志，则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崛起之中华屹立于世界，谁敢再以侮辱临我？
上海工商学界终于接受了少帅的建议，商定于6月26日开市，总工会也酝酿有条件地逐步复工，学联以暑假将至，于下学年准时上课。
由于张学良高超的斗争艺术，迫使英租界当局顺风落篷，答应开释被捕华人，惩办凶手，向死伤者道歉赔偿。
调处“五卅”惨案，保卫华人生命财产的使命基本完成。6月22日，张学良离沪北返，出发时通过《申报》发布《离沪启事》，字里行间洋溢着对上海民众的深情厚谊：
此次学良来沪，蒙各界人士优遇盛谊隆情，莫名感谢。顷奉令刻日率部北返，匆促言别，不克一一走辞，殊深歉疚。敬效君子赠言之义，愿各界对外宗旨，坚定团体固结手段，圆满解决，自在其中。一得之愚，尚希亮察。
少帅首次莅沪，虽只短短旬日，然尽显风华，折冲樽俎于华洋各方，敢向外人兴师问罪，勇为同胞报仇雪耻，谱写了一篇爱国主义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