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1942年刘少奇在北方局党校的讲演

作者:李 新




  1942年秋,刘少奇从华中到延安,经过太行山,曾经在北方局党校作过一次非常有意义的讲演。那时,太行分局已经成立,我在分局负责青委工作。当我在涉县更乐村得到通知,可以到北方局去听胡服同志作报告时,我高兴极了。我知道胡服就是刘少奇,而刘少奇从发表《共产党员的修养》后,在我的心目中已树立了崇高的形象。皖南事变后,他又担任新四军的政治委员,华中局的书记,说明他执行的是毛泽东的正确路线,已经抛弃并批判了项(英)、袁(国平)的“错误战线”。他在苏北发动群众的工作做得很好,我正需要学习他的经验。于是我立即起程,赶往北方局的驻地——山西辽县的麻田镇。
  胡服是在北方局党校作的报告,由彭德怀主持。彭亲自为他倒水,作介绍,并认真地听他的讲话。彭对刘少奇的态度很尊重,可以说已达到敬如师长的程度。但刘少奇却满不在乎,他的讲演,使我大吃一惊。虽然已经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但讲演的内容,以及他们当时的神态,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刘少奇从抗战开始讲起。他说芦沟桥的炮声一响,他当时主持的北方局就号召青年(学生),脱下长衫,上山打游击。于是以平津为中心的华北青年,分散到华北各地,利用各种关系,发动了游击战争。这叫做“撒豆成兵”。他特别强调,只要符合客观形势,撒豆就可以成兵。由此说明,他在北方局时,华北的局面打开了,方针是完全正确的。但局面打开以后,就应该深入农村,发动群众,依靠农民,自下而上地建立民兵、游击队、地方武装和正规部队。不能只靠正规军来坚持抗战。他说:依我看,你们华北现在还是依靠八路军(老红军)打仗,没有形成真正的群众游击战争。听说“五月扫荡”后,这里的老百姓还不欢迎你们回来呢。
  然后他从华北说到华中。他说:新四军成立后,两眼只望着国民党,只想从国民党那里去领钱领枪,而不肯到敌人后方去开展游击战争,建立人民政权,靠人民吃饭。所以队伍老是那么一点点,扩不大。南京、武汉失守,国民党军大溃败,到处是枪,就是拣枪也要拣它几万嘛。那时,敌人后面的地方大得很,随便也可以建立它几十个县的政权。但是,就是不敢,就是要看国民党的眼色行事。结果怎样呢?连军部都让国民党消灭了,军长也作了人家的俘虏。后来,中央要我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我看,江南不行了,就到苏北去。到苏北,先集中军队打开局面,然后抓住时机,放手发动群众。土地革命可以中民农民翻身,减租减息也可让农民翻身嘛。减租减息以后还要交租交息,就可以依靠农民把地主也团结起来抗日了。你不减租减息,农民能起来吗?你不依靠农民,难道能依靠地主去抗日吗?现在,我们苏北的农民起来了,地主也被团结起来了。我们村村建立了民兵,县区都有游击队,县游击大队还具有地方武装的性质,和军分区的武装密不可分。至于军区部队,那就已经正规化了,可以和敌人在运动战中打正规战。现在我们的正规部队比以前扩大了好几倍。政权也建立起来了,我们自己有钱了,我们不求谁,因此谁也不怕。敌人来,既有群众游击战争,又有正规军作战,我们的根据地的规律:1、用部队打开局面;2、抓紧时机,发动群众;3、建立和建设各级游击武装,扩大正规部队,建立和建设各级人民政权。这样把一块一块的根据地建立并巩固起来,然后再加以扩大,并把多个根据地设法联系起来。如果我们把华北、华中各个根据地都建设好了,巩固了,并连在一起了,那时无论日本帝国主义,蒋介石顽固反共势力,都奈何不了我们。但我们现在还没有做到这一步,我们还要努力奋斗!
  从他的讲演中,可以很自然地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在北方局时,北方局的方针是正确的,他走了以后,就出了问题。他到华中局以前,华中的方针是错误的,他去纠正了错误,华中的方针就正确了并且做出了出色的成绩。尽管他的话很不谦虚,态度似乎有些傲慢,批评的口吻毫不客气,但是道理是那样明白,事实是那样的清楚,所以他结尾的话音刚落,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在这次讲演中,同志们还向他提出了不少的问题,他都一一作了解答。其中一个同志问道:王明说中国革命有几个战略阶段,大革命时期是一个战略阶段;十年内战是第二个战略阶段;现在抗日战争时期又进入另外不同的战略阶段了。不知胡服同志怎样看?刘少奇轻蔑地一笑,不暇思索地就回答道:不能那样看,革命战略问题首先是革命力量配置的问题。中国革命的动力主要是工人、农民和小资产阶级,一定时期还有民族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和买办资产阶级(也就是大资产阶级)根本不是革命的动力。从党成立到现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根本改变。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就是参加抗战的也不是革命的动力,而是革命的同盟军,甚至还只是间接同盟军。革命战略的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革命打击的方向问题。中国革命的对象是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这也是从党成立到今天都没有改变。今天抗日只是打击的重点是日本帝国主义,并不是革命对象已经改变了。从二十年代到现在乃至整个民主革命时期,我们的战略基本上没有变,也不会变,但局部的改变是有的,如革命动力和同盟军的扩大和缩小,以及革命打击重点在一定时期有转移。这种改变是局部性的改变,不能说是战略阶段的转变。从大革命到抗日,革命经过高潮、低潮又发展到高潮,我们的策略应该根据形势作相应的改变。从大革命到十年内战,我们党处于幼年时期,看不见也不肯承认革命进入低潮,无论组识形式和斗争形式都没有及时转变,一味左倾蛮干,结果吃了大亏。现在抗日战争来了,革命到了高潮,我们应抓住这千载一时的机会,发展我们的力量,争取革命早日胜利。我们绝不能两眼看着国民党,认为它能领导抗日,领导革命。皖南事变的教训还不深刻吗?别再糊涂了!
  刘少奇的这一通讲演和他回答问题的这一席话,影响深远。本来我们当时在北方局以及华北各地区的干部,对北方局的领导是无限信任和尊崇的,但自从听了他的报告以后,便敢于怀疑、敢于独立地思考问题了。因此在1943年太行分局召开的温村会议(全分局的高干会议)上,由薄一波、安子文带头,对北方局的领导,从方针政策到许多具体问题,都提出了意见,展开严肃的批评。由于彭德怀、罗瑞卿等北方局领导成员不接受批评,这次会议实际上无结果而散。随后中央把他们(彭、罗、薄、安等)都调回延安整风,于是在延安就有几十天对彭的严厉地批评。这个问题,到1959年的庐山会议,毛主席还把它作为彭与他不能合作的罪证,彭并因此而倒大霉。
  从这次讲演,可以看出毛刘思想确实相通,无怪乎刘少奇后来能提出毛泽东思想,把它系统化、理论化,说它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是中国化折马克思主义。同时,中共六届七中全会的著名决议中,一方面称颂毛泽东是苏区正确路线的代表,另方面又称赞刘少奇为白区正确战线的代表。刘少奇在十年内战期间并没有全面领导过白区工作(全面领导白区工作的长期是周恩来、后期是张闻天),而白区工作又说是损失了几乎百分之百,因此无论从实际上还是从逻辑上说,刘少奇这个正确代表都不存在。可是,为什么又会出现两个正确代表呢?而二十年后这两个正确代表又由于至今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一个打倒了另一个,这又是为什么?历史的谜底究竟如何,能不令人深长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