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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批示古巴代办意见前后
作者：陶大钊
“第（四）条提得对，应对南昌起义和两军会合作正确解说。”
《简报》第（四）条内容如下：
四、（加西亚）向江西外事组同志建议，在介绍中国革命时应该提到南昌起义和朱德上井冈山这两段历史。在参观井冈山时，讲解同志不提南昌起义和朱德上井冈山这两段历史。加说，这两件事应该提，不提对中国人来讲可能容易理解，但外国人不容易理解。对历史事实不要不提，应该提，但要在毛主席革命路线照耀下去正确评价。提这些历史事实不仅不会损害毛主席的形象，相反，人们会通过对当时的各种错误路线的了解，更加体会到毛主席路线的正确。尽管是在遵义会议上确立了毛主席的领导，但江西是毛主席革命路线战胜“左”、右倾机会主义决定性胜利的根据地。
当时，广大干部群众在讨论中共中央下发的材料时，对这位古巴外交官的直言不讳，并得到毛主席的批示肯定，深表钦佩。
加西亚这次去江西访问是我陪同的，回北京后写了这份《简报》。这段经历至今仍萦绕脑际，难以忘怀。
向周恩来提出希望去外地看看
１９７１年１月２日晚上，周恩来总理、李先念副总理、郭沫若副委员长以及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等，出席了古巴驻华使馆临时代办为庆祝古巴革命胜利１２周年举办的招待会。当时，打开中美关系的战略决策正在悄悄地进行中（１９７０年１２月１８日毛泽东会见斯诺，请他转告华盛顿：“如果尼克松到北京来，我愿意同他谈，谈得成也行，谈不成也行。”）。中古关系已连续五年处于冷而不断的状态。周恩来亲临古巴使馆是１９６６年后的第一次，显然不是一般礼仪活动，因而引起了出席招待会的各国使节的极大关注，古巴代办加西亚更是激动不已。
招待会上，加西亚对周总理谈了他对发展古中关系的一些看法，态度诚恳友好。他告诉周总理，他已在北京近四年，即将离任，希望在返古之前能去外地看看，进一步了解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和近况。周恩来总理表示赞成，并要他同外交部商量。
过了两天，加西亚约见礼宾司副司长韩叙，正式提出在他离任前与其夫人和１０岁的儿子同去外地参观的要求。韩叙同欧美司副司长凌青商量后，经部领导批准，同意加西亚一家作为外交部的客人，由我陪同去延安、井冈山等地访问，并电告当地省革委会外事组，请他们负责接待。当时我是外交部欧美司拉美组的组长，对古关系就是我们这个组主管的。
延安应下大力气改变落后面貌
加西亚是１９６７年３月到北京的，当时才三十多岁，来中国前他是古巴驻越南大使。因为“文化大革命”，我国的驻外大使几乎全都于１９６７年年初召回国内参加运动，古巴政府要加西亚屈就做临时代办，但在古巴使馆内部大家都称呼他大使。
加西亚到北京时正是“文革”初期，外交部闹得一塌糊涂，违反政策和破坏对外关系的事件屡屡发生。加西亚一来就只好坐“冷板凳”了。但是他坚持每天看一本新华社的外文电讯稿，了解中国的形势和社会上的各种动向。他阅读《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斯诺、斯特朗等美国作家及法、英、德等各国出版的有关中国的书籍。在去外地访问时，他也带着有关书籍，白天参观，晚上翻阅，十分用功。
１９７１年１月１２日至２６日，加西亚一家先后访问了西安、延安、上海、南昌、井冈山、杭州等地。因当时我国的民航线路很少，访问杭州后又回到上海，再飞返北京。同行的还有徐贻聪同志，他是古巴驻华使馆的中文秘书，担任加西亚的西班牙文翻译。
这次访问，在各地主要是参观革命历史遗址和纪念馆，如上海中共一大会议旧址、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等，也
看了几处人民公社和工厂。有的地方安排有文化活动，如观看“红小兵”表演的革命歌舞节目等。
加西亚是一个思想敏锐，颇具见解的人。他参观时很认真，很仔细，也很慎重，从不对“文革”直接表态。但他对看到的一些问题却能友好坦率地提出意见，并能用当时我国“文革”中流行的语言来阐述，使当地主人容易接受。
离开延安前，地区革委会负责人征求加西亚对访问的意见，加西亚提了两点希望。他说，延安是具有革命历史意义的地方，肩负着两方面的任务：一是接待来自国内和世界各地的革命者，向他们介绍延安的革命历史和中国的革命经验；另一个是生产，别的地方发展了，延安怎能落后呢？延安自然条件差，水土流失严重，要下很大的力量做这方面的工作。你们有许多事情要做，但这两件事十分重要。
加西亚讲得比较婉转，但很明显是针对他亲眼目睹延安当时贫穷落后的情况，而发自内心的感受。延安革委会的负责人听了也很有感触，如实将加西亚的意见写入接待工作简报，上报陕西省领导和外交部等单位。
访问江西时提的意见
我们到南昌的当晚，省革委会外事组负责人同我谈加西亚一行的日程安排。日程上没有参观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我提出能否加上。这位负责人说，纪念馆现在不对公众开放。我问能否单为加西亚一行安排进去看一看。他表示很为难，无可奈何地告诉我，纪念馆被红卫兵封了。我一听也犯难了，谁敢去惹红卫兵呢？加西亚没有参观八一起义纪念馆。外事组负责人对他解释说：“纪念馆正在整修。”
当时，井冈山根据地各处遗址都刻意渲染林彪。“黄洋界”的地名碑是林彪写的，龙源口大捷是林彪“直接指挥”的，毛泽东旧居旁是林彪的旧居，甚至有一处还展示了黄永胜的旧居，却没有一处提到参与领导井冈山斗争的朱德、陈毅等人的名字。
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在井冈山根据地革命历史纪念馆，悬挂着一幅林彪与毛泽东在井冈山会师的大油画。年轻的讲解员像背书一样介绍说：“１９２８年春，林彪同志率领部分南昌起义部队来到井冈山，在这里会见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林彪同志一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最忠诚、最坚定地执行和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林彪同志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离开江西前夕，加西亚向江西外事组负责人提出建议说，在讲述中国革命时，应该介绍南昌起义和朱德上井冈山与毛主席会师这两段历史。不提这些历史事实，对中国人来讲可能容易理解，但外国人不容易理解。加西亚还特别提了一下江西在中国革命中的历史地位。他说，虽然是在遵义会议上确立了毛主席的领导，但江西是毛主席革命路线战胜“左”、右倾机会主义决定性胜利的根据地。讲历史事实不会损害毛主席的形象，反而能使人们加深对毛主席正确路线的认识。显然，加西亚说得比较婉转，尽量不让江西的同志感到不快，但他对抹杀和篡改历史事实的批评确实是一针见血的。
在杭州参观游览两天后，我们又回到上海，下榻于和平宾馆。返京前夕，我和徐贻聪到加西亚房间去随便聊聊，收集一点反映。他请我们喝他自备的速溶咖啡（当时我国没有速溶咖啡），很坦率地同我们谈了这次访问的观感。
加西亚对这次访问很满意，各地接待热情友好，使他有机会接触地方干部和群众，增加对中国的了解和感情。他也批评外交部与驻京使团的接触太少，缺乏交流，“感觉不到中古人民间的友谊”。加西亚重复了在延安提的意见，特别是在江西提的意见，他又作了进一步的阐述。他说，不仅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是“朱、毛会师”，是朱德率领部分南昌起义部队上井冈山，不是“林彪副主席”。《毛泽东选集》和斯诺《西行漫记》上都有记述。加西亚还拿出一本他随身带的英国出版的介绍中国的书，翻给我们看有关章节。他说，应该尊重历史事实，任意篡改会有损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伟大形象。加西亚在大学念书时就钦佩中国革命，敬仰毛主席，提意见完全是出于这种感情。
主席的重要批示
按外交部的规定，这类外事活动都应写书面简报上报中央和外交部领导。回北京后，我先向凌青、韩叙口头汇报了访问情况和加西亚的反映，特
别是在江西的情况和加西亚的批评意见。他们支持我把批评写入简报，向上反映。我提出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写。他们表示理解，同意我“多斟酌斟酌”。
尽管当时外交部已经传达了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和陈伯达的问题，但是绝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没有想到，也不可能去想林彪会反对毛主席，阴谋发动政变。在学习会上，许多人还引用林彪的讲话去批判陈伯达。林彪是党中央副主席，毛主席“接班人”地位已正式写入党章。“谁反对林副主席就打倒谁”，而且“永世不得翻身”。为了免遭不测，简报上绝对不能出现“林副主席”和“红卫兵”字样。
经过两三天考虑，我写了一份一千多字的简报。前两节提到加西亚对“大兴水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蚂蚁啃骨头”的正面反映，三、四、五节反映加西亚在延安、井冈山和对外交部提的批评意见，重点在井冈山这一节。
凌青看过以后，立即就签发了。２月６日，外交部办公厅有关单位将这份“反映”编印成第２９期《外事活动简报》，分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文革小组成员、国务院、军委办事组、中央涉外单位和新闻单位，以及外交部部、司领导。
出乎我的意料，这份《简报》反映的加西亚的意见，引起了部领导的极大注意。乔冠华副部长和章文晋部长助理看了简报，立即联名“推荐总理一阅”。
２月１２日，周总理将这份简报和另一份材料送给毛主席。周总理在《简报》上批写：
两件即呈主席参阅。退周恩来。七一年二月十二日。
过了一些日子，周总理办公室忽然来电话告诉我们，毛主席对《简报》有批示。随后，他们将《简报》退回外交部，先在部领导中传阅，然后传至主办单位。毛主席在《简报》左侧边沿上批写：
“第（四）条提得对，应对南昌起义和两军会合作正确解说。”
毛主席的批示在外交部各单位通报后，４月４日作为《外交部文件》印发，分送范围比《简报》扩大了许多，包括各省、市、自治区革委会外事组。文件的标题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重要批示”。用套红、大字印刷，内容只是毛主席批的一句话，《简报》全文作为附件。
接着，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有外交部等外事部门和涉外单位、新闻单位负责人参加的一次研究工作的会议上，特别提到了毛主席的批示，赞扬加西亚尊重历史、实事求是、直言不讳的精神，并对南昌起义和井冈山会师作了简要的阐述。
负责掌握宣传工作的中央宣传小组，也将毛主席的批示和《简报》，作为宣传工作通报，发至全国各宣传部门。加西亚很快就扬名全国各外事单位和宣传单位了。
周恩来谈南昌起义和两军会合
１９７１年４月２３日晚，加西亚离任前夕，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他。参加的有凌青、韩叙和我，翻译沈允熬。我们提前一刻钟到达福建厅。等了几分钟，周总理神情严肃地走进来，同我们一一握手。我们每个人都轻轻地握了一下总理的手，同
时轻轻地叫了一声：总理。我们对能见到总理非常高兴，但我们知道总理非常忙，非常累，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们对总理发自内心的感情。接见厅中央围了一圈沙发。总理边向中间靠右的沙发走去（这是他接见外宾时惯常的座位）边问：加西亚明天就要走了吗？他在中国四年多，访问了哪些地方？总理坐下后说：这个代办很有头脑，他提的意见，毛主席批了。总理问韩叙，是不是他陪加西亚去江西的。韩叙指着我回答说，是陶大钊陪他去的。当时我们都面对总理站着，我和沈允熬站得靠后一些。凌青和韩叙要我往前去靠近总理，并要我向总理汇报一下去江西的情况。我走到总理面前，刚说了半句：总理，是我陪加西亚去的……。总理就打断了我的话，要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再说。于是大家都坐了下来。我着重汇报了《简报》上没有直接反映出来的情况，如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被红卫兵封了，井冈山纪念馆那幅“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会师的油画，以及加西亚谈到全世界都知道“朱、毛会师”和不提朱德外国人不能理解等意见。总理耐心地听着，还插话说：这不符合历史事实嘛！他问韩叙和凌青有没有将毛主席的批示告诉加西亚。他们答，没有，准备请总理接见时告诉他。
晚上８时半，加西亚准时到达人民大会堂。总理在福建厅门口欢迎他，同他合影。
谈话开始，总理对加西亚说：你来中国四年两个月了。这段时间正是我们“文革”紧张的时候，差不多从头到尾你都知道了。
加西亚说：这是一种特权，是一个大学。在“文革”期间，当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时，我们不理会，因形势不正常，有些事在一定程度上是无法控制的。
总理讲起了加西亚访问江西时提的意见。总理说：你提出，按照毛泽东同志的思想，应该把南昌起义后，朱德同志带领队伍上井冈山，和毛主席领导的秋收起义队伍会合这段历史展览出来，这个意见完全正确。这也就是毛泽东同志的思想，我把你的意见告诉了毛泽东同志。他马上批回来说，你的意见是对的，并且要我们告诉展览馆更正。接着，总理讲了“八一”军旗图案的来历。总理说：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旗的图案就是“八一”两个字。定军旗图案的时候，正是解放战争快要取得胜利的时候，我和毛主席在一起工作。各种图案都选不上，毛泽东同志就说，何必另选呢？把“八一”两个字写上就是一个图案了。我说，红军获得成功是井冈山开始的，八一起义是失败的，恐怕用“八一”两个字不一定恰当。毛主席说，不对，八一起义向国民党反动派开了第一枪，秋收起义在八一起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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