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红色历史学家”沦为大叛徒

作者:王炳毅




  美国著名记者兼专栏作家索尔兹伯里的名著《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于1986年出版后,在国际上颇有影响,一版再版,并译成多国文字出版。该书中提到延安时代的“红色历史学家”徐梦秋,说他参加过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在延安与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等有不少交往。读者往往因为对徐梦秋的生平了解甚少而感到困惑。虽说徐梦秋在1976年5月才病死于南京的监狱,但他的政治生命早在1943年,即他在新疆叛变时就已结束了……
  
  当上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的历史学家
  
  徐梦秋,安徽寿县人,1896年生,自小聪颖,记忆力特别好,用乡里私塾先生的话说,他生来就是“做学问读书的料”。徐梦秋在中学时代就喜欢阅读进步书籍、报刊,在安庆(当时的安徽省会)、芜湖参加过反帝爱国斗争和五四运动,他的思想受到科学民主精神的洗礼。1922年,徐梦秋怀着“济世救国”之志和弟弟徐梦周离开安徽家乡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进入设在渔阳里7号的上海大学。这所社会大学为国民党和共产党联合创办,负责人杨明斋,是山东平度人,早年去东北,后经海参崴去苏俄,在西伯利亚当过劳工组织的工会干部,内战时当过红军中中国支队的翻译,几次见过列宁,成为共产国际派往中国上海的骨干,协助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开展工作。上海大学的教员有瞿秋白、沈玄庐、恽代英、陈望道、邵力子等。学生有好几百人。著名的如匡亚明、杨尚昆、刘少奇、贺衷寒、邓文仪、柯庆施、杨之华等。来自安徽的学生似乎特别多,除徐梦秋、徐梦周兄弟外,还有胡允恭、柯庆施,胡宏浪、陶良、王步文、吴云、薛卓汉等。徐梦秋体质不佳,又不喜锻炼,常生些小病,其表现也不引人注目。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如饥似渴地读书,尤喜读中外历史书籍,且喜作笔记和卡片,相当认真。这一点给师生们留下了较深印象。瞿秋白在课堂上就几次表扬过他。1924年,上海大学抽调大批学生去大革命气势正高涨的广东,参加黄埔军校、海军、后勤部、公安局、省政府等部门的工作。名单中有徐梦秋,他因生病,没能与胡允恭等同学一块南下,遂留在上海工作。曾在国民党江苏省(那时上海隶属于江苏)党部教育科工作。
  1926年,徐梦秋经彭述之(中央总书记陈独秀的助手,《向导》主编)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周恩来、陈延年领导下,从事过工运工作。
  1927年,蒋介石悍然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清党反共的腥风血雨中,成千上万的共产党员、进步人士,乃至国民党左派人士惨遭杀害。徐梦秋隐藏于法租界内,隐姓埋名,因得到王亚樵领导的安徽帮的保护而幸免于难。以后,他一度与组织失去联系。为谋生计,他化名孟明进入商务印书馆当过校对员和编辑。利用相对安静的工作环境,徐梦秋读了不少书。他着重研究明史,以好几个化名撰写文章,还出版过几本通俗型的书,如大孚公司出版的《朱元璋评传》、《南明哀史》,广益书局出版的《中国抗倭史》、《戚继光》等。这些书深入浅出,文笔较生动、清新,拥有不少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徐梦秋书中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引起创造社的进步作家郁达夫、成仿吾等人的注意。在接触中,成仿吾才知道徐梦秋是自己的同志。经过成的帮助,徐梦秋与党组织接上了关系。
  1930年秋,徐梦秋奉命离开上海,进入江西苏区搞文化宣传工作。一年后,徐梦秋当上苏区政府教育委员会副主任。他工作勤奋,有些魄力,能放得开,讲求效率。1932年,徐梦秋调入红军大学工作,主讲《民国政治史》、《马列主义辩证法》等课。苏振华、刘震、李志民、刘亚楼等红军高级将领都曾听过他授课。毛泽东在征战闲暇与他时有接触,谈论时政、历史,每每谈到深夜。博古(秦邦宪)、洛甫(张闻天)、陆定一等红军领导人与徐梦秋的关系也都不错。1933年,徐梦秋升任红一军团政治部副主任,第三次反“围剿”战役胜利结束后,他曾升任瑞金工农红军学校(又名西施学校,以纪念先烈贺西施将军)政委、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还随同中央红军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在战争年代,徐梦秋失去左脚,不良于行。到达延安后,他因有残疾,又常生病,就没担任什么具体领导工作,但常去陕北公学和抗日军政大学授课,与丁玲、周扬、成仿吾等文化界人士交往较多,还与他们操办过庆祝徐特立60大寿的活动。徐梦秋还常在延安报刊上发表文史文章。组织上对他很爱护,居住的窑洞较好,还为他配备了一名叫王义福的勤务员(王当过红军战士,安徽人,当过红四方面军政委张国焘的警卫员)。当时,胡宗南的十几万大军奉蒋介石密令封锁陕甘宁边区,延安物资供应紧张,缺医少粮。而徐梦秋却享受着相当高的优待,每月能得到一斤猪肉、半斤鸡蛋、两斤黄豆,还获准开小灶。中央卫生部的医生定期上他住所为他检查身体。1936年徐梦秋在延安结婚,妻子李玉南是机关干部,在生活上也担负起照顾残疾丈夫的职责。而李克农、康生、罗瑞卿、徐特立等高级干部的生活待遇也不过如此,甚至还略差点。党的领袖毛泽东、张闻天不止一次登门看望徐梦秋。毛泽东还多次邀徐梦秋、成仿吾上他的住所谈论历史、时政,留他们吃饭,每每谈至深夜。从那时起,徐梦秋就有了“红色历史学家”的称号。对此,他是甚感荣耀的。
  
  为边疆教育事业作出过贡献
  
  1937年至1939年,中共中央有一部分干部去苏联或从苏联返回延安,路经新疆时,应新疆省主席兼边务督办盛世才之邀,经中共中央同意,暂留在新疆工作。其中毛泽民(化名周彬),赴苏治病,1938年2月1日到迪化(今乌鲁木齐),被委任为财政厅副厅长,后任代厅长,以后又调任民政厅代厅长。徐梦秋(化名孟一鸣)赴苏治病,1937年10月25日到迪化,被任命为教育厅副厅长兼新疆学院院长,后任代厅长,新疆省编译委员会委员长。韩光(化名韩明光)任督办公署上校副官、县长等职。他们与奉中央之命在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等机构工作的邓发(化名方林)、滕代远、周小舟等同志汇合,开展工作。不久,陈潭秋又到新疆接替邓发的工作,进一步加强了领导力量。
  几百名共产党军政、文化干部办教育、办报纸、整理财政、抓生产、学习航空……他们把延安精神、抗大作风带到新疆,发扬光大。天山南北,瀚海边城,到处可以感受到共产党人的影响,形成生气勃勃的政治局面。当然,新疆的问题没那么简单,表面上的进步清明气氛并不能掩盖复杂阴暗而深邃的背景。
  新疆的铁腕人物盛世才,1930年尚不过是南京陆军参谋部的上校参谋。他是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物。盛在调任新疆督办公署参谋长后,施展阴谋扳倒督办金树仁,取而代之。为了打败马仲英、张培元等拥有武力的实权派人物,他伪装民主进步,有意向共产党靠拢,施展手腕骗取苏联领袖斯大林的信任,派出一支红军机械化部队进入新疆扮成盛世才的部队,协助他打垮了马仲英等人的部队,巩固了政权。盛当上新疆督办后,集军政大权于一身,限制国民党中央的力量进入新疆,而对共产党力量只是尽量利用而已,骨子里他是反共的。他阴险狡猾,玩弄权术得心应手。他在大量安排共产党员在新疆各部门工作时并不忘实行暗中监视。抗战初期,徐梦秋在新疆的共产党员中地位相当高,仅次于陈潭秋,与毛泽民大体相当。林基路、方志纯等同志都在他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应该说,徐梦秋为新疆发展教育,启迪民智,做了不少工作。他是新疆教育厅副厅长兼新疆学院院长,也授课,主讲《中国革命史》、《帝国主义侵华史》。林基路(新疆学院教务长)主讲政治经济学,毛泽民主讲新疆财政和战时经济。
  徐梦秋还经盛世才批准,聘请了知名进步人士杜重远来新疆学院工作。又由杜重远出面邀请茅盾、张仲实、史枚等著名作家、学者授课。赵丹、徐韬、朱令明、叶露茜等电影明星、导演也应邀迢迢千里从陪都重庆来新疆工作,宣传抗日。
  为改变新疆严重落后闭塞的面貌,许多革命同志都作出了努力。在徐梦秋写给毛泽东的信中报告新疆当时的教育状况时说:“……到1938年初全疆只有一个最高的学校———新疆学院。现有经济系、教育系、语文部、高中部,学生只有百余人。因为课程不系统,无中心,学生质量简直不如口内各地的高中。……各区教育局是学校直接领导者。但现在六个局长都只知道拿薪水,对下级学习,除了照转公文外,不起任何领导作用……这里简直是一片沙漠,一切新的书报都不易见到,就连教科书都没有,旧的东西,是极盛的流行着。希望指定人代收集陕公等学校的讲义、参考书以及剧本、歌本交人带来,这是非常迫切和必要的。”
  毛泽东在延安接到信后,很重视,指示中央有关部门紧急调运陕北公学300套讲义教科书和延安《解放日报》社、中央图书室等机关凑出的几百本文化书刊派人搭车送往新疆,以支持徐梦秋的工作。中共中央派驻新疆的干部分到教育部门的除了徐梦秋、林基路外,还有伍乃茵(伍尚明,曾任疏勒小学校长)、陈茵素(陈文英,曾任库车汉小校长)、娄曼文(崔少文,曾任迪化女中教师)。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们敬重的革命前辈、红色历史学家徐梦秋在后来的严峻斗争中竟然会变节……
  
  被拘捕后变节出卖陈潭秋、毛泽民等
  
  1941年初,“皖南事变”发生,国民党反动派无心抗日,掀起反共高潮。新疆军阀盛世才窥测风向,向重庆的蒋介石靠拢。1941年6月,德国大举进攻苏联。卫国战争初期,苏军丧师失地,损失惨重。盛世才判断苏联已自顾不暇,政治态度进一步发生变化。他与重庆当局拉关系,表示愿意接受领导,推行反共,与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日益疏远。
  “山雨欲来风满楼”。1942年5月,陈潭秋按延安中央指示,在新疆中共干部中实行整风,成立了以陈潭秋为主任委员,徐梦秋、刘希平为副主任委员的整风领导小组,进行党性与革命气节教育。这时,盛世才撕下了伪装面具,搞起残酷的政治清洗。他捏造中共在新疆有秘密活动,受苏联驻迪化总领事的指使,要搞阴谋暴动,以推翻盛世才的政府。警、宪、特工四出,一批批捕人。陈潭秋、毛泽民、方志纯、林基路等几十人被扣押起来。中统特务头目季源博奉蒋介石密令赶往新疆,主持秘密审讯,严刑拷打、软硬兼施,诱供逼供。陈潭秋等同志英勇不屈,据理力争,拒不认罪,开展了可歌可泣的反迫害斗争。徐梦秋和妻子李玉南、公务员王义福以及潘同、刘希平等几十人也被关押。在刑讯中,潘同、刘希平两人先变节,写出脱党声明。他们昧着良心,承认新疆中共组织确有个“阴谋暴动”计划。第三个变节的便是徐梦秋。在季源博下令用刑后,他动摇了。过了一天,他在监狱中写下亲笔供词及脱党书,给自己同志栽赃,污蔑自己以苟全生命,咬定陈潭秋、毛泽民确实暗中策划搞暴动,推翻盛世才的政府,还泄露了党内的许多机密。而在不久前,他被软禁于八道梁仓库(一临时拘押所)时,还与陈潭秋商议如何开展争取自由、撤返延安的斗争,起草了致盛世才的抗议信。徐梦秋等三人的叛变是盛世才、季源博等反动头目求之不得的事。他们权衡再三,未张扬此事,只是加紧对陈潭秋等被捕同志的野蛮迫害,使用上老虎凳、灌辣椒水、铁钉钉手掌等种种酷刑。1943年7月,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三位领导同志被盛世才下令秘密杀害。
  1943年1月,中共中央从共产国际得悉,在新疆的全体中共人员被盛世才扣押(当时是软禁,尚未入狱)的消息后,即设法营救。但由于盛世才对外严密封锁消息,一直情况不明。直到1944年,中共中央还不知道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三位同志已壮烈牺牲,也不知道徐梦秋、刘希平等三人已自首叛变。1944年5月,中共代表林祖涵(林伯渠)赴重庆,再三与国民党当局严正交涉,“请政府开放党禁,承认中共及各抗日党派的合法地位,释放爱国政治犯。请政府下令党政机关释放各地被捕人员,例如皖南事件被捕的新四军官兵叶挺等,广东的廖承志、张文彬等,新疆的徐杰(既陈潭秋)、徐梦秋、毛泽民、杨之华、潘同等,四川的罗世文、车耀先、李椿等……”。国民党当局只是敷衍而已。
  1944年秋,盛世才被迫同意离开新疆,出任重庆政府的农林部长。这个刽子手大势已去,再没有了旧日威风,不能不依附于并不欣赏他的蒋介石。重庆当局另调吴忠信为新疆省主席。1945年4月,吴忠信批准了新疆警务处长胡国振(军统特务)《关于徐梦秋、潘同、刘希平三人的报告》。报告中提出将徐梦秋送往内地,潘同留在警务处试用,刘希平分发民政厅录用。徐梦秋还受到吴忠信的召见,客气地叙述了同乡之谊,吴忠信对他“好言慰勉”,还送了一笔旅费,令徐梦秋很感激。
  1945年9月,徐梦秋被送到重庆,为人身安全计,住进磁器口军统局干部宿舍区。他郁郁寡欢,闭门不出。读读书,练练书法,饮饮酒,打发苦闷,寂寞度日。半年后,徐梦秋随军统局返回南京,挂了个政治研究员空衔,处境与另一大叛徒张国焘相似。在南京,徐梦秋极少参加社会交际。研究历史,天天读读书报,打发时光。住所在市中心新街口广场附近的青石街的一旧式洋楼里。不久,军统局改为国防部保密局。
  1948年11月,国民党政权败局已定。西北、华北、华东各战场人民解放军节节取胜,蒋介石被迫引退下野,遥控政局,负隅顽抗。保密局撤逃台湾途中,局长毛人凤命徐梦秋转去福建,不必去台湾。这主要是看他已没有利用价值,视同累赘。徐梦秋失魂落魄,凄凄惶惶。他设法乘海轮经福建去上海,避居于一旧日友人家。不久,又经南京逃往皖南屯溪,在一山村隐姓埋名。他整天提心吊胆,度日如年。1949年6月,徐梦秋走投无路去南京投案,要求见见昔日战友,任过红一方面军参谋长,现为二野司令员兼南京市军管会主任的刘伯承,被拒绝。旋被市人民政府政法机关依法关押于老虎桥监狱,后判处无期徒刑。1976年5月22日,徐梦秋在狱中病死,结束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