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8期


西安事变后的宋子文与张学良

作者:张俊义




  我公老成谋国,知几识微,当不以绩为危言,耸动听闻也。至盼能相机进言,有所主持,或会庸公同蒋夫人一同晋谏,早日恢复汉卿先生之自由,则感戴我公者,当不只汉卿先生个人及其家族,即其友好部下,亦当永矢弗湲。成领袖之伟大,消灾患于无形,私情公谊,责无旁贷。
  以上所陈,敢信可以代表许多汉卿先生之旧僚,而又竭诚拥护领袖蒋公之千万东北人士之公言,非出于一人之私感与私言。尚希垂鉴,无任企盼。敬颂崇安。卢广绩奉上。九月十一日。附抄给宗南先生函一段,尤盼得便能呈蒋夫人一阅,如何?希钧裁。
  卢广绩的这封亲笔信只有日期,没有年份,从信中所述内容看,应为1945年宋子文结束中苏友好条约谈判后,赴美访问回国的前夕。
  卢广绩,号乃翁,1894年出生,辽宁海城人。曾任奉天总商会会长,西安事变前任“西北剿匪总司令部”第四处处长,西安事变期间,卢广绩、高崇民等根据张学良的指示,曾拟出八项主张的通电稿。西安事变后,卢广绩投入抗日救亡工作,并多方活动,营救张学良。全国解放后,历任沈阳市副市长、市政协副主席、全国工商联委员。
  卢广绩的这封信饱蘸浓情,充分表达了原东北军部属对张学良将军境遇的关切与思念,信中所提卢广绩写给胡宗南的那封信,也保存在宋氏档案中,兹点校照录如下:
  关于汉卿先生事:
  弟常以为论事论人,当就其整个,不当仅观其一节,当纯以理智,不当徒用感情。若以汉卿先生劫持统帅,破坏纪纲一事论,虽置诸重典,亦不为过。弟虽为部下,亦不能稍为曲护与剖辩。但若能从民国十七年易帜起,将中间经过几件大事,以及汉卿先生对于党国暨领袖效忠事实及言论,并亲送领袖回京待罪,种种经过,弟愿就所知,撮成梗概。
  当民国十七年六月,张雨亭被日本炸死于皇姑屯,不久日政府即派前驻华公使林权助假吊孝为名,前来沈阳,阴实迫胁汉卿先生,脱离中央而独立。盖日本对华一贯政策,即为“破坏统一助长内乱”,决不许汉卿先生同中央接近也。而在当时之雨亭公旧僚部下,多半顽固自私,别有企图,且具有一种潜在势力,杨宇霆尤为反对易帜最力之一人,真所谓“群疑满腹,众难塞胸”。假如汉卿先生意志稍不坚定,或稍存一丝私心,必无十七年十二月易帜之事。能这样排除一切困难,毅然表示拥护国家统一,非有大魄力者实不能办。
  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之起也,汪、阎、冯开扩大会议于北平。汉卿先生以地位、关系,实有举足轻重之势。自然当时有张岳军、吴铁城之在东北运用,自然中央给以协饷,给以华北利益,然当时汉卿先生最大意念,还是拥护国家统一,拥护领袖蒋公。
  民国廿年九一八惨变发生,举国若狂。当时汉卿先生,受全国唾骂,几不能自存。我领袖不为浮议所动,任信如初,同时并代分谤,不以责任完全加诸地方当局。
  廿二年长城战败,领袖感于汉卿先生身体大坏,不克负荷重寄也,令其出国修养。汉卿先生不惟毅然听命,同时于临行之前夕,召集部下多人训话。弟当记得,有几句极重恳的话,便是“谁真爱护我者,我以为是蒋先生,请问以我这样身体,还能活上一两年吗?更谈不到其它,算了吧”。当时大家均为之语塞。
  廿三年归国后,身体恢复健康,完全十年前景象,故其精神磅礴,而领袖之依任也如初。当记得其时,常对弟等谈,“中华民族之能否复兴,日本帝国之能否打倒,全在蒋公身上。过去之阎、汪、冯、胡之不能同蒋公始终如一者,过不尽在蒋公身上。至于我同蒋公则不同,譬如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无论哪位男人对他如何,则不管,但我则以身许他,为他死,为他牺牲,皆在我意料,我毫无尤怨。假如因为我这真纯的爱,而感动他,这是我意外收获”。话虽说得不恭一点,但其真情挚意,确可表示也。又谓一个人,总是应当讲气骨节操的,一个女人,尤讲从一而终,何况一个男子,哪能随便翻云覆雨,朝秦暮楚。
  迄廿四年来,西北剿共,因屡次丧师关系,并共党方策之改变,在汉卿先生思想上,不免稍有改变,然对于领袖之竭诚拥护,与相信领袖将来一定抗日,则无间畴昔也。惜此矛盾心情,无缘上达,而推波助浪者尤太多,致隔阂日甚。然当事变前,领袖王曲训话后,汉卿先生对于部下,犹有一篇恳挚之训示,即谓:(一)要明白我们是最应抗日者,我们应该站在抗日先锋。(二)要抗日非先说服蒋先生不可,因为蒋先生是真正抗日者,也只有蒋先生来领导,才能抗日。(三)敌人所愿意者,我们决不做。敌人愿意我们内乱,故我们决不做内乱之发动者,并尽力想法结束剿共。其言论之表现,未见有丝毫对领袖有不敬之意,真未想到有那样意外事变发生。从事变之责任讲,不惟汉卿先生不可恕,即弟等为其部下者,亦同有罪。然犹有可原者,动机确属无他。结果尚未闹成大乱,并躬送领袖待罪都门。这种“改过不吝”,“不远而复”,求诸史乘,很少先例。宜乎蒋夫人谓有“民国以来,疆吏抗命,而能束身为罪者,汉卿先生实为第一人”。
  当记得在事变期间,汉卿先生公开发表送领袖返京也,当时因畏惧祸及,多不同意。汉卿先生当时以极激昂沉痛之态度,说了以下几句话:“诸位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蒋先生留此,为的是要助他停止剿共,亦即停止内乱。假如不早送蒋先生返京,中国是不是更有大的内乱?假如因我而造成国家内乱,那我实在是国家天下万世不赦的罪人,我决不干,我一定自杀。”此一些话说过,大家均无言。同时复就国内当时情势分析,均是各有各的打算。蒋夫人不曾函劝蒋先生,盼息怒,同汉卿倾诚相谈。须知南京方面,戏法之中还有戏法,正在演变也。“诸位要知道坚苦卓绝,朝夕为党国服务,将来一定能率领我们抗日者,实非蒋先生莫属。”议始决。而汉卿先生躬自送往,则固无任何人知者。
  综上所述,则十年以来,领袖之爱护汉卿,同汉卿之效忠领袖,始终不渝,虽有此一段不幸事变,但因此更显示领袖之伟大,与汉卿先生之真纯,而反对汉卿先生者,便遗其大而拾其细,以为媒孽之资。果真爱领袖者,当不如是,甚且有谓宁使国家灭亡,亦不使封建余孽存在,这种负气态度,恐非谋国老成者,所应出诸口。在弟愚见,封建势力必崩溃,不打自倒(详容日再谈),似不用赌国以殉。而汉卿先生之为人,似尤不能以一般封建领袖来看,想亦为兄所同意,至其将来出处,一听领袖之命,假如有助于领袖,有利于抗战,在弟来看,尤宜早不宜迟。弟等是深信领袖的,尤更深信我兄。将来汉卿先生前途如何,能否允其再有报效领袖机会,固在我领袖本身,而在弟尤更期待我兄同蒋夫人、子文先生、雨农先生诸位也。未尽之意,容后再说。
  卢广绩这封写给胡宗南的信没有日期,卢在信中表述了从1928年东北易帜来近十年间张学良的事迹,由此看这封信大概写于1937或1938年左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封信可以称得上记录张学良在西安事变中的言行比较早的一篇当事者的回忆了。观察张学良在西安事变的言行,可以看出,即便是发动兵变,扣留了蒋介石,在张学良的心目中,其对蒋的愚忠,却一直没有改变,这也可能就是导致张学良最终深陷囹圄的原因之一吧。
  不管是宋子文等的殷殷关怀,亦还是卢广绩等人的奔走呼号,都未能改变张学良半个多世纪遭囚禁的命运,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悲剧,不但是张学良个人命运本身,亦是我们近代中国的一个悲剧性事件。
  退出政治舞台后的宋子文,虽然还能与同处美国的张夫人于凤至继续保持交往,但自顾不暇的他,已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张学良,去还他的这个“今生的唯一负债”了。而卢广绩则继续惦念着他的张少帅,直到1990年,在张学良90寿辰之际,卢广绩再次执笔,托台湾的《中国时报》,为张学良捎去家乡的祝福与思念,同年10月,卢广绩收到了张学良的回信,这封信也成为自大陆解放以来所收到的有张学良亲笔签名的第一封来信。1993年,卢广绩百年仙逝,张学良特地嘱献花圈,挽联书云:“痛失乡泽”。虽然卢广绩终生未能与他敬爱与思念的张少帅重逢,但张学良的这番对乡梓的沉念之情,也算得上是对卢广绩在天之灵的一大慰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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