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电影的春天和冬天

作者:沈 容




  1964年3月,全国文联和各个协会开始整风。
  文化部的整风从批判夏衍和陈荒煤开始。这次批判实际上是要批周扬,奇怪的是从批夏衍、陈荒煤开始;更奇怪的是这个批判又要叫周扬来领导。周扬那时是中宣部的副部长,主管文艺,夏衍很多事都向周扬请示。周扬来领导这场批判,我们都感到他自己也十分紧张。
  在电影局,最紧张的是制片处,因为夏、陈二人管电影最多,制片处又是了解情况最多的处。在制片处,人们的目光又集中在覃珍和我身上。
  这次批判先在各局开小组会,任务主要是揭发,一定时间才开一次全部的大会批判。每当开小组会,我和覃珍就如坐针毡。大家看着我们,等我们揭发,而我们实在揭不出什么来,因为我们不知道夏、陈究竟错在哪里。有一位不懂业务、整人却很内行的副局长直截了当地质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揭发?弄得我和覃珍连排队买饭时,也觉得好像所有的眼光都在盯着我们。到了晚上,我们两人就在一起商量哪些可以揭发,偶尔想到一两句话,似乎可以揭发,就记下来。这样好不容易拼凑了三四条,然后分工:明天你揭这一条,后天我揭那一条。我们不能把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几条一下子拿出来,否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所以,批判夏、陈,好像在批判我和覃珍。那一阵我们两人的日子真不好过。
  副部长李琦有一天跑到电影局来说:你们注意,重点是30年代。我们问他,30年代是什么事?他也说不出来。这个重点,我们就更抓不住了。
  不久,覃珍被借调到中宣部文艺处。周扬的夫人苏灵扬(她也在文艺处)要覃珍到北京图书馆去借夏衍20年代写的剧本,并帮她一起看。覃珍晚上带一些回来给我看。我看了一本夏衍写的《芳草天涯》。这是一本写小知识分子想革命,又不坚决的剧本。覃珍说胡乔木对这个剧本曾经有一个评语:“欲崭马谡,挥泪踯躅”。意思是说夏衍想批判知识分子革命不坚决,但是又对知识分子充满了同情。我和覃珍商量,这个剧本也许可以批一批,因为它同情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个批判稿,由我在全部大会上发言。我们当时并不了解夏公写这剧本时的时代背景,只按解放后的标准,特别是按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的精神来批判。这是我对夏公欠下的一笔债。粉碎“四人帮”以后,我曾多次去夏公家看望他。他对老朋友、老部下总在卧室里接见,只是一些不常去的客人才在客厅里请坐。我记得他的床上总是整齐地铺着兰条条的床单,靠窗有两个小沙发和一张茶桌,窗台上堆满了书。夏公坐在小沙发上,小保姆总忘不了抱一只大黄猫塞在夏公怀里,或放在床上。猫是夏公的宠物。夏公说猫好,他母亲是很喜欢猫的。我几次想起我在文化部大会上对他的批判,想向他道歉。但是,当我看到他在“文革”中受伤后装的假脚,我就不忍心再提往事。那时,夏公虽然不出门,但是对国内外大事仍然了如指掌。我们谈天说地,毫无顾忌,就是没提过电影。
  那次文化部整风后,我离开了文化部,调到设在广东的中共中央中南局文艺处。
  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电影,经过那次整风,以及以后的“文革”,直到粉碎“四人帮”,只剩下三部影片可以上演,人称“三战”:《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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