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阿甲、江青与《红灯记》(上)

作者:信 实




  20世纪60、70年代,京剧现代戏《红灯记》曾轰动全国,家喻户晓。人们一提起《红灯记》,自然就会想到江青,因为她亲自“抓”了这个戏;也会想到阿甲,因为他是《红灯记》的主要编导、著名戏曲导演、编剧和理论家。从表面上看,两个人是《红灯记》的共事者,实际上却是冤家。围绕《红灯记》,演绎出一段掠夺与自卫的曲折、传奇历史,其中交织着专横与无奈、淫威与羞辱、阴谋与冤屈、猖狂与顽强、残酷与悲壮,动人心魄。本文根据阿甲亲手留下的翔实原始资料,结合调查所得,为读者叙述这一令人震撼的事件,为共和国的文艺史留下忠实、可靠的记录。
  
  阿甲:呕心沥血导《红灯》
  
  1964年9、10月间,江青找到当时任中宣部和文化部副部长的林默涵,交给他一个《红灯记》沪剧本,建议改编成京剧。林看后觉得不错,便交给了中国京剧院副院长、总导演阿甲。11月,江青又把阿甲和中国京剧院著名演员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召到中南海,把沪剧本交给阿甲,要中国京剧院改编成京剧,参加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大会演出。她说这个剧本是她从十几个剧本中挑选出来的,要按照京剧特点改编,改编不容易,是再创造。她并对剧的结尾,介绍两种处理意见供选择,还提出由李少春演李玉和,袁世海演鸠山,演员可搞AB制等。至于这个剧本好在哪里,有关主题思想、情节事件、戏剧结构、人物刻画等等,她一句话也没有谈起。江青很了解阿甲,在延安时期,两人曾同台主演京剧抗日现代戏《松花江上》。50、60年代,阿甲在戏曲界名声大起,并且花了两年时间向苏联专家系统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一次江青见到他,还似真似假地说:“你现在是京剧大师了!”
  江青为什么突然亲自出马来抓京剧现代戏呢?是她重视、钟情京剧现代戏吗?不是。1962年,中国京剧院搞过好些现代戏,但从未得到过她的支持。当时,京剧院想从话剧移植现代戏《迎春花》,却被她否定。那时,她对京剧传统剧目和传统技术有浓厚兴趣。传统戏《四郎探母》、《伐子都》都是禁演剧目,但江青认为只要不上“回令”一折和“颖考叔鬼魂”,两个戏都可以演。她特别赞赏钱浩梁演的《伐子都》。有一次,专门约阿甲一道,带钱浩梁到谭富英家,向谭拜师。平时也要钱多学多演传统戏。1963年9月,毛泽东提出:戏剧要推陈出新,不能推陈出陈。推陈出新,出什么?封建主义?社会主义?旧形式要出新内容,上层建筑总要适应经济基础。政治局委员乌兰夫根据毛的指示,提出1964年在北京举行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这样,江青觉得机会来了,摇身一变,成了搞京剧革命、抓现代戏的先锋。她指责戏曲舞台上充斥牛鬼蛇神,借《伐子都》的鬼魂问题、《小放牛》的舞蹈问题,攻击京剧传统节目是迷信色情的传染病灶,挖苦传统戏:“那么肥的服装,那么高的靴子,那么长的髯口,都是对演员的残酷束缚!”
  阿甲领受任务回来后,随即向文化部汇报,与艺术局长周巍峙商量改编问题。艺术局为此组织观摩电影《革命自有后来人》,又在京剧院专门召开座谈会。参加会议的有中宣部的苏一平、文化部的周巍峙、戏曲研究院的张庚、郭汉城等,还邀请陶君起等人来院介绍哈尔滨京剧团《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演出情况。此后,阿甲又带领演员去观看正在北京演出的同一题材的歌剧《雪里红梅》与评剧《红灯传》。中国京剧院在党委书记兼副院长张东川的主持下,集中主要的编剧、导演、演员、音乐和舞台美术设计者,组成创作集体,由阿甲全面负责,并担任导演。由于阿甲当时还负责《战洪峰》、《红色娘子军》等剧目的排练,忙不过来,确定由京剧院文学组编剧翁偶虹执笔改编。
  阿甲先是阅读剧本,除沪剧本外,还观看阅读了同一故事的电影、话剧本等。在这基础上,根据京剧的特点、规律对剧本的改编作了总体构思,写出改编提纲,供给翁偶虹。翁是资深编剧,很快写出初稿,但他认为,这个稿子“还有许多可以这样写,也可以那样写的地方”,是一个“尝试性的‘不是剧本’的剧本”。阿甲对这个稿子不大满意,觉得“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情节的斗争气氛都写得不够”,于是根据自己的导演构思,写出二稿,至少改掉了原稿的百分之八十。阿甲作风谦虚,在艺术领导工作中一贯发扬民主。在修改过程中,每写一段台词(包括唱词)都给翁看。以后在反复排演过程中,又改了一些台词。有时在排演场,两人就地研究,及时解决。从第二稿开始直至改编、排演完成,一直由阿甲执笔,翁偶虹参与讨论研究,导演由阿甲担纲,骆洪年协助。
  剧本改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根据京剧和沪剧的不同特点,扬长避短,充分发挥京剧唱、做、念、打,综合运用的特长。改编本将沪剧“粥棚”一场并入“痛说家史”,“刑场”和“回家”并为“监狱”。基本内容虽变动很少,但在情节结构、性格刻画、台词语言、戏曲风格上,全是新的创作。阿甲将主题定为:“革命难免流血牺牲,要百折不挠,要前仆后继”。三代人“不是一般的骨肉之亲,而是革命、阶级之亲,不仅是一家人的情义,而更是革命、阶级的情义”。阿甲“要歌颂三代人”,这就与后来江青坚持的“突出李玉和”,“为李玉和树碑立传”不同了。阿甲并不着力追求曲折离奇的情节和舞台效果,也不孤立追求艺术手法的优美动人,而是紧紧围绕刻画人物这个中心,满腔热情,饱墨酣笔地塑造无产阶级的英雄形象。阿甲是一名老共产党员,他对剧中革命战士的精神和性格有着深刻理解和共鸣,笔尖倾注着满腔热血和激情。在剧中扮演李奶奶的高玉倩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读剧本时,我深深感受到阿老在歌颂党,歌颂革命,歌颂革命者之时,他那颗激动灼热的心。他那颗心在激励着我进行艺术创造”。为了歌颂“三代人”的坚强意志和高尚情感,阿甲写出了一首又一首思想鲜明、感情浓烈、朴实生动的唱词。这些唱词不仅在观众中脍炙人口,而且得到同事、同行的一致赞扬,称它们是“革命激情与民歌、民诗的结合”,“有分量,有意境,富于诗意而又深入浅出”,是“自由格律诗”。
  京剧的传统形式和现代生活内容,二者能否结合得比较自然、和谐,是京剧现代戏成败的关键,也是对京剧现代戏创作提出的严峻挑战。阿甲既勇于开拓、实践,又善于发挥他通晓京剧艺术、熟谙它的真谛和规律的优势。既认真继承传统,又大胆突破,对京剧程式“加以选择、改造、创建、更新”。既保留了唱腔的基本旋律、板路、行当、唱法,又根据人物的内心活动加以灵活变化。“李玉和不一定拘泥于某一种生角的行当,李奶奶、李铁梅和鸠山,也从行当模型中解放出来”。从李玉和告别母亲上路时的“谢谢妈!”到李奶奶痛说家史时饱含深情的八十句念白;从李铁梅满怀悲愤高举红灯,用旦角的碎步和搓步在台上跑圆场,到一桌二椅放在舞台中央,李玉和坐定而鸠山围着他团团乱转;从李奶奶唱“打渔的人不怕狂风巨浪”,在老旦唱腔的基础上融入花脸的唱腔,到李铁梅最后一场“回家”,在旦角唱腔的基础上融入小生的唱腔,无不处处体现上述特点,闪耀着三代人革命精神的思想光华和新的京剧形式的审美光辉。这样,《红灯记》便成为一部真实感人的革命现代戏,又是一出优美动人的崭新京戏。此外,阿甲还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情感体验的方法”和“戏曲强烈的表现方法”结合起来,根据表现剧中人物革命精神的需要,着力启发和培养演员的感情,并使之与戏曲表演的特殊体验方法相适应、相统一,“造成一种悲壮美和崇高美”。
  阿甲因为时间紧,采取了边改编、边排戏的做法。功夫主要花在帮助演员创造角色上。较快排出了前五场戏,其中“痛说革命家史”和“赴宴斗鸠山”花的功夫最多,费的时间最长。戏排好后,根据林默涵的建议,在文艺界内部进行彩排,还专门召开专家座谈会讨论。会议由林默涵主持,出席者有徐平羽、苏一平、张庚、晏甬、任桂林、李紫贵、刘木铎、张东川、阿甲、叶锋、黎舟以及袁世海、李少春、高玉倩。会上反应热烈,一致称赞。李紫贵说:“艺术处理、动作选择洗练、严谨,新颖感很强,也确实是京剧。唱、念结构合适,一点不感到别扭。”张庚说:“连细小的漏洞都看不到,艺术很完整。”晏甬说:“是一个艺术精品,很精致。”林默涵说:“《红灯记》是个好戏,很好,很满意,很高兴!”“自然、真实,很能抓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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