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大起大落:《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发表之后

作者:王 蒙

子打死。
  主席说着说着找不着香烟了,便说“粮草没有了”。据说是陆定一连忙给主席送去了烟。
  如此这般,化险为夷,遇难成祥,我的感觉是如坐春风,如沐春雨。我同时告诫自己,不可轻浮,注意表现,在白天而降的幸运面前更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北京日报的记者对我进行采访,我的回答刊登于报纸后由新华社发了通稿,我是说各种对小说的议论批评对于我还是有帮助的,包括棍子式的批评,也有令人警惕的作用。当然,把小说看成政治上的异己之作是不符合事实的,我赞成对于作品进行两点论的分析,我还要提高改善自己的写作质量,大意如此。于是各方赞扬王某的谦虚谨慎,严格要求自己。但是吴小武对我说,你说棍子也有好处,这是不对的,棍子就是棍子,不能欢迎。
  1957年1月28日,我与瑞芳在京结婚。她还有半年的大学没有上完。《组》的所得已够我们购置了当时条件允许的一些装备,包括玻璃书柜、书桌、半软沙发椅等。我沉浸在新婚的幸福里,只想着天天与芳在一起。
  林默涵老师将他打算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关于小说<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的清样给我,征求意见。这也是毛主席说过的,批评谁先送过去看一看嘛,可以批评也可以反批评嘛。
  此时萧殷应约正给《北京文艺》(现名《北京文学》)写一篇关于《组》的文字,他约我交谈。我告诉他林的文章的事,并告诉他,林文指出来的几处写得不妥的文字与小说结尾,都不是我的原作,而是《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部修改的结果。萧殷非常重视这一情况,并强调此事必须说清,才是对党负责的态度。我在给林默涵同志的回信中说及了此事。
  于是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邵荃麟约见我,说是要就作家与编辑的关系问题开一个座谈会,要我参加。我同样感到了邵对于我的呵护有加。他说话中提到秦兆阳同志为人有些骄傲,看来作协领导有意对秦有所批评。秦因发表《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一文,提出改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社会主义时代的现实主义”,即现实主义就是现实主义,时代变了,但现实主义的精神不变……而引起了主流理论家的头疼,张光年同志发表专文批评了此文。
  谈完话邵荃麟派他的专车送我回家,我感到荣幸。那时他住在大雅宝胡同的一个小院。
  在此座谈会上,我对编辑部的修改抱一分为二的态度,我完全无意抱怨编辑部,更无推托“责任”之意。我比较不赞成的修改主要有两处,一是写到林震怎么样注意到赵慧文的白白的手儿,这是我那时写男女之情哪怕只是友情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写法。一个是结尾,我的原作是林震同志敲响了区委书记周润祥同志的办公室的门,被删掉了,多少影响了小说的调子。对此,我并未在会议上挑明。此外,我认为他们修改的问题不太大,也有改得好的地方。例如原稿说什么刘世吾的“鹰一样的眼睛”如何如何,不妥,改掉了。座谈会上茅盾发言时就提到了这个例子。我觉得茅盾的发言有他“民主人士”的分寸,给我一种零度倾向的感觉。
  有关发言都刊登在《人民日报》上了。我接到了一封信,是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作家写来的,我记得她的笔名是“布文”,但此后怎样找也是查无此人。她在信里说,本应以此为契机把编辑们的问题好好说一说的,但想不到王蒙是那么令人不愉快地老练,给他们留了情。我按照她说的号码给她回了电话,她笑着说“算了算了,现在也没有像我这样多事的啦……”
  文坛的深浅,其时我是一无所知。过了几十年,我才知道更重要的背景,说是毛主席对于编辑擅改《组》稿事震怒了,他老说是:这样改缺阴德。
  有趣的是我其时对《人民文学》编辑部的意见远比对《文汇报》小,我的发言中倒是有不点名地说《文汇报》的话。该报的承受力很强,我发完言恰好看到了梅朵与他的妻子姚芳藻。他们见我边点头边笑,苦笑加傻笑,令你没了脾气。很快,浦熙修与梅朵登门拜访,千说万说一定要选载《青春万岁》。也幸亏有这么一选载,否则,一切要等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后再说了。
  三弄两闹,《组》的事不但化险为夷,而且变成了我的一件大幸事。当年“五四”,我被评为“北京市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
  全国团代会上,团的中央委员(也可能是候补委员)候选人名单上出现了我的名字,后未成——估计是由于基层对我的反映不算正面。
  我应付过了《组》带来的危机,我的应对还算老练得体,我希望我的面目焕然一新,然而,新起来谈何容易?
  1957年5月,在“鸣放”的关键时刻,我在工厂接到通知,说是市委将派车来接我去机关看一个文件。我等了几个小时,又通知我不去了。
  后来我明白了,这是我的命运的一个关键情节。毛主席在当年5月15日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提出了反右派的问题,批判修正主义的问题,给高级干部看,先在高级干部中做好从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到反对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指导思想的转变。当时有一种说法,就是对于那些要重点保护的党内外人士,可以提前给他们打招呼,给他们看这篇文章。我是怎样从可能被重点保护,经过一个下午,最多两个小时,改为不再保护了呢?详情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是福是祸也不是我能说得清的。但是我可以认定,这不是市委的事。当时的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原团市委书记张大中后来曾经明确地告诉我,市委宣传部未过问过我的划右派的事。他说市委文教书记杨述还曾提出王蒙的运动中的“问题”由市宣传文教口抓,但有关党委部门不同意,王既然是团干部,就不能特殊,只能由党团口抓。其中含义不难推测。市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刘仁同志,对我也是呵护的。我在60年代由作协出面调动去了新疆,他事先不知此事,后来知道了,很不高兴,他身边的人告诉我,他自言自语几次:“怎么调到新疆去了?”
  1957年11月,领导通知,我回团市委参加运动。团市委主持工作的书记张进霖同志对我直言,要解决我的“思想问题”。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诚然,党太英明了,我就是有“思想问题”。否则,一向指向哪里打向哪里,积极带头的我,为什么在反右运动中觉得那样勉强?甚至有点格格不入?我多么愿意清除掉所有的格格不入和勉强为难啊。
  这时全国的反右运动已经开展起来,我的感觉是目不暇给,日新月异,眼花缭乱,而运动也有点横冲直撞,莫知就里。一次我接到通知去团中央礼堂参加对刘绍棠的批判会。刚坐下,有人在背后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刘绍棠,我不禁魂飞天外。会上另一位青年作家,熟人D发言精彩,对刘的批判文情并茂,揭了刘也检讨了自己,还告诫了丛维熙,语重心长。他的发言赢得了与会者的掌声。主持会议的老作家老革命、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歌词的作者、诗人C作手势制止了鼓掌,说是不要鼓掌了,D业经所属单位研究定性,乃是右派分子。大家目瞪口呆,D登时怔在了那里。离奇的是过了不久,传来消息,C老师G领导也划成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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