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听杨尚昆谈“四清”运动

作者:苏维民




  20世纪90年代中期,杨尚昆为撰写回忆录,先后三次同中央办公厅的几位老同志一起系统地回忆60年代的农村“四清”运动。他的回忆,既谈了带领中办30多位同志去陕西长安县蹲点的经历,也谈了对“四清”运动中若干重要问题的看法,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新中国成立以后,我曾长期担任杨尚昆的秘书,也曾跟随他到长安县蹲点。我把他的这几次谈话整理出来,供研究者参考。
  
  “钻进了牛角”
  
  杨尚昆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工作是一年忙到头,为什么“四清”运动中还要到长安县牛角大队蹲点长达半年时间呢?杨尚昆在谈话中讲:形势使然,不过就他个人来说,也的确是想沉下去,认真地蹲一期点。他说:
  
  1964年3月22日,中央发出毛泽东起草的《关于在全党组织干部宣讲队伍,把全党全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到底的指示》,要求从中央到地方除年老体弱有病者外,一律要下去宣讲中央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两个文件,至少一次到两次。躲避不去的,叫做消极怠工分子。不久,7月15日,刘少奇在南京,要求省、地、县三级领导干部分批分期下去蹲点,取得社会主义教育的经验。他严厉地批评江渭清,说没有经过蹲点调查的人,没有资格当地委书记、省委书记。在这种情况下,我对毛泽东说,我也要下去。毛泽东笑了一下说:“可以。下去蹲蹲点好嘛!”
  9月1日,我正式写报告给小平、彭真。报告说:我想在今冬明春的半年内,下到农村去蹲一期点,参加“四清”工作。我离开后,办公厅工作由龚子荣同志代管,有重大事情请示彭真同志;工、青、妇的日常联系,由群众工作组负责,重大问题由他们请示彭真同志;中监委的联系,由彭真同志直接管;调查部的工作(孔原同志已定下去蹲点),由该部直接请示小平或恩来同志;精简小组还有一些善后工作,可由富春同志照顾 (具体工作由周荣鑫同志办);编制委员会的工作也可以由富春同志兼顾;人口普查工作已进行完毕,汇总统计工作正在进行,主要是由公安部在做,将来如何向全国公布,请彭真同志负责;还有一些具体行政、事务工作,等你们同意我下去之后再作安排。在下去之前,把工作安排得这么具体,表明我当时确实想沉到下面去,认真地蹲一期点。
  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知道我要下去蹲点后,表示希望我到他那里去,他也决定在长安县细柳公社蹲点。当时,陕西省委拟在陕北、陕南和关中地区各选一个县(延安、西乡和长安)开展“四清”。出于交通方便的考虑,西北局安排我去长安。
  1964年10月20日,我离开北京。在这以前,中办的30多个同志已经先期到达西安。我到西安后,商定中办的同志分成4 个组,其中农村3个组,分别去斗门公社牛角大队、中丰大队和沣西公社的沣桥大队;城市1个组,定在西安开关厂。根据刘少奇提出并经毛泽东同意的,中央机关干部到地方参加“四清”,应同地方干部混合编队并受地方领导的意见,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工作队员,化名杨清,到牛角大队蹲点,不担任任何领导职务。长安县的“四清”是由咸阳地区干部组成的省“四清”工作团咸阳分团领导的。牛角、中丰、沣桥3个大队,分别由淳化、三原、礼泉县干部为主组成的工作队负责。
  长安县地处“八百里秦川”,是全国著名的富庶地区,气候温和,地势平坦,灌溉便利,土地肥沃,但那时粮棉连年减产,工副业萧条,农民非常贫困。西北局和陕西省委向我们介绍情况时说,陕西农村阶级斗争形势复杂,特点一是民主革命不彻底;二是资本主义势力顽强;三是彭(德怀)、高(岗)、习(仲勋)长期窃据西北地区的领导岗位,一贯执行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影响不可低估。
  我同中办到长安农村蹲点的3个组,于10月30日同时进村,翌年5月16日结束工作同时离村。除回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和春节期间回京休息了几天外,实际坚持了半年左右时间。和我一同到长安蹲点的中办同志风趣地说,我们“钻进了牛角”。
  
  执行了一条“中间路线”
  
  长安县是西北局的“四清”试点县,集中了上万人的工作队,完全撇开当地农村社队干部,整个运动由工作队领导,严重地夸大了阶级斗争形势。据说斗门公社有50%的生产队领导权不在我们手里,开展“四清”,首先要夺权。可以说,杨尚昆带着我们蹲点,工作是很棘手的,但这并没有难倒他。他以普通社员身份和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非常巧妙地执行了一条“中间路线”,既达到了“四清”的目的,又没有搞“左”的一套做法伤害基层干部,这在当时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这是如何做到的呢?在和我们一起系统回忆这段经历时,杨尚昆既讲了他当年的主要考虑,同时又实事求是地对他当年的做法做了评价。他说:
  
  离京前,我召集去长安的同志开了一个会。根据中央的精神,主要是强调防右,但同时也指出要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不要带任何框框。进村后,我们广泛接触贫下中农和中农群众,听取各种意见,很快发现那里的实际情况和我们在西安听到的有很大出入。几天以后,我们就分别召开干部大会和社员大会,说明来意,宣传党的政策,发动群众搞好“四清”;同时说服了地方同志没有按照当时高举“阶级斗争”、“依靠贫下中农”和“四清”三面旗帜,先“搬石头”夺权,让干部靠边站的做法,而是责成大队党支部和队干部照常抓生产,安排好群众生活,同时组织他们学习《前十条》、《后十条》两个文件,同他们谈心,解除他们的顾虑,鼓励他们放下包袱积极参加劳动,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我们不搞神秘的“扎根串连”,对干部也不实行“逼供信”,整个运动进行得比较平稳。
   运动大体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用40天左右时间访贫问苦,说明来意,发动群众,建立贫下中农协会,把积极分子组织起来;第二阶段,用90天左右时间,帮助干部“洗手洗澡”,进行“四清”;第三阶段,用20天左右时间,进行阶级教育;第四阶段,也是20天左右时间,进行组织建设,改选党、团支部和贫协领导班子,制定当年的生产计划和分配计划。
  我在牛角大队,虽不参加工作组的领导,但是经常和牛角、中丰和沣桥3个大队的中办同志交流情况,分析形势,研究问题,统一认识,提出建议,供3个队的工作组领导参考。经过反复讨论,中办的同志一致认为,3个队的共同特点是干部虽有这样那样的四不清问题,但主要是思想不纯、作风不正,是人民内部矛盾;群众对干部的意见很多,但生产积极性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挫伤,参加集体劳动的热情还是比较高的;社员生活普遍困难,原因之一是过度强调以粮为纲,因地制宜发展多种经营受到限制,生产门路窄。中办的同志下去以后,普遍反映关中地区解放十几年了,生产还这样落后,农民生活还这样艰苦,心情十分不安。
   总的说,在整个运动过程中,3个队都没有发生乱斗乱打和非正常死人的情况,干部没有躺倒不干,维持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运动结束时,也没有搞干部大换班,干群之间经过一定的斗争达到了新的团结。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比如牛角大队运动初期建立的贫下中农监督小组,在一定的范围内限制了干部的工作,实际上是夺了一点权的。有的队对犯错误的干部处理重了一些。有的队补划的地主,明显地划错了。牛角大队补划了一个地主,把他家的浮财拿出来展览,以后又开批斗会。对这件事,当时我虽有些犹豫,但却没有制止。今天回过头来看,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总体上不可能不执行“左”的做法,只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作一些局部变通。大体上讲,是执行了一条“中间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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