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周总理与北京人艺的情缘
作者:张 颖
无微不至的关怀
北京人艺成立之初,周总理就十分关注。可以说,北京人艺所有的演出剧目他都很关心,都看过。北京人艺是他终生的朋友,无论院长、剧作家、导演、演员,甚至舞台工作人员他都认识,大多数都能记住名字,还能记住他们曾扮演过什么角色。提起北京人艺,他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
北京人艺的老人们都会记得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晚上,周总理去首都剧场看完演出后,听说舒绣文大姐生病了,他走出剧场,和北京人艺的同志们一起徒步奔向史家胡同北京人艺的集体宿舍。走到舒绣文的房间,绣文要起身接待,周总理把她摁到床上躺下,细问病情。得知是心脏病时,他对绣文说,必须卧床休息。回到总理办公室,他让秘书告诉专家局,让最知名的心脏病专家为绣文会诊医治。
北京人艺的老院长曹禺和周总理是南开中学的校友。他们抗日战争时期在重庆就已经相交。每当曹禺写作中遇到困惑时,周总理总是帮他化解。记得抗战初期,曹禺的新作《蜕变》一经公演,即遭到国民党政府审查机关的禁演。经过修改再演出时,有些左翼作家又写文章批评《蜕变》是为国民党政府官员涂脂抹粉。双重的压力使曹禺极为困惑。这时,周恩来同志召开座谈会,发表自己的看法,认为左翼评论界的文章是错误的,《蜕变》描写国民党政府官员积极抗战是好事,完全正确。这正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战的基础,这是大局,也是抗日统一战线的成果。《蜕变》是很好的作品。后来,《北京人》演出之初又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说《北京人》是为封建社会唱挽歌,是与抗日无关的题材。周恩来同志又为此让重庆《新华日报》召集座谈会,并发表长篇评论文章,阐述《北京人》是曹禺的另一佳作,既批评了封建主义思想,又为青年一代指出了前途。周恩来同志为此还请曹禺和老舍先生到曾家岩50号周公馆小酌,一直畅谈到深夜。
新中国建立以后,曹禺满腔热情地创作了当代题材的话剧《晴朗的天》,以及新编历史剧《胆剑篇》,但这些新作却得不到“圈内人士”的赞赏。他们认为曹禺在新中国没有写出好作品,值得称赞的只有旧时代的三部曲《雷雨》、《日出》、《原野》。这些情况也传给了周总理。记得在一次会议后,周总理特别要我留下来,问起有关情况。我直白地告诉他,确有此言论。他沉思了良久,然后对我说,这种论调不对,曹禺同志在新中国的新作品都是好作品,无论是思想性与艺术性都是成功的,这些作品反映了曹禺思想发展的历程,反映了他对新时代、新思想的追求,而且对推动整个社会发展起到很大作用。反映中国知识分子思想历程的《晴朗的天》只有曹禺能写得深刻。在国家经济十分困难的时期写出了《胆剑篇》,这是作家伟大胸怀的反映,是作家的良心。这部作品能鼓励全国人民克服困难,增强信心,是作家对社会的巨大贡献,难道不值得称赞吗?周总理谈起这些时,表情严肃,语调舒缓,不断沉思……作为一国总理,事务如此繁忙,而他却用了一个多小时来说一位作家的作品,当时我心中十分感动。最后,他突然问我,你的看法呢?我重重地点着头说,我也曾这样想过,但没有认真思考和研究。以后,我曾多次在戏剧创作座谈会上发表过这样的意见,为曹禺鸣不平。当然,我没有说过曾经听到周总理的意见。时至今日,我仍觉得应该重新评价这位著名作家和他的所有作品。
周总理与老舍先生也是好朋友,他们是在抗战时期相识、相知的。新中国建立以后,老舍的创作热情很高,没有一刻停滞,他的话剧作品都是北京人艺首演。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龙须沟》、《女店员》、《西望长安》及《茶馆》等,无不成为时代的经典之作。当周总理知道老舍先生获得“人民艺术家”的光荣称号时,还曾经特地去位于灯市口的老舍先生家中祝贺。
《茶馆》初排正式演出前,北京人艺请市委领导观看并审查。市委宣传部一位领导认为该剧思想内容不健康,是在赞扬封建资产阶级,不能演出。该剧的导演和演员们都难以理解和接受这样的说法。没过多久,有一天我偶然遇到《茶馆》导演焦菊隐老师。他忽然对我说,《茶馆》不能上演了,市领导批评这个本子有问题,是否可以请周恩来总理来看看这出戏,他对人艺一直非常关心,而且这是老舍先生的作品。我听说后尽快找到机会向周总理汇报了。没过几天,周总理就到首都剧场去看《茶馆》彩排。看完之后,他和焦菊隐一起同演职人员座谈。周总理首先称赞戏排得好,随即说,这是一出好戏嘛,没有什么问题。在舞台上反映旧社会,写出封建资产阶级的没落,这很好,让人们都了解历史,而且这样的内容可以教育年青一代,使他们认识新社会的可贵。他还拉着于是之的手说,你演得好,塑造了这样一个没落阶级人物的典型形象。
对于北京人艺演出的经典剧目,周总理曾不止一次前去观看。其中,他对《关汉卿》尤为赞扬,认为这是田汉老最成功的作品,还邀请陈毅元帅与贺龙元帅去观看,并与演职人员合影留念。在关怀北京人艺的过程中,周总理还成为一些演员的“戏迷”。谈起《关汉卿》中扮演关汉卿的刁光覃、扮演朱帘秀的舒绣文、《蔡文姬》中扮演蔡文姬的朱琳,以及《雷雨》中扮演四凤的胡宗温等人的演技,他总是津津乐道。有时候忙完一天的工作,周总理突然想到看戏,就带着一名副官,不露声息地来到首都剧场。他要副官去买几张票,都是后排的剩余票,然后同副官一起悄悄地进入剧场去看后几场的演出,说要听听演员的台词是否能传到每个观众的耳中。他进入剧场后,也曾被人艺的同志发现过。剧场工作人员请他到前排的首长席去坐,他就会很不高兴、很不情愿。
逆境中的牵挂
“文化大革命”中,文艺界受到极大冲击,许多著名作家、艺术家都被关进牛棚,被称为“牛鬼蛇神”。那时,我和周总理、邓颖超大姐完全断绝了联系。周总理那几年日子也很不好过,“四人帮”一直在捣乱。五年以后,即1970年,我从外交部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没过多久,接到总理办公室的电话,说邓颖超大姐叫我到西花厅家里见面。我感到意外,她怎么知道我已回北京呢?我当时心里十分激动,多年不见,有什么话题呢?那个星期日吃过早饭后,等到10点半,我就出发前往西花厅。进入二道门时即看到邓大姐在门外,我飞快地跑到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把我带进客厅,经过了几年,里面—切如旧。邓大姐对我说,恩来同志有点事,一会儿就来,他也很想见你。不一会儿,周总理进来了,他显得有点憔悴,但身体、精神都很好。他让我坐下来,自己却站着,表情很沉重。他第一句话就说,老舍先生走了,你已知道,田汉老也因病死在狱中。邓大姐则说孙维世也在狱中被害。客厅的气氛凝固在悲伤之中。过了好一阵,还是周总理先打破这难忍的一刻。他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从干校回来看望过文艺界的朋友们吗?我听说巴金老被弄去挖防空洞,冰心老都过了古稀之年还到干校劳动,光未然手臂断过,也去干校劳动……那几年周总理工作极为繁忙,心烦的事情也多,但在他感情上还是常常想起文艺界的朋友们,所以知道我回到北京就抽时间见面。他多么想知道这批朋友的情况啊!但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们这些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关进牛棚,根本无法通消息,我也只能把从小报上看到的情况向他说一点儿。他突然问我,万先生(曹禺)怎么样?身体还好吧?那时我家正好住在首都剧场旁的报房胡同,我已听说,也曾见到曹禺同志在北京人艺看守大门,整天缩在门旁的小房子里。我随即告诉周总理,曹禺同志在看大门,但我没敢和他说话。周总理当时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不在文艺界工作,对这些朋友就不关心吗?我无话可说。他随即命令我:你尽快抽时间想办法去看望万先生,就说是代表我去看望他,问候他还有方瑞好,以后你应该多去关心这些老朋友。我只得唯唯答应。时已过中午,我起身辞别,并抱歉占了他俩的休息时间。邓大姐把我留住,并说:“恩来平时没有休息时间,也休息不了,你今天来和他聊聊这些老朋友们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休息,坐下吧。”于是我只好留下,并与他俩一起吃完午饭才回家。
以上回顾的虽然都是周总理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但体现了周总理对北京人艺的关心与支持。其实,周总理并非只对北京人艺情有独钟,他对青艺与总政话剧团、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等都极有感情。在他的关怀下,新中国的文艺事业蓬勃发展,培养和造就了一批批优秀的文艺工作者。而今,周总理离去已经30余年了,人们时常想念他,尤其是曾与他有过交往的朋友们更是如此。
(责任编辑 陈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