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四季青公社“向共产主义过渡”前后

作者:于吉楠




  
  四季青人民公社《三年规划要点(草案)》是一个生产规划、文教卫生规划和生活福利规划,没有专门讲改变所有制和分配制等问题。当时,许多人误认为农业生产合作社是集体所有制,人民公社就是全民所有制了,现在主要是解决分配问题,从按劳取酬过渡到各取所需,彻底消灭私有制残余。这些问题是在随后进行的“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中提出并要求解决的。
  
  “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
  
  为实行《三年规划要点(草案)》作准备,四季青人民公社党委决定在全社开展“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10月初,公社党委从全社干部(包括下放干部和下放学生)中,抽调400人组成工作团,集中培训,我参加了这次培训。
  10月11日,在工作团的大会上,公社党委任书记作报告,明确指出:这次“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分配问题,全部实行供给制外加津贴费,多少分等级,乡干部的工薪取消,国家干部的工薪暂时保留,外地做工的工薪要上缴公社,公社包其家属的生活。第二,彻底消灭私有制问题,房子、自留地及其菜、树木、农具、耕畜一律归公,小家畜、家禽作价留公社。第三,生产问题,一定要掀起生产高潮,保证出勤,解放劳动力,做好秋收秋种工作。他还宣布今年的收入,一律不再往下发放了。
  10月14日,工作团的各工作组分别在各生产队同群众见面。会上,工作组宣布公社党委的两项重要决定:一是从10月16日开始实行吃饭不要钱,社员都到食堂就餐,伙食标准每人每月平均6元至6.5元,老人8元,专业单劳动力8.5元,小孩6岁至4岁3.5元,3岁以下1元;二是免费发放棉衣,每人发1斤棉花,按12尺布票算每尺发0.35元。这个消息,在当时是震动人心的。
  接着,“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开始了。10月16日,我在西平庄社员大会上宣讲了公社的《三年规划要点(草案)》,说明当前要着重解决的三个问题,即生产问题、分配问题和彻底消灭私有制残余问题。在讲分配问题时,根据站领导的意见,为便于展开讨论,提出了三种办法即按劳取酬、半供给制半工资制、完全供给制,征求社员意见。会后,连续几个晚上组织队干部和社员分组讨论。在讨论中,社员普遍对公社的《三年规划要点(草案)》表示拥护。他们说:“苦战三年就能过上这样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真是太好了!”但是,一谈到当前的三大问题就想不通了。
  分配问题是社员最关心的问题。许多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生活比较困难的社员都赞成实行完全供给制。他们说:“公社把社员的生活全包下来,就能保证每个社员都过上同样的好生活”。而那些家里人口少、劳力强、生活比较富裕的社员则认为还是按劳取酬好。他们说:“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是最合理的”。有的社员还说“按劳取酬要改,也要从明年起改,如果现在就改,我这一年的工分就稀里糊涂全完了”。这时,公社党委算了一笔账,1958年全社收入只有660万元,30%留做公积金,70%用于分配,实行完全供给制是做不到的。于是,公社党委决定提出实行“供给制加工资”的分配方案,具体内容是供给制实行“五包”即包吃饭、小学学费、生育、托儿、看电影,约占67%;工资占33%,分为7等,由12元至3元,每月评定一次。这个方案下来后,社员的意见还是很多。一部分社员嫌包的少,要求把“吃、穿、烧、医”都包下来,而看电影包不包没意见。一部分社员嫌工资太少,要求增加工资的比重和钱数。社员普遍要求不管实行哪种分配方案,都要赶紧把钱发下来解决实际困难。他们说:“一年不开支,真够呛!各家都等钱用,小孩要上学,老人要看病,年轻人要结婚,没有钱办不成事。”
  在讨论彻底消灭私有制残余问题时,队干部比较关注的是原社队公共财产的处理问题。他们说:“因为各社队情况不同,以前小社并大社时,公共财产都要折价计算,现在成立公社也应该这样办。可是没想到一下子就全归公社所有了,这样马大哈处理不行,我们要吃亏啊!”社员关注的主要是住房归公问题,特别是房多、房好和新房户抵触情绪更大。有的社员说:“我去年盖新房,欠下100元钱的债,谁替我还?”有的社员说:“我儿子要结婚,谁给他盖新房?” 还有的社员说:“我家的房子不入公社,将来公社盖楼我也不去住。”对自留地收归公有,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但对自留地上种的菜都要求归社员个人所有,还要求社员可以自养鸡、猪。
  讨论生产问题,社员自然联系到公社规划的指标,认为1959年要达到“小麦亩产6000斤至1万斤”等高指标,是不可能的,但都不愿公开说出自己的意见,怕被辩论成“右倾保守”。有一位老社员讲了实话,他说:“今年小麦丰产,每亩300多斤。这次种麦时,深翻地、选良种、密植、多施肥、浇足水,明年能达到五六百斤就是大跃进,再怎么解放思想,小麦亩产也过不了千斤啊!”(1959年小麦实际亩产为400多斤)社员们也不相信报上刊登的那些所谓高产“卫星”。有的社员说:“徐水一棵白菜重几百斤还不像水缸一样粗吗,这怎么可能呢!”有的社员当笑话说:“谁也不能去瞧瞧,他们那一亩地到底有多大啊!”
  这几天,队干部思想不通,没心思抓生产了,社员的积极性也大受影响,劳动出勤率明显下降。为扭转这种局面,站领导撤了老队长,换了一个积极拥护“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年轻人当队长。站长亲自到西平庄召开队委会进行“批评教育”,他还在社员大会上肯定要实行供给制,批评了所谓“留恋按劳取酬”、“留恋私有制”和“不积极参加大跃进”等右倾思想,强调必须完成秋收秋种任务。接着,站领导抓紧实行劳动组织军事化,撤销生产大队,把生产队编为10个连,西平庄是第三连。经过这一番整顿,队干部重新打起精神,组织社员连续进行“苦战”、“夜战”、“突击”,掀起生产高潮,到11月中旬基本完成了秋收秋种的任务。
  但是,“共产主义教育大辩论”却冷场了。从队干部到社员都不愿意开这样的会。有一天,我找队干部商量开会的事,他们说:“得了,别辩论了,没有不通的。上级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社员大多数同意,少数服从多数,不通的也得干,以后慢慢通了再说”。到开会的时候,社员来的晚,人也不多,发言的总是那几个人,讨论不起来。
  那时,北京市委对郊区公社“向共产主义过渡问题”,允许搞试验,但不在报刊上公开宣传。据我从下面了解,各公社情况大体相似,有些公社比四季青公社搞得还要急进。
  
  公社规划的终结
  
  11月18日,我到站里开宣传会议。站领导说:“大辩论的事要不要暂停,还没有决定,这不是我们一个社的问题。最近,中央在郑州开会讨论了关于人民公社的若干问题,文件要等中央政治局批准后才能执行。彭真市长到北京郊区公社检查工作,也对分配问题作了指示,主要是积累要适当,多照顾一下社员生活,供给要适当,工资多发一些。”站领导还说:“社里已决定先给社员借发一部分工资,一等劳力10元,二等劳力8元,三等劳力6元,等外劳力5元以下,以后再算账。当前工作还是以共产主义教育为主,重点辩论搞好公共食堂和托儿所问题,也要注意社员休息,保证睡眠,执行大礼拜制度。”会后,队里向社员发放了暂借款,停止搞大兵团“夜战”,保证了社员的休息,食堂也允许社员把饭菜打回家里吃。社员的紧张心情有所缓解。
  12月10日,在武昌召开的中共八届六中全会通过《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对人民公社的兴起给予极高评价,同时要求纠正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已经觉察到的“左”的错误,着重批评了急于向全民所有制、向共产主义过渡和企图过早地取消商品生产、商品交换的错误思想倾向。《决议》指出:不能混淆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更不能混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界限。人民公社目前基本上仍然是集体所有制的经济组织,农业生产合作社变为人民公社,并不是由集体所有制变为全民所有制,更不等于由社会主义变为共产主义。“企图过早地否定按劳分配的原则而代之以按需分配的原则,也就是说,企图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勉强进入共产主义,无疑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空想。”《决议》肯定公社实行的工资制和供给制相结合的分配制度,但强调“它的基本性质仍然是社会主义的,各尽所能,按劳分配”,“按劳分配的工资部分,在长时期内,必须占有重要地位,在一段时间内并将占有主要地位。”《决议》还宣布:“社员个人所有的生活资料(包括房屋、衣被、家具等)和在银行、信用社的存款,在公社化后,仍然归社员所有,而且永远归社员所有。”“社员可以保留宅旁零星树木、小家具、小工具、小家畜和家禽等;也可以在不妨碍参加集体劳动的条件下,继续经营一些家庭小副业。”这个《决议》的出台,有力地遏制了急于向全民所有制和共产主义过渡的势头。
  1959年1月,四季青人民公社党委组织全社干部党员认真学习《决议》,澄清了一些对人民公社的误解和关于共产主义的混乱思想,开始反思这一段工作中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问题,并准备在即将进行的整社中,按照《决议》的要求改正。以后,没有人再提向共产主义过渡了,公社的《三年规划要点(草案)》还没有“转正”就终止了。
  学习《决议》,联系实际,我同公社的干部党员一样,受到了一次真正的共产主义教育。《决议》指出:“我们既然热心于共产主义事业,就必须首先热心于发展我们的生产力,首先用大力实现我们的社会主义工业化计划,而不应当无根据地宣布农村的人民公社,‘立即实行全民所有制’,甚至‘立即进入共产主义’,等等。那样作,不仅是一种轻率的表现,而且将大大降低共产主义在人民心目中的标准,使共产主义伟大的理想受到歪曲和庸俗化,助长小资产阶级的平均主义倾向,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这段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1959年1月19日,我们结束下放劳动锻炼,告别西平庄返校。(责任编辑谢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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