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徐子恒难得地没有马上回公寓，徒步来到校外一家名为“秘密花园”的庭园咖啡屋。
午后时刻，咖啡屋里没什么人，只稀稀疏疏坐著几个客人。刚走进店里，便看见角落一张熟悉的脸庞对著他微笑招手。
徐子恒扬开一抹浅笑，走上前去。
“张允文，好久不见，大学生活还适应吧？”落座后，温温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
张允文微带腼腆地笑了笑。“还不错。你呢？”
徐子恒轻轻地耸了下肩。“跟你一样，还算不错吧。”
张允文微微倾身向前看著他。“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突然跑来找你，对吧？”眼神瞬间变得认真，还透著一丝奇特的柔光。
徐子恒但笑不语，不否认接到对方电话时的确让他觉得有些讶异。他并不讨厌张允文，而且对方还是高中时除了赵清雄以外，和他走得最近的人；只是没想到两人还会再碰面，毕竟毕业后他就不曾再和高中的同学有什么联络了，唯一还有“联系”的，就只有赵清雄。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念F大。”张允文继续说道，“虽然你放弃了T大的保甄，但凭你的成绩，绝对可以填更好的学校。”
徐子恒微微一笑。“一样是念大学，填哪一所学校有什么差别吗？F大也不错啊。”
“是吗？”张允文注视著他，唇角微勾起一抹恍恍笑意。“我以为……你是因为赵清雄他——”
“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徐子恒立即冷声打断他。
像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对方微微愣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半晌，才小心地开口问道。“我听伯母说，你和赵清雄合租房子住在一起，还想说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徐子恒蹙起眉头。“感情？你的用词真奇怪，我和大雄是朋友，应该说是友谊吧。”
张允文又是一愣。“你……你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
徐子恒眉间的褶痕更深了。“除了朋友、哥儿们，还会有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
被他这么反问，张允文神色微显不自在地垂下眼睑。“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羡慕大雄。”
“哼，他有什么好羡慕的？”提到那家伙，心头那股闷气又上扬了。
“他的人缘还是像以前那么好吧？”张允文笑道。“其实不必问我也知道，像他那样出色、个性又爽朗的人，到哪里一定都很受欢迎。”
“是啊，人缘好到每天交际到很晚才看得见人影，我真要怀疑房子只是我一个人租的。”语气不自觉地带著怨气和酸味。
“你是因为这样，所以刚才一听我提到他才会那么生气，是不是？”隐隐听出一些异样的张允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徐子恒冷笑了声。“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才不承认自己是在生那家伙的气，随便对方爱多晚回来就多晚回来，他一点都不在意。
张允文定定地瞅著他，片刻后，突然开口道：“我曾经问过大雄，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结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他喜欢的是女生。”
徐子恒淡哂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是男生，当然喜欢女生。”嘴里这么说著，心口却无端地觉得有些闷悒。
“你呢？你也理所当然地喜欢女生吗？”张允文紧接著问道，眸光直锁住他的脸庞。
没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徐子恒顿愣了下，随即僵硬地笑了笑。“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喜欢的当然也是女生。”
“是吗？你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面对张允文直接迫人的眼神，徐子恒心口一阵猛烈的跳动，因著对方眸底清清楚楚的暗示。“这种问题还需要想吗？我是男生，当然喜欢女生。”他直觉地否认、逃避。
听了他的回答，张允文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你真的这么肯定？难道都不曾有过一丝的怀疑？”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在暗示什么？”徐子恒脸色微沉。
“我不知道……”张允文看著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从小，我就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和阿武虽然是双胞胎，但我们的个性、想法与喜好却截然不同；不过，这并不会让我感到困惑，直到我发现……自己喜欢男孩子胜过女孩子时，我才开始觉得害怕与迷惑。这件事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就连阿武也不知道。”
徐子恒一脸震愣的表情。“会、会不会是你自己弄错了……”
“如果真是我弄错的话，现在我就不会坐在你面前了。”张允文幽幽地注视著他道。
一时无法意会对方的话语，徐子恒只是愣愣地发著呆。
“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张允文接著又说：“我很肯定我喜欢的是同性。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一开始就能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很多人都是不自觉地，以为自己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他喜欢的却是同性，只是察觉得比较晚……就好像你一样。”
闻言，徐子恒胸口猛然惊跳了下。“你是在暗示我也是个同性恋吗？”
张允文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清楚表露了他的看法。
“真是荒谬。”徐子恒不假思索地否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没有兴趣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绝对不是同性恋。”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在乎赵清雄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会来念F大吗？”
“我说过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吧？但是你对我却远不如他。”话里不由得泛著一丝嫉妒的苦涩。“我想，你只是还没察觉自己的心意吧，而我偏偏对于这类的知觉非常敏感——”
“别再说了！”徐子恒突然低喝一声打断他。“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同性恋者。”早知道对方约他出来会跟他说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赴约。
“你……很排斥同性恋吗？”张允文温文的脸庞浮上一抹受伤的表情。
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伤了对方，徐子恒试著冷静自己的情绪。“我没有排斥你的意思，我只是无法同意你说的话。”怎么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同性恋。
“对不起，是我没顾虑到你的感受。”张允文对著他温柔一笑，随即又满脸懊恼地苦笑。“真是的，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惹你生气不开心，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徐子恒没有回应，尽管心里隐约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选择装作听不懂。
“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张允文微带恳求地望著他。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么……以后我还可以以‘朋友’的身分来找你吗？”声音微微沙哑。
徐子恒抬头注视著对方和自己一样俊秀的脸庞，熟悉中腼腆的善意让他无法拒绝。“当然，身为朋友，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
“奇怪，都九点了，子恒怎么还没回来？”
小小的客厅里，高头大马的赵清雄不断来回地踱著方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被挡住电视画面的钟晓柔，在他说出第N次同样的话后，忍不住开口回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就不能像你一样在外面混晚一点才回家啊？”
“话不是这么说啦，他那个人对社团活动又不感兴趣，能混到哪里去？”
“你以为他只有你一个朋友啊？”钟大美女很不以为然地。“也许人家还交了女朋友，现在正在约会呢。”说著，忍不住瞪了不解风情的大个儿一眼。两人单独相处一个钟头了，身为男朋友的他完全没有一丝柔情蜜意的表现，就只是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不可能。”赵清雄立即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他如果交了女朋友的话，一定会让我知道。”
“笑话！人家有必要什么事都向你报备吗？”钟晓柔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大个儿顿时愣住不动，表情有点受到打击。“可是……我们是好朋友好哥儿们，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就算是好朋友好哥儿们，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吧？你会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他吗？”
“如果他想知道的话，我当然会说给他听。”赵清雄毫不犹豫地回答。
钟大美女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你过来。”搞清楚，她才是那个他该在乎的人！
“做什么？”不会看人脸色的大个儿还傻傻地问。
钟晓柔索性起身将他拉坐在自己身旁，而后紧紧勾住他的手臂，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地倾靠著他。
她突来的举动让赵清雄不明所以地愣了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进来时我就应该要这么做了。”她的头枕著他的手臂，宣示主权的意味非常明显。
“什么意思？”仍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意思就是，我是你女朋友，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我。”没见过这么少根筋的人！
迟钝的大个儿这才恍然大悟。“喔，原来你在吃醋啊。”
“吃、吃你的大头醋啦！”钟大美女羞恼地伸手拧了下他的手臂。
“哇啊，别拧我，痛啊！”赵清雄身子一缩，对方一个重心不稳，上半身整个滑到他怀里。
这时候，大门“喀喇”一声开启，徐子恒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抬眼看见沙发椅上两人亲密依靠玩闹的姿态时，身形顿时愕立不动，神情也在瞬间僵化如石。
经过一开始的惊讶、错愕后，随之浮上的是一股无以名之的恐惧与失落。
“子恒，你终于回来了！”赵清雄一看见他，立即拉开钟晓柔，匆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等你好久了。”
“有什么事吗？”一时尚未自方才的画面冲击中回神过来，徐子恒不自觉地给予回应。
赵清雄喜出望外地看著他。“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开心得浑然忘了钟晓柔的存在。
徐子恒微一蹙眉，心神稍稍回复了些，目光移至仍坐在沙发椅上的钟晓柔，问道：“这位是？”
听他问起自己，钟晓柔立刻起身走上前，当著他面主动牵住赵清雄的手，十指交扣，而后微笑地对著他道：“你好，我叫钟晓柔，是赵清雄的女朋友。”
一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徐子恒脸色顿显僵白，视线转向赵清雄，见他一脸难为情地搔著头，心口突然没来由地泛疼。
“你好……”勉强微笑回应，一垂下眼又瞧见两人紧紧交扣的手，忙撇开目光，强自稳住心神道：“你们聊吧，我想先休息了。”语毕，匆匆离开。
“子恒，我还有话要跟你说欸……”赵清雄想也不想地就要跟进房里。
“还说什么呀！”钟晓柔一把拉住他。“人家都说想休息了，你跟进去干嘛？”
“可是……”不知怎地，总觉得方才子恒的神情有点奇怪，脸色也苍白了些。
“别可是了，你是不是应该要送我回宿舍了？”
“那就快走吧。”说著，反拉住对方的手匆匆往外走，好赶在子恒就寝前回来再跟他说几句话。
※※※
这一晚，徐子恒彻夜难眠。
脑子里不断浮现赵清雄与钟晓柔两人身影亲密相偎的他，胸口感觉闷疼不已。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感到惊讶，毕竟大雄交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可为什么他会有一股很深的失落感？难道真如张允文所说的，他喜欢大雄，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者？
是的，他承认选择念F大是为了赵清雄，只因为对方说了希望和他念同一所大学的话；一开始自己明明很讨厌他的，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他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很在乎他，但怎么也没想到与他之间竟是隐讳难言的同志情感。
“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能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很多人都是不自觉地，以为自己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他喜欢的却是同性，只是察觉得比较晚……”
脑海中忽地闪现张允文下午说过的话。莫非自己就像他所说的，并非对自己的性向毫无所觉，只是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他的异性缘向来不错，上了大学后，也有不少女孩子主动示好，但他却从未动过交女朋友的念头，甚至从来不曾多看女孩子一眼……
这么一想，他心里愈加恐慌了起来！自己骨子里原来就是同性恋这个想法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著。
然而，更教他苦思无解的是，以后他该怎么面对赵清雄？
※※※
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不，应该说是非常的不对劲。
躺在校园后山的草地上，赵清雄攒著两道浓眉望著天上缓缓移动的白云。他从来不曾这么认真的在思考一件事，认真到课也无心上，球也无心打。
能让他这么史无前例伤脑筋的，正是他自认为是好朋友好哥儿们的徐子恒。
原以为对方已经肯和自己说话，就应该什么事也没有了，彼此又能回复到从前那样友好的情况，谁知道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虽然两人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时也会打声招呼、聊个几句，一切看起来好像很正常，但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向来迟钝的他发觉，子恒总是尽量避免和他有所接触，和他说话时还有意无意闪躲著他的目光，语气也变得客气且生疏，跟从前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同。
甚至，对方好似有意错开彼此碰面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真的只是“室友”而已。
发觉到这一点，让他深感困扰，忍不住怀疑地想：子恒是不是存心疏远他，不再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了？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子恒，惹他不悦？就算真是这样，依照对方的脾气，不可能不给他“脸色”看呀，哪里还会对他这么客气？
满脑子的疑问让向来心情很好的他感觉心烦气躁，他不断地反覆思索，试著寻找脉络、理出头绪，天晓得这对从来不爱动脑的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因为对方是徐子恒，所以尽管他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仍然不愿放弃，非找出原因不可。
仔细想想，子恒好像是那晚他带钟晓柔回去的隔天，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送晓柔回宿舍又急忙忙赶回来时，子恒房里的灯已经关了，敲门也没有回应；从那之后，子恒对他的态度就明显的有了不同……
“嘿，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头顶上方突然被一抹阴影遮住，定晴一看，原来是钟晓柔。
“你、你怎么来了？”他记得自己没有约她呀。
“怎么，我不能来找你啊？”钟晓柔挑眉睨著他。
“也不是。只是我正在思考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没弄个明白之前，恐怕没心情做其它事情。”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他，话说得很直接，丝毫不懂得润饰。
钟晓柔选择忽略他话里的意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头痛，说出来听听，也许我可以给点意见。”
赵清雄眼睛突地一亮。对厚！他怎么没想到，晓柔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找出其中的关键，于是不假思索地马上开口：“还不就是因为子恒他——”
“又是徐子恒！”钟晓柔立即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被打断话语的赵清雄一脸不解地看著对方过度的反应。
钟晓柔也望著他，好一会后，微带苦笑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没察觉到对方的异状，一心只烦恼好友事情的大个儿，开始叙述事情的始末。
片刻后，听他把话说完的钟晓柔脸上一片黯淡，默然无语。
“你是不是也觉得子恒他有点不对劲？”以为她是在思考，迟钝的大个儿眼巴巴地望著她，等待她替自己解开迷津。
良久，钟晓柔才抬起眼直视著他。“你不觉得你在乎徐子恒有点过了头吗？”
赵清雄愣了一下。“会吗？子恒是我的好朋友，我关心他、在乎他也是应该的吧？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完全没半点自觉。
“朋友？”钟晓柔轻哼了声。“依我看，他还比我更像你的女朋友。”
“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钟晓柔突然倾身向前逼视著他。“赵清雄，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赵清雄顿愣了下。“喜、喜欢啊，为什么这么问？”虽然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头来，他还是回答了。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你漂亮，又活泼健谈，很好相处呀。”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与表示？”
具体的行动与表示？赵清雄不解。“我不是常常约你喝咖啡、看电影吗？”
“这两件事情你也可以跟朋友一起做。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
“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跟子恒一起去喝咖啡、看电影……”心思不知怎地又转回徐子恒身上。
“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想到徐子恒？现在是我在跟你讨论我们俩的事情！”钟晓柔一张花容登时泛青，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总是这样，不管和他说什么，最后总会兜到徐子恒身上，这让她开始觉得不耐烦，觉得气闷。
赵清雄实在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他们讨论的本来就是子恒呀，突然转变话题的人是她吧？
“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要主动牵牵我的手，说一些男女朋友之间会说的情话，做一些哄我开心的事？”钟晓柔接著又说，情绪微显激动。
“……原来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啊。”头脑简单的大个儿自以为明白地笑了。“你想要我牵你的手就直说嘛。”
“你！”钟晓柔气急败坏地瞪著他。“你这个大笨蛋！我决定了，我们分手吧，我再也受不了你了！”说完，气冲冲地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啊？！”赵清雄张嘴发愣。现在是发生什么事了？原本好好的说要帮他解除困惑，怎么最后竟演变成他被莫名其妙地甩了？
※※※
五月的校园，傍晚吹起了暖煦的微风，感觉夏天的脚步近了。
位在南边英文系所大楼外，那排高高的木棉树上已缀满了橘红色的花海；树下，一抹高大的身影来回徘徊著，一双眼不时地往进出大楼的入口瞧。
下课钟声才刚打过，穿著简单的T恤牛仔裤，容貌帅气、身材挺拔的赵清雄，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经过的女生回头观望，但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一心只等著看到某人的身影。
片刻后，终于让他等到期待中的熟悉身影，只是对方身旁还多了一个女生。
他怔了瞬，迟疑了一会儿才迎上前去。“子恒，终于等到你出来了。”
听到声音，徐子恒停下脚步，抬头一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似是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表情瞬间怔愣了下。
“呵呵，我是特地来找你一起去吃晚饭的。”
徐子恒回神推了下眼镜。“很抱歉，我已经先跟别人约好了。”
“这样啊……”赵清雄的目光移向他身旁的女孩，搔搔头道：“和女朋友一起吃饭是吧？那就不适合带著一颗大电灯泡了。”说著，自己先笑了起来。
徐子恒定定地看著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呃……那我先走了，晚上回去再聊。”故意暧昧地朝好友一眨眼，而后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身后，徐子恒的目光紧紧跟随著，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他就是你曾提过的那个高中同学兼室友吧？”身旁的女孩开口问道。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女孩紧跟著他又问。
“说与不说有什么差别？”他微微一笑，眸底荡著一丝轻嘲。
“为什么？因为怕让他知道你有同性恋倾向吗？”
他倏地止住了步伐，脸上充满抗拒及不悦的表情。
“嘿，别摆那种脸色给我看。”女孩一点也没被吓到，还顽皮地吐著舌头。“谁叫你要找我当试验品，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别忘了我们有相同的情况。”
女孩的话让徐子恒的一张扑克牌脸瞬间瓦解，只能没辙地低头叹笑。
女孩名叫孙瑛绮，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唯一不怕他冷颜以待的人。对方的个性大而化之，又有点男孩子气，很好相处；然而，两人的友谊是在经过“假恋爱事件”后才真正建立起来的。
自从怀疑自己有同性恋的倾向后，他百般抗拒、无法接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便刻意地想找个女生谈恋爱，而孙瑛绮算是和他最接近的人，于是他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竟也一口答应。只不过两人有模有样地谈起恋爱，结果竟撑不到一个月。
是他先开口喊停的，只因与她之间的亲密举动对他而言像是一种苦刑，不管是牵手、拥抱还是亲吻，他毫无一丁点动情的感觉，连最起码男人的生理反应也没有；可他却清楚记得自己在看到赵清雄赤裸著胸膛时，那怦然加快的心跳。
因为自知理亏，他向孙瑛绮说明了自己的“状况”，并为自己拿她当试验品致歉。谁知对方听了他的话后，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还坦白说出自己也有著相同的困扰。因著这一层关系，两人的友情跨进了一大步。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孙瑛绮关心地问。
“不知道……”徐子恒一脸茫然地苦笑。“我还能怎么办？”
孙瑛绮皱著眉头，似乎不赞同他逃避的做法。“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你又喜欢他，为什么不试著鼓起勇气向他表白？”她大胆的建议。
“表、表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猛然摇了下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害怕被拒绝吗？”
徐子恒抿唇不语。事实上，除了害怕被拒绝外，他更怕的是看到对方脸上嫌恶的表情，两人从此连朋友都做不成。
隐约自他脸上晦暗的表情读出他的心思，孙瑛绮同情地道：“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顾忌，你害怕因此失去了这个朋友，对吧？”
徐子恒抬起头，对著树叶间筛落的黄昏夕阳恍惚一笑。“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很讨厌他的……”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迟钝白目的家伙啊……自己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
回到公寓，赵清雄全身没劲地摊在沙发里。
肚子咕噜咕噜地唱著空城计，但他却没心情去理会；向来以食为天的他，头一次任由自己的肚皮挨饿。
“原来子恒交了女朋友啊……难怪最近这一阵子都没空理我，害我还以为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哩。”从刚才回来的一路上，脑子里就一直想著这件事情的他，恍惚出神地喃喃自语著。
而且不知怎地，他竟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的感觉。交女朋友是件好事，子恒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还枉自己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都会跟他说，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话说回来，子恒这阵子很少跟他说话了……
“哼，没想到他是那种见色忘友的家伙！”失落感浓重的大个儿突然怨气大作地捶了一下沙发椅。“之前我和钟晓柔在一起时，可没冷落他这个朋友。现在倒好了，换他交了女朋友，就把我晾在一旁了，亏我还为他伤了那么久的脑筋，甚至莫名其妙被钟晓柔甩了。”
赵清雄不断念念有词地发泄心中的怨气，又难过又生气的模样和方才佯装潇洒挥手说再见的他相距十万八千里。
过了片刻，他突地像忽然间消了气的皮球一样，颓丧地垮下脸来。
子恒那家伙现在肯定正和女朋友开开心心地吃著晚饭，想到这里，心情就更没来由地感到低落，真是郁卒啊！
耳边听著肚皮继续咕噜咕噜地叫著，他的肚子明明好饿呀，可他却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