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草木繁生的年代（十四）
作者：春 晖
我领路，徐美蕉她爸紧跟着。我们来到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已锁了门。我们找到老师办公室，办公室没有我们班主任。一个老师说她回宿舍了， 我们又去宿舍找。
学校西边的几排平房就是老师单身宿舍区。房子虽旧，却有甬路围绕，花坛簇拥，再加上房前屋后自然而生的灌木丛、小白杨，这片宿舍区可谓学校一处诱人的景观。
我们忘了问明宿舍的排号，只好见门就敲，结果大多数屋内无人。徐美蕉她爸不耐烦了，问我班主任叫什么名儿，问完就扯起嗓门“解桔双，解桔双”地大喊，喊完不见动静又小声骂：“钻他妈地缝儿里去啦！”
隔着一个花坛，我瞪眼瞧着徐美蕉她爸，忽然觉得他像个其丑无比的大马猴——身上的裤衩老大老肥，衬得两条腿又短又弯；脸尖尖，眼溜圆，耸着肩，探着脖，呲牙咧嘴地大喊大叫……这念头立刻又令我惶恐不安：不知道的人别再以为他是我爸呢！我爸可是最讲脸面的人，不管上哪儿都又干净又体面，只有他挑我们的份儿，我们可从没觉得他给我们丢过脸……
正这工夫，弯店聊出现了。原来她洗澡去了！头发上还滴着水，衬衫、裤子都挽得老高，光脚趿着一双拖鞋，怀里抱个洗脸盆。我赶紧声明：“这是徐美蕉她爸！”
弯店聊听后，嘴一咧便漾出了满脸的笑容，她点点头，一步跨上去，腾出手就跟徐美蕉她爸握住了。“你这家长很不错嘛，开学第一天就到学校了解情况。你家小孩也很不错嘛，我已经让她当上了班长……”弯店聊畅快地说。
我一听知道她又把两个人弄混了，紧忙说：“是徐美蕉她爸！就是让她回家换衣服那个……”弯店聊一转眼珠，脸忽地黄了，笑容也没了。徐美蕉她爸却丝毫没理会这位班主任又有了什么变化，早已乐得满面开花，还拿出了平素牛轰轰的口气：“我们家二丫儿打小就是班干部，年年当班长、中队长，最小的官儿还是中队委呢……”
弯店聊已感到事情的严重，皱着眉，冷眼盯住徐美蕉她爸那件灰旧的圆领衫肩头的破绽处，那是我坐二等车时死扯住衣衫后摆造成的结果。“对不起啦，”她极其严肃地开了口，“我方才说的不是你家小孩。你家小孩……可是要好好教育教育的……”说着胳膊一扬，冷笑一声，“爸爸是这副样子，女儿倒打扮成那副样子！我一眼就看出很不正常嘛！”
徐美蕉她爸翻瞪了几下眼，立时回过味儿来，气狠狠追问道：“哪副样子啊？你说明白点！不就想说我是一副寒酸样儿吗？还一眼就看出来了呢！瞧瞧你那两根麻杆细腿吧，比谁不寒酸哪！”我低头一瞧，弯店聊那高挽的裤腿下的两截小腿果然纤细如麻杆，那腿由于受了奚落正隐隐颤抖着。
弯店聊“砰”一声撂下洗脸盆，狠劲跺了两下脚，喊道：“为什么侮辱我的腿？我并没有说你寒酸嘛……”“你没说我寒酸我可要说有人比我寒酸一百倍！自己寒酸不说，看见长得好看、穿得漂亮的学生她还眼气，什么玩意儿呀！”徐美蕉她爸扬眉吐气地说。
弯店聊不但腿发抖，整个人都气得抖起来，颤着声喊道：“简直没见过这样子的家长！还有没有教养啊？还知不知道廉耻啊？”徐美蕉她爸脑袋一歪，笑道：“要知道廉耻就不会露着麻杆腿、光着脚丫子满学校跑啦……”
弯店聊早已气得无言以对，只顾断断续续地指责徐美蕉她爸简直是污蔑她的人格，简直是不可救药的泼皮无赖……徐美蕉她爸最是恼恨别人骂他无赖，索性就拿出惯有的无赖嘴脸由着性地对她连损带骂。
弯店聊彻底溃败了，连半句回嘴的机会也没有。
就在我已开始同情弯店聊，但又无能为力、倍觉难堪的时候，一个拎着包的中年女老师过来了。她一来，事情才总算有了一个和平的了断，我也从这一时刻起结识了我中学时代最敬佩的一位老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