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寂寞乡村路

作者:江金勇




  中午,保卫科通知我去一趟。才到保卫科门口,一股带酒味的馊气扑鼻而来。走进去,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头时髦的碎发、一身肥大的运动服,眼睛血红,脚下一堆吐出的秽物。
  “又是你班的虞赛红!”保安的食指敲得桌子咚咚响,像敲在我的脸上。我头皮发麻,脸发烧。入学不到两个月,这孩子三次进保卫科,这次竟喝醉了酒!我找她谈过多少次、好话讲了多少遍都不管用。
  “你到保卫科几次了?”
  “你为什么喝酒?”
  “你哑巴了?”
  对于保安一连串的问题她都无动于衷。
  “真没家教!”
  “我没家教!我没家教!”听了这话,虞赛红忽然像疯了一样猛扯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泪流满面。我赶紧上前好言相劝,她才慢慢平静下来。这时,我轻轻拍拍她的头:“看看,看看,你的脸有多脏。先回寝室洗一洗,晚上我们再谈,好吗?”
  她迅速用衣袖往脸上擦了一把,跑开了。我转身时,后面“啪”的一声,保安把茶杯摔在桌子上:“都是你们惯的!”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反思为什么对这个孩子多次教育都不奏效。是她改变不了?还是我没找到走进她心灵的途径?我忽然想起刚才保安斥责她没家教时,一刹那这个15岁的孩子变得如此敏感。我又想起开学那天的一个细节:帮她提行李的中年汉子打开书包想找什么,她狂奔过去大喊:“别动我的东西!”这孩子的表现是否与她的家庭有关?我决定不惊动她,下午单独到她家看看。
  下午,我来到了虞家村。偌大一个村落,空空荡荡,难见一个人影,家家的门几乎都锁着。若不是地上四处游荡的鸡和散落的猪粪,你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个村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阿婆,经她指点,终于找到了赛红的家。
  这是一幢带院落的三间二层楼房,外部样式比城里人家毫不逊色,可院落的铁门紧闭。我试着敲了敲,无人应答。我再次去问阿婆,才知村里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赛红的父母在温州已经干了十几年,只是每年春节回趟家。小赛红和弟弟就寄居在山那边铁寨村的外婆家。看看表,时间尚早,我决定到铁寨村走一趟。
  一个人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有点寂寞。我唱起儿时就喜欢的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哎,可惜我一路上没看见一条牛。找到外婆家,眼前的一幕让我大为吃惊:五个小萝卜头围在一张小桌边做作业;另一个伏在一条窄窄的凳子上睡着了,口水淌湿了一方格本;一只大母鸡正在把一条腿踩在翻开的课本上;老太太正忙着把落地的树叶往篮子里装。我说明来意,老太太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掇来条长凳,我们坐着聊了起来。
  原来她的几个儿子、媳妇都外出打工了,孩子全交给她和老伴,还有农活要做。“老伴这会儿还在地里呢!哎,赛红大了,上高中了,你看,还有这一大堆。赛红一岁寄养在我家,一直不肯认父母,倔得很!去年她娘买了衣服给她,她硬是扔进了门口的池塘。”
  告别老太太,夕阳已经西下。我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无心欣赏乡村美丽的晚霞,匆匆赶回了学校。吃完饭,我来到办公室,桌上躺着一封信,是虞赛红写的:
  “江老师,您好!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也是第一次给老师写信,如果有些冒失,还请见谅。或许在您的眼里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喝酒、吵闹、违反纪律,坏事我也干得差不多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对您说,您几次找我谈话我都没理您,这次您让我先回寝室洗洗脸,我在寝室哭了很久,这样贴心的话我是第一次听到。是的,过去没人关心我,父母在我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年。听外婆讲,我一岁时,父母就把我寄养在她家。虽然外婆很疼我,但当我看到别的孩子和父母在一起,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有一次,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是三岁时,我寄养在外婆家只有九个月的妹妹患了重感冒,由于救治不及时,死了。可是只有爸爸一个人回来了,而且妹妹的遗体像一条狗一样被埋掉了。那一幕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如果我死了,他们又会怎样呢?我不敢想。老师,要是你的父母也那样对你,你会怎么办呢?你能告诉我吗?他们每年回来,只知道给我钱,从来不知道真的关心我,甚至连我的身高都不知道。去年他们从温州带回几套衣服给我,竟然大很多,可悲呀。前几天,他们打电话给我,我也很开心,因为他们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爸爸只是问我钱有没有用完。又是钱!钱!钱!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只缺钱吗?
  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
  不知读到哪里,我的眼睛开始湿了。孩子,除了批评,我又给了你什么?孩子,我一定要先回你一封信。信里最后一句话我要这样说:“让我做你的朋友并且成为你的亲人,好吗?”
  会好起来的,会的,一切从明天开始,对所有的学生。我坐在桌边默默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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