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亦惊亦险师生情
作者：程 彦
一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我指导学生写试卷分析，放学时检查合格后方可回家。下课铃声响过，我宣布放学，但那些未检查完和未按要求做的学生留下接受检查。十几个学生争先恐后地围着我，我接过周凯的作业一看，尚未做完，便说：“这个大题你没做，做完了再给我检查！”没两分钟他又来了，我接过一看他在每个小题上都只写着“根据题意”，我便说：“怎么能这样做呢？你等我把别人的检查完了给你指导一下吧！”说罢，接过另外一位学生的作业。正在此时，只见周凯转身将自己的作业狠狠地扔在地上，并重重地踩了两脚，高声吼叫道：“我不会做，我就是不会做！烦死了！”然后拾起地上的作业蹬蹬蹬跑到教室后面，打开窗户跳上去，骑在窗栏上，一条腿放在里面，一条腿放在外面。当时教室里做清洁的、整理书包的、写作业的同学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我吓得两腿颤抖、目瞪口呆。只听李佳意同学说：“周凯，小心掉下去，这可是四楼哦！”我赶紧清清嗓子，温柔但清晰地对周凯说：“周凯，你的作业做得非常好，我只是想把你留下来和你一起讨论一下第四题。既然你不舒服，那就赶快回家吧。”他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这时我接过万里的作业指着选择填空的第12小题，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这一题做错了，周凯做得好，你去问问他吧。”接着对其他同学说：“同学们，今天的作业就检查到这里，大家赶快回家吧。”只见万里早已心领神会地擦掉自己的答案，拿着作业本边走向周凯边说：“快下来我们一起回家吧，顺路把第12题给我讲一讲。”这时我见周凯虽然坐着未动，但脸上的表情已由暴躁、厌烦转为温和，我赶紧对一个同学高声说着“再见”从前门退到外面，周凯见我走出教室，也就跳了下来，万里帮他拿着书包，一起走了。
他们走后，我胆战心惊地在教室里坐了很久。几个善解人意的女生安慰我，说一些“老师你没有错”， “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之类的话，可我依然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不细心地观察一下他的脸色，为什么不了解和关注一下他当时的心情和需要呢？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差点被几道作业题给牺牲了。
第二天课间操罢，我找他谈话，问及原因，他说：“自己一下午心里都很烦，大概中午没吃饱吧，试卷分析要求老师虽然讲了，自己却没有听进去，还对老师发那么大的脾气，觉着自己犯错了，心里就更加烦，于是就跳上窗台，是不是要跳下去或会不会掉下去当时没考虑。不过老师为我好，我还是体会得到的。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你。”
我一时哑然。如今各地的校园里时有学生轻生惨案发生，而究其原因又似乎各有各的不幸。看来昨夜想好的很多关于热爱生命、勇于抗挫、勤奋学习的话题,对他似乎都显沉重和牵强。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想起余秋雨先生说：解决“两难困惑”的最佳境界是超然的关怀，即试着寻找事情的终极意义，并在表现形式上构建一种游戏般的愉悦。我只好笑笑说：“昨天你吓死我了，今天罚你课外活动陪我打乒乓球吧！”他怔了一下，郑重地说：“老师，谢谢你原谅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做了。”然后不等我说话，转身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默默祈求上帝，愿他给我更灵敏的面对变化的智慧和胆量，以更多的主动性和灵活性去完成班主任的使命。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遵守彼此的约定，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课外活动他准时教我打乒乓球。一开始我们似乎都有一种“心怀叵测”的谨慎，但游戏就是游戏，他总忍不住对我糟糕的打法和郑重的态度报以大笑，我也情不自禁地对他的夸奖和我的进步还以幸福的雀跃。我们边打边聊天，网络、生活、父母、同学、作业和学习，无所不包而又不刻意而为，真是快乐而又写意。也许是无为而为吧，不到一个月，同学们都夸我球技大长，周凯性情也大变。更可喜的是班上因此而出现了一批乒乓球“教练”和女乒乓球爱好者，而周凯在学习上也多了一些主动和思考，少了一些反感和烦躁，我们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赖以前进的动力。
另外一件事也让我痛定思痛。当时是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同学们正在准备以总结期中成绩、表扬先进学生和好人好事为主题的班会。教室里，有人赶写发言稿，有人忙着练小品，有人正在准备奖状、奖品，人人都兴高采烈地做着各种准备。王丽丽在黑板上写主题词，而我正津津有味地听两个主持人串台词，这时突然听到彭嵩高声说：“那个婊子写错了。”我大吃一惊，抬头发现他正站在座位旁看着我，我非常气愤，原来班上有几个男生总爱用那个市骂，被我严抓狠管，现在好像很久没听到了，没想到……于是，我怒冲冲地走过去说：“彭嵩，你今天怎么了，昨天还表扬你改掉了说脏话的毛病，没想到今天你公然当众说出如此不堪的脏话，我真为你感到害羞。”他眼神一惊，愤愤地说：“我没有说脏话……”“没有？！”我更加气愤地说：“你竟然当面撒谎，你！你！你们都站起来告诉我，他到底说了没说！”同学们面面相觑地站起来，无言地看着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整个班上静悄悄的，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这时谢芳菲站起来轻轻地说：“老师，他是说黑板上‘期中表彰班会’的‘表’写错了。”我回头一看，天啊！“表”字果然缺了一小撇，看到那巨大的彩色艺术字，很多像我一样不知就里的学生都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我非常难过地掉头看彭嵩，他见我看他，正欲转过头去，却刚好掉下两滴泪。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我羞愧难当，揉揉潮湿的眼睛，艰难地走到讲台边，大声说 ：“同学们，我非常对不起彭嵩，也对不起大家，刚才我们多高兴呀！我们本来在准备一个多么快乐的班会呀，结果被我弄糟了。我不是一个好老师，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彭嵩，我的粗暴让我惭愧。”当时我真的很难过，竟不知接着该说什么。这时彭嵩走上前说：“老师，我也错了，我说话太粗心了，所以才会引起误解，请你不必太自责。”见如此，张钱诙谐地唱道：“都是汉字的错，让彭嵩惹了祸…… ” 同学们都轻松地笑起来。两位主持人走上前台，表彰班会开始了。我虽然笑津津地看着大家，但心中却总是沉甸甸的，非常别扭。这个“表彰”似乎是缺点什么。突然听到主持人江雷说：“这次表彰的是好人好事和成绩优秀、学习进步的同学，其实还有品德进步的同学也应该表扬，现在我们发给他奖品。”说着叫着彭嵩的名字，把自己的奖品（一个漂亮的软抄本）高高举起，彭嵩似乎了解他的苦心，高兴地跑上前去。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同学们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这时江雷走到我的面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说：“这是发给老师的奖品，老师，您辛苦了！”
我庆幸我没有掩饰和辩解自己的过错，我感谢师生间一直经营的这种诚实的平等，我更被大家积极投入、参与和共鸣的热烈情景所感动。我默默地转过头去，因为脆弱的眼睛无力承受深深的感动。记得英国文学大师王尔德说过，“在眼泪中浸润过的爱是可贵的” (Love in tears is dear.)！ 这件事提醒我，任意封杀学生的发言权和行事权是一个大错，在解决任何问题时都要屏除武断和急躁的倾向，它激发我在爱中去强化完善自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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