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三代支边人

作者:古燕琴




  可歌可泣的第一代
  
  和田地区的春天,树叶刚开始闪出鹅黄,就被黄沙重重地裹住,花苞在混沌的风中挣扎着,似乎还带着一种冬日黄昏的韵味。可是经过三天百年不见的春雨的洗淋,沙漠像冲洗过的金子一样,每一棵树仿佛都睁开了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郁郁葱葱,春雨把和田的阳光过滤得更加明媚,春雨把和田的街道洗刷得生机勃勃。
  我—北京支边的教师,在工作之余,怀着喜悦的心情走进了十四师47团,并在团部领导的陪同下,来到团史陈列馆。
  47团的前身是当年的三五九旅,1949 年12 月,他们响应中央的号召,进军新疆,和平解放和田地区。他们从陕甘宁出发到乌鲁木齐只做了几天简单的休整,就开始了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
  战士们一路高喊着:“穿过大戈壁,长征见高低”的口号,开进了“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茫茫沙海一望无边,没有方向可循,只能靠指北针摸索着前进。沙丘是松软的,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进沙子里;沙丘是移动的,每走一步,沙子都要向后移动两步。战士们身上背着武器,唱着高昂的歌,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不停地走着。
  茫茫沙海找不到水源。战士们临行时带的水喝尽了,只剩下马尿,这是非常珍贵的救命水。一罐马尿,战士们互相谦让,每人只含一小口,润润喉咙和干裂的双唇。一粒人丹留给体弱的战士。马累得倒下了,他们就扛起小炮,背上电台继续走。
  “死亡之海”名不虚传。白天太阳出来,骄阳似火,干渴难耐;太阳落山了,沙海寒气逼人。夜晚,战士们点起了篝火,畅谈着解放后的幸福生活。熊熊篝火照耀着战士们的笑脸,照耀着毫无生机的沙漠,照耀着沙漠上清冷的夜空。战士们说着、笑着,互相依着、靠着进入梦乡。就这样,他们行军18天,行程800公里,终于赶到了和田。
  听着讲解员的解说,看着一幅幅动人的照片,我默默地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沙漠行军上千公里?那就是对革命事业矢志不渝的坚定信念和共产党员的坚强意志。
  在团部领导的陪同下,我走进了当年的老战士家。他们大多八、九十岁了,当年的老战士现在只剩下二十几人健在了。但是他们精神矍铄,听说北京的老师来了,他们纷纷穿上当年的旧军装,挂上所有的勋章。他们认为这是老共产党员的荣耀。老战士王有义说,部队到和田以后,战士们发扬三五九旅的南泥湾开荒精神,一边剿匪,一边开垦戈壁。没有房子住,没有帐篷睡,他们就在地上掏一个洞,当年叫它“土窝子”。老战士无限感慨地说:有一次正在土窝子里吃饭,忽然听到土窝子上面有过牛车的声音,还没等缓过神来,一只牛腿陷了下来。就这样,战士们风餐露宿,每天身上背着笨重的武器,手里拿着镢头,肩上拉着犁,开荒、种地、引水、建厂。到了1950年,仅一年的时间,他们就修筑了由和田到藏北的269公里长的简易公路。运输队的战士们就在这条公路上给各个垦荒部队运送给养。他们一人拉着七峰骆驼,往返在这条路上。到了50年底,这个团的战士就开荒2.3万亩。为了解决水源问题,部队抽调了700人挖渠,引水。苦战两个月提前完成了任务。
  最令我感动的是,独臂英雄杨清芳和张青宁,他们在抗日战争中受过重伤,失去了胳膊,但在开荒建设中他们不示弱,白天他们一只手挥着镐头劳动,夜晚战士们睡了,他们就掏马厩,喂牲口。
  47团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凝聚着多少老一代支边战士的血和汗啊。他们真是可歌可泣的一代英雄!
  
  令人敬佩的第二代
  
  老一代支边战士用鲜血和汗水浇灌了祖国西部的土地。他们与当地维族同胞血肉相连,为他们开垦出了万亩粮田,亲手建造了兵团战士的家园。原来的土窝子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家属宿舍,公路两边打出了清可见底的水渠,昔日的茫茫戈壁如今绿树成荫。与此同时,老一代支边战士把自己对党的热爱,对祖国的热爱,把革命的光荣传统也传给了自己的子女,传给了第二代。
  在兵团领导的引导下,我们走进了王有义的女儿家。
  王老师生在兵团,长在兵团,老一代兵团人的优秀品质感染着她。她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路很困难。大学毕业后她留在47团中学当教师,从家到学校不到一千米的路,她要走上半个多小时。学校组织学生劳动,搞活动,她从不落后。哪里有学生,哪里就有她一瘸一跛的身影。我们随她来到学校,看到学生离很远就跑出校门搀扶着他们的老师走进学校。不用多问,也不用多听,看到王老师幸福的笑脸,看到一双双脏兮兮、热乎乎的小手就不难看出王老师是一个深受学生尊敬和爱戴的教师。王老师在班主任岗位上已经干了27年。这是怎样的27年啊,艰难困苦的环境,身体的种种不便,她都咬牙挺过来了。组织照顾她,她完全可以调到县城机关去工作,可她却笑呵呵地说,比起父亲当年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吃的苦,我们的苦算得了什么。兵团培养了我,我要把自己微薄的力量奉献给祖国西部的教育事业。面对这样的无名英雄,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同时感到我们这些来自大城市的教师是多么渺小啊!
  随后,我们又访问了陈群英老师。陈老师今年 53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沙漠边缘的拉斯奎镇中学。这个学校是一所维族学校,八间土房算是教室。教室里的桌椅破烂不堪,有的桌子只剩下三条腿,另外一条腿只好用砖头支起。一间12平方米大小的房子算作办公室,十几个老师在此办公,这些教师两个人合用一张桌子。另一间房子是体育器材、后勤杂物以及学校传达“三合一”室。学校没有大门,更没有食堂。学校有一口机井,从建校到现在几十年,学校教师、学生从没有喝过热水。陈老师就是在这样一所学校干了30多年,学校几百人只有她一个汉族教师。她家离学校20多里路,下了公共汽车还要坐驴车走 7、8里路,带上点干粮,到校一干就是一天。
  这里的学生大多数不爱上学,觉得不如在家干农活,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在这里很难。陈老师除了教书以外,还要到维族学生家中动员他们上学。她不辞辛苦,走了一家又一家,给学生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在她的动员说服下,她班学生出勤率最高。最令我们佩服的是,陈老师为了工作孜孜不倦地学习维语,她说的一口流利的维语,维族老乡看到她都十分亲热。三十多年来,陈老师积劳成疾,身患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但她没有耽误过学生一节课。有的维族教师问她:“陈老师,你班学生怎么出勤率这样高,虽然不是一个民族,但是学生和你关系那么好,你有什么窍门?”我想:窍门就在于陈老师三十年如一日,默默无闻,为了教育事业无私奉献。只有“亲其师”,才能“信其道”啊!陈老师是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最典型的代表,她当之无愧地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民族团结先进个人。
  傍晚时分,我坐毛驴车送陈老师回家。夕阳洒在空旷的戈壁上,静默的戈壁泛着点点银光。夕阳照在戈壁滩的棵棵胡杨树上,给胡杨树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它们显得更加茁壮。夕阳的余辉映在陈老师红扑扑的笑脸上,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我默默地想:她多像路旁的胡杨树啊,静静地屹立在茫茫戈壁上,不畏惧狂风,不畏惧严寒酷暑,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绿色点缀着无边无垠的沙海。
  第二天,我又走访了陈财源。陈财源老师是和田市一小的副校长。他教体育,还代管学校财务。他是江苏人,支边来到和田。他首先遇到的是干燥缺水的困难。由鱼米之乡来到和田,没有米吃了,他改吃面食;教体育没有场地,他带领学生平整操场;没有体育器械,他亲自动手,拿起刨子,铁锯,凿子,制作了单杠、双杠,手榴弹,步枪,缝制沙袋。从此,新平整的操场上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嘹亮的口号声。就是这样一个小学校,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却获得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群众体育一等奖,并代表全疆参加了第四届全运会,在北京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
  第二代支边人为了开发、建设西部边疆献出了青春。他们对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美,有着自己的理解,有着新的定位。这些教师走进了我的心,引起我灵魂深处的共鸣,让我对他们肃然起敬。
  
  充满希望的第三代
  
  如今在和田,二三十岁的汉族青年,大多数都是当年支边战士的第三代。他们上完大学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可是他们没有。他们不忘父辈为了保卫边疆,建设边疆而付出的血和汗,纷纷回到家乡,决心把和田建设得更美丽、更繁荣。陈群英老师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回到和田市五中。 她以母亲为榜样,献身教育事业,被评为和田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陈群英老师的儿子毕业于乌鲁木齐农业大学,完全可以留在乌市农业研究所工作。可当他想到要振兴西部,关键在教育,而和田又如此缺教师,他便义无反顾地回到条件艰苦的和田,在和田市二中做生物教师。
  我从这些年轻一代身上,看到了希望。这些青年和他们的父辈一样,物质上的艰苦,并没有使他们愁眉苦脸。在无边的戈壁上,在同大自然融洽的相处中,他们工作生活得那么乐观。高寒和贫瘠,造就了这三代支边人生命的坚韧和刚毅,同时演绎为最动人、最朴实的美。三代支边人就是这样从自然和生命的高度上为我们叙述了美的哲理。让我真正体味了美的真谛。他们崇高而伟大的精神深深地种在我——一位支边教师的心里,像春雨一样滋润着我……
  春雨还在轻轻地下着,它滋润着远处古老而又雄伟的莽莽昆仑,润泽着干涸而又广阔的农田、牧场和憨厚朴实的支边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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