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教育反省：幻城幽思
作者：张述川
她有一个清脆动听的名字——白伶伶。刚入中学时，她较之其他同学略显成熟，眼睛水灵，浑身透着灵秀之气。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可造之材，因而关切的眼神常常垂青于她。她像一粒幼芽因甘露的滋养而绽放出灿烂的笑靥，她用优异的成绩回报我的殷切希望。
时间流水般潺潺而逝，岁月也会留下斑驳的杂影。一天上课，我发现她眼睛总是盯着桌子下面，直觉和经验告诉我，她在干其他事情。我用眼神暗示她，可她并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我怒不可遏地叫她站起来，问她在干什么，可她理直气壮，一脸的无辜。我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我本想去检查她的抽屉，但又一想，即使有什么东西，她不承认，也奈何不得，只好作罢。
难道我判断失误?趁大家出去做课间操时，我查看了她的抽屉，发现了一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对撒谎者向来深恶痛绝，那一刻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再者，又风闻她和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生交往密切。也许是恨铁不成钢，从此关切的眼神再也没有眷顾过她，取而代之的是生冷坚硬的目光。在我的视野里她已不复存在。有时上课她心不在焉，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也偶有使我为难的时候，有几次她上课讲话，而且特别张扬，出于无奈，我不得不带着一丝厌恶提醒她。因为我并不想把对她的这种听之任之的态度暴露在阳光底下，我还得伪饰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一神圣的光环。
刚开始，我心里很不安。但生活给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她的成绩并没有因我对她态度的冷漠而下滑，相反还出奇的好。是不是她已觉察到我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恰恰激起了她的斗志呢?我不得而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这种不安渐渐在我心中浓缩，浓缩到麻木，但内心的自责不时幽灵般窜出来，好像要将我吞噬。有几次我想找她谈谈，可就是不愿开口。我知道我迷失了方向，就像上帝故意丢失在大地上的羔羊。
语文，学生最头疼的是写作。我强调“我手写我心”，要求大家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后来我根据亲身经历写出的文章见诸报端，同学们都对我投以崇拜的目光，写作热情也高涨起来。就在初三上学期快结束时，白伶伶交来的一篇周记震撼了我。她说自己的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没有工作，靠摆一个小面食摊供她读书。她还在周记里写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有时甚至感觉到你冰冷的目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次想找你谈谈，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最后她给我推荐了一本小说《幻城》，希望我能看看。当时，我正准备调离学校，初三最后一学期肯定不能再教他们了。她写这篇周记，是因为自己懂事了，还是因为知道我将要离开他们，抑或别的原因，我无从知道。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学生早已察觉，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体无完肤、无地自容。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写下了几句沉重的话：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批改作业了，我终于知道人的感觉是相互的，不论他伪装得有多么巧妙。过去的就让它变成时间的灰烬随风而逝吧，我只是希望你能像我想像的那样出类拔萃。谢谢你给我推荐《幻城》这本书，我一定会读的。
后来由于工作繁忙，我竟没有找她谈。
寒假里，我专门去书店买了一本《幻城》，然后认认真真地阅读，为了兑现一个承诺。当我看完后，我终于明白了她给我推荐这本书的理由。那飘逸的文字、唯美的忧伤、圣洁的亲情，犹如可可西里藏羚羊那比月光还明亮的眼睛，雪山上盛开的格桑梅朵，布达拉宫金顶折射出的缕缕阳光，给人心灵以慰藉。对于从小缺乏家庭关爱的白伶伶来说，也许在这里找到了情感的归宿。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文章为什么总是弥漫了雾霭般的忧伤。
初三最后一学期，我到一个新的学校任教。新的单位、新的环境并不如我所愿。我开始怀念我以前的那些学生了。后来他们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那信犹如冬日的暖阳，熨帖着我的心，使我增添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可我看遍了信，却始终找不到白伶伶的名字。我知道她并没有原谅我。
我抽空回去看望我的学生，我受到“英雄”般的欢迎。但白伶伶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她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我；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看到她精致的脸上那双落寞的眼睛，我本想问问她的情况，无奈此时上课的铃声响起，终于没有问成。我在慌乱中逃离了。
我知道，在她心中我并不是一个十分称职的老师，或许她至今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对待她。近两年来，我时常处于反思之中。今天写这篇文章，就是把自己的灵魂裸露在阳光下，接受时间的审判。
现在，我已打听到她读书的学校，我准备给她写一封信，来表达我的歉意。但愿她能原谅我。
《幻城》如一道明媚的忧伤，诉说着我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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