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丁香花
作者：金乾波
我刚刚毕业，就带你们班。很快我就知道了你的家境——父亲智障，母亲和弟妹都是哑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你的聪慧。记忆最深刻的是初二第一学期，你因无钱上学，我给你垫缴了学费，鼓励你借别人的课本学习。好孩子，你一本书没有，却在期中考试时拿了全班第二名。
那年冬天，你父亲到林场抬木头时，摔坏了腰。我发动学生给你捐了一点款，然后到你家里看望你和你的父亲。你已有三天没来上学了，我真担心．《来的横祸会打碎你的一切。
当我踏着雪路来到你家时，孩子，我真的人吃一惊。虽然我已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但你家的贫困还是让我接受不了。一间半草屋，外面半间搭了一个灶，灶上了半口锅。里间的一张床上，躺着你父亲，盖着的被子已不能称为被子了，因为那只是一堆破棉絮。你父亲见我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坐到床沿，握住他的手。当时，你跑前跑后的，欢喜得不知道做什么好。其实，我也知道你什么都没法做，因为我只发现了一只没有壶胆的水壶壳，还有几只罐头瓶子，大概是充当水杯的吧。
稍坐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告辞回校。你父亲拄着棍子，硬是送出好远，并一再保证让你第二天一定到校学习。
初三后半学期，所有的学生都在为前途、理想冲刺的时候，我发现了你的消沉。找你谈话，才知道你早已发觉明天不会属于你，即使考上了，家里也不可能供你上学了。
我真的太无能了，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唤醒你对生活的热望。现实像山间的磐石一样，无可置疑地摆在人们的面前。最后，我给你讲了《老人与海》的故事，激励你做一个失败的英雄。孩子，你真是好样的，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空中楼阁，却成了你奋进的动力。
中考一结束，你便出外打工，这可能是你惟一的选择。分数公布后，你的成绩像你的人一样眉清目秀，美丽得令人垂涎，可是你已远在他乡了。一场本来就不神秘的梦，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第二年正月，我在街上碰到你，你正准备登上远去的班车。我发现你的脸变得白了许多，以为你的生活变得好一些了，心中感觉许多宽慰。匆匆告别时，嘱咐你安定以后给我写信。
收到你的信，我才知道，你是在私家煤窑里挖煤，脸白是不见天日的原故。你说，老板为了控制工人，每个人都要克扣很多工钱，迫使你们不得不到他的工地上干活。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信，祝福你一声时，噩耗就传来了——你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苦命的孩子，你去那个世界的路上，是否一路平安?你甚至连一份真诚的祝福都没来得及带上，就去了那个陌生的世界，你是否感觉冷清、孤单?
第二年，我专程去看望了你的家人。你父亲和弟弟还能认出我。握着你父亲的手，四只眼睛相对无言。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用什么样的语言去面对他们。我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恨意，如果我有像现在一样的经济收入，我会资助你读书；如果我像现在一样有一点社会经验，也许会想办法找到一种方式资助你读书。可惜，我那时同你一样幼稚和无能。
有时，我会恶狠狠地诅咒你，说你是上天派来戏弄我的。上天安排我做教师，又安排你做我的学生，却偏偏让我们以悲剧的形式收场。
弹指间，你去那个世界已八年了。还记得那年寒假，我弹吉它给你们唱的那首《生日快乐》吗?——“这个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今天，我仍背起那只久已不动的吉它，为你唱这首凄美的《丁香花》。你的坟前是否开满鲜花?在那个冰冷的世界，你是否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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