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如此的“坚韧”让我困惑
作者：王淦生
那天我去一所重点中学办事，在该校装潢精美的“优秀学生事迹宣传栏”中便读到了一则颂扬一位学习尖子的“先进事迹”的妙文。这是一位女生，自幼因父母从军而与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对她宠爱有加，她与外婆亦是感情甚笃。就在她高中阶段的一次学期期末考试期间，她的外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病危的外婆在病榻上极想与住校的外孙女见上一面，而这位女生却坚守考场，直到完成最后一门考试才回家。此时，外婆早已带着莫大的遗憾撒手西归。不久，在学校隆重推出的“成绩公布榜”上，这位女生光荣地获得第二名。不知道这样辉煌的成绩能否告慰外婆的在天之灵?
这位中学生“坚韧”的品格不能不令人叹服。即便换成早已成年的我，如果一位曾经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离去之前想与我见上一面，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这一要求的；就算拒绝得了，巨大的感情波澜也无法让我平静从容地完成一门又一门的考试；即便参加了考试，也不会取得如此上佳的成绩。
叹服之后，你又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对于今天的不少学生来说，亲人间的感情甚至生离死别与学校里的考分相比，显得很轻很轻。从嗜分如命的学校的角度来看，也许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可从人的角度来看，却不能不让人感到无比的寒心。
虽然我也偏爱那些学习认真、成绩出众的学生，但我实在难以产生对那位学生的好感，因为就在她狠心地(也许当时她内心也曾充满着矛盾和抉择，但最终还是考试战胜了亲情)拒绝了外婆的临终要求时，我觉得她已由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一位感情细腻丰富的女孩子)蜕化成了一架冰冷的考试机器。而一个可以因一次对其未来发展并不构成影响的考试而拒绝了亲人的临终要求的人，你又能指望她日后走上社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温暖和福祉?
当然，这样去责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过分了些，而且即便这是件大错而特错的事，铸成大错的责任者也不止其一人。先来看看我们的舆论导向。我们只要稍加留心，便常常可以发现众多媒体上为不少“强人”所做的歌功颂德的报道。这些英模们的事迹中似乎总免不了“为事业置亲人病痛于不顾，为工作弃天理人伦于一旁”的“动人篇章”。在中国，似乎一旦“儿女情长”就必然“英雄气短”，只有舍弃七情六欲，方可进入英雄模范的殿堂。更为重要的是，直接影响孩子们健康成长的恶劣的教育环境：多少学校老师只认分数不认人，考分成了学生留给老师的唯一印象；多少家庭中孩子的成绩成了父母喜怒哀乐的源泉。我们甚至不止一次地从报上看到一些七八岁的小学生因一两次考试失手而惨遭家长殴打甚至殴毙的消息。可见，孩子的考分的分量在不少家庭中已完全超过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
时下在不少学校依然如火如荼、在众多家长头脑中依然根深蒂固的应试教育模式，应该说是导致上述现象的根源。马克思曾经辛辣地抨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人之间如果揭开了那层含情脉脉的面纱，便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而我要说，在应试教育体制下，维系着教师与学生、父母与子女的往往只剩下了赤裸裸的考分，甚至连那层“含情脉脉的面纱”都无须戴上!而这种学校、家庭教育中的“人文养料”的缺失，势必导致孩子心理发育的畸形，使得不少学生对生命淡漠、感情冷漠、心灵荒漠。前些时候发生在一些校园中的学生屠戮同窗的悲剧，很难说与我们的中小学教育中人文因素的缺失没有联系。
如何让孩子们从考分编成的樊笼中挣脱出来，让他们身上重新焕发出人性的光辉，成为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而非一架架“坚韧”得可怕的“考试机器”，这是摆在我们学校、家庭乃至整个社会面前的一道严峻的课题，它关系着我们下一代的健康成长，任何人都小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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