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一位乡村教师的困惑
作者：刘培云
我不禁哑然失笑。“美丽”?这个词离我已经非常遥远了。
美容专家都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我不是懒女人，但长期担任毕业班的班主任，我没心思把时间花在修饰打扮上。近几年，除了女儿在牙牙学语时总说“妈妈最美丽”外，我不记得还有谁用这个词形容过我。今天有学生这样赞美我，我真的很开心。且让我瞧瞧到底是谁的作文——田文华。原来是他，班上最令我头痛的一个后进生啊!这可让我费解了。我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读。
“上星期三的英语课，我们几个又逃了。当我们快走出校门时，您发现了我们。我们只好乖乖地走到您面前，准备接受一阵狂风暴雨的洗礼……”
我都记不清他说的是哪一次，因为他们这伙人逃课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英语课，一走一大帮。所以每次上英语课，我都提高警惕，严防死守，尽量不放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唉，不知是我运气不好，还是上天想磨炼磨炼我的意志，2005年秋我接手的这个班，让老师们头疼的“八大跳蚤”“四大怪物”汇聚一堂，有些胆小好学的学生一进这个班便胆战心惊，纷纷要求换班。这种情形着实让我气恼，但也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向全班学生保证，一定要把班级建设成班风纯正、学风一流的良好班集体，否则我今生不再做班主任。
于是，开学第一天我就制定了严格的班规班约，每天坚持早中晚三巡，对那些“乱员”们更是把“先发制人”“杀鸡儆猴”“得理不让人”“抓住小辫子不放”“向家长告状”等招数全都用上。你别说，这样做的效果还挺好，一个多学期下来，班里倒还平安无事。
可这样一来，我自身的“损失”可就大了——我十几年塑造出来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美好形象一下子被全盘颠覆了。我知道有些学生在背后竟叫我“母老虎”，虽然不堪入耳，我也极不情愿接受，但“事实”如此，我也只好默认，因为这一学年，我发脾气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其中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对这个田文华。那一次，他挑唆班上好几名学生勾结社会青年，持刀与其他班学生恶斗。幸亏学校德育处的老师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得知这一消息后，我怒火中烧，冲进教室一把抓住田文华的领口，“啪”、“啪”、“啪”，死命地在他的后颈拍了三巴掌，一边打还一边大吼：“你了不起啊，敢拿刀杀人了，有本事用刀来刺我……”比我高一头的他用充满怒火的眼睛死盯着我，但最终在我更为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那段时间，我经常想，我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泼妇了，哪里还像个老师呀。可是除此之外，我无计可施，因为稍一放松，班上各科任老师和大多数学生就会怨声四起，说上不好课。
我从没指望过这帮后进生能对我有什么好印象，更别提写作文来赞美我了，可他还偏偏就写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哪知道，这一次您并没有呵斥我们，反而把我们带到花坛边坐下来，笑眯眯地和我们谈人生的哲理，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那一刻，老师，您的笑容如花般灿烂，我们都在心里惊叹，原来我们的老师笑起来是这样美丽。”
老师是真的美丽吗?老师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张笑脸，没想到竟然带给他们这么大的震撼，看来我过去对他们真是太苛刻了，微笑与关怀才是真正打开他们心灵大门的钥匙。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地使用这把钥匙，带领他们走出阴暗潮湿的角落，回归阳光明媚的大地。
以后的日子，我和这伙后进生们真的成了朋友，我们经常交心谈心。谈话中，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愿到前排坐，因为他们总感觉全班同学都在用歧视的眼光盯着自己；他们染黄头发，戴首饰，是想显示自己有个性，至少在外表上不让人小瞧自己；他们坐在教室里就像在地狱受罪，因为什么都听不懂，学不进去，听到老师的讲课声就心烦，觉得比噪音还难听……越深入了解，我就越同情他们。是什么让这些孩子沦落到如此境地?其实，除了学习成绩差、行为表现有些不良以外，他们在许多方面并不差。
因为同情，我不再像过去那般严厉地对待他们，然而这些一贯缺少自我约束能力的少年虽然尽量遵守诺言，在课堂上不影响别人，但慢慢地又开始隔三岔五地逃课。每次我都是苦口婆心地说服、劝导，也不见有什么效果，临近中考，他们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面对那几个总是空空的座位，我常常问自己，这不美丽的事实怎么能让我美丽起来?
看来，微笑的老师也并不一定美丽。那么，老师的美丽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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