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耗子”，你在他乡还好吗
作者：陈爱群
“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全班五十多双眼睛集中到了教室后排靠窗户一个绰号叫“耗子”的男生。他个子高高的，单薄瘦弱，穿着邋遢，成绩糟透了，又不遵守纪律，经常提些奇怪的问题或是耍些小聪明干扰课堂教学，妨碍同学的学习。老师们都很讨厌他，同学们也不喜欢他。我多次找他谈话，他却油盐不进。我已经把他放弃了。若不是他总在课堂上多嘴，我几乎已忽略了他的存在。
这次他又捣乱!我气愤极了，走到他的课桌旁，拽他站起：“你这死耗子，老毛病又犯了，扰乱课堂纪律，影响同学学习!你呀，真是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给我出去!”
他早老油子了，平时叫他出去，他好像巴不得似的，没有一点羞愧，仰着头，大摇大摆走出去，潇洒得很，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
可这次，他却低下了头，嘴里嚅嚅地说：“老师，真的……”
“出去，快点滚出去!”不容他说完，我下了第二次命令。
“耗子”从课桌里拿出一张脏兮兮的报纸，边走边看。我和学生们都愤怒地注视着他。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看着那张旧报纸，口里又乱讲起来：“元宵之夜，在明月清辉映洒下，中国当代诗坛的一位泰斗走完了99年的人生旅程……”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我紧跟上去，逼近了他。语文课代表也上去拉开了他：耗子，快走，别捣乱了，老师要上课，我们也要学习呀!
奇怪，这次，他却涨红了脸，对着我低下了头，又对着同学们，好像是在鞠躬。然后，转过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到门口地板上，竟然有两个大大的湿点!
第二天语文课，“耗子”没来；第三天，“耗子”还没来；第四天，“耗子”依旧没来；第五天，靠近窗户的桌子也不见了……那几天，课堂安安静静的，我上课的兴致颇高，自我感觉也非常好。
一周后，班主任告诉我：“耗子”退学了，已经到东莞打工去了，他娘昨天办了退学手续。这家伙，走了好，大伙省心!
是呀，走了好，省心!我心里也这样美美地想。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是四月中旬。一天，传达室老张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怎样的一封信哟!信封上的字潦草不堪，寄信人的地址和邮编都没有，但上面豁然有“陈爱群老师收”的字样，会是谁呢?我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尊重(敬)的陈老师：
你好，我是好(耗)子，天天让你伤脑可(壳)的那个坏学生。其是(实)，老师，我告诉你，我真的想卖(读)书，可是我基础差，上课听不董(懂)。娘说我小时候出过“娘娘”(天花)，长大也是个春(蠢)子。我好喜欢讲话，上课也是，好多老师见到我就饭(烦)。我们班李汶是“万人迷”。我却是“万人先(嫌)”!我爸天天打牌，对我不文(闻)不问，我娘官(管)不了我。那天晚上，我跟娘说不卖(读)了，她好喜欢，第二天就找钱托人把我带到了广东。我在东官(莞)挑红砖，合(和)沙泥，真的好内(累)!老师，我今年才十六岁。我不小(晓)的(得)算数，老板片(骗)我也不知道。人家说有中学正(初中毕业证)的可以进厂，有高中正(高中毕业证)的可以当那(拉)长。我好想进厂当那(拉)长，可我没有文并(凭)，我好后回(悔)。我那天让你发了被(脾)气，好对不起。那天我到三毛店里买油并(饼)吃，拿了张报纸查(擦)手，好像是人民日包(报)，我想用他(它)叠官毛(帽)子，我看到一片(篇)文张(章)，说藏(臧)克家死了，还是元肖(宵)节晚上。所以，老师你说他建(健)在，所以你说错了。老师，我争(挣)到钱，我要回来卖(读)书，还要卖(读)好。老师，你说我行吗，学校会要我吗?工头说上工了，我今天要庄(装)十多车红砖，我就不写了。
此至(致)敬里(礼)!
好(耗)子
看完这封错字连篇而又情真意切、饱含辛酸的信后，我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我立即跑到图书室去翻看二月份的《人民日报》，我终于找到了一篇有关诗人臧克家逝世的纪念文章——《臧克家：百年风雨铸诗魂》。刹那间，这个曾经让我们大伙伤脑筋的学生，在我的脑海中亲切起来。想当初，他让人气愤，让人叹息；而现在，在我的心中，却让我生起诸多怜惜和感慨来!
又过了两天，他的班主任对我说：“小陈啊，‘耗子’那家伙给我写了信，狗屁不通，还说打工发财后回来读书哩，你说好笑不?真是的!’，说完，不屑地摇了摇头，走开了。但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今天镇里赶墟，碰到了“耗子”他娘。她对我说：“小陈老师，‘耗子’这砍千刀的居然托村里人搭回了六百块钱，嘿，还真不赖!读书学费一年要六七百块，读么子书咯!这砍千刀的寄的钱，先还清他死鬼老爸欠的赌账，然后存起来，给他娶媳妇……”说着，“耗子”他娘笑逐颜开地走了。
我却又愣在那里。
已经是四月中旬了，但天气时冷时热，让人忧闷得很。一阵凉风拂来，我赶紧拉上夹克的拉链。我向着南方，望着朦胧的远处，闭上了眼睛，心头一阵抽搐——
“耗子”，你在他乡还好吗?
(联系地址：湖南省常宁市罗桥中学办公室 421515)
(实习编辑：王广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