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东边日出西边雨
作者：柳泉敏
好在没几天就开学了，身边一下子多了许多孩子，那一张张纯真无邪的面孔，那一双双灵动的眼睛，让我心中充盈着激情和感动。身处异乡的孤寂慢慢淡薄了，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孩子们渐渐显露出来的顽皮让我手足无措，教室里开始冲突不断，一个个荣誉与我们班擦肩而过。为什么我付出了所有的爱心，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青春的梦想如远山的一缕云烟渐渐飘逝，除了满腹的委屈，就只有雨季中疯长着的对家人的思念。那个学期快结束时，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最后一次班会课前，班里一个小女孩偷偷跑来对我说：“柳老师，其他班的老师同学都说我们班是散班。”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记耳光，一种莫名的羞辱感让向来自尊心极强的我悲哀到了极点，苦心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也轰然倒塌。那节班会课上讲了些什么早已淡忘，只记得放学铃声响起时，我已泣不成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几个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走出校门……
第二学期一开学，六年级需要一个语文老师，校长征求我意见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需要一个新的开始。我根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因这个决定而后悔。
渐渐成熟的日子里，我也常常回首那段时光。虽然那一学期一直是我心头最深的痛，虽然那群孩子留给我的印象是顽皮多于乖巧，但是那段以他们为背景的初为人师的特别感触，始终缠绕在我的心上，挥之不去。慢慢地，我也领悟到：每个人都是一轮月亮，都有自己的阴晴圆缺，更何况不谙世事的孩子。顽皮，其实是孩子的本性。一个老师首先应该具备的美德是宽容。可惜，那时的我太年轻、太脆弱、太缺乏经验。太注重自己的感受，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孩子们身上。一丝愧疚有时也会风儿般掠过心头。
直到有一天，佳梁——我第一年教过的一个男孩在路旁叫住我的时候，我才对“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一句诗有了深刻的体会。小佳梁已长成大小伙子了，见到我有些羞涩，用手抓抓头发：“柳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怎么能忘记呢?当年那个特别顽皮、被称为“四大金刚”之一的小男孩，一晃竟长这么高了。眉宇间少了一分顽皮，多了一股书卷气。不知怎的，我心头隐隐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是因为没能引着他们走过那段懵懂岁月?还是因为没能分享他们成长中的快乐?这次意外的相逢是愉悦的，可是当初我却为何没能感受到他们的可爱?
走到汽车公司门口，佳梁向我告别。转身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我：“柳老师，您还记得这里吗?那天班会课后，您从学校走到这里，就一直倚着树站着。我们二十几个同学一直跟在您后面，远远地望着您，谁也没有勇气去跟您说声‘对不起’。直到天快黑了，大家看到您情绪安定下来，才放下心，各自回家。那天，您背对着我们，一直没回头……”
佳梁走了，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眼睛湿润了，一种感触在心湖中荡漾开来，一圈圈地将我淹没。我知道，除了感动，还有深深的内疚。那个黄昏，站在校门口，我的世界已是大雨滂沱，哪里还辨得清方向!陌生的江南，根本没有我的家。我就那样无意识地走着，悲哀着自己的悲哀，不想就走了好远好远。可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二十几个孩子竟会悄悄地跟在我后面，默默地注视着我，难过着我的难过。他们还只是孩子呀!我又怎能想到，那被咀嚼了无数次的往事，竟还隐藏了这样的细节。如果那天我转过身，看到那一双双带着悔意、带着关心的纯真眼眸。我是不是会透过雨幕看到一束清新的阳光?我晦暗的天空会不会重新升腾起希望?我此后的记忆也许就不再有难以排遣的遗憾——可惜的是，我竟然一直没有转身……
上苍其实很公平。她在你面前洒下绵绵阴雨的同时，往往会在你身后升起一片灿烂的阳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遗憾的是，我们总喜欢在阴雨中自怜，却常常错过身后那一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