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葡萄熟了
作者：徐初苗
一
一条葡萄的藤蔓从邻家的院子里爬过来，悄悄地在六年级的教室后面的围墙上安了家。一片，两片，三片……渐渐地，葡萄叶子浓密起来。当大家发觉时，一丛叶子已经像一块翠绿色的围巾搭在墙上了。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围墙并不高。一墙之隔的是一户农家，几间东倒西歪的平房，院子里的杂草也长得老高，显然不常住人。听说，院子的主人是位以捡破烂为生，无亲无故的老人。
“哇！好美呀！”女生们围在窗口啧啧称赞，男生们也挤了过来，“不错，看着是挺舒服的。”
“这棵葡萄一定是主人抽空种下的。”说这话是以班长小文为代表的一群女生。女孩子嘛，六年级了，做事总是比较理性，就认为是人家种的。
“不见得，我看这一定是棵野葡萄。”持这种意见的是以体育委员小健为统帅的一帮男生。男孩子嘛，巴不得这是棵野葡萄，说不定正想着到时可尝尝鲜呢。
“是野生的还是种下的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的根在哪里？”我也加入他们的行列。经我一点拨，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不过这次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葡萄的根在邻家的院子里，这株葡萄就是邻家的。
“既然是邻居家的，长在校园里不太合适吧。”小建说，并很快得到了一些男生的附和，“是呀，不如把过墙的枝叶剪除算了。”
但这种意见马上遭到大多数同学的猛批。
“怎么能剪掉呢，有了这些葡萄叶，窗外的景色美多了啦！”
“人家的葡萄，怎么能乱剪呢？再说，剪了多可惜呀……”
二
在暖暖夏风的吹拂下，葡萄叶越来越密，眼看就要泻落到地。
“呀，长出小葡萄啦！”一天早晨，学生小兰跑进教室，向大家报喜，同学们涌出教室。果然，轻轻地扒开叶子，底下，正羞涩地躲藏着好几串小葡萄，尽管有些稀疏，而且只有绿豆粒大小，但还是给了大家一阵惊喜。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棵葡萄，就为它搭个架子吧……”我随意地说。
我的提议很快被一片欢呼声淹没。农家有的是搭棚子的材料，一个扎实的葡萄架很快就搭起来了，当然，这是一群男生的“杰作”。
棚子搭起来后，大家发觉，除了可以继续欣赏这一片绿色，在绿阴底下看看书、读读课文更是一种享受。于是，很快，这里成一个绿色的课堂。
这是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们都明白这段时间的重要性，除了偶尔望望窗前渐渐垂下来的葡萄，他们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学业上。
三
绿阴底下，葡萄在一天天地长大，一串一串的，晶莹剔透……
“这些葡萄卖掉，老爷爷过年时就能扯一件新衣服了……”女孩子们说。
“打几斤酒也是不错的……”男孩子们顽皮地说，“或许可以割块肉尝尝鲜。”
孩子们都在憧憬着一个收获的时刻，他们都想到了葡萄的主人——那位不曾熟识的邻居大爷。
一天，班长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咬牙切齿”地向我报告了一个“噩耗”：一串葡萄被人偷了。接到“报案”，我立刻在学生的簇拥下赶到“现场”。果然，在葡萄藤上，发现了一个新鲜的伤痕，明显是刚作案不久。
回到教室里，学生都群情激昂，纷纷表示非把“元凶”揪出来不可。我冷静地扫视了一下教室，发觉教室后面有几位男生低着脑袋，眼神躲躲闪闪的，明摆着是“第一嫌疑人”。但我并没有当众点破，因为也有可能是其他年级的学生干的，而且，现在正是毕业班的关键时期，我也不想因此影响了他们的学习。但“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也不想过于放纵。于是，我想了想，就对大家说：“我想，葡萄丢了肯定有原因，如果谁知道它的去向，请及时跟老师联系，好吗？”说着，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几位学生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傍晚放学了，我独个儿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听到门口有人在小声说话。“谁呀？”我问着走出去，只见几个小脑袋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领头的是体育委员小健。我赶紧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
大概是见我这么客气，他们明显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时，小健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开口了：“老师……那葡萄是……我们摘的……”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看着他们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只想……尝尝葡萄熟了没有……”小健鼓足勇气说，其他人也小声地附和着。
孩子就是孩子，看到这些可爱的葡萄，谁都会产生尝一尝的念头吧。“葡萄熟了吗？”我问。
“还没熟呢，酸酸的，涩涩的……”一旁，小山接过了我的话茬儿，一脸懊恼地说。
“其实，老师也想尝一尝这些葡萄熟了没有。”
听我这么说，小健他们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不过，我不会随便去摘人家的葡萄，如果有可能，要征得主人的同意。你们说，是这样吗？”我补充说。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小健说，“不过，老师……同学们会说我们是小偷吗？”
“不会的，尽管你们摘了葡萄，那也是为了尝尝熟了没有，与‘偷’是不搭边的。你们可都是好孩子，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
“那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串葡萄算是我们向老爷爷买的吧，我们每人壹元钱，就托您交给老爷爷吧。”
哟，还留好了后路。我暗暗地想。“这主意倒也不错。好，就这么办吧。”我说。
听我同意了，小健乐滋滋地伸出手，把四个硬币放在我的手心里。
大概是攥了很久，那几个硬币滚烫滚烫的。孩子们开心地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想，其实他们也像那一棚的葡萄，需要精心地呵护。
第二天，我向学生宣布，那串葡萄是被人买走了，并出示了“葡萄园”的第一笔收益：四个壹元硬币。
四
六月的风暖烘烘的，带着一阵“沙沙”声吹进教室里来，其中，还能闻到一阵绿色的气息，当然，那来自窗外的葡萄架。
“要是能吃上一颗葡萄那该多好？”终于，有人在私底下说。于是，我在书本后面发现了几双向窗外溜的眼睛。
望梅止渴？我心里暗暗发笑。
离毕业考试没几天了，我也上紧了发条，时不时到教室里转转。一天中午，当我捧着一大叠作业本走进教室时，眼前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教室里竟搞起了“联欢会”，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瞧，每张书桌上还摆上了“水果”——几粒葡萄。
葡萄？我赶紧扭头往窗外一看，完了，那葡萄架上，只留下了一架子藤叶。“这也太无法无天了……难道是我上次太过纵容……难道……”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闪出无数个念头，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更令我痛心的是，面对我，学生们照样在嬉戏，有的把葡萄丢进嘴里，装出一副呲牙咧嘴的鬼脸，引起一阵哄笑；有些正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谁吃葡萄样子更“帅”，全然不顾我的存在。
我尴尬地站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镇定！镇定！
这时，班长小文发现了我，起身走上前来，手里还捧着一小串葡萄。笑眯眯地对我说：“徐老师，这是你的葡萄。”
“什么？我的葡萄？”难道也想把我拉下水，竟敢当众“贿赂”我，这胆子也忒大了点。
看着小文十分坦然的面庞，找不到一丁点从前她那种“嫉恶如仇”的表情，难道……哎……我心灰意冷，默默地接过小文递上来了葡萄。
见我接过葡萄，小文竟然很高兴，转身把手一挥，后面，小健就捧着个塑料罐儿兴冲冲地跑过来，那罐儿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响。
“徐老师，我们就要毕业了，等不到葡萄成熟了……”
等不到也不用这么干呀。我心想。
“同学们一商量，就把葡萄摘了……”
喔，还是集体“作案”呢。
“由我们全班同学买下来……”
什么？买下来……
没容许我反应过来，小健已把塑料罐摆在了我的面前，果然，里面是半罐各种硬币：一元的、五角的、一角的……亮晶晶的。
“徐老师，您尝尝吧。”小文热情地催促我。
“哦……好的……”我摘下一粒葡萄，塞进嘴里，轻轻地咬开，涩涩的，酸酸的……
“甜吗？”小文带着灿烂的笑容问我。
“甜，真甜……”这是我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我摸摸口袋，里面有早晨买菜找来的三个一元硬币，我一股脑把它们都塞进了罐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