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茶香浸润心的回忆
作者：许文舟
记忆中，没有机械设备来把茶叶制作成品。妹妹采摘的茶叶把阳光与雨水都带到灶头，等着母亲搓揉。茶叶是不能隔夜处置的，因此，这一天晚上，母亲再累也得在料理清楚灶头上的事情后，烧起铁锅，揉制茶叶。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一组简单的动作：把鲜叶放到铁锅中，让柴火升腾出一种热度，母亲卷起衣袖，手伸进滚烫的铁锅中，对经过升温的茶叶使劲地搓揉。
鲜嫩的芽叶在渐渐升温的铁锅里变形，先是萎缩了身躯，失去光泽，之后卷曲起叶片。这时，淡淡的清香在铁锅中泛起，丝丝缕缕的那种，些许生涩些许苦味，只是锅里发出轻微的炸声，一锅的鲜叶随便捡一片出来，都是拈手的香味。
这时往往是深夜，偶尔有月光经过石榴树的筛选，落到青石板上溅起一种迷惘的色泽。有点孤独的小花狗抵挡不住瞌睡的袭击，却仍然忠于职守地乱叫几声。电灯不是那个时代照明的工具，只有煤油或者松明子火把，抵抗着越围越紧的夜色。铁锅散发出一种最原始的铁味，经过火的焙烧，那些铁分子开始奔放，春夜的凉爽顿时撒腿开跑。
手工揉制的茶叶是有些粗糙，条索不均匀，有时火候掌握不好，有些较嫩的芽叶还会被炒糊，虽然茶香不改，外观却很难看。讲究色香味俱佳的茶叶，每一个环节都会影响价格与品位，但是母亲揉出的茶却很好销，特别是工业机械把茶业统一到一个标准、一种形态的时下，消费者才发现茶叶原本的香被涂改得面目全非，茶汤一开，扑向饮者鼻孔的滋味中充塞了过杂的异味。母亲揉茶的动作，是一组不能淡忘的经典，当我握着茶杯，在一天开始的时候面对片片在水中舒坦身体的茶叶，母亲揉茶的姿势让心灵泛起苦涩芳香的回忆。
采茶的妹妹
这是一位乡村女孩必做的功课，注目于一片鲜嫩的茶叶，把山泉水洗净过的双手温顺地交到茶树上，采摘着乡村随风抵达的春天。灵动的十指像无名的小鸟在茶树上翩跹起舞，溪水一样清澈的眸子里蓄满对生活的爱恋。
她们相约一起上山，在此之前她们已从街上买来时兴的凉帽，上山的时候，顺便把一面小镜子带在身边。流汗的时候，她们会喜欢劳动中的容颜，当山歌从对面山上飞来，她们会审视自己的心情，是不是都浮上了绯红的容颜。她们在茶树的包围中，远远地看去，只能见到她们发梢的红色发结在风中舞蹈。她们随手摘一片茶叶含在嘴里，轻轻一吹，便是回味无穷的小曲，每一个音符都能让在春天伸展妩媚腰身的茶叶涅槃为仙女。
品茶的客人
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来到老家，父亲就会烹一罐茶敬你。你是客人，先喝了再说，茶水浸透的乡村生活，最富诚心的敬意不是酒，而是茶。
铜壶烧出的水，本来就有些甜味，山涧的溪，无污染的水源，正是餐风饮露的茶叶需要的溶液。当火塘里的柴发出阵阵欢笑，父亲就会把一只上了釉的土茶罐添到火苗上，让火的温度把泥土升温。此刻，先不要放入茶，泥土的茶罐泡制过无数茶叶，每一粒泥都浸透着茶的滋味，这种滋味悄无声息地游离茶罐，比茶还清幽的芳香弥漫小屋。茶放到茶罐里用文火烘烤，一片片芽叶便伸展腰身，蓬松的叶脉很容易看到茶的源头，那是一首又一首的诗歌。
客来敬茶，却不让你喝第一杯，因为这第一杯是给在天神灵，他们无处不在。是泥土营养了我们的生活，得感谢土神；是大山伸出的臂膀让我们依靠，得感谢山神；是茶树赐予我们生活的饮品，得回报茶神。当你接过父亲送来的茶水，那上面一定浮着父亲朴实的笑。生活的千般滋味融在一杯茶水中，你不要轻易给杯中的茶水下或苦或甜的结论。茶水是苦的，苦茶却能用甘甜感动你的味蕾；茶水是涩的，却能以特有的酥香激起你的向往。
客来敬茶，不论你喝惯的是龙井还是大红袍，你都得端起父亲给你的茶杯，喝下去。那是乡下人最朴实的礼节。
其实，茶就是茶，是用来解渴的，对于像父亲一样老实的乡下人来说，他们不在乎哪本茶书上的文化，只知道给客人烹制一罐茶，所有的心意都变成浸润记忆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