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自由的梦想
作者:林高明
那是一次教育教学研讨活动,在一所乡村学校的讲台上,未正式开始时,钱理群先生与孙绍振先生正一往一复交流着。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著名学者相洽甚欢,我心里觉得有无量的惊诧与朗畅。说实话,很多人在参会之前就兴奋地想着,钱老师与孙老师怎样的你争我吵、不相上下作“龙争虎斗”。主办单位也暗自担心,如果两位名家观点不同,他们会拂袖而去弄得不欢而散。是不是先礼后兵,先是相敬如宾,接着是相敬如兵,兵刃相见?当然,如果是各有立场却故作姿态地一唱一和,那岂不是无趣更兼无聊!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态在期待着。
主持人稍作简单的介绍,会场一片安静。两位老先生的对话开始了。钱老师怀着深沉的乡土情结谈到,乡村学校要更具乡土文化气息,不要走城市化进程,这所乡村学校(包括许多乡村学校)各方面建筑及设施都过于仿效城市学校建设……乡村失去了根文化!孙老师在倾听着,脸上表情随着微妙变化而生动,终于,等钱老师说完,他抢过话筒说,钱老师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而我是个爬行的现实主义者。他声调有点尖锐,脸上却显得不动声色。接着说,我认为乡村与城市是有文明程度的差别,当乡村小学的设施能与城里相媲美时,说明乡村进步了!我们应该为之欢欣鼓舞才对!……他们两人在台上就一些教育问题作了相当激烈的争论。驳难叠起,掌声迭起。最后因为时间较迟了,主持人不得不打断他们正酣的谈兴。走下讲台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握着手,又滔滔不绝地谈论开来。真是扺掌而谈,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啊!
精神的激荡、思想的交汇如此的自然:如山与山的对凝,如川与川的交流。一种明亮的温暖充溢着我的内心:这就是孔夫子一直倡导的“君子和而不同”。从文人相“轻”走向文人相“亲”,这是中国优秀文化传统的一次升华与超越。因为,我们看惯了太多流俗中的相“亲”。
许多所谓的学术研讨会场上,我们听到的无非是相互吹捧、相互抬轿、相互迎合、相互取媚、相互通融……将学术与为人处世联系起来,并持守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信条。在这里,学术争鸣与交流已经退场了,思想的碰撞与厮杀被肤浅的“社交”所替代;真理的探寻与求索被温情脉脉的“人际关系”所掩饰;信仰的忠诚与执著为“以和为贵”的借口所消融……
在学术研讨上,在思想交流中,常常走向极端:要么无关宏旨地和稀泥,要么尖牙利齿地相攻击。
在网络上,有位我敬佩的青年才俊出言尖利,把另一位专家学者的一些观点与做法批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甚至有点类似于破口大骂,说这位专家怎么巧立名目、投机钻营;怎么借学术之名行沽名钓誉、渔利谋财之实;怎么傍权贵、玩权术,翻手覆云。总之,是搞得学术清净之地乌烟瘴气、斯文扫地。我不知某名家的虚实内里,但读了此文,只觉得火气太浓、怨气太重,出言不逊,实在不是平心静气做学术探讨应为。后来,隐隐约约听人在说,这位青年学人不满于某名家的观点与做法,故对其时有尖酸语、讥嘲语、刻薄语。没想到,他的这种言论遇到一些网络中的恫吓与威胁,一些匿名者甚至扬言,如果再说这样的话,小心炸弹。于是,你竖挑鼻子,我横挑眉,文攻渐至于有转化为武斗倾向。我想起伏尔泰的话,“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在此,我还要补充一句:说话的权利,不等于谩骂的权利。
回到历史,我们也许会更深刻地领悟到学术研讨自由带来的力量。
史载,1167年8月,朱熹抵达岳麓书院后,与张栻一起进行了中国文化史上极为著名的“朱张会讲”。所谓会讲是岳麓书院的一种学术活动,不同学派在或大或小的范围进行探讨和论辩,学生也可旁听,既推动了学术又推动了教学。朱熹和张栻的会讲是极具魅力的,当时他们一个三十七岁,一个三十四岁,却都已身处学术文化的最前列,有时连续论争三天三夜都无法取得一致意见。除了当众会讲外,他们还私下促膝而谈,两人都越来越钦服对方,都觉得对方启发了自己。《宋史》记载,张栻的学问“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而朱熹自己则在一封信中说,张栻的见解“卓然不可及,从游之久,反复开益为多”。两位思想家的一段佳话,深深地镌刻在岳麓山水之间。
美国著名的教育家及古典语言学者理查德·温·利文斯通在《古典语言和国民生活》写道:“确信自由不是一种特权,也不是一种奢侈品,而是一种必需品,没有它,人类的精神会变得很狭窄、枯萎而归于消失。”为学术计,为思想计,我们祈祝自由的梦想,在每个人的心里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