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比如火塘

作者:许文舟




  是谁将火引向一个坑?火星点燃干燥的柴,微笑的光焰驱逐着黑夜里的寒意,一家人围坐火塘边,把农事的话题斟在茶盅里品尝。似乎不点燃这火,不引燃那柴,日子就变得没有味道一般。不论盛夏的黄昏,还是冬日的清晨,父亲划动火柴的手势,永远是农历中最经典的动作。
  火塘里永远摆放着铸铁的三脚支架,一只祖上传下的铜壶盛满山泉,仿佛永远在壶里唱着欢快的歌。一只陷在柴灰里的泥茶罐灰头土脸,里面放着妹妹采自山坡的茶叶,此刻,一定有泥味一样清新的茶香泛起。几只茶杯立在火塘边,洁白的瓷质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茶釉,看上去有一定的年龄。火塘上面是麻绳吊着的竹箩筐,里面放着从山里采来的鸡纵,那曾是我与妹妹经常偷吃的好东西。每到杀年猪后,一块块鲜肉也悬挂在这上面,火烟熏蒸月余,就是味道香醇的腊肉,老家一年四季待客的好菜也就是这些。客人来的时候,再忙,也都得先放下手里的活,把铜壶里的水烧得暴涨,然后泡制百抖茶,给客人敬三杯,这才算尽到地主之谊。
  火塘说到底就是一个挖在地上的,一米见方的土池子,四周嵌着麻布石。记忆中,我童年的夜晚都是在火塘边度过的,那时家里穷,身上衣单,一到天黑便凑到火塘边取暖。当然吸引我到火塘边的还有父亲的故事,父亲只读两年小学,不知道《西游记》、《三国演义》之类的故事,却把一些民间的传说讲得有头有脸,让我心生神往。随着夜深寒意加大,我与妹妹便会使劲地往火塘里扔柴,或者嫌火苗不旺,用火钳使劲翻整,这时火星四下飞舞,火灰轻盈恣肆地停歇在我们身上。当又一壶欢腾的水,调皮顶着水壶盖时,被自己悄悄放到铜壶里的土豆泛起了淡淡的清香。
  在老家,女人一般是不拢火塘的,她们大都在厨房的灶头前做着针线活,似乎舍不得离不开厨房,或许因为这个空间适合放置她的心事。火塘边的世界永远是男人的天地,几只长短不一的旱烟锅摆放在火塘边被烟尘粉刷的墙上,与茶盅并排的一定是溢出老烧酒的土碗,铜壶里的水似乎没有停止过歌唱,父亲总是放下烟锅又操茶罐,歇起茶盅又端酒碗。邻家来闲逛,也都是男人拢火塘,女的到厨房。
  离开火塘到远方谋生,时不时想起火塘边温暖的时光。异乡的城市只有空调,经过工业机器制造的温度少了火塘边的舒畅与爽朗,大冬天,还时不时因为空调患上不轻的感冒。当然,想念火塘更多的,则是火塘边的日子,品一杯茶,父亲教我如何象茶一样做人,抽一支烟,父亲教我怎样先敬别人。父亲去世后,火塘边的生活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家里一下冷清了许多,邻里乡亲也少了以往的空闲。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回到老家,母亲特意让弟弟将火塘生起火来,将父亲在世时的铜壶搬出来盛上泉水,把长时间没用的茶罐拿出来烹制香茶。弟弟做得非常认真,可是总品不出父亲泡制的滋味。看着柴禾上舞蹈的一束束火焰,在异乡戴着面具生存的劳累,还有某些伤感残存于心底的无奈与忧虑,都被赶走,燃烧出一片喜悦,只是仍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父亲在天堂泡着茶吗?
  柴禾上微笑盈盈的火焰舔食着我厚厚的思念。
  这一晚,母亲破例来到火塘边,坐到父亲当年爱坐的草编凳上,陪着我说事。她忙个不停地往火塘里添柴禾,少不更事的记忆片段,在火塘边又清晰地展开。母亲已经七十四岁了,一年四季都有病痛纠缠着她,春上腰痛犯得凶,雨水一到,风湿的老毛病又会缠上。围着火塘,话题又自然扯到父亲,我看见母亲的眸光在柴火的辉映下,突然泛起厚厚的忧伤。
  反正是回乡探亲,便花了些时间到邻家走走,村里几乎没有人家设火塘了,一是生活条件的改善使冬衣和冬被有了保障,二是为了堂屋美观,家家户户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奔小康而去。在追求现代文明生活方式的过程中,村里通了电,有了电烤炉、电视机、电冰箱等一系列五彩缤纷、冷暖皆宜的家居用品,火塘的退休实为与时俱进吧。但我还是感到淡淡的失落,许多情感是在火塘边才能悟出来的,而母亲不可能把弟弟精心铺设的瓷砖敲掉,再来挖一个坑,点燃那些柴禾。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