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此情可待
作者:郭 莉
二十多年不曾谋面的同学静静地站立着,站立在一张照片前面。照片里的她依然是当年的样貌,当年的笑容,当年丝丝缕缕的温暖……
当年,在诸暨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树。树旁有个废弃的祠堂,那是我当年就读的小学,祠堂有两间屋子,一间坐着从一到三年级二十来个学生,另一间住着她。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很爱笑。笑的时候,嘴角的痣像个小小的酒窝,她总是喜欢用手拨开挂到前额的发丝。那时候,她的发丝乌润而且光鲜。
她就住在祠堂里。除了办公桌,还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床,夏天午睡的时候,她会安排我们睡到她的床上,而自己睡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我们一排六个横着睡下,面对面,兴奋地推推搡搡。看我们不睡,她拿着教鞭过来,我们赶紧闭了眼,又偷偷看她。她笑了,我们忍着笑,身体却笑得抖了,渐渐地,不知不觉甜甜地睡着了……有一次,我醒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人了。我迷迷糊糊地晃到教室门口,唤伙伴一起跳绳。全班都笑了,因为早就上课了。她笑着走过来,问我,睡得好不好呀。呵,原来,她看我睡得香,不舍得叫醒我。
祠堂周围种了很多豆子,是她带我们种的。春天的教室因此总是飘着豆花香。到了六一儿童节,这些豆就是我们的节日礼物。她一边炒,一边带我们唱歌,满学校都是香气,都是欢笑。炒好了,她就用一盏小小的酒盅均匀地分到我们每个人桌上。吃豆的时候,大伙笑着,她也笑着。
她喜欢朗诵。总是用那异常柔顺而又铿锵的声音,带我穿行在美丽的文字里,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我读师范的时候,一位老师很惊讶我会背《荷塘月色》,而且诸暨乡下学生的普通话居然不普通。我知道,这也是她给我的馈赠。
那个时候,教师体罚学生似乎很普遍,隔壁家的孩子在乡小念书,总是手肿得像馒头一样地回家。看到他的手,我总是无比自豪。因为她从来不打骂我们,她顶多睁大眼睛,叫一声你的名字。我被她叫过一次,说我的字写得不好。可后来一堂课中,她说我的字是仿宋体,是她批评错了。我不知道什么是仿宋体,只是很享受被她表扬的味道,比那时的薄荷糖还要美味。她经常给我们吃这种在当时极其时尚的糖。那个五保户的同学最为幸运了。他说,老师经常叫他一起吃饭,还给他吃糖,我们很羡慕,回到家纷纷埋怨父母怎么不是五保户。
读三年级的时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停在那棵树下,下课的时候,她练车,我们一大群人跟着她跑,跑着,跑着,她成了在车下跑的人,车上的人,变成了我们,车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也一回又一回地跟在后面扶着。每次等到她可以放手了,她就站在那棵老树下,用手拨开挂在前额的发丝,乐呵呵地看。
读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得去乡里的小学了。忘记了当时的心情。只记得前几次放学的时候,总会照例回头看看,我们已经习惯了,放学时候,她站在树下看着我们离开。
紧接着,村里的小学被合并了。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念师范的时候,给她写过信。很功利,是为了暑假作业。她回了信。有4大张。她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写她的事迹,她说她很开心,因为我是老师了。她说,她没什么事迹,普通极了。她说,做老师就要做个好老师,我没有回信。我想,以后有时间,我要去看她,然后一起去看那棵树,一起背《荷塘月色》。
以后,以后。树还在,我的学生也在背《荷塘月色》了。她,却成了一张照片。
现在。我很想她。
她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她还有一个名字,跟我们一样,叫做老师。
后记:
总有一种声音,让人想起从前。总有一份记忆,徘徊在心的边缘。总有一种守候,即使脚步渐行渐远,仿佛从不曾离去。我们在生命的故事中,细数着流年……
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些真实的故事。没有惨烈。只是真实,
有些东西是看不见的,譬如高楼下面的地基——巍峨是一种可能的结果,而真实却是必然的原因。
这里,向老师们鞠躬,向一切敬重教育的人们鞠躬,也为自己鼓掌,因为我是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