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鸡漫志 [宋] 王灼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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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鸡漫志 [宋] 王灼 撰
● 碧鸡漫志
● 卷 一
歌曲所起 歌词之变 古者歌工乐工皆非庸人 汉初古俗犹在
荆轲易水歌 古音古辞亡缺 自汉至唐所存之曲
晋以来歌曲 唐绝句定为歌曲 元微之分诗与乐府作两科
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 论雅郑所分 歌曲拍节乃自然之度数
● 卷 二
唐末五代乐章可喜 各家词短长 乐章集浅近卑俗
唐昭宗词 东坡指出向上一路 欧词集自作者三之一
小山词 周贺词语意精新 兰畹曲会 大晟乐府得人
梅 苑 易安居士词 六人赋木犀 紫姑神词 沈公述词
贺方回石州慢 宇文叔通词 周美成点绛唇 何文缜词
王彦龄夫妇词 莫少虚词 古人使王昌莫愁事 陈无己浣溪沙
● 卷 三
霓裳羽衣曲 凉州曲 伊 州 甘 州 胡渭州 六 么
● 卷 四
兰陵王 虞美人 安公子 水调歌与河传 万岁乐
夜半乐 何满子 凌波神 荔枝香 阿滥堆
● 卷 五
念奴娇 雨淋铃 清平乐 春光好 菩萨蛮
望江南 文溆子 盐角儿 喝驮子 後庭花
西河长命女 杨柳枝 麦秀两岐
碧鸡漫志序
乙丑冬,予客寄成都之碧鸡坊妙胜院,自夏涉秋,与王和先、张齐望所居甚近,皆有声妓,日置酒相乐,予亦往来两家不厌也。尝作诗云:“王家二琼芙蕖妖,张家阿倩海棠魄。露香亭前占秋光,红云岛边弄春色。满城钱痴买娉婷,风卷画楼丝竹声。谁似两家喜看客,新幡歌舞劝飞觥。君不见东州钝汉发半缟,日日醉踏碧鸡三井通。”予每饮归,不敢径卧。客舍无与语,因旁缘是日歌曲,出所闻见。仍考历世习俗,追思平时论说,信笔以记。积百十纸,混群书中,不自收拾。今秋开箧偶得之,残脱逸散,仅存十七,因次比增广成五卷,目曰碧鸡漫志。顾将老矣,方悔少年之非,游心淡泊,成此亦安用。但一时醉墨,未忍焚弃耳。己巳三月既望,覃思斋序。
卷 一
○ 歌曲所起
或问歌曲所起,曰:天地始分,而人生焉,人莫不有心,此歌曲所以起也。舜典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序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记曰:“诗言其志,歌咏其声,舞动其容,三者本于心,然後乐器从之。”故有心则有诗,有诗则有歌,有歌则有声律,有声律则有乐歌。永言即诗也,非于诗外求歌也。今先定音节,乃制词从之,倒置甚矣。而士大夫又分诗与乐府作两科。古诗或名曰乐府,谓诗之可歌也。故乐府中有歌有谣,有吟有引,有行有曲。今人于古乐府,特指为诗之流,而以词就音,始名乐府,非古也。舜命夔教胄子,诗歌声律,率有次第。又语禹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其君臣赓歌九功、南风、卿云之歌,必声律随具。古者采诗,命太师为乐章,祭祀、宴射、乡饮皆用之。故曰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诗至动天地,感鬼神,移风俗,何也。正谓播诸乐歌,有此效耳。然中世亦有因弦金石,造歌以被之,若汉文帝使慎夫人鼓瑟,自倚瑟而歌。汉魏作三调歌辞,终非古法。
○ 歌词之变
古人初不定声律,因所感发为歌,而声律从之,唐、虞禅代以来是也。馀波至西汉末始绝。西汉时,今之所谓古乐府者渐兴,晋魏为盛。隋氏取汉以来乐器歌章古调,并入清乐,馀波至李唐始绝。唐中叶虽有古乐府,而播在声律,则鲜矣。士大夫作者,不过以诗一体自名耳。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今则繁声淫奏,殆不可数。古歌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後世风俗益不及古,故相悬耳。而世之士大夫,亦多不知歌词之变。
○ 古者歌工乐工皆非庸人
子语鲁太师乐,知乐深矣。鲁太师者,亦可语此耶。古者歌工、乐工皆非庸人,故挚适齐,干适楚,缭适蔡,缺适秦,方叔入河,武入汉阳,襄入海,孔子录之。八人中,其一又见于家语。孔子学琴于师襄子,襄子曰:“吾虽以击磬为官,然能于琴,今子于琴已习是也。”子问师乙:“赐宜何歌。”答曰:“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师乙贱工也,学识乃至此。又曰:“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勾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歌之妙不越此矣。今有过钧容班教坊者,问曰:“某宜何歌。”必曰:“汝宜唱田中行、曹元宠小令。”
○ 汉初古俗犹在
刘、项皆善作歌,西汉诸帝如武、宣类能之。赵王幽死,诸王负罪死,临绝之音,曲折深迫。广川王通经,好文辞,为诸姬作歌尤奇古。而高祖之戚夫人,燕王旦之容华夫人两歌,又不在诸王下,[两,一作所。]盖汉初古俗犹在也。东京以来,非无作者,大概文采有馀,性情不足。高欢玉壁之役,士卒死者七万人,惭愤发疾,归使斛律金作敕勒歌。其辞略曰:“山苍苍。天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欢自和之,哀感流涕。金不知书,能发挥自然之妙如此,当时徐、庾辈不能也。吾谓西汉後,独敕勒歌暨韩退之十琴操近古。
○ 荆轲易水歌
荆轲入秦,燕太子丹及宾客送至易水之上,高渐离击筑,轲和而歌,为变徵这声,士皆涕泪。又前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目,发上指冠。轲本非声律得名,乃能变徵换羽於立谈间,而当时左右听者,亦不愦愦也。今人苦心造成一新声,便作几许大知音矣。
○ 古音古辞亡缺
或问,元次山补伏羲至商十代乐歌,皮袭美补九夏歌,是否。曰:名与义存,二子补之无害。或有其名而无其义,有其义而名不可强训,吾未保二子之全得也。次山曰:“呜呼,乐声自太古始,百世之後,尽亡古音。乐歌自太古始,百世之後,遂亡古辞。”次山知之晚也。孔子之时,三皇五帝乐歌已不及见,在齐闻韶,至三月不知肉味。战国秦火,古器与者辞亡缺无遗。
○ 自汉至唐所存之曲
汉时雅郑参用,而郑为多。魏平荆州,获汉雅乐,古曲音辞存者四,曰鹿鸣、驺虞、伐檀、文王。而左延年之徒,以新声被宠,复改易音辞,止存鹿鸣一曲。晋初亦除之。又汉代短箫铙歌乐曲,三国时存者,有朱鹭、艾如张、上之回、战城南、巫山高、将进之类,凡二十二曲。魏、吴称号,始各改其十二曲。晋兴,又尽改之。独玄云、钓竿二曲,名存而已。汉代鼙舞,三国时存者,有殿前生桂树等五曲,其辞则亡。汉代胡角摩诃兜勒一曲,张骞得自西域,李延年因之,更造新声二十八解,魏晋时亦亡。晋以来,新曲颇众,隋初尽归清乐。至唐武后时,旧曲存者,如白雪、公莫舞、巴渝、白、子夜、团扇、懊、石城、莫愁、杨叛儿、乌夜啼、玉树後庭花等,止六十三曲。唐中叶,声辞存者,又止三十七,有声无辞者七,今不复见。唐歌曲比前世益多,声行于今、辞见于今者,皆十之三四,世代差近尔。大抵先世乐府,有其名者尚多。其义存者十之三,其始辞存者十不得一,若其音则无传,势使然也。
○ 晋以来歌曲
石崇以明君曲教其妾绿珠,曰:“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绿珠亦自作懊歌曰:“丝布涩难缝。”元伊侍孝武饮咽,抚弦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滕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熊甫见王敦委任钱凤,将有异图,进说不纳,因告归。临与敦别,歌曰:“徂风飙起盖山陵。氛雾蔽日玉石焚。往事既去可长叹,念别惆怅会复难。”陈安死陇上,歌之曰:“陇上壮士有陈安。躯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聂文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一云匕及大刀奋无端。]丈八蛇矛左右盘。十汤十决无当前。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聂窜岩幽。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刘曜闻而悲伤,命乐府歌之。晋以来歌曲见于史者,盖如是耳。
○ 唐绝句定为歌曲
唐时古意亦未全丧,竹枝、浪淘沙、抛球乐、杨柳枝,乃计中绝句,而定为歌曲。故李太白清平调词三章皆绝句。元、白诸诗,亦为知音者协律作歌。白乐天守杭,元微之赠云:“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辞。”自注云:“乐人高玲珑能歌,歌予数十诗。”乐天亦醉戏诸妓云:“席上争飞使君酒,歌中多唱舍人诗。”又闻歌妓唱前郡守严郎中诗云:“已留旧政布中和。又付新诗与艳歌。”
元微之见人咏韩舍人新律诗,戏赠云:“轻新便妓唱,凝妙入僧禅。”沈亚之送人序云:“故友李贺,善撰南北朝乐府古词,其所赋尤多怨郁凄艳之句。诚以盖古排今,使为词者莫得偶矣。惜乎其中亦不备声歌弦唱。”然唐史称,李贺乐府数十篇,云韶诸工皆合之弦。又称,李益诗名与贺相埒,每一篇成,乐工争以赂求取之,被声歌供奉天子。又称,元微之诗,往往播乐府。旧史亦称,武元衡工五言诗,好事者传之,往往被于弦。又旧说,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王之涣诣旗亭饮。梨园伶官亦招妓聚燕,三人私约曰:“我辈擅诗名,未定甲乙,试观诸伶讴诗,分优劣。”一伶唱昌龄二绝句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帆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一伶唱适绝句云:“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之涣曰:“佳妓所唱,如非我诗,终身不敢与子争衡。不然,子等列拜床下。”须臾妓唱:“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涣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以此知李唐伶伎,取当时名士诗句入歌曲,盖常俗也。蜀王衍召嘉王宗寿饮宣华苑,命宫人李玉箫歌衍所撰宫词云:“辉辉赫赫浮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春。月华如水映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五代犹有此风,今亡矣。近世有取陶渊明归去来、李太白把酒问明月、李长吉将进酒、大苏公赤壁前後赋,协入声律,此暗合其美耳。[一云,此暗合孙吴耳。]
○ 元微之分诗与乐府作两科
元微之序乐府古题云:“操、引、谣、讴、歌、曲、词、调八名,起於郊祭军宾吉凶苦乐之际。在音声者,因声以度词,审调以节唱,句度长短之数,声韵平上之差,莫不由之准度。而又别其在琴瑟者,为操、引,采民者,为讴、谣,备曲度者,总谓之歌、曲、词、调。斯皆由乐以定词,非选词以配乐也。诗、行、咏、吟、题、怨、叹、章、篇九名,皆属事而作,虽题号不同,而悉谓之为诗可也。後之审乐者,往往取其词度为歌曲,盖选词以配乐,非由乐以定词也。”微之分诗与乐府作两科,固不知事始。又不知後世俗变,凡十七名皆诗也。诗即可歌,可被之弦也。元以八名者近乐府,故谓由乐以定词。九名者本诸诗,故谓选词以配乐。今乐府古题具在,当时或由乐定词,或选词配乐,初无常法。习俗之变,安能齐一。
○ 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
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战国时,男有秦青、薛谈、王豹、绵驹、瓠梁。女有韩娥。汉高祖大风歌,教沛中儿歌之。武帝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歌。汉以来,男有虞公发、李延年、朱顾仙、未子尚、吴安泰、韩发秀。女有丽娟、莫愁、孙琐、陈左、宋容华、王金珠。唐时男有陈不谦,谦子意奴、高玲珑、长孙元忠、侯贵昌、韦青、李龟年、米嘉荣、李衮、何戡、田顺郎、何满、郝三宝、黎可及、柳恭。女有穆氏、方等、念奴、张红红、张好好、金谷里叶、永新娘、御史娘、柳青娘、谢阿蛮、胡二市、宠妲、盛小丛、樊素、唐有态、李山奴、任智、方四女、洞云。今人独重女音,不复问能否。而士大夫所作歌词,亦尚婉媚,古意尽矣。政和间,李方叔在阳翟,有携善讴老翁过之者。方叔戏作品令云:“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老翁虽是解歌,无奈雪鬓霜须。大家且道,是伊模样,怎如念奴。”方叔固是沈於习俗,而语娇声颤,那得字如贯珠,不思甚矣。
○ 论雅郑所分
或问雅郑所分。曰,中正则雅,多哇则郑。至论也。何谓中正。凡阴阳之气,有中有正,故音乐有正声,有中声。二十四气岁一周天,而统以十二律。中正之声,正声得正气,中声得中气,则可用。中正用,则平气应,故曰,中正以平之。若乃得正气而用中律,得中气而用正律,律有短长,气有盛衰,太过不及之弊起矣。自扬子云之後,惟魏汉津晓此。东坡曰:“乐之所以不能致气召和如古者,不得中声故也。乐不得中声者,气不当律也。”东坡知有中声,盖见孔子及伶州鸠之言,恨未知正声耳。近梓潼雍嗣侯者,作正笙诀、琴数、还相为宫解、律吕逆顺相生图。大概谓知音在识律,审律在习数。故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诸谱以律通不过者,率皆淫哇之声。嗣侯自言,得律吕真数,著说甚详,而不及中正。
○ 歌曲拍节乃自然之度数
或曰,古人因事作歌,抒写一时之意,意尽则止,故歌无定句。因其喜怒哀乐,声则不同,故句无定声。今音节皆有辖束,而一字一拍,不敢辄增损,何与古相戾欤。予曰,皆是也。今人固不及古,而本之性情,稽之度数,古今所尚,各因其所重。昔尧民亦击壤歌,先儒为搏拊之说,亦曰所以节乐。乐之有拍,非唐虞则始,实自然之度数也。故明皇使黄幡绰写拍板谱,幡绰画一耳於纸以进曰:“拍从耳出。”牛僧孺亦谓拍为乐句。嘉间,汴都三岁小儿,在母怀饮乳,闻曲皆手指作拍,应之不差。虽然,古今所尚,治体风俗,各因其所重,不独歌乐也。古人岂无度数,今人岂无性情,用之各有轻重,但今不及古耳。今所行曲拍,使古人复生,恐未能易。
卷 二
○ 唐末五代乐章可喜
唐末五代文章之陋极矣,独乐章可喜,虽乏高韵,而一种奇巧,各自立格,不相沿袭。在士大夫犹有可言,若昭宗“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岂非作者。诸国僭主中,李重光、王衍、孟昶、霸主钱ㄈ,习於富贵,以歌酒自娱。而庄宗同文,兴代北,生长戎马间,百战之馀,亦造语有思致。国初平一宇内,法度礼乐,浸复全盛。而士大夫乐章顿衰於前日,此尤可怪。
○ 唐昭宗词
唐昭宗以李茂贞之故,欲幸太原,至渭北,韩建迎奉归华州。上郁郁不乐,时登城西齐云楼眺望,制菩萨蛮曲曰:“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又曰:“飘且在三峰下。秋风往往堪沾洒。肠断忆仙宫。朦胧烟雾中。思梦时时睡。不语长如醉。早晚是归期。穹苍知不知。”
○ 各家词短长
王荆公长短句不多,合绳墨处,自雍容奇特。晏元献公、欧阳文忠公,风流蕴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东坡先生以文章馀事作诗,溢而作词曲,高处出神入天,平处尚临镜笑春,不顾侪辈。或曰,长短句中诗也。为此论者,乃是遭柳永野狐涎之毒。诗与乐府同出,岂当分异。若从柳氏家法,正自不分异耳。晁无咎、黄鲁直皆学东坡,韵制得七八。黄晚年闲放於狭邪,故有少疏荡处。後来学东坡者,叶少蕴、蒲大受亦得六七,其才力比晁、黄差劣。苏在庭、石耆翁入东坡之门矣,短气步,不能进也。赵德麟、李方叔皆东坡客,其气味殊不近,赵婉而李俊,各有所长,晚年皆荒醉汝颍京洛间,时时出滑稽语。贺方回、周美成、晏叔原、僧仲殊各尽其才力,自成一家。贺、周语意精新,用心甚苦。毛泽民、黄载万次之。叔原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仲殊次之,殊之赡,晏反不逮也。张子野、秦少游俊逸精妙。少游屡困京洛,故疏荡之风不除。陈无己所作数十首,号曰语业,妙处如其诗,但用意太深,有时僻涩。陈去非、徐师川、苏养直、吕居仁、韩子苍、朱希真、陈子高、洪觉范佳处亦各如其诗。
王辅道、履道善作一种俊语,其失在轻浮。辅道夸捷敏,故或有不缜密。李汉老富丽而韵平平。舒信道、李元膺,思致妍密,要是波澜小。谢无逸字字求工,不敢辄下一语,如刻削通草人,都无筋骨,要是力不足。然则独无逸乎。曰,类多有之,此最著者尔。宗室中,明发、伯山久从汝洛名士游,下笔有逸韵,虽未能一一尽奇,比国贤、圣褒则过之。王逐客才豪,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处度叔侄、晁次膺、万俟雅言,皆有佳句,就中雅言又绝出。然六人者,源流从柳氏来,病於无韵。雅言初自集分两体,曰雅词,曰侧艳,目之曰胜蒙丽藻。後召试入官,以侧艳体无赖太甚,削去之。再编成集,分五体,曰应制、曰风月脂粉、曰雪月风花、曰脂粉才情、曰杂类,周美成目之曰大声。次膺亦闲作侧艳。
田不伐才思与雅言抗行,不闻有侧艳。田中行极能写人意中事,杂以鄙俚,曲尽要妙,当在万俟雅言之右。然庄语辄不佳。尝执一扇,书句其上云:“压蝴蝶恋花心动。”语人曰:“此联三曲名也,有能对者,吾下拜。”北里狭邪闲横行者也。宗室温之次之。长短句中,作滑稽无赖语,起於至和。嘉之前,犹未盛也。熙丰、元间,兖州张山人以诙谐独步京师,时出一两解。泽州孔三传者,首创诸宫调古传,士大夫皆能诵之。元间,王齐叟彦龄,政和间,曹组元宠,皆能文,每出长短句,脍炙人口。彦龄以滑稽语河朔。组潦倒无成,作红窗迥及杂曲数百解,闻者绝倒,滑稽无赖之魁也。夤缘遭遇,官至防御使。同时有张衮臣者,组之流,亦供奉禁中,号曲子张观察。其後祖述者益众,戏贱,古所未有。组之子,知ト门事勋,字公显,亦能文。尝以家集刻板,欲盖父之恶。近有旨下扬州,毁其板云。
○ 乐章集浅近卑俗
柳耆卿乐章集,世多爱尝该洽,序事闲暇,有首有尾声,亦间出佳语,又能择声律谐美者用之。惟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前辈云:“离骚寂寞千年後,戚氏凄凉一曲终。”戚氏,柳所作也。柳何敢知世间有离骚,惟贺方回、周美成时时得之。贺六州歌头、望湘人、吴音子诸曲,周大、兰陵王诸曲最奇崛。或谓深劲乏韵,此遭柳氏野狐涎吐不出者也。歌曲自唐虞三代以前,秦汉以後皆有,造语险易,则无定法。今必以“斜阳芳草”、“淡烟细雨”绳墨後来作者,愚甚矣。故曰,不知书者,尤好耆卿。
○ 东坡指出向上一路
长短句虽至本朝盛,而前人自立,与真情衰矣。东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尔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今少年妄谓东坡移诗律作长短句,十有八九,不学柳耆卿,则学曹元宠,虽可笑,亦毋用笑也。
○ 欧词集自作者三之一
欧阳永叔所集歌词,自作者三之一耳。其间他人数章,群小因指为永叔,起暧昧之谤。
○ 小山词
晏叔原歌词,初号乐府补亡。自序曰:“往与二三忘名之士,浮沈酒中。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试续南部诸贤,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不皆叙所怀,亦兼写一时杯酒闲闻见,及同游者意中事。尝思感物之情,古今不异。窃谓篇中之意,昔人定已不遗,第今无传耳。故今所制,通以补亡名之。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士君龙家,有莲、鸿、、云,工以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听之,为一笑乐。”其大指如此。叔原於悲欢合离,写众作之所不能,而嫌於夸,故云,昔人定已不遗,第今无传。莲、鸿、、云,皆篇中数见,而世多不知为两家歌儿也。其後目为小山集,黄鲁直序之云:“嬉弄於乐府之馀,寓以诗人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
又云:“狭邪之大雅,豪士欠,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不减桃叶团扇。”“若乃妙年美士,近知酒色之娱。苦节癯儒,晚悟裙裾之乐。鼓之舞之,使宴安毒而不悔,则叔原之罪也哉。”叔原年未至乞身,退居京城赐第,不践诸贵之门。蔡京重九冬至日,遣客求长短句,欣然两为作鹧鸪天。“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风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知靥深。 初过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艳艳金。”“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闲歌钟。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钩头罗胜写宜冬。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樽对月空。”竟无一语及蔡者。[案小山词元序,南部诸贤下绪馀有二字。]
○ 周贺词语意精新
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词,故周集中多新声。贺方回初在钱塘,作青玉案,鲁直喜之,赋绝句云:“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贺集中,如青玉案者甚众。大抵二公卓然自立,不肯浪下笔,予故谓语意精新,用心甚苦。
○ 梅 苑
地友黄载万歌词,号乐府广变风。学富才赡,意深思远,直与唐名辈相角逐,又辅以高明之韵,未易求也。吾每对之叹息。诵东坡先生语曰:“彼尝从事於此,然後知其杂,不知者以为苟然而已。”夏几道序之曰:“惜乎语妙而多伤,思穷而气不舒,赋才如此,反啬其寿,无乃情文之兆欤。”载万所居斋前,梅花株甚盛,因录唐以来词人才士之作凡数百首,为斋居之玩,命曰梅苑。其序引云:“呈妍月夕,夺霜雪之鲜。吐臭风晨,聚椒兰之酷。情涯殆绝,鉴赏斯在,莫不抽毫襞彩,比声裁句。召楚云使兴歌,命燕玉以按节。妆台之篇 ,实筵之章,可得而述焉。”乐府广变风有赋梅花数曲,亦自奇特。[案梅苑序云,莫不抽毫
遣滞,劈彩舒衷。]
○ 兰畹曲会
兰畹曲会,孔甯极先生之子方平所集。序引称无为、莫知非,其自作者。称鲁逸仲,皆方平隐名,如子虚、乌有、妄是之类。孔平日自号氵蚩皋渔父,与侄处度齐名,李方叔诗酒侣也。
○ 大晟乐府得人
崇甯间,建大晟乐府,周美成作提举官,而制撰官又有七。尤俟咏雅言,元诗赋科老手也。三舍法行,不复进取,放意歌酒,自称大梁词隐。每出一章,信宿喧传都下。政和初,召试补官,置大晟乐府制撰之职。新广八十四调,患谱弗传,雅言请以盛德大业及祥瑞事迹制词实谱。有旨依月用律,月进一曲,自此新谱稍传。时田为不伐亦供职大乐,众谓乐府得人云。
○ 易安居士词
易安居士,京东路提刑李格非文叔之女建康守赵明诚德甫之妻。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陈後主游宴,使女学士狎客赋诗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不过“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等语。李戡尝痛元白诗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破坏,流於民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二公集尚存可考也。元与白书,自谓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广之度,匀配色泽尤剧怪艳,因为体诗百馀首。今集中不载。元会真诗,白梦游春诗,所谓纤艳不逞,淫言语,止此耳。温飞卿号多作侧辞艳曲,其甚者“合欢桃叶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亦止此耳。今之士大夫学曹组诸人鄙秽歌词,则为艳丽如陈之女学士狎客,为纤艳不逞淫言语如元白,为侧词艳曲如温飞卿,皆不敢也。其风至闺房发女,夸张笔墨,无所羞畏,殆不可使李戡见也。
○ 六人赋木犀
向伯恭用满庭芳曲赋木犀,约陈去非、朱希真、苏养直同赋,“月窟蟠根,云岩分种”者是也。然三人皆用清平乐和之。去非云:“黄衫相倚。翠葆层层底。八月江南风日美。弄影山腰水尾。 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无住庵中新事,一枝唤起幽禅。”希真云:“人闲花少。菊小芙蓉老。冷淡仙人偏得道。买定西风一笑。 前身元是江梅。黄姑点破冰肌。只有暗香犹在,饱参清似南枝。”养直云:“断崖流水。香度青林底。元配骚人兰与芷。不数春风桃李。 淮南丛桂小山。诗翁合得跻攀。身到十洲三岛,心游万壑千岩。”後伯恭再赋木犀,亦寄清平乐赠韩璜叔夏云:“吴头楚尾。踏破芒鞋底。万壑千岩秋色里。不奈恼人风味。如今老我芗林。世间百不关心。独喜爱香韩寿,能来同醉花阴。”韩和云:“秋光如水。酿作鹅黄蚁。散入千岩佳树里。惟许门人醉。 轻钿重上风鬟。不禁月冷霜寒。步深沈归去,依然愁满江山。”初刘原父亦於清平乐赋木犀云:“小山丛桂。最有留人意。拂叶攀花无限思。雨湿浓香满袂。 别来过了秋光。翠帘昨夜新霜。多少月宫闲地,娥借与微芳。”同一花一曲,赋者六人,必有第其高下者。
○ 紫姑神词
正宫白苎曲赋雪者,世传紫姑神作。写至“追昔燕然画角,宝钥珊瑚,是时丞相,虚作银城换得”,或问出处,答云:“天上文字,汝那得知。”末後句“又恐东君,暗遣花神,先到南国。昨夜江梅,漏泄春消息”,殊可喜也。予旧同僚郝宗文,尝春初请紫姑神,既降,自称蓬莱仙人玉英,书浪淘沙曲云:“塞上早春时。暖律犹微。柳舒金线拂回堤。料得江乡应更好,开尽梅溪。昼漏渐迟迟。愁损仙肌。几回无语双眉。凭遍栏干十二曲,日下楼西。”
○ 沈公述词
沈公述为韩魏公之客,魏公在中山,门人多有赐环之望。沈秋日作霜叶飞词云:“谩赢得相思甚了,东君早作归来计。便莫惜丹青手,重与芳菲,万红千翠。”为魏公发也。
○ 贺方回石州慢
贺方回石州慢,予旧见其稿,“风色收寒,云影弄晴”改作“薄雨收寒,斜照弄晴”。又“冰垂玉箸,向午滴沥檐楹,泥融消尽墙阴雪”改作“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
○ 宇文叔通词
宇文叔通久留金国不得归,立春日作迎春乐曲云:“宝幡采胜堆金缕。双燕钗头舞。人间要识春来处。天际雁,江边树。故国莺花又谁主。念憔悴,几年羁旅。把酒祝东风,吹取人归去。”
○ 周美成点绛唇
周美成初在姑苏,与营妓岳七楚云者游甚久,後归自京师,首访之,则已从人矣。明日饮於太守蔡峦子高坐中,见其妹,作点绛★曲寄之云:“辽鹤西归,故乡多少伤心事。短书不寄。鱼浪空千里。凭仗桃根,说与相思意。愁何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
○ 何文缜词
何文缜在馆阁时,饮一贵人家,侍儿惠柔者,解帕子为赠,约牡丹开再集。何甚属意,归作虞美人曲,曲中隐其名云:“分香帕子揉蓝腻。欲去殷勤惠。重来直待牡丹时。只恐花知,知後故开迟。[案词综云,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别来看尽闲桃李。日日栏干倚。催花无计问东风。梦作一双蝴蝶绕芳丛。”何书此曲与赵咏道,自言其张本云。
○ 王彦龄夫妇词
王齐叟彦,龄,元副枢岩叟这弟,任俊得声。初官太原,作望江南数十曲,嘲府县同僚,遂并及帅。帅怒甚,因众入谒,面责彦龄:“何敢尔,岂恃兄贵 ,谓吾不能劾治耶。”彦龄执手板顿首帅前曰:“居下位,只恐人谗。昨日只吟青玉案,几时曾做望江南。试问马都监。”帅不觉失知,众亦匿笑去。今别素质曲“此事凭谁知证,有楼前明月,窗外花影”者,彦龄作也。娶舒氏,亦有词翰。妇翁武选,彦龄事之素不谨,因醉酒骂,翁不能堪,取女归,竟至离绝。舒在父家,一日行池上,怀其夫,作点绛唇曲云:“独自临流,兴来时把栏干凭。旧愁新恨。耗却来时兴。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 莫少虚词
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世传为鲁直于建炎初见石耆翁,言此莫少虚作也。莫此词本始,耆翁能道其详。予尝见莫浣溪沙曲:“宝钏缃裙上玉梯。云重应恨翠楼低。愁同芳草两萋萋。”又云:“归梦悠风未真。绣衾恰有暗香薰。五更分得楚台春。”造语颇工,晚年心醉富贵,不复事文笔。
○ 古人使王昌莫愁事
古书亡逸固多,存於世者,亦恨不尽见。李义山绝句云:“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谁与王昌报说知三十六鸳鸯。”而唐人使王昌事尤数,世多不晓,古乐府中可互见,然亦不详也。一曰:“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如何两少年,挟毂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樽酒,使作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黄金络马头,观者满路傍。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一曰:“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桂镜烂生光。
平头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以三章互考之,即知乐府前篇所谓白玉堂与鸳鸯七十二,乃卢家。然义山称三十六者,三十六双,即七十二也。又知乐府後篇所谓东家王,即王昌也。余少年时戏作清平乐曲,赠妓卢姓者云:“卢家白玉为堂。于飞多少鸳鸯。纵使东墙隔断,莫愁应念王昌。”黄载万亦有更漏子曲云:“怜宋玉,许王昌。东西邻短墙。”予每戏谓人曰:“载万似曾经界两家来。”盖宋玉好色赋,称东邻之子,即宋玉为西邻也。东家王,即东邻也。载万用事如此之工。世徒知石城有莫愁,不知洛阳亦有之,前辈言乐府两莫愁,正谓此也。又韩致光诗:“何必苦劳魂与梦,王昌在此墙东。”业唱歌者,沈亚之目为声家,又曰声党,又曰声中禁。[案业唱歌者至此二十一字与上下文无涉,似当析出别为一条。]李义山云:“王昌且在墙东住,未必金堂得免嫌。”又云:“欲入卢家白玉堂。新春催破舞衣裳。”对雪云:“又入卢家妒玉堂。”
○ 陈无己浣溪沙
陈无己作浣溪沙曲云:“暮叶朝花种种陈。三秋作意问诗人。安排云雨要新清。随意且须追去马,轻衫从使著行尘。晚窗谁念一愁新。”本是“安排云雨要清新”,以末後句新字韵,遂倒作新清。世言无己喜作庄语,其弊生硬是也。词中暗带陈三、念一两名,亦有时不庄语乎。
卷 三
○ 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说者多异。予断之曰,西凉创作,明皇润色,又为易美名。其他饰以神怪者,皆不足信也。唐史云,河西节度使杨敬述献,凡十二遍白乐天和元微之霓裳羽衣曲歌云:“由来能事各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自注云:“开元中,西凉节度使杨敬述造。”郑愚津阳门诗注,亦称西凉府都督杨敬述进。予又考唐史突厥传,开元间,凉州都督杨敬述为暾煌谷所败,白衣检校凉州事。
乐天、郑愚之说是也。刘梦得诗云:“开元天子万事足。惟惜当年光景促。三乡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仙心从此在瑶池。三清八景相追随。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李霓裳 羽衣曲诗云:“开元太平时,万国贺丰岁。
梨园进旧曲,玉座流新制。凤管迭参差,霞裳竞摇曳。”元微之法曲诗云:“明皇度曲多新态,宛转浸淫易沈著。赤白桃李取花名,霓裳羽衣号天乐。”刘诗谓明皇望女几山,持志求仙,故退作此曲。当时诗今无传,疑是西凉献曲之後,明皇三乡眺望,发兴求仙,因以名曲。“忽乘白云去,空有秋风词”,讥其无成也。李诗谓明皇厌梨园旧曲,故有此新制。元诗谓明皇作此曲多新态,霓裳羽衣非人间服,故号天乐。然元指为法曲,而乐天亦云:“法曲法曲歌霓裳。政和世理音洋洋。开元之人乐且康。”
又知其为法曲一类也。夫西凉既献此曲,而三人者又谓明皇制作,予以是知为西凉创作,明皇润色者也。杜佑理道要诀云:“天宝十三载七月改诸乐名,中使辅ギ琳宣进旨,令于太常寺刊石,内黄锺商婆罗门曲,改为霓裳羽衣曲。”津阳门诗注:“叶法善引明皇入月宫,闻乐归,笛写其半,会西凉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声调吻合,遂以月中所闻为散序,敬述所进为其腔,制霓裳羽衣。”月宫事荒诞,惟西凉进婆罗门曲,明皇润色,又为易美名,最明白无疑。异人录云:“开元六年,上皇与申天师中秋夜同游月中,见一大宫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兵卫守门,不得入。天师引上皇跃超烟雾中,下视玉城,仙人、道士乘云驾鹤往来其间,素娥十馀人,舞笑于广庭大树下,乐音嘈杂清丽。上皇归,编律成音,制霓裳羽衣曲。”逸史云:“罗公远中秋侍明皇宫中玩月,以拄杖向空掷之,化为银桥,与帝升桥,寒气侵人,遂至月宫。
女仙数百,素练霓衣,舞于广庭。上问曲名,曰,霓裳羽衣。上记其音,归作霓裳羽衣曲。”鹿革事类云:“八月望夜,叶法善与明皇游月宫,聆月中天乐,问曲名,曰,紫云回。默记其声,归传之,名曰霓裳羽衣。”此三家者,皆志明皇游月宫,其一申天师同游,初不得曲名。其一罗公远同游,得今曲名。其一叶法善同游,得紫云回曲名易之。虽大同小异,要皆荒诞无可稽据。杜牧之华清宫诗:“月闻仙曲调,霓作舞衣裳 。”诗家搜奇入句,非决然信之也。又有甚者,开元传信记云:“帝梦游月宫,闻乐声,记其曲名紫云回。”杨妃外传云:“上梦仙子十馀辈,各执乐器,御云而下。一人曰,此曲神仙紫云回,今授陛下。”明皇杂录及仙传拾遗云:“明皇用叶法善术,上元夜自上阳宫往西凉州观灯,以铁如意质酒而还,遣使取之不诬。”
幽怪录云:“开元正月望夜,帝欲与叶天师观广陵,俄虹桥起殿前,师奏请行,但无回顾。帝步上,高力士乐官数十从,顷之,到广陵。士女仰望,曰,仙人现。师请令乐官奏霓裳羽衣一曲,乃回。後广陵奏,上元夜仙人乘云西来,临孝感寺,奏霓裳羽衣曲而去。上大悦。”唐人喜言开元天宝事,而荒诞相凌夺如此,将使谁信之。予以是知其他饰以神怪者,皆不足信也。王建诗云:“弟子歌中留一色,听风听水作霓裳。”欧阳永叔诗话以不晓听风听水为恨。
蔡绦诗话云出唐人西域记。龟兹国王与臣庶知乐者,于大山间听风水声,均节成音。後翻入中国,如伊州、甘州、凉州,皆自龟兹致。此说近之,但不及霓裳。予谓凉州定从西凉来,若伊与甘,自龟兹致,而龟兹听风水造诸曲,皆未可知。王建全章,馀亦未见。但“弟子歌中留一色”,恐是指梨园弟子,则何豫于龟兹,置之勿论可也。按唐史及唐人诸集、诸家小说,杨太真进见之日,奏此曲导之。妃亦善此舞,帝尝以赵飞燕身轻,成帝为置七宝避风台事,戏妃[事,一作偶。]曰:“尔则任吹多少。”妃曰:“霓裳一曲,足掩前古。”而宫妓佩七宝璎珞舞此曲,曲终珠翠可扫。故诗人云:“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冬雪飘锦袍暖,春风荡澜霓裳翻。”又云:“朱阁沈沈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又云:“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又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又云:“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又云:“云雨马嵬分散後,骊宫无复听霓裳。”又云:“霓裳满天月,粉骨几春风。”帝为太上皇,就养南宫,迁于西宫,梨园弟子玉发音,闻此曲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欷。其後宪宗时,每大宴,间作此舞。文宗时,诏太常卿冯定,采开元雅乐,制云韶雅乐及霓裳 羽衣曲。是时四方大都邑及士大夫家,已多按习,而文宗乃令冯定制舞曲者,疑曲存而舞节非旧,故就加整顿焉。李後主作昭惠后诔云:“霓裳羽衣曲,绵兹丧乱,世罕闻者。获其旧谱,残缺颇甚。暇日与后详定,去彼淫繁,定其缺坠。”[按马令南唐书,昭惠
后传载後主诔云:“霓裳旧曲,韬音沦世。失味齐音,犹伤孔氏。故国遗声,忍乎湮坠。我稽其美,尔扬其秘。程度馀律,重新雅制。”云云。
灼所引似是诔後注文,今失传云。]盖唐末始不全。蜀杌称:“三月上巳,王衍宴怡神亭,衍自执板唱霓裳羽衣、後庭花、思越人曲。”决非开元全章。洞微志称:“五代时,齐州章丘北村任六郎,爱读道书,好汤饼,得犯天麦毒疾,多唱异曲。八月望夜,待月私第,六郎执板大噪一曲。
有水乌野雀数百,集其舍屋倾听。自曰:‘此即昔人霓裳羽衣者。’众请于何得,笑而不答。”既得之邪疾,使此声果传,亦未足信。按明皇改婆罗门为霓裳羽衣,属黄锺商云,时号越调,即今之越调是也。白乐天嵩阳观夜奏霓裳诗云:“开元遗曲自凄凉。况近秋天调是商。”又知其为黄锺商无疑。欧阳永叔云:“人间有瀛府、献仙音二曲,此其遗声。”瀛府属黄锤宫,献仙音属小石调,了不相干。永叔知霓裳羽衣为法曲,而瀛府、献仙音为法曲中遗声,今合两个宫调 ,作霓裳 羽衣一曲遗声,亦太疏矣。 笔谈云:“蒲中逍遥楼楣上,有唐人横书,类梵字,相传是霓裳谱,字训不通,莫知是非。
或谓今燕部有献仙音曲,乃其遗声。然霓裳本谓之道调曲,献仙音乃小石调尔。”又嘉杂志云:“同州乐工翻河中黄幡绰霓裳谱,钧容乐工程士守以为非是,别依法曲造成。教坊伶人花日新见之,题其後云:“法曲虽精,莫近望瀛。”予谓笔谈知献仙曲非是,乃指为道调法曲,则无所著见。独理道要诀所载,系当时朝旨,可信不诬。杂志谓同州荣工翻河中黄幡绰谱,虽不载何宫调,安知非逍遥楼楣上横书耶。今并程士守谱皆不传。乐天和元微之霓裳羽衣曲歌云:“磬箫筝笛递相搀,击ㄓ弹吹声逦迤。”注云:“凡法曲之初,众乐不济,惟金石丝竹次第发声,霓裳序初亦复如此。”又云:“散序六奏未动衣。
阳台宿云慵不飞。中序擘砉初入拍。秋竹竿春冰坼。”注云:“散序六遍无拍,故不舞,中序始有拍,亦名拍序。”又云:“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注云:“霓裳十二遍而曲终,凡曲将终,皆声拍促速,惟霓裳之末,长引一声。”笔谈云:“霓裳曲凡十二叠,前六叠无拍,至第七叠方谓之叠遍自此始有拍而舞。”笔谈,沈存中撰。沈指霓裳羽衣为道调法曲,则是未尝见旧谱。今所云岂亦得之乐天乎。世有般涉调拂霓裳曲,因石曼卿取作传踏,述开元天宝旧事。曼卿云,本是月宫之音,翻作人间之曲。近夔帅曾端伯,增损其辞,为勾遣队口号,亦云开宝遗音。
盖二公不知此曲自属黄锺商,而拂霓裳则般涉调也。宣和初,普府守山东人王平,词学华赡,自言得夷则商霓裳羽衣谱,取陈鸿、白乐天长恨歌传,并乐天寄元微之霓裳羽衣曲歌,又杂取唐人小诗长句,及明皇太真事,终以微之连昌宫词,补缀成曲,刻板流传。曲十一段,起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正扌颠、入破、虚催、衮、实催、衮、歇拍、杀衮,音律节奏,与白氏歌注大异。则知唐曲,今世决不复见,亦可恨也。又唐史称客有以按乐图示王维者,无题识。维徐曰:“此霓裳第三叠最初拍也。”客未然,引工按曲,乃信。予尝笑之,霓裳第一至第六叠无拍者,皆散序故也。类音家所行大品,安得有拍。乐图必作舞女,而霓裳散序六叠,以无拍故不舞。又画师于乐器上,或吹或弹,止能画一个字,诸曲皆有此一字,岂独霓裳。唐孔纬拜官教坊,优伶求利市,纬呼使前,索其笛,指窍问曰:“何者是浣溪沙孔笼子。”诸伶大笑。此与画图上定曲名何异。
○ 凉州曲
凉州曲,唐史及传载,称天宝乐曲,皆以边地为名,若凉州、伊州、甘州之类。曲遍声繁,名入破。又诏道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明年,安禄山反,凉、伊、甘皆陷。吐蕃史及开元传信记亦云,西凉州献此曲。甯王宪曰:“音始于宫,散于商,成于角徵羽。斯曲也,宫离而不属,商乱而加暴君卑逼下,臣僭犯上,臣恐一日有播迁之祸。”及安史之乱,世颇思宪审音。而杨妃外传,乃谓上皇居南内,夜与妃侍者红桃歌妃所制凉州词,上因广其曲,今流传者益加。
明皇杂录亦云:“上初自巴蜀回,夜来乘月登楼,命妃侍者红桃歌凉州,即妃所制,上亲御玉笛为倚楼曲,曲罢无不感泣。因广其曲,传于人间。”予谓皆非也。凉州在天宝时已盛行,上皇巴蜀回,居南内,乃肃宗时,那得始广此曲。或曰,因妃所制词而广其曲者,亦词也,则流传者益加,岂亦词乎。旧史及诸家小说谓妃善舞,邃晓音律,不称善制词。今妃外传及明皇杂录所云,夸诞无实,独帝御玉笛为倚楼曲,因广之,流传人间,似可信,但非凉州耳。唐史又云,其声本宫调,今凉州见于世者凡七宫曲,曰黄锺宫、道调宫、无射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高宫,不知西凉所献何宫也。然七曲中,知其三是唐曲,黄锺、道调、高宫者是也。脞说云:“西凉州本在正宫,贞元初,康昆仑翻入琵琶玉宸宫调,初进在玉宸殿,故以命名,合众乐即黄锤也。”予谓黄锤即俗呼正宫,昆仑岂能舍正宫外,别制黄锤凉州乎。因玉宸殿奏琵琶,就易美名,此乐工夸大之常态。而脞说便谓翻入琵琶玉宸宫调。新史虽取其说,止云康昆仑寓其声于琵琶,奏于玉宸殿,因号玉宸宫调,合诸乐则用黄锤宫,得之矣。张祜诗云:“春风南内百花时。道调凉州急遍吹。揭手便拈金碗舞,上皇惊笑悖儿。”
又幽闲鼓吹云:“元载子伯和,势倾中外,福州观察使奇乐妓数十人,使者半岁不得通。窥伺门下,有琵琶康昆仑出入,乃厚遗求通,伯和一试,尽付昆仑。段和上者,自制道调凉州,昆仑求谱,不许,以乐之半为赠,乃传。”据张祜诗,上皇时已有此曲,而幽闲鼓吹为段师自制,未知孰是。白乐天秋夜听高调凉州诗云:“楼上金风声渐紧,月中银字韵初调。促张弦柱吹高管,一曲凉州入寥。”大吕宫,俗呼高宫,其商为高大石,其羽为高般涉,所谓高调,乃高宫也。史及脞说又云“凉州有大遍、小遍”,非也。凡大曲有散序、ヒ、排、遍、颠、正颠、入破、虚催、衮遍、歇指、杀衮,[一本实催下云,滚拍、遍歇、杀滚。]始成一曲,此谓大遍。而凉州排遍,予曾见一本有二十四段。後世就大曲制词者,类从简省,而管弦家又不肯从首至尾声吹弹,甚者学不能尽,元微之诗云:“逡巡大遍梁州彻。”又云:“梁州大遍最豪嘈。”及脞说谓有大遍小遍,其误识此乎。
○ 伊 州
伊州见于世者,凡七:商曲大石调、高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歇指调、林锺商、越调,第不知天宝所制七商中何调耳。王建宫词云:“侧商调里唱伊州。”林锺商,今夷则商也,管色谱以凡字杀,若侧商即借尺字杀。
○ 甘 州
甘州,世不见,今仙吕调有曲破,有八声慢,有令,而中吕调有象甘州八声,他宫调不见也。凡大曲就本宫调制引、序、慢、近、令盖度曲者常态。若象甘州八声,即是用其法于中吕调,此例甚广。伪蜀毛文锡,有甘州遍,顾、李有倒排甘州,顾又有甘州子,皆不著宫调。
○ 胡渭州
胡渭州,明皇杂录云:“开元中,乐工李龟年弟兄三人,皆有才学盛名。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制渭州曲,特承顾遇。於东都大起第宅,僭侈之制逾於公侯。”唐史吐蕃传亦云:“奏凉州、胡渭、录要、杂曲,今小石调,胡渭州是也。”然世所行伊州、胡渭州、六么,皆非大遍全曲。
○ 六 么
六么,一名绿腰,一名乐世,一名录要。元微之琵琶歌云:“绿腰散序多拢。”又云:“管儿还为弹绿腰。绿腰依旧声迢迢。”又云:“逡巡弹得六么彻。霜刀破竹无残节。”沈亚之歌者叶记云:“合韵奏绿腰。”又志卢金兰墓云:“为绿腰玉树之舞。”唐史吐蕃传云:“奏凉州、胡渭、绿要、杂曲。”段安节琵琶录云:“绿腰,本录要也,乐工进曲,上令录其要者。”白乐天杨柳枝词云:“六么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又听歌六绝句内,乐世一篇云:“管急弦繁拍渐稠。绿腰宛转曲终头。诚知乐世声声乐,老病人听未免愁。”注云:“乐世一名六么。”王建宫词云:“琵琶先抹六么头。”故知唐人以腰作么者,惟乐天与王建耳。或云,此曲拍无过六字者,故曰六么。
至乐天又独谓之乐世,他书不见也。青箱杂记云:“曲有录要者,录霓裳羽衣曲之要拍。”霓裳羽衣曲乃宫调,与此曲了不相关。士大夫论议,尝患讲之未详,卒然而发,事与理交违,幸有证之者,不过如聚讼耳。若无人攻击,後世随以愦愦,或遗祸于天下,乐曲不足道也。琵琶录又云:“贞元中,康昆仑琵琶第一手,两市楼抵斗声乐,昆仑登东采楼,弹新翻羽调绿腰,必谓无敌。曲罢,西市楼上出一女郎,抱乐器云:‘我亦弹此曲。’兼移在枫香调中,下拨声如雷,绝妙入神。昆仑拜请为师。女郎更衣出,乃僧善本,俗姓段。”今六么行于世者四,曰黄锺羽,即俗呼般涉调。曰夹锺羽,即俗呼中吕调。曰林锺羽,即俗呼高平调。曰夷则羽,即俗呼仙吕调。皆羽调也。昆仑所谓新翻,今四曲中一类乎,或他羽调乎,是未可知也。段师所谓枫香调,无所著见。今四曲中一类乎,或他调乎,亦未可知也。欧阳永叔云:“贪看六么花十八。”此曲内一叠,名花十八,前後十八拍,又四花拍,共二十二拍。乐家者流所谓花拍,盖非其正也。曲节抑扬可喜,舞亦随之。而舞筑球六么,至花十八益奇。
卷 四
○ 兰陵王
兰陵王,北齐史及隋唐嘉话,称齐文襄之子长恭恭,封兰陵王。与周师战,尝著假面对敌,击周师金塘城下,勇冠三军。武士共歌谣之,曰兰陵王入军曲。今越调兰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或曰遗声也。此曲声犯正宫,管色用大凡字,大一字,勾字,故亦名大犯。又有大石调兰陵王慢,殊非旧曲。周齐之际,未有前後十六拍慢曲子耳。
○ 虞美人
虞美人,脞说称起于项籍虞兮之歌。予谓後世以此命名可也,曲起于当时,非也。曾子宣夫人魏氏作虞美人草行有云:“三军散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坐中老。香魂夜逐剑光飞,青血化为原上草。芳菲寂寞寄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又云:“当时遗事久成空,慷慨尊前为谁舞。”亦有就曲志其事者,世以为工,其词云:“帐前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褫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正三更。
抚骓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秋霜。九泉归去是仙乡。恨茫茫。”黄载万追和之,压倒前辈矣。其词云:“世间离恨何时了。不为英雄少。楚歌声起伯图休。一似水东流。葛荒葵老芜城暮。玉貌知何处。至今荒草解婆婆。只有当年魂魄未消磨。”按益州草木记,雅州名山县,出虞美人草,如鸡冠花。叶两两相对,为唱虞美人曲,应拍而舞,他曲则否。贾氏谈录,褒斜山谷中,有虞美人草,状如鸡冠,大叶相对。或唱虞美人,则两叶如人拊掌之状,颇中节拍。酉阳杂俎云:“舞草出雅州,独茎三叶,叶如决明,一叶在茎端,两叶居茎之半相对。
人或近之歌,及抵掌讴曲,叶动如舞。”益部方物图赞改虞作娱,云今世所传虞美人曲,下音俚调,非楚虞姬作,意其草纤柔,为歌气所动,故其茎至小者,或若动摇,美人以为娱耳。笔谈云:“高邮桑景舒性知音,旧闻虞美人草,遇人唱虞美人曲,枝叶皆动,他曲不然。试之,如所传,详其曲,皆吴音也。他日取琴,试用吴音制一曲,对草鼓之,枝叶亦动,乃目曰虞美人操。其声调与旧曲始末不相近,而草辄应之者,律法同管也。今盛行江湖间,人亦莫知其如何为吴音。”东斋记事云:“虞美人草,唱他曲亦动,传者过矣。”予考六家说,各有异同。方物图赞最穿凿,无所稽据。旧曲固非虞姬作,若便谓下音俚调,嘻其甚矣。亦闻蜀中数处有此草,予皆未之见,恐种族异,则所感歌亦异。然旧曲三,其一属中吕调,其一中吕宫,近世转入黄锺宫,此草应拍而舞,应旧曲乎、新曲乎。桑氏吴音,合旧曲乎、新曲乎,恨无可问者。又不知吴草与蜀产有无同类也。
○ 安公子
安公子,通典及乐府杂录称,炀帝将幸江都,乐工王令言者,妙达音律,其子弹胡琵琶作安公子曲。令言惊问那得此。对曰,宫中新翻。令言流涕曰:“慎毋从行。宫,君也,宫声往而不返,大驾不复回矣。”据理道要诀,唐时安公子在太簇角,今已不得。其见于世者,中吕调有近,般涉调有令,然尾声皆无所归宿,亦异矣。
○ 水调歌与河传
水凋歌,理道要记所载唐乐曲南吕商,时号水调。予数见唐人说水调,各有不同。予因疑水调非曲名,乃俗呼音调之异名,今决矣。按隋唐嘉话,炀帝凿汴河,自制水调歌,即是水调中制歌也。世以今曲水调歌为炀帝自制,今曲乃中吕调,而唐所谓南吕商,则今俗呼中管林锺商也。脞说云:“水调、河传,炀帝将幸江都时旧,声韵悲切,帝喜之。乐工王令言谓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调、河传,但有去声。”此说与安公子事相类,盖水调中河传也。明皇杂录云:“禄山犯顺,议欲迁幸。帝置酒楼上,命作乐,有进水调歌者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上问谁为此曲,曰李峤。上曰真才子。不终饮而罢。”此水调中一句七字曲也。白乐天听水调诗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调少情多似有因。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
脞说亦云:“水调第五遍最殷勤五言调,声最愁苦。”此水调中一句一字曲,又有多遍,似是大曲也。乐天诗又云:“时唱一声新水调,谩人道是采鞭歌。”此水调中新腔也。南唐近事云:“元宗留心内宠,宴私击鞠无虚日。尝命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词进酒,花飞惟唱南朝天子好风流一句,如是数四,上悟,覆否赐金帛。”此又一句七字。然既曰命奏水调词,则是令杨花飞水调中撰词也。外史杌云:“王衍泛舟巡阆中,舟子皆衣锦绣,自制水调银汉曲。”[自制上一有偶字。]此水调中制银汉曲也。今世所唱中吕调水调歌,乃是以俗呼音调异名者名曲,虽首尾亦各有五言两句,决非乐天所闻之曲。河传,唐词存者二,其一属南吕宫,凡前段平韵,後仄韵。其一乃今怨王孙曲,属无肘宫。以此知炀帝所制河传,不传已久。然欧阳永叔所集词内河传,附越调,亦怨五孙曲。今世河传,乃仙吕调,皆令也。
○ 万岁乐
万岁乐,唐史云:“明皇分乐为二部,堂下立奏,谓之立部伎。堂上坐奏,谓之坐部伎。坐部伎六曲,而鸟歌万岁乐居其四。鸟歌者,武后作也。有鸟能人言万岁,因以制乐。”通典云:“鸟歌万岁乐,武太后所造,时宫中养鸟,能人言,尝称万岁,为乐以象之。舞三人,衣绯大袖,并画鸲鹆冠,作鸟象。”又云:“今岭南有鸟,似鸲鹆,能言两句名吉了。”[音料。]异哉,武后也,其为昭仪,至篡夺,杀一后一妃,而杀王侯将相中外士大夫不可胜计,凶忍之极。又杀诸武,仅有免者。又最甚,则亲生四子,杀其二,废徙其一,独睿宗危得脱。视他人性命如粪草,至闻鸟歌万岁,乃欲集庆厥躬,改年号永昌。又因二齿生,改号长寿,又号延载,又号天册万岁,又号万岁通天,又号长安,自昔纪号祈祝,未有如后之甚者。在众人则欲速死,在一身则欲长久,世无是理也。按理道要诀,唐时太簇商乐曲有万岁乐,或曰,即鸟歌万岁乐也。又旧唐史,元和八年十月,汴州刘宏撰圣朝万岁乐谱三百首以进。今黄锺宫亦有万岁乐,不知起前曲或後曲。
○ 夜半乐
夜半乐,唐史云:“民间以明皇自潞州还京师,夜半举兵,诛韦皇后,制夜半乐、还京乐二曲。”乐府杂录云:“明皇自潞州入平内难,半夜斩长乐门关,领兵入宫後,撰夜半乐曲。”今黄锺宫有三台夜半乐,中吕调有慢、有近拍、有序,不知何者为正。
○ 何满子
何满子,白乐天诗云:“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自注云:“开元中,沧州歌者姓名,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元微之何满子歌云:“何满能歌声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下调哀音歌愤懑。梨园弟子奏元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府亲题乐府纂。”甚矣,帝王不可妄有嗜好也。明皇喜音律,而罪人遂欲进曲赎死。然元白平生交友,闻见率同,独纪此事少异。卢氏杂说云:“甘露事後,文宗便殿观牡丹,诵舒元舆牡丹赋,叹息泣下,命乐情。宫人沈翘翘舞何满子,词云:浮云蔽白日。上曰汝知书耶。乃赐金臂环。”又薛逢何满子词云:“击马宫槐老,持杯店菊黄。故交今不见,流恨满川光。”五字四句,乐天所谓一曲四词,庶几是也。歌八叠,疑有和声,如渔父、小秦王之类。今词属双调,两段各六句,内五句各六字,一句七字。五代时尹鹗、李列亦同此。其他诸公所作,往往只一段,而六句各六字,皆无复有五字者。字句既异,即知非旧曲。
乐府杂录云:“灵武刺史李灵曜置酒,坐客姓骆,唱何满子,皆称妙绝。白秀才者曰:‘家有声妓,歌此曲音调不同。’召至令歌,发声清越,殆非常音。骆遽问曰:‘莫是宫中胡二子否。’妓熟视曰:‘君岂梨园骆供奉邪。’相对泣下,皆明皇时人也。”张祜作孟才人叹云:“偶因歌态咏娇。传唱宫中十二春。却为一声何满子,下泉须吊孟才人。”其序称:“武宗疾笃,孟才人以歌笙获宠者,密侍左右。上目之曰:‘吾当不讳,尔何为哉。’指笙囊泣曰:‘请以此就缢。’上悯然。复曰:‘妾尝艺歌,愿对上歌一曲,以泄愤。’许之,乃歌一声何满子,气亟,立殒。上令医候之,曰:‘脉尚温而肠已绝。’[一云肌尚温而肠已断。]上崩,将徙柩,举之愈重。议者曰:‘非俟才人乎。’命其榇至,乃举。”伪蜀孙光宪何满子一章云:“冠剑不随君去,江河还共恩深。”似为孟才人发。祜又有宫词云:“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其详不可得而闻也。
○ 凌波神
凌波神,开元天宝遗事云:“帝在东都,梦一女子,高髻广裳,拜而言曰:‘妾凌波池中龙女,久护宫苑,陛下知音,乞赐一曲。’帝为作凌波曲,奏之池上,神出波音。”杨妃外传云:“上梦艳女,梳交心髻,大袖宽衣,曰:‘妾是陛下凌波池中龙女,卫宫护驾实有功。陛下洞晓钧天之音,乞赐一曲。’梦中为鼓胡琴作凌波曲。後于凌波池奏新曲,池中波涛涌起,有神女出池心,乃梦中所见女子,因立庙池上,岁祀之。”明皇杂录云:“女伶谢阿蛮善舞凌波曲,出入宫中及诸姨宅,妃子待之甚厚,赐以金粟妆臂环。”按理道要诀,天宝诸乐曲名,有凌波神二曲,其一在林锺宫云,时号道调宫。然今之林锺宫,即时号南吕宫,而道调宫即古目瞪口呆 宫也。其一在南吕商云,时号水调。今南吕商则俗呼中管林锺商也。皆不传。予问诸乐工,云旧见凌波曲谱,不记何宫调也。世传用之歌吹,能招来鬼神,因是久废。岂以龙女见形之故,相承为能招来鬼神乎。
○ 荔枝香
荔枝香,唐史礼乐志云:“帝幸骊山,杨贵妃生日,命小部张乐长生殿,奏新曲,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因名曰荔枝香。”脞说云:“太真妃好食荔枝,每岁忠州置急递上进,五日至都。天宝四年夏,荔枝滋甚,比开笼时,香满一室,供奉李龟年撰此曲进之,宣赐甚厚。”杨妃外传云:“明皇在骊山,命小部音声于长生殿奏新曲,未有名,会南海进荔枝,因名荔枝香。”三说虽小异,要是明皇时曲。然史及杨妃外传皆谓帝在骊山,故杜牧之华清绝句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道荔枝来。”Т斋闲非之,曰:“明皇每岁十月幸骊册,至春乃还,未尝用六月,词意虽美,而失事实。”予观小杜华清长篇,又有“尘埃羯鼓索,片段荔枝筐”之语。其後欧阳永叔词亦云:“一从魂散马嵬间。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唐史既出永叔,宜此词亦尔也。今歇指大石尔调,皆有近拍,不知何者为本曲。
○ 阿滥堆
阿滥堆,中朝故事云:“骊山多飞禽,名阿滥堆。明皇御玉笛采其声,翻为曲子名,左右皆传唱之,播于远近。人竞以笛效吹,故张祜诗云:‘红树萧萧阁半开。玉皇曾幸此宫来。至今风俗骊山下,村笛犹吹阿滥堆。’”贺方回朝天子曲云:“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孤吹新阿滥。”即谓阿滥堆。江湖间尚有此声,予未之闻也。尝以问老乐工,云属夹锺商。按理道要诀,天宝诸乐名,堆作追,属黄锺羽,夹锺商,俗呼双调。而黄锺羽则俗呼般涉调。然理道要诀称黄锺羽,时号黄锤商调,皆不可晓也。
卷 五
○ 念奴娇
念奴娇,元微之连昌宫词云:“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然烛。春娇满眼泪红绡,掠削云鬟旋装束。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自注云:“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每岁楼下宴,万众喧溢。严安之、韦黄裳辈辟易不能禁,众乐为之罢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楼上曰:‘欲遗念奴唱歌,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听否。’皆悄然奉诏。然明皇不欲夺狭游之盛,未尝置在宫禁。岁幸温汤,时巡东洛,有司潜遣从行而已。”开元天宝遗事云:“念奴有色,善歌,宫伎中第一。帝尝曰:‘此女眼色媚人。’又云:‘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今大石调念奴娇,世以为天宝间所制曲,予固疑之。然唐中叶渐有今体慢曲子,而近世有填连昌词入此曲者,後复转此曲入道调宫,又转入高宫大石调。
○ 雨淋铃
雨淋铃,明皇杂录及杨妃外传云:“帝幸蜀,初入斜谷,霖雨弥旬,栈道中闻铃声,帝方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寄恨。时梨园弟子,惟张野狐一人善筚篥,因吹之,遂传于世。”予考史及诸家说,明皇自陈仓入散关,出河池,初不由斜谷路。今剑州梓桐县地名上亭,有古今诗刻,记明皇闻铃之地,庶几是也。罗隐诗云:“细雨霏微宿上亭。雨中因感雨淋铃。贵 为天子犹魂断,穷著荷衣好涕零。剑水多端何处去,巴猿无赖不堪听。少年辛苦今飘荡,空愧先生教聚萤。”
世传明皇宿上亭,雨中闻牛铎声,怅然而起。问黄幡绰铃作何语,曰:“谓陛下特郎当。”特郎当,俗称不整治也。明皇一笑,遂作此曲。杨妃外传又载上皇还京後,复幸华清,从官嫔御多非旧人。於望京楼下,命张野狐奏雨淋铃曲,上四顾凄然。自是圣怀耿耿,但吟“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杜牧之诗云:“零叶翻红万树霜。玉莲开蕊暖泉香。行云不下朝元阁,一曲淋铃泪数行。”
张祜诗云:“雨淋铃夜却归秦。犹是张微一曲新。长说上皇和泪教,月明南内更无人。”张徽即张野狐也。或谓祜诗言上皇也蜀时曲,与明皇杂录、杨妃外传不同。祜意明皇入蜀时作此曲,至雨淋铃夜却又归秦,犹是张野狐向来新曲,非异说也。元微之琵琶歌云:“泪垂捍拨朱弦湿。冰泉呜咽流莺涩。因兹弹作雨淋铃,风雨萧条鬼神泣。”今双调雨淋铃慢,颇极哀怨,真本曲遗声。
○ 清平乐
清平乐,松窗录云:”开元中,禁中初种木芍药,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繁开,上乘照夜白,太真妃以步辇从。李龟年手捧檀板,押众乐前,将欲歌之。上曰:‘焉用旧词为。’命龟年宣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调词三章。白承诏赋词,龟年以进,上命梨园弟子约格调,抚丝竹,促龟年歌。太真妃笑领歌意甚厚。”张君房脞说,指此为清平乐曲。按明皇宣白进清平调词,乃是令白于清平调中制词。盖古乐取声律高下合为三,曰清调、平调、侧调,此之谓三调。明皇止令就择上两调,偶不乐侧调故也。况白词七字绝句,与今曲不类。而尊前集亦载此三绝句,止目曰清平词。然唐人不深考,妄指此三绝句耳。此曲在越调,唐至今盛行。今世又有黄锺宫、黄锺商两音者,欧阳炯称,白有应制清平乐四首,往往是也。
○ 春光好
春光好,羯鼓录云:“明皇尤爱羯鼓玉笛,云八音之领袖。时春雨始晴,景色明丽,帝曰:‘对此岂可不与他判断。’命取羯鼓,临轩纵击,曲名春光好。回顾柳杏,皆已微坼。上曰:‘此一事不唤我作天工,可乎。’”今夹锺宫春光好,唐以来多有此曲。或曰,夹锺宫属二月之律,明皇依月用律,故能判断如神。予曰,二月柳杏坼久矣,此必正月用二月律催之也。春光好,近世或易名愁倚阑。
○ 菩萨蛮
菩萨蛮,南部新书及杜阳杂编云:“大中初,女蛮国入,危髻金冠,缨络被体,号菩萨蛮队,遂制此曲。当时倡优李可及作菩萨蛮队舞,文士亦往往声其词。”大中,乃宣宗纪号也。北梦琐言云:“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令狐相国假温飞卿新撰密进之,戒以勿泄,而遽言於人,由是疏之。”温词十四首,载花间集,今曲是也。李可及所制盖止此,则其舞队,不过如近世传踏之类耳。
○ 望江南
望江南,乐府杂录云,李卫公为亡妓谢秋娘撰望江南,亦名梦江南。白乐天作忆江南三首,第一江南好,第二第三江南忆。自注云:“此曲亦名谢秋娘,每首五句。”予考此曲,自唐至今,皆南吕宫,字句亦同。止是今曲两段,盖近世曲子无单遍者。然卫公为谢秋娘作此曲,已出两名。乐天又名以忆江南,又名以谢秋娘。近世又取乐天首句名以江南好。予尝叹世间有改易错乱误人者,是也。
○ 文溆子
文溆子,卢氏杂说云:“文宗善吹小管,僧文溆为入内大德,得罪流之。弟子收拾院中籍入家具,犹作师讲声,上采其声制曲,曰文溆子。”予考资治通鉴,敬宗宝历二年六月己卯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敬、文相继,年祀极近,岂有二文溆哉。至所谓俗讲,则不可晓。意此僧以俗谈侮圣言,诱聚群小,至使人主临观,为一笑之乐,死尚晚也。今黄锺宫、大石调、林锺商、歇指调,皆有十折令,未知孰是。而溆字或误作序并绪。
○ 盐角儿
盐角儿,嘉杂志云:“梅圣俞说,始教坊家人市盐,於纸角中得一曲谱,翻之,遂以名。”今双调盐角儿令是也。欧阳永叔尝制词。
○ 喝驮子
喝驮子,洞微志云:“屯田员外郎冯敢,景德三年为开封府界检涝户田,宿史胡店。日落,忽见三妇人过店前,入西畔古佛堂。敢料其鬼也,携仆王侃诣之。延坐饮酒,称二十六舅母者,请王侃歌送酒,三女侧听。十四姨者曰:‘何名也。’侃对曰:‘喝驮子。’十四姨曰:‘非也。’”此曲单州营妓教头葛大市所撰新声。梁祖作四镇时,驻兵鱼台,值十月二十一生日,大市献之。梁祖令李振填词,付後骑唱之,以押马队,因谓之葛大市。及战,得胜回,始流传河北。军中兑唱,俗以押马队,故讹曰喝驮子。庄皇入洛,亦爱此曲,谓左右曰:“此亦古曲,葛氏但更五七声耳。”李琼瑶集有凤台一曲,注云:“俗谓之喝驮子。”不载何宫调。今世道调宫有慢,句读与古不类耳。
○ 後庭花
後庭花,南史云:“陈後主每引宾客,对张贵妃等游宴,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相赠答。采其尤丽者[一云,采其尤艳丽者。]为曲调,其曲有玉树後庭花。”通典云:“玉树後庭花,堂堂黄鹂留、金钗两臂垂,并陈後主造,恒与宫女学士及朝臣相唱和为诗。太乐令何胥,[一本太乐令上有时字。]采其尤轻艳者为此曲。”予因知後主诗,胥以配声律,遂取一句为曲名。故前辈诗云:“玉树歌翻王气终。景阳钟动晓楼空。”又云:“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又云:“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後庭花。”又云:“采笺曾襞欺江总,绮阁尘销玉树空。”又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後庭花。”又云:“玉树歌阑海云黑,花庭忽作青芜国。”又云:“後庭馀唱落船窗。”又云:“後庭新声叹樵牧。”又云;“不知即入宫前井,犹自听吹玉树花。”吴蜀鸡冠花有一种小者,高不过五六尺,或红,或浅红,或白,或浅白,世目曰後庭花。
又按国史纂异,云阳县多汉离宫故地,有树似槐而叶细,土人谓之玉树。扬雄甘泉赋“玉树青葱”,左思以为假称珍怪者,实非也,似之而已。予谓云阳既有玉树,即甘泉赋中,未必假称。陈後主玉树後庭花,或者疑是两曲,谓诗家或称玉树,或称後庭花,少有连称者。伪蜀时,孙光宪、毛熙震、李有後庭花曲,皆赋後主故事,不著宫调,两段各四句,似令也。今曲在,两段各六句,亦令也。
○ 西河长命女
西河长命女,崔元范自越州幕府拜侍御史,李讷尚书饯於鉴湖,命盛小丛歌,坐客各赋诗送之。有云:“为公唱作西河调,日暮偏伤去住人。”理道要诀:“长命女西河,在林锺羽,时号平调,今俗呼高平调也。”脞说云:“张红红者,大历初,随父歌モ食,过将军韦青所居,青纳为姬,自传其艺,颖悟绝伦。有乐工取古西河长命女加减节奏,颇有新声。未进间,先歌於青,青令红红潜听,以小豆数合记其拍,绐云:‘女弟子久歌此,非新曲也。’隔屏奏之,一声不失。乐工大惊,请与相见,叹伏不已。兼云:‘有一声不稳,今已正矣。’寻达上听,召入宜春院,宠泽隆异,宫中号记曲小娘子,寻为才人。”按此曲起开元以前,大历间,乐工加减节奏,红红又正一声而已。花间集和凝有长命女曲,伪蜀李琼瑶集亦有之,句读各异。然皆今曲子,不知孰为古制林锺羽并大历加减者。近世有长命女令,前七拍,後九拍,属仙吕调、宫调,句读并非旧曲。又别出大石调西河,慢声犯正平,极奇古。盖西河长命女,本林锺羽,而近世所分二曲,在仙吕、正平两调,亦羽调也。
○ 杨柳枝
杨柳枝,鉴戒录云:“柳枝歌,亡隋之曲也。”前辈诗云:“万里长江一旦开。岸边杨柳几千栽。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又云:“乐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皆指汴渠事。而张祜折杨柳枝两绝句,其一云:“莫折宫前杨柳枝。元宗曾向笛中吹,伤心日暮烟霞起,无限春愁生翠眉。”则知隋有此曲,传至开元。乐府杂录云,白传作杨柳枝。予考乐天晚年,与刘梦得唱和此曲词,白云:“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又作杨柳枝二十韵云:“乐童翻怨调,才子与妍词。”注云:“洛下新声也。”刘梦得亦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盖後来始变新声,而所谓乐天作杨柳枝者,称其别创词也。今黄锺商有杨柳枝曲,仍是七字四句诗,与刘白及五代诸子所制并同。但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此乃唐时和声,如竹枝、渔父,今皆有和声也。旧词多侧字起头,平字起头者,十之一二。今词尽皆侧字起头,第三句亦复侧字起,声度差稳耳。
○ 麦秀两岐
麦秀两岐,文酒清话云:“唐封舜臣性轻佻,德宗时使湖南。道经金州,守张乐燕之,执杯索麦秀两岐曲,乐工不能。封谓乐工曰:‘汝山民亦合闻大朝音律。’守为杖乐工。复行酒,封又索此曲。乐工前乞侍郎举一遍,封为唱彻,众已尽记,於是终席动此曲。封既行,守密写曲谱,言封燕席事,邮筒中送与潭州牧。封至潭,牧亦张乐燕之。倡优作褴褛数妇人,抱男女筐,歌麦秀两岐之曲,叙其拾麦勤苦之由。封面如死灰,归过金州,不复方矣。”今世所传麦秀两岐,今在黄锺宫。唐尊前集载和凝一曲,与今曲不类。己酉三月望日,钱遵守王假毛黼季汲古阁本校定讠为阙。惜家藏旧本少第二卷,无从是正为恨乾隆己亥小春,吴门陆绍曾据锺人亻桀唐宋丛书本重校一过,锺本节删过半,益知此本为佳耳。金管斋书。
《碧鸡漫志序》宋·王 灼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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