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虫天子 辑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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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教坊记唐·崔令饮
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历多善歌,左多工舞,盖相因习。东京两教坊,俱在明义坊中。右在南,左在北也。坊南四门外,即苑之东也,其间有顷余水泊,俗谓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若其家犹在教坊,谓之内人家。敕有司给赐同十家,虽数十家,犹故以十家呼之。每月二日十六日,内人母得以女对,无母则姊妹若姑一人对,十家就本落余内人并坐内教坊对,内人生日则许其母姑姊妹等来对,其对所如式。
楼下戏出队,宜春院人少,即以云韶添之,云韶谓之宫人,盖贱隶也,非直美恶殊貌,居然易辨明。内人带鱼,宫人则否,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等者,谓ㄐ弹家。
开元十一年,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宜春院女教一日,便堪上场,惟ㄐ弹家弥月乃成。至戏日,上令宜春院人为首尾,ㄐ弹家在行间,令学其举手也。宜春院亦有工拙,必择尤者为首尾。首既引队,众所属目,故须能者,乐将阕,稍稍失队,余二十许人舞曲终,谓之合杀,尤要快健,所以更须能者也。
圣寿乐舞衣襟皆各绣一大窠,皆随其衣本色制就缦衫。下才及带,若短汗衫者以笼之,所以藏绣窠也。舞人初出乐次,皆是缦衣,舞至第二叠,相聚场中,即於众中从领上抽去笼衫,各纳怀中。观者忽见众女咸文绣炳焕,莫不惊异。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戏日,内会出舞。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不离此两曲,余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鹿章}拂林大渭州达摩之属,谓之健舞。
凡楼下两院进杂妇女,上必召内人姊妹入内赐宴。因谓之曰:“今日娘子不须唱歌,且饶姊妹并两院妇女。於是纳妓于两院歌人更代上舞台唱歌。内妓歌,则黄幡绰赞扬之,两院人,歌则幡绰辄訾诟之,有肥大年长者即呼为屈突干阿姑,貌稍胡者,即云康太宾阿妹随类名之,标弄百端,诸家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喜为蚬斗,以每日长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箸斗裴承恩妹大娘善歌,兄以配竿木侯氏。又与长入赵解愁私通,侯氏有疾,因欲药杀之。王辅国郑衔山与解愁相知,又是侯乡里,密谓薛忠王琰曰:“为我语侯大兄,晚间有人送粥,慎莫吃。”及期,果有赠粥者,侯遂不食。其夜裴大娘引解愁谋杀其夫,衔山愿擎土袋,灯既灭。衔山乃以土袋置侯身上,不压口鼻,其党不之觉也。比明,侯氏不死,有司以闻,上令范安穷究其事,於是赵解愁等皆决一百。众皆不知侯氏不淹口鼻而不死也,或言土袋绽裂故活,是以诸女戏相谓曰:“自今后缝压婿土袋,当加意夹缝缝之,更无令开绽也。
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每多至十四五人,少不下八九辈,有儿郎聘之者,辄被以妇人名号。即所聘者,兄见呼为新妇。弟见呼为嫂也。儿郎有任宫僚者,宫忝与内人对。同日垂到内门,车马相遇,或褰车帘呼阿嫂。若新妇者,同党未达,殊为怪异,问被呼者,笑而不答。儿郎既聘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奔,云学突厥法,又云我兄弟相怜爱,欲得尝其妇也。主者知,亦不妒他,香火即不通。
苏五奴妻张少娘善歌舞,有邀迓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契锤子亦醉,不烦酒也。”今呼鬻妻者为五奴,自苏始。
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谓腋气也)
○曲名
献天花度春江绕殿乐夜半乐贺圣朝春光好和风柳众仙乐泛舟乐破阵乐奉圣乐迎春花美唐风大定乐抛球乐还京乐千秋乐风楼春透碧空龙飞乐清平乐天下乐泛龙舟负阳春巫山女庆云乐放鹰乐同心乐泛玉池帝台春绕池春柳青娘浣溪沙隔帘听想夫怜乌夜啼河渎神醉思乡当庭月皇帝感定风波八拍蛮映山红满园春杨柳枝浪淘沙恨无媒别赵十墙头花二郎神太边邮思帝卿恋情深木兰花芳草洞献忠心长命女柳含烟撒金沙望梅花忆赵十摘得新醉乡游太白星归国遥忆汉月更漏长守陵宫卧沙堆武媚娘杨柳纱窗恨望江南念家山北门西醉花间剪春罗感皇恩忆先皇燕萨蛮临江仙怨黄沙二韦娘倒垂柳金蓑岭好郎君红罗袄煮羊头灯下见会佳宾恋皇恩圣无忧破南蛮虞美人遐方怨怨胡天牧羊怨一捻盐留客住缭踏歌南天竺感恩多团乱旋曲玉管后庭花武士朝金阙玉搔头苏幕遮送征衣扫市舞阿也黄离别难天外闻定西番长相思喜春莺倾杯乐西河狮子掺工不下鹦鹉杯游春苑送行人风归云劫家鸡喜长新加皇化荷叶杯西江月大献寿谒金门西河剑气麦秀两歧路逢花黄锺乐望梅愁罗裙带绿头鸭羌心怨五云仙感庭秋拜新月鹊踏枝巫山一段云怨陵三台金雀儿初漏满诉衷情阮郎迷同心结下水船女王国满堂花月遮楼上行杯万年欢望月波罗门儒士谒金门水吟机见欢折红莲征步郎渔父引濮阳女下韵合罗缝朝天乐拂霓裳帝归京如意娘大明乐镇西乐七夕子朱查子洞仙歌喜秋天静戎烟普恩光苏合香木笪驻征游喜还京黄羊儿望远行金殿乐十拍子胡醉子太平乐大郎神三台恋情欢山鹧鸪看月宫泛涛溪游春梦兰陵王思友人南歌子措大子山花子长庆乐胡渭州上韵杨下采桑七星管宫人怨胡相问柘枝引小秦王唐四姐八拍子风流子水仙子喜回銮梦江南中韵大乐醉公子欢疆场广陵散留诸错花黄发放鹘乐鱼歌子吴吟子绿钿子金钱子心事子得蓬子历刺子剑器子赞普子南乡子曹大子金娥子西溪子唧唧子绿腰甘州竹枝子胡蝶子М碓子镇西子狮子番将子大吕子引角子舍麦子剑阁子玩花子凉州泛龙舟天仙子沙碛子麻婆子北庭子女冠子回戈子南浦子队踏子多利子嵇琴子西国朝天薄媚采桑赤枣子酒泉子红娘子采莲子仙鹤子带竿子拨棹子水沽子毗砂子莫壁子大曲名贺圣乐千秋乐千秋子迷神子甘州子破阵子穆护子摸鱼子河满子化生子上元子胡攒子踏金莲伊州霓裳玉树后庭花平翻一斗盐断弓弦千春乐四会子寒雁子伴侣相驼逼羊头神碧霄吟龟兹乐安公子又中春雨霖铃吕太后大姊穿心蛮醉浑脱舞春风玩中秋柘枝突厥三台舞大姊罗步底映山鸡迎春风迎仙客胡僧破大宝急月记回波乐昊破看江波同心结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著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踏谣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包>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於邻里。时人弄之,丈夫著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今则妇人为之,遂不呼郎中,但云阿叔子调弄,又加典库。全失旧旨,或呼为谈容娘又非。
乌夜啼,宋彭城王义康衡阳王义季,帝囚之浔宥之,使未达,衡王家人拓二王所囚院曰:“昨夜乌夜啼,官当有赦。”少顷使至,故有此曲,亦入琴操。安公子,隋大业末,炀帝幸扬州。乐人王令言以年老不去,其子从焉。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曰:“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令言流涕悲怆,谓其子曰:“尔不须卮从,大驾必不回。”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宫为君,吾是以知之。”
春莺啭,高宗晓声律。晨坐闻莺声,命乐工白明达写之,遂有此曲。
记曰夫以廉洁之美,而道之者寡,骄淫之丑,而陷之者众,何哉?志意劣而嗜欲强也,借如涉畏途,不必皆死,而人知惧,溺声色,则必伤夭,而莫之思,不其惑欤。且人之生身,所禀五常耳,至有悦其妻而图其夫,前古多矣,是违仁也。纳异宠而薄糟糠,凡今众矣,是忘义也。重衤任席之虞,轻宗祀之敬,是废礼也。贪耳目之玩,忽祸败之端,是无智也。心有所爱,则冒苟得,不顾宿诺,是弃信也。敦谕履仁蹈义修礼,任智而信以成之。呜呼!国君保之,则比德尧舜,士庶由之,则齐名周孔矣。当为永代表式,宁止一时称举,傥谓修小善而无益。犯小恶而无伤,殉嗜欲近情,忘性命大节,施之於国则国风败,行之於家则家法坏,败与坏不其痛哉!是以楚庄悔惧,斥遣夏氏,宋武纳谏,遽绝慕容,终成霸业,号为良主,岂比高纬以冯小怜灭身。叔宝以张贵妃亡国,汉成以昭仪绝家嗣,燕熙以符氏覆邦家乎!非无元龟,自有人鉴,遂形简牍敢告后贤。
青楼集
元·黄雪蓑
○序
君子之於斯世也,孰不欲才加诸人,行足诸已。其肯甘於自弃乎哉!盖时有否泰分,有穷达,故才或不羁,行或不掩焉。当其泰而达也,园林钟鼓乐,且未央君子宜之。当其否而穷也,江湖诗酒迷而不复。君子非获已者焉,我皇元初并海宇而金之。遗民若杜散人白兰谷关已,齐辈皆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庸俗易之。用世者嗤之三君之心,固难识也。百年未几世运中否?士失其业,志则郁矣。酤酒载严诗祸叵测,何以纾其愁乎?小轩居寂维梦,是观商颜黄公之裔。孙曰:雪蓑者,携《青楼集》示余且徵序引,其志言读之盖已,详矣。余奚庸赘窃惟雪蓑在承平时,尝蒙富贵余泽,岂若杜樊川赢得薄幸之名乎。然樊川自负奇,节不为龊龊小谨,至论列大事如罪言。原十六卫战守二论与,时宰论兵论江贼书达。古今审成败视昔之平安,杜书记为何如邪惜乎?天{束心}将相之权,弗使究其设施回翔紫薇文空言耳。扬州旧梦尚奚忆哉,今雪蓑之为是集也。殆亦梦之觉也,不然历历有如此者,又尝佐贵人樽俎姚阎二公在焉,姚偶言:暮秋时,三字阎曰怡云续而歌之,张应声作小妇孩儿,且歌且续曰:“暮秋时,菊残犹有傲霜枝,风西了,却黄花。”事贵人曰:“且止遂不成章,张之才亦敏矣。”
○曹蛾秀
京师名妓也,赋性聪慧,色艺俱绝。一日鲜于伯机开宴,座客皆名士,鲜于因事入内。命曹行酒适遍,公出自内。客曰伯机未饮,曹亦曰:“伯机未饮,”客笑曰:“汝以伯机相呼,可为亲爱之至。”鲜于佯怒曰:“小鬼头敢如此无礼,”曹曰:“我呼伯机,便不可,却只许尔叫王羲之也。”一座大笑。
○解语花
性刘氏,尢长於慢词。廉野云招卢束齐赵松雪饮於京城外之万柳堂。刘左手持荷花,右手举杯,歌《骤雨打新荷》曲。诸公喜甚,赵即席赋诗云:“万柳堂前数亩池,平铺云锦盖涟漪。主人自有沧洲趣,游女仍歌白雪词。手把荷花来劝酒,步随芳草云寻诗。谁知咫尺京城外,便有无穷万里思。”
○珠帘秀
姓朱氏,行第四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胡紫山宣慰尝以沉醉东风曲赠云:“锦织江边翠竹,绒穿海上明珠。月淡时,风清处,都隔断落红尘土。一片闲情任春舒,挂尽朝云暮雨。”冯海粟待制亦赠以《鹧鸪天》云:“凭倚东风远映楼,流莺窥面燕低头。虾须瘦影纤纤织,龟背香纹细细浮。红雾敛,彩云收,海霞为带月为钩。夜来掷尽西山雨,不著人间半点愁。”盖朱背微偻,冯故以帘钩寓意,至今后辈以朱娘娘称之者。
○赵真真杨玉娥
善唱诸宫调,杨立齐见其讴张五牛商正叔所编双渐小卿恕,因作《鹧鸪天》哨遍要,《孩儿煞》以咏之。后曲多不录,今录前曲云:“烟柳风花锦作团,霜芽露叶玉装船。谁知皓齿纤腰会,只在轻衫短帽边。啼玉靥,咽冰弦,五牛身去更无传。词人老笔佳人口,再唤春风在眼前。”
○刘燕歌
善歌舞,齐参议还山东。刘赋太常引以饯云:“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至今脍炙人口。
○顺时秀
姓郭氏,字顺卿,行第二,人称之曰“郭二姐。”姿态闲雅,杂剧为闺怨最高,驾头诸旦本亦得体。刘时中待制尝以金簧玉管凤吟鸾鸣拟其声韵。平生与王元鼎密偶疾,思得马板肠,王即杀所骑骏马以舀之。阿鲁温参政在中书,欲瞩意於郭。一日戏曰:“我何如王元鼎?”郭曰:“参政宰臣也,元鼎文士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及参政,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一笑而罢。
○小娥秀
姓邳氏,世传邳三姐是也。善小唱,能曼词,张子友平章甚加爱赏,中朝名士赠以诗文盈轴焉。
○杜妙隆
金陵佳丽人也,卢疏齐欲见之,行李匆匆,不果所愿,因题《踏沙行》於壁云:“雪暗山明,溪深花早。行人马上诗成了,归来闻说妙隆歌。金陵却比蓬莱渺,宝镜慵窥玉容空好,梁尘不动歌声悄。无人知我此时情,春风一枕松窗晓。”○喜春景姓段氏,姿色不逾中人。而艺绝一时,张子友平章以侧室置之。
○聂檀香
姿色妩媚,歌韵清圆,东平严侯甚爱之。
○南春宴
姿容伟丽,长於驾头杂剧,亦京师之表表者。
李心心、杨柰儿、袁当儿、于ツツ、于心心、吴女燕雪梅此数人者,皆国初京师之小唱也。又有牛四姐,乃元寿之妻,俱擅一时之妙,寿之尤为京师唱社中之巨擘也。
○宋六嫂
小字同寿,元遗山有赠栗工张觜儿词,即其父也。宋与其夫合乐,妙入神品,盖宋善讴,其夫能传其父之艺。滕玉霄待制尝赋《念奴娇》以赠云:“柳颦花困,把人间恩爱,尊前倾尽。何处飞来双比翼,直是同声相应。寒玉嘶风香云,掷雪一串骊珠引。元郎去后,有谁著意题品。谁料渴羽清商,繁弦急管,犹自余风韵。莫是紫鸾天上曲,两两玉童相并。白发梨园,青衫老传。试与留连听,可人何处?满庭霜,月清冷。”
○周人爱
京师旦,色姿艺并佳,其儿妇玉叶儿,元文苑尝赠以《南吕一枝花》。曲又有瑶池景,吕总管之妻也。贾岛春,萧子才之妻也。皆一时之拔萃者,王玉带。冯六六玉榭燕,王庭燕,周兽头,皆色艺两绝,又有刘信香,因李侯宠之,名尤著焉。
○秦玉莲秦小莲
善唱诸宫调,艺绝一时,后无继之者。
○司燕奴
精杂剧,声名与宋郭相颉颃。后有班真真,程巧儿,李赵奴,亦擅一时之妙。
○天然秀
姓高氏,行第二,人以小二姐呼之。母刘尝侍史开府高,手神<青色>雅,殊有林下风致,才艺尤度越流辈。闺怨杂剧,为当时第一手。花递头,亦臻其妙。始嫁行院王元俏。王死,再嫁焦太素治中,焦没后,复落乐部。人咸以国香深惜,然尚高洁凝重,尤为白仁甫李溉之所爱赏云。
○国玉第
教坊副使童关高之妻也,长於绿林杂剧,尤善谈谑,得名京师。
○张玉梅
刘子安之母也,刘之妻曰蛮婆儿,皆擅美当时,其女关关,谓之小婆儿。七八岁,已得名湘湖间。
○王金带
姓张氏,行第六,色艺无双,邓州王同知娶之生子矣。有谮之於伯颜太师,欲取入教坊承。应王因一尼为介,通问於太师之夫人,乃免。
○魏道道
勾栏内独舞鹧鸪四篇打散。自国初以来,无能继者,妆旦色有不及焉。
○玉莲儿
端丽巧慧,歌舞谈谐,悉造其妙,尤善文揪握槊之戏,尝得侍於英庙,由是名冠京师。
○樊事真
京师名妓也。周仲宏参议嬖之,周归江南,樊饮饯于齐化门外,周曰:“别后善自保持,毋贻他人之诮。”樊以酒酹地而誓曰:“妾若负君,当刳一目以谢君子。”亡何有权豪子来,其母既迫於势,又利其财,樊则始毅然,终不获已。后周来京师,樊相语曰:“别后非不欲保持,卒为豪势所逼,昔日之誓,岂徒设哉,乃抽金篦刺左目,血流遍地。周为之骇然,因欢好如初,好事者编为杂剧曰:樊事真金篦刺目行於世。
○赛帘秀
朱帘秀之高弟,欠耍俏之妻也。中年双目,皆无所睹,然其出门入户,步线行针,不差毫发,有目莫之及焉,声遏行云,乃古今绝唱。
○天锡秀
姓王氏,侯总管之妻也。善绿林杂剧,足甚小而步武甚壮,女天生秀稍不逮焉。后有工於是者,赐恩深谓之邦老赵家,又有张心哥,亦驰名淮浙。
○金兽头
湖广名妓也,贯只歌平章纳之,贯没,流落湘湖间,酸齐尝有老鹤啄之诮。
○周喜歌
字悦卿,貌不甚扬,而体态温柔,赵松雪书悦卿二字。鲜于困学卫山齐都廉使公及诸名公皆赠以词,至今其家宝藏之。
○王巧儿
歌舞颜色,称于京师。陈云峤与之狎,王欲嫁之。其母密遣其流辈开喻曰:“陈公之妻,乃铁太师女,妒悍不可言。尔若归其,家必遭凌辱矣。”王曰:“巧儿一贱倡,蒙陈公厚眷。得侍巾栉,虽死无憾。”母知其志不可夺,潜挈家僻所,陈不知也。旬日后,王密遣人谓陈曰:“母氏设计置我某所,有富商约某日来。君当图之,不然,恐无及矣。至期,商果至,王辞以疾,悲啼宛转,饮至夜分,商欲就寝。王掐其肌肤皆损,遂不及乱。既五鼓,陈宿构忽刺罕赤闼缚,商欲赴刑部处置。商大惧,告陈公曰:“某初不知,幸寝其事,愿献钱二百缗以助财礼之费。”陈笑曰:“不须也。”遂厚遗其母,携王归江南,陈卒。王与正室铁皆能守其家业,人多所称述云。
○王奔儿
长于杂剧,然身背微偻,金玉府总管张公置于侧室。刘文卿尝有买得不直之诮,张没,流落江湖,为教师以终。
○时小童
善调话,即世所谓小说者,如丸走坂,如水建瓴,女童亦有舌辨,嫁末泥度丰年,不能尽母之伎云。
○于四姐
字慧卿,尤长琵琶,合唱为一时之冠,名公士夫皆有诗赠之。后有朱春儿,亦得名於淮浙。
○平阳奴
姓徐氏,一目眇,四体文绣,精於绿林杂剧,又有郭次香,陈德宣之妻也。亦微眇一目,韩兽头,曹皇宣之妻也。亦善杂剧,皆驰名金陵者也。
○赵偏惜
樊孛阑奚之妻也,旦末双全,江淮间多师事之,樊院本亦罕与比。
○连枝秀
姓孙氏,京师角妓也。逸人风高老点化之。遂为女道士,浪游湖海间,尝至松江,引一ヮ髻曰闽童,亦能歌舞,有招饮者,酒酣则自起舞,唱青天歌。女童亦舞而和之,真仙音也。欲於东门外化缘造庵,陆宅之为造疏语,多寓讥谑,其中有不比寻常钩子,曾经老大钳槌百炼不回,万夫难敌之句。孙於是飘然入吴,过医人李恕,齐乃往日旧好,遂从俗嫁之,后不知所终。
○王玉梅
善唱慢调,杂剧亦精致,身材短小而声韵清圆,故锺继先有声似磬圆身如磬槌之诮云。
○李芝秀
赋性聪慧,记杂剧三百余段。当时旦色号为广记者,皆不及也。金玉府张总管置於侧室,张没后,复为娼。
○朱锦绣
侯耍俏之妻也,杂剧旦末双全,而歌声坠梁尘,虽姿不逾中人,高艺实超流辈,侯又善院本,时称负绝艺者。前辈有赵偏惜樊孛兰奚,后则侯朱也。
○樊香歌
金陵名姝也,妙歌舞,善谈谑,亦颇涉猎书史,台端虽荐角峨峨,悉皆爱赏。士夫造其卢,尽日笑谈,惜寿不永,二十三岁而卒。葬南关外,奸事者春游,必携酒奠其墓,至今率以为常。
○小玉梅
姓刘氏,独步江浙。其女匾匾姿格娇冶,资性聪明能杂剧,号小技,后嫁末泥安太平常郁郁而卒。有女宝宝亦唤小技梅,艺则不逮其母云。
○杨买奴
杨驹儿之女也,美姿容,善讴唱,公卿士夫翕然加爱,性嗜酒,后嫁乐人查查鬼张四为妻,憔悴而死。贯酸齐尝以髻挽青螺裙拖白带之句讥之,盖以其有白带疾也。
○张玉莲
人多呼为张四妈,旧曲其音不传者,皆能寻腔依韵唱之。丝竹咸精,博尽解,笑谈,文雅彬彬。南北今词,即席成赋,审音知律,时无比焉。往来其门,率多贵公子,积家丰厚,喜延款士夫。复挥金如土无,少暂惜。爱林经历尝以侧室置之,后再占乐籍,班彦功与之甚狎。班司儒秩满北上,张作小词折桂令赠之,末句云:“朝夕思君,泪点成斑。”亦自可喜,又有一联云:“侧耳听门前过马,和泪看帘外飞花。”尤为脍炙人口。有女倩娇粉儿数人,皆艺殊绝,后以从良散去,余近年见之{山昆}山,年余六十矣。两鬓如黧,容色尚润,风流谈谑,不减少年时也。
○赵真真
冯蛮子之妻也。善杂剧,有绕梁之声。其女西夏秀,嫁江闰甫,亦得名淮浙间,江亲文墨,通史鉴,教坊流辈,咸不逮焉。
○李娇儿
王德名妻也,姿容姝丽,意度闲雅。时人号为小天然,花旦杂剧特妙,江浙驸马丞相常眷之。李生辰,相君致贺礼,遇公燕则遗以马腰截。至今歌馆,以为盛事。
○张奔儿
李牛子之妻也,姿容丰格,妙於一时,善花旦杂剧。时人目奔儿为温柔旦。李娇儿为风流旦。
○龙楼景丹墀秀
皆金门高之女也,俱有姿色,专工南戏,龙则梁尘暗籁,丹则骊珠宛转。后有芙蓉秀者,婺州人。戏曲小令不在二美之下,且能杂剧,尤为出类拔萃云。
○赛天香
李鱼头之妻也,善歌舞,美风度,性嗜洁,玉骨冰肌纤尘不染,无锡倪元缜有洁病,亦甚爱之,则其人可知矣。
○翠荷秀
姓李氏,杂剧为当时所推,自维扬来云间,石万户置之别馆,石没。李誓不他适,终日却扫焚香诵经。石之子云壑万户孙伯玉万户岁时往拜之。余见其年已七旬,鬓发如雪,两手指甲皆长尺余焉。
○赵梅哥
张有才之妻也,美姿色,善歌舞,名虽高而寿不永。张继娶和当当,虽貌不扬而艺甚绝,在京师曾接司口奴排场,由是江湖驰名。老而歌调高如贯珠,其女口章能传母之技云。
○陈婆惜
善弹唱,声遏行云,然貌微陋而谈笑风生,应对如响省宪大官皆爱重之。在弦索中,能弹唱口口曲者南北十人而已。女观音奴,亦得其仿佛,不能造其妙也。
○汪怜怜
湖州角妓美姿容,善杂剧,涅古伯经历甚属意焉。汪曰:“若不弃寒微,当以侧室处我。涅遂备礼纳之,克尽妇道。人无间言,数年涅没。汪髡发为尼,公卿士夫多访之。汪汩其形,以绝众之狂念而终身焉。”
○米里哈
回回旦色歌喉清宛,妙入神品,貌虽不扬而专工花旦杂剧。余曾识之,名不虚得也。
○顾山山
行第四,人以顾四姐呼之,本良家子,因父而俱失身,资性明慧,技艺绝伦,始嫁乐人李小大。李没华亭县长哈刺不花置於侧室。凡十二年,后复居乐籍,至今老於松江,而花旦杂剧,犹少年时体态,后辈且蒙其指教,人多称赏之。
○李芝仪
维扬名妓也,工小唱,尤善慢词,王继学中丞甚爱之,赠以诗序。余记其一联云:“善和坊里,骅骝扌出绣花来。钱塘江边,燕子衔将春色去。”又有塞鸿秋四阕。至今歌馆尤传之,乔梦符亦赠以诗词甚富。女童童善杂剧,间来松江。后归维扬,次女多娇,尤聪慧,今留京口。
○李真童
张奔儿之女也,十余岁,即名动江浙,色艺无比,举止温雅,语不伤气,绰有闺ト风致。达天山检校浙省,一见遂属意焉。周旋三岁,一作载达秩满赴都,且约以明年相会,李遂为女道士。杜门谢客,日以焚诵为事。至期,达授诸暨州同知而来。备礼取之,后达没。复为道士,节行愈励云。
○真凤歌
山东名妓也,善小唱,彭庭坚为沂州同知,确守不乱,真恃以机辨圆转,欲求好於彭。一日大雪,彭会客,深夜方散,真托以天寒不回。直造彭室,彭竟不辞,后竟甚密。
○大都秀
姓张氏,其友张七乐名黄子醋善杂剧,其外脚供过亦妙。
○喜温柔
曾九之妻也,姿色端丽,而举止温柔,淮浙驰名,老而不衰江西亦有喜温柔,姓孙氏,其艺则不逮焉。
○金莺儿
山东名姝也,美姿色,善谈笑,ㄐ筝合超鲜有其比。贾伯坚任山东佥宪,一见属意焉。与之甚昵,后除西台御史,不能忘情,作醉高歌《红绣鞋》曲以寄之曰:“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常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由是台端知之,被劾而去。至今山东以为美谈。
○一分儿
姓王氏,京师角妓也。歌舞绝伦,聪慧无比。一日丁指挥会才人刘士昌程继善等於江乡园小饮,王氏佐樽,时有小姬歌菊花会《南吕曲》云:“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丁曰:“此沉醉东风首句也。王氏可足成之”,王应声曰:“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可咏题,堪描画。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刺,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一座叹赏,由是声价愈重焉。
○般般丑
姓马,字素卿善词翰,达音律,驰名江湘间。时有刘廷信者,南台御史刘廷翰之族弟。俗呼曰黑刘五,落魄不羁。工於笑谈,天性聪慧至於词章,信口成句,而街市俚近之谈。变用新奇,能道人所不能道者,与马氏各相闻而未识。一日相遇於道,偕行者曰:“二人请相见。”曰:“此刘五舍也,此即马般般丑也。”
见毕,刘熟视之,曰:名不虚得。马氏含笑而去,自是往来甚密,所赋乐章极多,至今为人传诵。
○刘婆惜
乐人李四之妻也,与江右杨春秀同时。颇通文墨,滑稽善舞,迥出其流,时贵多重之。先与抚州常推官之子三舍者交好,苦其夫间阻。一日偕宵遁,事觉决杖刘负愧,将之广海居焉。道经赣州,时有全普庵拨里字子仁。由礼部尚书,值天下多故。选用除赣州监郡。平日守官清廉,文章政事,杨历台省。但未免躯於酒色。每日公余,即与七夫酣饮赋诗,帽上常喜簪花,否则或果或叶,亦簪一枝。一日刘之广海,过赣,谒全公。全曰:“刑余之妇,无足与也。”刘谓阍者曰:“家欲之广海,誓不复还。”久闻尚书清誉获一见而逝,死无憾也。全哀其志而与进焉,时宾朋满座,全帽上簪青梅一枝,行酒,全口占清江引曲云:“青青子儿枝上结”令宾朋续之。众未有对者,刘敛衽进前曰:“能容妾一辞乎。”全曰:“可”,刘应声曰:“青青子儿枝上结,引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裹滋味别。只为你酸留意儿难弃舍。”全大称赏,由是顾宠无间,纳为侧室,后兵兴,全死节。刘克守妇道,善终於家。
○小春宴
姓张氏,自武昌来浙西。天性聪慧,记性最高,勾栏中作场常写其名目贴於四周遭梁上。任看官选拣需索,近世广记者,少有其比。
○孙秀秀
都下小旦色也。名公巨卿多爱重之。京师谚曰:“人间孙秀秀,天上鬼婆婆。”
○事事宜
姓刘氏,姿色歌舞悉妙,其夫玳瑁敛,其叔象牛头,皆副净色,浙西驰名。
○帘前秀
末泥任国恩之妻也,杂剧甚妙,武昌湖南等处,多敬爱之。
○燕山景
田眼睛光妻也,夫妇乐艺皆妙。
○燕山秀
姓李氏,其夫马二,名黑驹头,朱帘秀之高第,旦末双全,杂剧无比。
○荆坚坚
善唱工於花旦杂剧,人呼为小顺时秀。
○孔千金
善拨阮,能曼词,独步於时,其儿妇王心奇,善花旦,杂剧尤妙。
李定奴
歌喉宛转,善杂剧,勾阑中曾唱《八声甘州》,喝采八声,其夫帽儿王杂剧亦妙。凡妓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
罗春伯闻见录载陈子翁题蔡奴像曰:“观全盛时,风尘中人物尚如此呜呼!盛哉!余於《青楼集》不能无感云,尔至正丙午夏五月郡人夏邦彦书于风月楼中。
丽情集
宋·张君房
○浣沙桂子
霍小玉侍儿之名。
○遗策郎
郑生过李妓宅,见娃徘徊不能去。诈遗以驻马,后访,自呼曰:前遗策郎也。
○卷中人
唐裴敬中为察官,奉使蒲中。与崔徽相从,敬中回,徽以不得从为恨,久之成疾。自写其真以寄裴曰,崔徽一旦不如卷中人矣。
○寄泪
灼灼锦城官中奴,御史裴质与之善。裴召还,灼灼每遣人以软红绢聚红泪为寄。
○环者还也
崔郎寄张生信有玉指环云:“环者还也。”
○燕子楼集
□□徐之名倡,张建封纳之于燕子楼。张卒,ツツ思之。问者辄答以诗,仅三百片名《燕子楼集》。
○秋云罗帕
贾知微曾城夫人杜兰香既别,赠贾秋云罗帕裹丹五十粒云,此罗是玉女缫玉蚕茧以织成。
○沈翘翘
文宗时宫人有白玉方响,以犀为椎,以紫檀为架。后出宫归秦氏,秦出翘制曲,以寄之,名曰忆秦郎。
○非烟
咸通中武公妓也,善击瓯。其聆赵象窥见,因门媪以玉叶笺题诗寄之,非烟以连蝉锦香囊并碧花笺赠象以通其意。
○薛琼琼
开元中第一筝手,中官杨羔潜还。崔怀宝饮羔薰香酒曰:“此以春草所造。”羔令崔作词,方得见琼琼。崔曰:“平生无所愿,愿作乐中筝。近得佳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
○柳枝娘
洛中里娘也,闻诵义山燕台诗,乃折柳结带,赠义山乞诗。
○香儿
元载妾薛琼英,幼以香杂饮食啖之,长而肌香。
荻楼杂抄
○阙名
张香桥昔有女子名香,与所欢会此。故名,一曰女子姓张名香。炀帝时,洛阳献合蒂迎辇花。帝令袁宝儿持之,号司花女。魏夫人有弟子善种花,谓之花姑。
真宗宴近臣,语及庄子,忽命呼秋水,至则翠鬟绿衣,小女童也。
姚月华笔札之暇,时及丹青,花卉翎毛,世所鲜及,然用以自娱。人不可得而见。
尝为杨达画芙蓉匹鸟,约略浓淡,生态逼真。
长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则设席籍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为宴幄。
扬州太守圃中有杏花数十株,每至烂开张大宴。一株令一妓倚其傍,立馆曰争春,宴罢夜阑,人云花有叹声。
姑臧太守张宪代书札伎墨娥。
赵魏公夫人管道升善书画,吾竹房尝题其所画竹石。竹房有一私印,是“好嬉子”三字。即以此印倒用於跋尾。人皆以为竹房之误,魏公见之曰:“此非误也。这瞎子道妇人会作画倒好嬉子。”
琵琶录
唐·段安节
琵琶法三才,象四时。风俗通云,琵琶近代乐家作,不知所起,长三尺五寸,法天地人五行,四弦象四时,释名琵琶。本胡中马上所鼓,吹手前曰琵,引手却曰琶,因以为名。汉遗乌孙公主入蕃,念其行速思慕本朝。使知名者马上奏琵琶以忄尉悦之。琵琶有直项曲项者,盖便於关轴也。乐录云,琵琶本出於弦鼗。而杜挚以为秦之末世,苦於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古曲陌上桑间范晔石苞谢变孙放孔伟阮咸,皆善此乐。东晋谢镇西在大市楼上弹琵琶,作大道之曲,世说云:谢仁祖在北牖下弹琵琶,有天际之意。又朱生善弹琵琶,至大官。贞观中裴赂儿弹琵琶始废拨用手,今所谓ㄐ琵琶是也。白秀真使蜀便<冂巳>,得琵琶以献,以ュ<辶罢>檀为槽,其木温润如玉,光采可鉴,金缕之虹,又蹙之成双凤。贵妃每奏於梨园,音韵姜清,飘若雪外。开元中,梨园则有骆供奉贺怀智雷海清,其乐器或以石为槽。鸡筋作弦,用铁拨弹之。安史之乱,流落外地。
有举子曰白秀才,子弟寓止京师。偶值宫娃内弟子出在民间,白即纳一妓为跨驴之乐。因夜风清月朗,是丽人忽唱新声。白惊,遂不复唱。逾年因游灵武,李灵曜尚书广设筵。白预坐末,广张妓乐。至有唱何满子者,四坐倾听,俱称绝妙。白曰:某有伎人声调殊异於此,促召至。短髻薄妆,态度闲雅,发问曰:“适唱何曲?”曰:“何满子。”遂品调举袂发声,清响激越,诸乐不能逐。部中亦有<冂巳>琵琶,声韵高下,然揭庵郎指无差。遂问曰:“莫是宫中口二否?”伎复问曰:“莫是梨园骆供奉否?”二人相对,泛澜欷而已。
建中中,有康昆仑称第一手。始遇长安大旱诏两市祈雨,及至天门街。市人广较胜负,斗声乐东街,则有康昆仑琵琶最上,必谓街西无敌也,遂请昆仑登彩楼弹一曲新翻谓录安。(以为名误称大腰)至街西,豪侠阅乐东市稍诮之,而亦於彩楼上出女郎抱乐器,先云我亦弹是曲,兼移於风香调中,及拨声如雷,其妙绝入神。昆仑惊愕,乃拜为师,女郎遂更衣出见,乃僧也。庄俨寺僧,本俗姓段也。翌日德宗召入内,令教授昆仑。段师奏曰:“请令弹一调。”及弹,师曰:“本领何杂?兼带邪声。”昆仑惊曰:“师神人也,臣少年初掌艺时,侧於聆家女巫处授一品弦调。后乃累易数师之艺。今段师精识,如此玄妙也。”段师奏曰:“且遣昆仑不近乐器十年,候忘其本态。然后可教。许之,后果尽段师之艺也。”
元和中有王芬曹保之子善才,其孙习纳,皆精此艺。次有装兴奴与曹同时,纳善运拨若风雨。然不事捏弦,兴奴则善於拢捻。指拨稍软,时人谓纳右有手,兴奴左有手。
武宗初朱崖李白太尉有乐人廉郊者,师於曹纲。尽纲之能,尝谓其流云。教授人多矣,未尝有此惺灵弟子也。郊尝诣平原,别於池上弹蕤宾调,忽有一片方铁跃出,有识者谓是蕤宾铁也。盖是指拨精妙,律吕相应耳。
安节门下有乐吏杨志善能琵琶,其姑尤更妙绝,本宣徽弟子。后出宫於永穆观中住,自惜其艺。常畏人闻,每至夜深方弹,志善恳求教授,终不允。且曰吾艺死不传人,杨乃赂其观主,求寄宿於观,窃听姑弹弄,仍以自系脂皮呈带以指画带。记其节奏,遂得一两曲调,明日诣姑弹之,姑大惊异。杨即实陈其事,姑意方回,乃尽传之。
文宗朝有内人郑中丞,(中丞当时宫人官也)善胡琴。内库有琵琶二,号大小忽雷。因为题头脱损,送在崇仁坊南赵家料理。大约造乐器悉在此坊,其中有赵二家最妙。时权相旧吏梁厚本有别墅,在照应县之西南,西临御河,垂钓之际。忽一物流过,长七尺许,上以锦缠之,令家童接得就岸,乃秘器也。及发,开视之,乃一女郎。容色俨然,以罗巾系其颈,遂解其领巾伺之,口鼻尚有余息,即移入室中。将养经旬,方能言语,云我内弟子郑中丞也。昨因忤旨,令内人缢杀,投於河中,锦即是弟子临刑相赠尔,及如故,即垂泪感谢。厚本本无妻,即纳为室,自言善琵琶。其琵琶今在南赵家料理,恰值训注之事。人莫有知者,厚本因赂其乐器匠购得之。至夜分方敢轻弹,后值良辰饮于花下,酒酣不觉即弹数曲,是时有黄门放鹞。私于墙外听之曰:“此是郑中丞琵琶声也,窃窥之。翌日达上听,文宗始尝追悔,至是惊喜,遣中使宣诏问其由来,乃赦厚本罪。任从匹偶,仍加锡赉焉。咸通中,有米和(即米莱加字也,父喜唱歌)由从道尤妙,后有王连儿。连儿名金两。
魏王花木志
○紫菜
吴郡边海诸山,悉生紫菜。
○木莲
木莲叶似辛夷,花类莲。
○山茶
山茶似海石榴,出桂州。
○溪荪
溪荪如高梁姜,生水中,出茆山。
○朱槿
重台朱槿似桑,南中呼为桑槿。
○莼根
莼根羹之绝美,江东谓之莼龟。
○孟娘菜
江淮有孟娘菜,并益肉食。
○牡桂
牡桂叶大如苦竹叶,叶中一脉如笔迹。
○黄辛夷
卫公平泉庄,有黄辛夷,紫丁香。
○紫藤花
吴苑生。
○郁树
郁树高五六尺,其实大如李,色赤,食之甘。
○思惟
思惟树,汉时有道人自西域持具多子。植於嵩之西峰下,后极高大,有四树,树一年三花。
○卢橘
卢橘蜀生,有遗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香。冬夏华实相继,或如弹丸,或如拳,通岁食之,亦名卢橘。
○楮子
南方记楮子如梅实,二月花,七八熟。土人盐藏之,味辛出交趾。
○石南
石南树野生,二月花,实如燕子,八月熟。民采取之,曝乾,取皮作鱼羹和之尤美。出九真。
都勾似并榈木,中出屑如面,可取为饵,食如桃榔。
○茶叶
茶叶似栀子,可煮为饮,其老叶谓之茅,叶谓之茗。
桂海花木志
宋·范成大
○上元红
上元红,深红色,绝似红木瓜,花不结实,以灯夕前后开,故名。
○白鹤花
白鹤花如白鹤,立春开。
○南山茶
南山茶葩萼大倍中州者,色微淡,叶柔薄有毛,别自有一种,如中州所出者。
○红豆蔻花
红豆蔻花丛生,叶瘦如碧芦,春末发。初开花,先抽一干。有大箨包之。箨解花见,一穗数十蕊,淡红鲜妍,如桃杏花色,过重则下垂如葡萄,又如火齐缨络及剪彩鸾凤之状。此花无实,不与草豆蔻同种,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诗人托兴曰比目连理云。
○泡花
泡花,南人或名柚花。春末开,蕊圆白如大珠,既折则似茶花,气极清芳,与茉莉素馨相逼,番人采以蒸香,风味超胜。
○红蕉花
红蕉花,叶瘦类芦箬,心中抽条,条端发花,叶数层,日折一两叶,色正红如榴花荔子。其端各有一点鲜绿,尤可爱,春夏开正。岁寒犹芳,又有一种,根出土处特肥饱如胆瓶,名胆瓶蕉。
○枸那花
枸那花,叶瘦长,略似杨柳,夏开淡红花,一朵数十萼,至秋深犹有之。
○史君子花
史君子花蔓生,作架植之,夏开一簇,一二十葩,轻盈似海棠。
○水西花
水西花,叶如萱草,花黄,夏开。
○裹梅花
裹梅花,即木槿。有红白二种,叶似蜀葵,采红者连叶包裹黄梅。盐渍暴乾以荐酒故名,玉修花。春夏之交大发花且实,枝头硕果罅裂,而其旁红英粲然,并花实折钉盘筵,极可玩。
添色芙蓉花,晨开正白,午后微红,夜深红。
侧金盏花如小黄葵,叶似槿。岁暮开,与梅同时。
楚辞芳草谱
宋·谢翱
○江离
江离之草,屈原幼时所先采。盖自其初度,则固已卮江离辟芷矣。张勃云,江离出临海县海水中。正青似乱发,楚辞之于江离畦而种之,则非水物,本草蘼芜一名江离。又云被以江离,揉以蘼芜,又不应是一物也。
○薰草世以蕙草盖即薰草,臭如薰芜,可以已厉,故古之祓除,以此草薰之,因谓之薰草。王逸章句云,菌薰也,今之零陵香。
○菌
按王逸云,菌即薰,司马云大芝。支遁云舜华,则王说恐非,七谏云饮菌若之朝露,即庄子所谓朝菌者岂此耶。
○兰
兰离骚云滋兰九畹,又云光风转蕙汜崇兰。兰草大都似泽兰,其香可着衣带者是。素问云治之以兰,除陈气也,皆概指香草可见。
○蕙
蕙大抵似兰,皆柔荑,其端作花,兰一荑一花,蕙一荑五六花,香次于兰,楚辞兰每及蕙,畹兰而亩蕙也,汜兰而转蕙也,蕙淆蒸兰藉也。
○杜若
杜若一名杜蘅,苗似山姜,花黄赤子大如棘。九歌湘君曰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遣兮下女。湘夫人云,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遣兮远者,杜若之为物。令人不忘搴采而赠之,以明其不相忘也。
○兰
楚辞以芳草比君子而言兰者最多,盖今香白芷也。出近道下湿地,可作面脂,其叶可用沐浴,故曰浴兰汤兮沐芳。
○蘼芜
芎 之苗叶为蘼,芜似蛇床而香。魏文帝以蕙草兰香,杂之以蘼,芜藏衣中,故少司命曰,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古诗有云采蘼芜。
○卷施
卷施草拔心不死,江淮间谓之宿莽。说见郭璞赞,故离骚经曰朝搴比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非宿草也。
○资(音“辞”)录施(此三字皆带“艹”头,音如字)离骚云“资(音“辞”)录施(此三字皆带“艹”头,音如字)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皆指恶草,
○菊
菊季秋寒露后五日始有华,华得土之正色。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观崔实费长房九日采菊语,则茹菊延龄,自古已然。
○荃
荃昌蒲也,一名荪。《楚辞》曰,数惟荪之多怒兮,荪佯聋而不闻,辞言香草皆以喻臣,唯言荪者喻君,盖荪于药为君也。
○薜荔
《离骚》云贯薜荔之落蕊,王逸章句曰:薜荔香草而生蕊实也。
○款冬
款冬叶似葵而大,丛生,花出根下,十一十二月雪中出花茂悦。郭氏曰:款冻也。故《楚辞》云,款冬而生兮,凋彼叶柯。
○艾
萧与艾本皆香草,《离骚》则薄之曰。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然要之庶人所服之兰蕙,则有间矣。
○蒌
蒌蒌蒿也,其叶似艾,白色,长数寸,高丈余,好生水边,大招云,英酸蒿蒌,不沾薄只。王逸曰:蒿繁草也。蒌香草也。
○莎
莎茎叶都似三,和香用之,招隐云:青莎杂树兮,苹草霍靡。
○盘
盘瓠也,可刳以涉水,按《楚辞》王褒九怀称援?<瓜包>瓜兮接粮。
○蓼
蓼生水泽,《楚辞》曰蓼虫不知徒乎葵菜,言蓼辛葵甘,虫各安其故,不知迁也。
○茨
茨蒺藜也,布地蔓生,细叶子,有三角,状如菱而小,刺人,生道上。按七谏曰: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
○{艹陵}
{艹陵}生水中,实两角,或四角,一名芰。《离骚》曰:“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盖芰叶杂Ш,荷叶博大,有为衣之象,而芙蓉若可缉者也。
○苹
苹叶正,四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叶敷水上,《天问》曰:“靡萍九衢。”言其枝叶分为衢道,犹今言花五出六出也。
○萍
萍无根,浮水而生,《楚辞》曰:“窃哀兮浮萍,泛淫兮无根。”
王翠翘传
莆田余怀澹心
余读《吴越春秋》,观西施沼吴。而又从范蠡以归於湖,窃谓妇人受人之托,以艳色亡人之国,而不以死殉之。虽不负心,亦负恩矣。若王翠翘之於徐海,则公私兼尽,亦异於西施者哉。嗟乎!翠翘故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余故悲其志,缀次其行事,以为之传。传曰:王翠翘,临淄人。幼鬻於倡,冒姓马,假母呼为翘儿。美姿首,性聪慧,携来江南,教之吴愉歌,教之弹胡琵琶,则善弹胡琵琶。吹箫度曲,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往往倾其座客。平康里中,翘儿名藉甚,然翘儿雅淡,顾沾沾自喜,颇不工涂抹倚门术。遇大腹贾,及耸父之多金者,则目笑之。不予一盼睐温语。以是假母日忿而笞骂,会有少年私翘儿金者,以计脱假母,而自徙居嘉兴,更名王翠翘云。当是时,歙人罗龙文,饶於财,游侠自喜,与翠翘交欢最久。兼昵小妓绿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无赖,方为博徒所窘,独身跳翠翘。家伏匿不敢书见人,龙文故喜壮士,倾身结友,与海一见如故。接臂痛饮,推所昵绿珠与之荐寝。海亦不辞,酒酣耳热,攘袂持杯,附龙文耳语曰:“此一片土非吾辈得意场,丈夫安得郁郁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从此逝矣。他日苟富贵,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数日别去。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谓明山和尚者是也,居无何,海入倭为舶主。拥雄兵海上,数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围巡抚阮鹗於桐乡。翠翘绿珠皆被掳,海一见惊喜,命翠翘弹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宠幸,号为夫人,斥诸姬罗拜。翠翘既已宠爱无比。凡军机密画,惟翠翘与闻,乃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冀归国以老,泪渍渍常承睫洗面也。会总督胡宗宪,开府浙江,善用兵,多计策,欲招致徐海使笺麻叶陈。东而离散王直之党。乃遣华老人赉檄招降,海怒缚华老,人将斩之。翠翘语海曰:“今日之事,生杀在君,降不降无与来使。”海乃释其缚,畀金而遣之。老人归告宗宪曰:“贼气方锐,未可图也。”
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视有外心,或可藉以歼贼耳。而罗龙文者,微问是语。自喜与翠翘旧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阴徐渭以见於宗宪。宗宪以乡曲故。降阶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贵乎?吾今用君矣。”与语大悦,遂受指诣海营,摄旧日任侠衣冠,投刺谒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龙文手曰:“足下远涉江湖,为胡公作说客耶。”龙文笑曰:“非为胡公作说客,乃为故人作忠臣耳。”
王直已遣子纳款,故人不乘此时,释甲兵,他日必且为虏。海愕然曰:姑置之且与故人饮酒,锦绣音乐,备极豪侈,亻间然自以为大丈夫得志於时之所为也。酒半,出王夫人及绿珠者见龙文。龙文改容礼之,竟宴语不及私。翠翘素习龙文豪侠,则劝海遣人同诣督府输款,解桐乡围,宗宪喜,从龙文计,益市金珠宝玉阴赂翠翘。翠翘益心动,日夜说海降矣。海信之,於是定计缚麻叶,缚陈东,约降於宗宪,至桐乡城,甲胃而入,是时赵文华阮鹗。与宗宪列坐堂皇。海叩首谢罪,又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今赦汝,汝铁复反,厚劳而出。”海既出。见官兵大集,颇自疑,宗宪犹怜海,不欲杀降。而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命总兵俞大猷,整师而进,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歼焉。海仓皇投水,引出斩其首。而生致翠翘於军门,宗宪大飨参佐。命翠翘歌吴愉歌,遍行酒,诸参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觞为宗宪寿。宗宪被酒大醉瞀乱,亦横槊鄣袖,与翘儿戏,席乱罢酒。次日宗宪颇愧悔醉时事,而以翠翘赐所调永顺酋长。翠翘既随永顺酋长,去之钱唐江中。恒悒悒捶床叹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国事诱杀之毙,一酋又属一酋,吾何面目生乎!”向江潮长号大恸,投水死。
外史氏曰:嗟乎!翠翘以一死报徐海,其志亦可哀也。罗龙文者,世称小华道人。善制烟墨者也,始以游说阴赂翠翘。诱致徐海休兵,可谓智士,然其后依附权势,与严世蕃同斩西市,则视翠翘之死,犹鸿毛之於泰山也。人当自重,其死彼倡且知之,况士大夫乎!乃倡且知之而士大夫反不知者,何也?悲夫!
张山来曰:胡公之於翠翘,不以赐小华。而以赐酋长,诚何心乎!观翠翘生致之后,不能即死。居然行酒於诸参佐前,则其意有所属,从可知已,其投江潮以死,当非报明山也。
拟合德谏飞燕书
延陵吴从先
○序
成帝既倾心合德,日远正宫。飞燕辄命宫人,召轻薄少年,载以绣,淫湎无度,合德忧不测,日夜惶恐上书谏。
婕妤臣合德,致书皇后姊陛下。臣闻日以阳德,月以阴德,升附之。间天地,晦明,故皇后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姊事月。晦蚀之际,后避宫,减宴乐,濯心磨神,以示失德,而坤象改缠。古今以来,影响不僭。勿谓深宫何异大廷,勿谓长夜如月之明,勿谓玉石火焚而母仪天下。后德惟人臣窃见帝尧试舜,俾之皇英。后宫作式,万国玉帛,垂裳拱手。而天下以清,朝觐时巡,风移俗改,实赖赞襄于二女。臣伏思贱时,合絮拥背。姊姒形影,即或雪夜独出,花阴久冷,臣惟含息待命。不敢私有指拟,何也以身之托者,轻也。及召见别宫,试之锦帐。臣之惊怖震髓震心,而竟有三日之爱,迨于流丹。虽帝之耸姊甚,而臣之戴天深。此时知陛下乃天授非复人间血肉也。后宫宠眷,笃厚弥年,贵为皇后矣。人主之心,何常专定,能无外幸。而皇后不鄙臣陋,重锡珍宝,持节召入。岂期皇帝,比翼比目,卜书卜夜,且逸万,几以慰深宫。臣非不时,勤帝念劝进后宫。而帝意未解,终见迟留,然臣之心有如日者,近听赤凤之歌。卿云之舞,即陛下能自为乐。而臣之深心婉曲忧死,诚恐他人,乘其间言。故臣从容于皇帝曰:贵人姊性至妒,且善虐万一天有所不聪,臣之骨,亦粉矣。及皇帝亲以日盟,而臣之怔忡稍定,夫岂薄于陛下哉。第臣之颜,未能久住。臣之爱,岂得长居。天威罔谌,逆鳞倘锉。臣有疏辱伺臣隙者,借以投奸,斯何日也。臣愿陛下,学二女之圣,全兄妹之欢,翻然一新,勃然自艾。允孚有终,不使九嶷专美斑竹徒闻,臣德幸甚。
金小品传
延陵吴从先
寓内之交何梅臣者,咸曰贮一龙阳君,於琉璃屏中,令梅臣摸索可得,其心矣。然而事有不尽然者,露花夕月,犹销南国之魂,玉蝶画梅,未醒西楼之梦,焉有翡翠横肩,援琴合膝,而能兀焉自立者也。武林金小品者,媚挹掌珠。诗裁薄幸,长支鸡骨,身弱反飘。名著谱中,多恨风流无王。神飞区外,谁言湖色可怜,有探之者,咄嗟而已。秦楼住吹箫之侣,时号刘卿,六桥放采莲之舟,自呼小品。偶从片石窃窥鹿苑霞花,岂意何郎已发中元真诰,计隐。
初阳,不干一事,息心丹枕。薄彼三秋,澹泊以明得意,即椎髻而前,守约以示无求。当凄清逾乐,何期西风铩大鹏之翮。郎有乖张而南山习比翼之飞,伊无损异广陵涛横泼湖湄耳。食神仙可就野狐子,纠棼暗室口称儿女。何常赂其里戚,兼赂从事。驱彼戎车,且驱茵褥,固诡奇而曲致。耐色变而难摇虽夺之,金夫而射之,石虎肠坚过男子。志洁拟秋霜,岂知杀人之毁屡来,则投抒者至。而售璞之泣逾乱,则孽心潜萌。令好修之女,怨士德之不长。而铄金之奸,快计成之能徙。沉冤霜同於六月,轻薄恨积於三年。藉非俞生有舌,则玉之自焚也。向令吴子无肠,将璧之终碎乎,踵小品而起者,南屏有当垆之文君。金陵与真州,有爱才之小玉。况又有不尽知者乎,何龙阳之能牢笼梅臣也。嘲分红袖香映青楼。
徐郎小传
延陵吴从先
自天上降石麒麟,而徐家儿郎。相者多取骨胜,若转英异之骨。而白面疑若平叔者,则今日之徐芳,是芳固吴儿。父以负奔白门,因依常侍为命。常侍从来以声歌为生平乐,以紫绔当锦队,遂置芳於屏后五色衣充部。芳独惊其艳压诸儿,无不似飘风之叶者。好事辈亦因其艳,争艳之,谁谓海棠之,无香也。仙郎五如常互为媸妍笑,无定情於午夜,令余从紫毡毹窥之。神乎影乎,不可端倪。为笑为几易面目。歌舞之场,情态固多变,而此则於情态外自为情态,不可知也。矧可度也,夫态至於不可知,不可度,即鬼神亦不必究。且曰白面儿乎,彼自且不能知,不能度安,得不令诸儿步趋其韵乎。仙郎五如,又何必求定情乎。余正作前鱼论,而忽得此节。固知若辈之锺情者,正在泣中之乞怜而酿无穷之。情与态也,噫石麟其灰乎,天何不惜而漫为此锡乎。虽然天下事尽如戏场小儿,若辈则又戏中作戏矣,又何论哉!
顿子真小传
延陵吴从先
顿子真,名淑,行五,秦淮女子。时秦淮顿氏,典教坊。故多女子充乐部,脂粉剩水,可腻桃叶之波。锦队花间,五色重影焉。观乐者多物色小五,名遂独艳,然素心自照,不愿以色事人。惟寤寐才士,曰长沙妓遇少游,不难以身殉也。相士二年而得邹生,谓邹生为定情矣,谋赎蛾眉,自以金藉。邹固浪於锦琵琶队中,贻知己羞。致教坊辱子真者不置,反而求之,不得於心,乃以死偿,遂投之池阁以自溺。闻者怜而吊之,为情死之惨。曲中至奇,呜呼!噫嘻,此快事也。
屈原死忠,曹娥死孝,子真死痴。夫人得其情则生,不得其情则死。至於情死,情而性,痴而真死忠死孝同念也。青楼女郎纷於情,而子真以便一。非不以情死,而子真必思而终。千古一情安得不以二情者所敌。故一死不独愧纷於情者,而二情者不知何以生。子真之情自得也,故足快也。呜呼!水国有春龙女为俪菱,花开镜荇带牵衣。不为青泥之莲花,则为飘风之萍。梗濯锦鸳鸯,又不堪相对以往也。因以悲喜两念纪之短言。若其微曲,有词人诸传在,予不赘。
妓虎传
延陵吴从先
邺下以文章哮吼,人人目之为绣虎。散关以气力呼吸,人目之为痴虎。千古豪名,史册著异。有刘秦生者,注名秦淮。私尝曰:金陵风流,六艳六烬,不愿久居此。当在山水间,与清风明月博一笑耳,遂流寓虎林。居秦楼焉,不事膏沐,不帏幕,率意任情,或啸歌,或瞑目坐,或狂跳,或亲击棹中流,或居山顶茆棘中,浪飞鹏逝,不易踪迹也。美少年昵就者,见清谭锋立,辄戢景去矣。惟江都遗民,诗才酒兴,称敌手也。一时洽应者,武林有何仙郎、王晋公、卓左车,平湖有俞僧密,稍未见屈,时虎林虎逸出。行人敛迹,秦生独以得闻虎啸为快。移居葛岭之巅,就大树密筱中,始洋洋意得也。一日折柬诸名胜,施供具一淆覆醢,块色非常,客相觑。秦生一手举箸,一手持杯,大叫食虎肉。客众胆落,而秦生己食尽矣。适潘子木自新安至,仙郎觞之,秦生之居。秦生席大树下,树有五色蔷薇,罗缠树琳青条倒飞,花片风吐铺叙几案,粲如列锦。秦生辄满席置杯,命行酒,约客各识花色,以花浸为政,於是子木尽欢,日以继夜。曰:生平第一豪饮也,客岁游姑苏,有生某,来自淮上,慕秦生之风而谒之。秦生亦当意,置酒高会如平原。然秦生已知某为所亲来,行李贳酒,不辨即往。秦生一日祖道而遣,某辞以他故。秦生呵之曰:“丈夫作儿女态耶,亟去,毋恋我。”某以为卖己也,强行焉,及去,而探其箧凡所供用,靡不毕具。某心德之盟诸独已,此所亲以二十万缗赠。某遑遽持至,酬秦生。秦生意其必报,分其半,悉召平日知己。及有诗酒才者偕集,豪呼痛饮,碎千金而立赠之,潜归虎林,囊无储物。嗟乎!古今人情,见富贵则狎昵之,贫穷不挤,亦已厚矣。乃能挥金不顾,不以貌取,赤帻自岸,旁若无人,真有吞吐之胸次,其绣虎耶,痴虎耶。甯野目之曰:“妓虎”。
香本纪(含序)
延陵吴从先
若夫使君劳南陌之车,烟云遍野,韩寿醒东楼之梦,薄幸弥天,遂使异种沉沦於绝域。仙踪遗老于飞岩,无论目所未经,良亦耳不期食,忧哉!谱帙,冤矣。芳魂近番逸典偶蠹残书,扬其高风,流之青翰,蓄叭而若珍,亵檀丸以称富者,或能访於殊方,俾得徵之外史,作本纪。
减阳山,有神农鞭药处。山上紫阳观中,有千年龙脑。叶圆而背白,无花实,香在树心中,断其树,膏流出,作坎以承之,清香为百药之祖。西方林罗短吒国,有羯布罗香,干如松株叶异,温时无香,乾后折之,状如云母,色如冰雪,亦名龙脑。
燕昭王二年,波戈国贡茶芜香,焚之,着衣则弥月不绝,浸地则土石皆香,着朽木腐草皆郁茂,以薰枯骨,则肌肉立生。
齐桓公伐山戎,得闻遐草,带者耳聪,香如桂,茎如兰。
汉文帝聘灵芸,道侧烧石叶香,其石重叠如银母,善辟恶疾,腹题国所进。
芸香草,死可复生,实於衣书辟蠹,汉种之於兰台石。
汉武帝常夕望东边有云起,俄见双白鹄集台上,化为幼女,舞於台,握凤管之箫,抚落霞之琴,歌青吴春波之曲。帝开暗海玄落之席,散明天发日之香,香出胥池寒国。有发日树,日从云出,云来掩日,风吹树枝,即拂云日光。
武帝息延凉室,梦李夫人授帝蘅芜香,帝惊起,香起着衣枕间,历月不歇,帝改为遗芳梦。
兜木香烧之去恶气,除疾疫。武帝时兜渠国献,如大豆,涂门上,香闻百里,关中大疫,烧此香则止,死者皆起。
园客济阴人,种五色香草,服其实,忽有五色蛾集。客荐之以布,生华蚕,蚕食香草,得茧一百二十枚,大如瓮。有一女自来助缫,每一茧缫六七日缫绝,女与客俱仙。
昭帝元始元年,穿地植芰荷,一茎四叶实,如圆珠,可以饰佩,葳蕤芳馥,彻十余里。宫人嚼之,口中香透脉理,名曰含香。
元封中起方山像,烧天下异香,有沉光,精祗明庭,金,涂魂。帝张青檀之灯,青檀有膏如淳漆,削置器中,以蜡和之,香然数里。
光和元年,波七国献神精香。即荃{艹麋},一名春芜,一根百条,皮如丝,织成为春芜布,握一片,满室皆香。妇人带之,终身芬馥。
飞燕浴五蕴七香汤,合德浴豆蔻汤,成帝谓后不如婕妤,后乃燎百蕴香。
孙亮作琉璃屏风,甚莹彻。每於月夕,与爱姬朝沫,丽居,洛珍,洁华,四人同坐,外望之如无隔,合四气香。凡经幸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百濯香。月氐国使者献香,曰东风入律,百旬不休,青云干吕,连月不散。意中国有好道之君,故搜奇蕴异而贡神香,乘沉牛以济弱渊,今十三年矣。香能起夭残之疾,下生之神药也。即聚窟州返魂树其形如枫,其叶香闻数百里,伐其根心於玉釜中煮汁。更火煎之,如黑饴可令丸。一名惊精,一名振灵,一名返生,一名人鸟精,一名却死。人即有瘗者,闻其香亦活。
龙涎香,苏门答次国西去一书夜,有龙涎屿,独峙南巫里洋之内,浮滟海面,波激云腾。每至春,群龙交戏於上,而涎遗,国人驾独木舟龙出,没而采之,其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气,久而成块,焚之清香。
唐太宗问高州首领冯盎云,卿去沉香远近。盎曰:左右皆香树,然其生者无香,惟朽者香耳。
麝形似獐而小,其香在阴前皮内,别有膜裹之。春分取其生者佳,唐郑注赴职河中。姬妾骑百余,皆带麝,气逆人鼻数里,所过路瓜尽死。一蒂不收,名为瓜恶香。
紫木香,即桂香之美者,一名仁兰,一名金杠,一名麝香草。出苍梧桂林二郡,今吴中有草,色如红蓝而甚芳。
婆斯国馥齐香,皮青色薄,而极光净,叶如阿魏,每三叶生於条端,无花实。八月伐之,至腊月更抽新条,极滋茂。七月断其枝,有黄汁,其状如蜜,入缶,香气透彻,且治病。
无石子,出波斯国。叶如桃而长,三月开花,白色,花心微红,子如弹丸。紫钏树,真腊国出。条枝郁茂,叶如橘,冬不凋,花白色无实,天大雨雾,沾其树枝条即出紫钏。
都夷,如枣核,食一片则历月不饥,以粒如杰米许,投水中,俄而满大盂。降真香,出黔南,又生大秦国,又生南海山中。主天行时气,宅舍怪异,并烧悉验。神仙传云,烧之引鹤降。
藿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伐之四五年木皆朽败,惟中节坚固,芬香独存。万岁枣木香,出三佛齐,树类丝瓜,冬取根晒乾者香。
安息,树如苦楝,大而直,叶类羊桃而长,中心有脂作香,又树脂其形色类核桃禳,不宜乾烧,然能发众香,故人取以和香。
艾纳,松皮上藓衣也。合诸香烧之,其烟团聚,青白可爱。
笃耨树如杉桧,香藏於皮,皮老而脂自流溢者,名白笃耨,冬月因其凝而取之。名黑笃耨,盛之以瓢,碎瓢而之,亦香,名笃耨瓢。
远暂香,出真腊者为上,伐树去木而取者,谓之生速。树仆木腐而香存者,谓之熟速。其树木之半存者,谓之暂。黄而熟者,为黄熟。通黑者为夹笺,又有皮坚而中腐,形如桶,谓之黄熟桶。
三佛齐有乳香树,树似榕,以刀昔之,脂溢於外,凝结而成。其品十有六种,有滴乳,瓶乳,袋乳,黑榻,缠末之别。
奇南出占城山,酋长禁民不得采取,取数片,置之衣带间,不思溺。
阿胶参,出佛林国。皮色青白,叶细两两相对,花似蔓青正黄,子似胡椒赤色。研其脂,汁如油,极青,又治癞。
麻树生斯调国,其汁肥润,其泽如脂膏,馨香馥郁,可以熬香,美如中国之油也。婆利国,有婆律树,高八九丈,瘦者亦能生龙脑。肥者出婆律,又名木五香。根旃檀,节沉花,鸡舌,叶藿香,胶薰陆,清桂,马碲,鸡骨,笺香,同是一本。取法先断其木根,积年皮干俱朽,心与节不坏者乃香也。细枝紧实为清桂,黑而沉水为沉,半浮半沉为鸡骨,最粗为笺,浮者为檀,似马蹄为马蹄,似牛头为牛头,又有熟结,生结,沉之良者,惟琼崖等州有。在土中不亢刂剔而成者,谓之龙鳞,亦有削之自卷,咀之柔勒者,谓之黄蜡。
高仙芝伐大树,得诃黎勒,五六寸,置抹肚中,觉腹痛,仙芝以为崇,欲弃之。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香人带,一切病消,其作痛者,吐故纳新。
波斯国有树,叶黄黑色,经寒不凋。二月开黄花,心微碧,刻其叶,有胶如饴,六七月坚凝,之通神明,辟邪恶。
芸薇菜,其根烂熳。春夏叶茂,秋蕊,冬馥,其叶估,供客,且能止渴,人采其茎,带之,香气历日不歇。
巴东有真香茗,其花白色如蔷薇。煎服令人不眠,令人无忘。
[C094]杳草,其花如丹,叶细长而白,花叶俱香,扇馥数里。其子如薏,中实甘香,食之不饥渴,体如香草。
郁金芳草,酿之以降神者,可佩,宫嫔每服之补缡衿。
宝云溪僧舍,盛冬客至,不然薪火,暖香一炷,满室如春。
公主下降,乘七宝步辈,四面缀香囊,贮辟邪瑞麟香,皆异域所献。蜜香花,生天台山。一名土常山,苗叶甚甘,人用为药,香甜如蜜。
莩刍,西天草。体性柔软,引蔓傍布,馨香远闻,佛经中所谓解脱知见香。迷迭,西都香草,可佩服。
蔼车香,杀蠹鱼及蛀中,生彭城,高数尺,白花,凡树木蛀,煎此香冷淋之。
蘼芜一名蕲艾、留夷、杜薇、芳芷、薜荔。
胡绳,绿荑,芎藭,芳蓠皆楚辞所注。
葳菥、苞荔、薜莎、青苹、皆高原所生。
甲香,大者如瓯,面前一边直搀长数寸,闱壳吾,有刺杂众香焚则香,独焚则臭。一名流螺,今造合香家所须用,能聚众香,使不浮散。
杨娥传
刘钧
杨娥者,滇之奇女子也。其祖父世为黔国公,家武艺教习。娥之兄曰:杨鹅头,艺尤精,然与娥角力辄负。娥貌美,而し捷过人。黔府护卫张小将者,美少年也。以勇力闻,鹅头以其妹妻之。娥年十六归张氏隆武二年也。时黔国公沐天波奉永明王,是年,安南土酋沙定洲叛,陷昆明。天波出奔楚雄,娥夫妇及鹅头踵至。从之而西,明年,流寇孙可望入滇,天波奔滇西侥外。后永明王兵败奔云南,吴三桂追之,王与天波走缅甸。天波命娥夫妇卫王,时流寇四起,道涂梗塞。娥与张奋力捍御,无能当之者,王始得达缅。吴三桂索王急,缅人执以献,天波与从臣数百人皆死之。娥闻之曰:“吴三桂何人,彼独非大明臣子耶!”后永明为三桂所弑。张悲愤成疾卒。娥遂从兄归昆明,卖酒平四王府西,日施脂粉,御金翠,靓妆艳服。自当垆纤腰玉貌,见者,惊为天人。吴藩帐下纨绔子弟闻丽入当垆皆来肆中饮,饮既醉,游谈谑浪,稍稍侵娥。娥视其壮健者,提之如提孩童,置诸狗,窦沸汤浇之。群惊起来夺娥,略以手挥之,皆倒地负痛逸去。明日聚恶少数十人,噪而来。娥出之街中,群聚围娥,娥耸身一跃疾於鹰隼,自众头上飞出,立於围外。众相顾惊愕不敢动,视娥,则神色不变,意甚暇。众遂散娥,亦不复卖酒矣。吴三桂闻之欲纳娥,娥忽中寒疾。疾亟鹅头往视之,时已深夜,入其房,一灯碧色,寒风飒然,床头设永明王与其夫张之灵。鹅头呼妹不应,就视之奄奄然仅存一息。娥头抚之泣,娥忽跃然推兄曰:“汝亦健儿何作女子态耶?”遂启其襟飕然出一匕首,寒光射,人不可逼观。娥左手把兄袖,右手执匕首,东向指曰:“吴三桂逆贼杀吾王致吾夫死,绝域誓不与之共天地,故觅此报仇物以待之计。吾之貌与艺足以动之,故忍耻自眩冀老贼闻而纳我,吾计成矣。不幸疾死,此天不欲我为国家报仇也。”言已一恸而绝,犹握匕首东指云。
黔苗竹枝词
大兴舒位立人
黔於汉属西南夷,唐宋以来,曰蛮,曰獠。洎明始,设府州县。种类日渐繁息,则曰苗,曰蛮,曰獠,曰峒,曰犭乞犭老,曰犭羊犷,曰番,曰木老,曰六额子,曰猓猡,曰犭乞兜。其自粤迁至者,又有若犭,若犭童、若犭水,与犭今、与犭农,咸隶属焉,然皆得名之曰苗,是真所谓苗裔也。苗既居处,言语不与华同。其风俗饮食衣服各诡,骇不可殚。论余从车骑之后,辄以见闻所及杂,撰为竹枝体诗,且为之注。盖不啻郭景纯作《山海经》圆赞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也。设非亲历其境骤而示之以所作不几致疑於海上之木山中之鱼哉!夫古者轩采风不遗於远,而刘梦得作《竹枝词》。武陵俚人歌之,传为绝调。余诚乏梦得之,才又所记讠叟琐,无足当於采录而以一书生,万里从征往来,柳雪横槊而赋磨盾,而书将以是为饶歌一曲之,先声焉。
○西南夷一首
嫁得盘瓠不自由,岑山水远来游。无因石室功臣表,狗尾如貂续未休。盘瓠高辛氏之畜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而妻以少女盘,瓠遂负女走入南山石室。三年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妇。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号曰蛮夷,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此盖苗子之始祖矣。苗以山之高者,为岑水分流曰。高辛一作南辛。
○夜郎一首
流水淙淙币夜郎,浣纱人见竹三王。年年饱吃桄榔饭,不信人间有稻粱。
初有女子浣於遁水,见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哭声,剖竹得一男,归养之长,而自立为竹郎。侯以竹为姓,汉武帝杀之。后封其三子,民为立竹王。三郎神祠,其地桄榔木可为面,百姓资食焉。
○柯蛮一首
且兰江上战船闲,南去庄豪竟未还。留得瓢笙作歌舞,一条冷水万荒山。庄跷至且兰船,步战柯船弋也。宋时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瓢笙,如蚊蚋声,数十辈宛转,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按史汉皆作庄跷范蔚宗作。豪郭青螺考辨,谓当从《后汉书》。
○东谢蛮二首
络额金银压两肩,皮冠革履去朝天。分明山海图经赞,那拟周书王会篇。唐贞观,初东谢酋入,朝冠鸟熊,皮若注旄,以金银络额,被毛皮韦行滕著。履颜师古上,言昔周武王时,远国来朝太史次为王为篇,今当写作王会图诏可。红丝早已系绸缪,牛酒相邀古洞幽。底事相逢不相识,谢郎翻比谢娘羞。
东谢昏姻不避同姓,以牛酒为聘女归夫家,夫羞涩避之。旬日乃出,其俗男女皆椎髻绥以绛垂於后。
○南平獠一首
新制通裙称体量,竹筒三寸缀明。夜深留客干栏宿,细说当年剑荔王。
妇人横布二幅穿中贯其首,号曰通裙。美发髻垂於后,竹筒三寸斜穿其耳,富者饰以珠,人皆楼居梯而上,名曰干栏。其酋姓朱氏,唐时称剑荔王云。
○犭中苗一首
浅草春开跳月扬,聘钱先乞紫槟榔。隔年一唉占归妹,抱得新儿认旧郎。
犭中家在五代时,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其种有三,曰补笼、卡尢、青仲,散处,贵阳、平越都,匀安顺南笼各郡属,风俗相同。每岁孟春,会男女於平野,曰跳月。地曰月场各为歌唱,合意则以槟榔投赠,遂为夫妇而昏。成三日妇即别,求他男与合非生子,不能归也。(按平越府今改为直隶州,南笼府今改为兴义府)
○宋家苗一首
识字耕田不记年,男昏女嫁两茫然。似渠打鸭休相唉,胜索开门一种钱。
宋家在贵阳,相传为春秋时,宋国裔楚蚕食上国,俘其民而放之。南海遂流为夷,颇通汉语,文字男帽女笄。将嫁男家,遣人往迎女家,则率亲党楚之,谓之夺亲俗,诚可唉。然今人嫁女之家,有索开门钱者,竟至攘臂请益。则其异於苗子也几希。
○蔡家苗一首卿卿毡髻我毡裳,做戛匆匆兴不常。几见鸳鸯能作冢,销魂人赠返魂香。
蔡人为楚所俘,在贵筑清平修文清镇诸县,暨大定之威,甯平远州。男女制毡为依妇人,以毡为髻饰,以青布若牛角状,长簪绾之。夫死将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之去,乃免其聚会亲属,椎牛跳舞名曰做戛。
○龙家苗二首狗耳苕亭绾髻螺,鬼竿影裹两婆娑。明珠薏苡偏相似,肠断征蛮马伏波。
龙苗种有四,一曰狗耳龙,家在广顺州康佐司,男子束发而不冠。妇人辫发螺髻上,指如狗耳形。春时,立木於野谓之鬼竿。男女旋跃而择配衣,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代以薏苡。
抛却残春趁早秋,纸钱一陌笑牵牛。看他被发伊川野,何不蚕娘祭马头。
一曰马镫,龙家妇人作冠,若马镫然,以七月七日祭於墓。又大头龙家,曾竹龙家其俗约略相似。
○花苗一首
牛角传欢复几时,声声铜鼓赛丛祠。无端飞出金蚕箭,掷破鸡黄又闹尸。
花苗居大定贵阳遵义,各属每会必击铜鼓,饮酒注牛角中,好蓄蛊毒夜飞而饮,於河有金光,一线谓之金蚕。每以杀人否,则反噬其主,故虽至戚,亦必毒之,以泄蛊怒也。人死则集亲友歌唱尸,侧曰闹尸葬瘗,以鸡子掷地卜之,不破者,为吉。
○黑苗三首
马郎房底好姻缘,偻指佳期又几年。插遍青山黄竹子,哝哝还索鬼头钱。
都匀之八寨丹江镇,远之清江黎平之古州,其近山者,为山苗。近水者,为洞。苗有土司者,为熟苗。无管曰生苗,又有高坡苗,皆衣黑总,曰黑苗结昏,则邻建空房名马郎房。未昏嫁者遇,晚聚歌情稔,则以牛只行聘合卺。三日女归母家,或半年,始一返。女父母向婿索头钱,不与,或另嫁有婿,女皆死。犹向女之子索者,则谓之鬼头钱。凡人死一月后,其生前所私男女,各插竹於坟前祭焉。
两姓姻缘接舅姑,乡风世世画葫芦。外甥钱少迟归姝,从此罗敷自有夫。
清江昏嫁,姑之子定为舅媳,倘舅无子,必重献於舅,谓之外甥钱,否则终身不得嫁。或召少年往来谓之阿妹曰:妹讳之也。
耶头洞崽画鸿沟,音菜藏来各几秋。准待来年吃牯脏,鬼堂风雨自啾啾。黑苗以上户,为耶头。下户为洞崽,虽男女多苟合,然洞崽不敢通耶,头犯则死期至矣。所得羔豚鸡犬鸱鸦之属,死则连毛脏置之瓮中。层层按纳,俟其螂蛆臭腐始告缸成名曰音。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苗子之富。则曰藏音桶几世矣。又每十三年,畜牡牛祭天地祖宗号祭曰吃牯脏。每寨公建祖祠名曰鬼堂。
○青苗一首
不借双双大小同,浑难扑簌辨雌雄。低头争似抬头好,布自青青笠自红。
修文镇甯黔西皆有青苗在平远者,或称箐苗男女,皆著草履衣,亦无别惟。其首则妇人蒙青布一幅,男子戴红藤笠,非是几不知鸟之雌雄矣。
○红苗一首
织就班丝不赠人,调来铜鼓赛山神。两情脉脉浑无语,今夜空房是避寅。
红苗惟铜仁府有之,衣服悉用班丝。女红以此为务击,铜鼓以歌舞名曰调鼓。每岁五月寅日,夫妇别寝,不敢相语,以为犯则有虎伤。
○白苗一首
折得芦笙和竹枝,深山酣唱妹相思。蜡花染袖春寒薄,坐到怀中月堕时。
白苗之习略同花苗。其服先用蜡绘花於布,而后染之,既染去蜡,则花见焉芦笙者,编芦管为笙,有簧。男女相会吹,以倚歌。歌曲有所谓,妹相思,妹同庚者,率淫奔私昵之,词贵定龙里,皆有衣尚白,故曰白苗。
○西苗二首
山塍高下接青黄,今岁丰收是涤场。便要椎牛祭白号。万山箫鼓闹斜阳。
西苗居平越之清平,岁十月收获后,以牡牛置平壤,延善歌祝者,导於前。男女童数十百辈随之,歌舞历三书夜,乃屠牛以报丰年,名曰祭白号。
一曲山谣两鬓花,月球抛后女归家。野田岂有宜男草,更遣娄猪定艾。凡苗类有跳月之习,西苗制花球於唱歌时,掷所欢以结昏,亦非生子,弗归也。
○东苗一首
半臂青青织锦阑,浅裙百叠不知寒。一梳飞上昆仑月,便是君家黑牡丹。
东苗有族无姓,杂处贵筑龙里清平。衣尚浅蓝色,短不及膝。妇人花衣无袖,惟两幅遮前覆后,著细褶短裙,挽发盘,头笼以木梳,故用唐人墨池雪岭之,事为咏。
○夭苗二首
华胄周南太觉遥,葛根难庇远椒聊。山风夜夜吹枯骨,倒挂收香绿凤么。
夭苗一名夭家多姬姓,自以为周之后。在广平州人死不葬,以藤蔓束之树间。
豆蔻梢头月似钩,山花开近女郎楼。不知谁ㄓ青芦管,一夜春情散不收。
其在夭坝者,女子年近十三四。即构竹楼野外处之,闻歌而合,此较黑苗之马,郎房更奇。
○克孟牯羊苗一首山房缥缈际青天,百尺梯头踏臂眠。才到三更春梦觉,泪花一斗听啼鹃。
广顺州之金筑司,有苗曰克孟牯羊,择悬崖鉴窍而居,不设床第,构竹梯上下高者,或至百仞亲死不哭,笑舞浩歌亦曰:闹尸。明年闻杜鹃声,则举家号泣悲不能,胜曰鸟犹岁至,亲不返矣。
○平伐苗二首
长裙雌豸短裙雄,吹入山前一阵风。我亦青袍似春草,泥他蓑影作渔翁。
平伐苗在贵定之小平伐,司以地名也。男女皆著裙,男子裙短,妇人裙长,然无绔或学他苗制绔。则又不裙彼绔与裙终身,不相识也。男子入市,则衣草衣蔌蔌如渔蓑,顾影自喜,盖以为盛服云。
木槽埋趁一身宽,论定何须更盖棺。略仿南朝通替式,不知曾许再开看。
平伐人死,盛於木槽,而瘗之。有底无盖独木所成,此与殷妃通替棺颇类。
○紫姜苗一首
洞门侧侧掩莱芜,三尺黄泥冷未涂。从此天边飞破镜,分明女子重前夫。
紫姜苗在都匀所属,以十一月朔为岁,节闭户。把忌七日而启。犯者以为不祥,夫死妻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
○阳洞罗汉苗二首
月场难筑避风台,衣尾匆匆隔夜裁。试问裙腰腰上带,唾绒一幅为谁开。
罗汉苗在黎平府,婚姻亦以跳月成。女子长裙无绔,加布一幅刺绣垂之,於前名:曰衣尾。
髻上疏比项下钱,生苗居后熟苗先。不愁双鬓鸦堆重,又制银环厌到肩。
妇人挽髻额前,插木梳於上。富者以金银作连环耳附,项下刺绣一方饰银钱焉,昏或先外家不,则卜他族远者。曰:生苗然仍跳月。
○谷兰苗一首
纤锦簇簇花有痕,织布缕缕家无。月中织布日中市,织锦不如织布温。
其在定番州者,则有谷兰苗,定番多织苗锦而谷兰独工於布。其布最精密,每遇场期入市,人争购之。遂有谷兰布之名。皆深山遥夜,机杼轧轧所成,顾不自衣也。
○九股苗一首
牛尾枪开夜有声,佣中佼佼铁铮铮。当年铸就六州错,丞相原来是老兵。
苗之剽悍莫过於九股,在凯里司武乡侯南征戮之,殆尽仅存九人,遂为九股。散处蔓延,头戴铁帽,后无遮肩,前有护面,铁两片即铸於帽身,披铁铠如半臂,自腰以下用铁炼,周围形如环垂及於足,坐则缩而立,则伸下以铁片缠其股,若<韦蔑>琮有声。健者结束尚能左牌,右杆衔利刃逾岭,若飞猱两足。无冬夏皆赤生时即漆其脚底也。其子母炮名牛尾枪尤极猛恶,前明杨应龙之叛,九股实羽佐之,应龙伏诛而不敢问罪,九股至。本朝雍正九年经略,张广泗合楚粤黔三省官兵剿抚,然后搜缴兵甲建城安汛焉。
○红犭乞犭老一首
三寸桐棺一栗牌,山围皮骨水湔骸。泪珠若到家亲殿,凭仗红裙细细揩。男女桶裙以红布为之曰红。犭乞犭老殓以棺而不葬,或置岩穴间,或临大河不施蔽。盖树木主识其处曰:家亲殿岁时,展埽之。
○花犭乞犭老一首
羊楼高接半天霞,杉叶阴阴犭乞犭老家。减却腰围余几许,桶裙量就一身花。
犭乞犭老种不一所在,多有男女以幅布围腰旁,无襞绩谓之桶裙花布,为花犭乞犭老。屋宇去地数尺,架巨木,上覆杉叶,如羊栅称为羊楼。
○水犭乞犭老一首
扰家捕鱼鱼欲愁,占得烟波老未休。只道诛茆山上住,谁知结屋水中洲。
余庆施秉等地有名扰家者,善捕鱼。虽隆冬亦能入渊,故曰水犭乞犭老。
○翦头犭乞犭老一首
不作刘伶荷锸埋,焚如真是突如来。心长发短君休笑,留得相思一寸灰。
翦头犭乞犭老在,贵定男女,蓄发寸许。死则积薪焚之,性皆嗜酒入市者,无不陶然。
○打牙犭乞犭老一首
有意齐眉结婿欢,无端凿齿做人难。青唇吹火今宵事,口血分明尚未乾。
打牙一种多在平远黔西,其俗女子将嫁,必先折其二齿,否则妨夫家殆所,调凿齿之民欤,又翦前发而留后发,则取齐眉之意。
○锅圈犭乞犭老一首
平远州中鬼画符,传来面具有於菟。虽然不作招魂赋,且尽生前酒一壶。
此种惟在平远州,其俗嗜饮,尚鬼,有疾则延鬼师,以虎头一具,用五色绒装饰,置簸箕内,褥之,亲死侧置其尸谓使:其不知归路,其曰锅圈者,妇人以青布束乱发,肖其形也。
○披袍犭乞犭老一首
底事裁衣似打包,风风雨雨自披袍。却嫌针线寻无迹,织遍山羊五色毛。
披袍亦在平远州,男女衣服长仅尺余,外披以袍方而阔洞其中,从头笼下前短后长,左右无袖,裙以五色羊毛织成,亦无褶。
○木老一首
放鬼才过七七期,更传画鬼祀灵旗。无端食指今朝动,问是盘瓠第几支。
木老所在,多有父母死,长子闭户,居四十九日,乃延巫荐祝。名曰:放鬼祀鬼。则用五采旗,其族同姓不昏,异姓不共食犬。
○犭老兜一首
栊就风鬟堕马妆,双心一袜绣鸳鸯。不妨径向君家宿,行到深山引香。
犭老兜亦苗也。施秉黄平,皆有之女子多美者,短衣偏髻。绣五采於胸前。人调之,则笑而从焉,善为药,箭埋所居之远,近触之机,发往往伤人。
○犭羊犷一首
山家风露竹墙低,麂眼玲珑望欲迷。从此不愁牛砺角,夜深封到一丸泥。
犭羊犷即阳荒,其种最繁。都匀石阡施秉龙泉黄平,余庆黎平龙里皆有之。荆壁不涂门户,不扃出入,以泥封之,余俗与诸苗略同。
○八番一首
八番女儿日夜忙,耕田织布胜於郎。长腰鼓敲老虎市,今年香稻满椎塘。
八番在定番州,其俗男逸女,劳男皆仰给於女刳木作臼,曰椎塘临炊,始取稻把入臼春之,以寅日为市凡燕会则,击长腰鼓为乐。
○六额子一道
空山埋后才三尺,冷水浇来又一回,不信膏肓容二竖,招魂入骨锦囊开。六额子,有黑白二种。皆在大定府,风俗相同。人死葬亦用棺,至年余,则发冢开棺取枯骨刷洗之至白为度,以布裹骨复埋一两岁,仍取刷洗如是七次,乃凡家人有疾,则谓祖先有不洁也。
○猓猡四首
蜀道曾挥济火戈,部民四十八罗。罗阿谁赐得银鸠杖,谢表签名曲似蝌。
猓猡本卢鹿,而误为今称。汉时有济火者,从武侯破。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玉即安氏,远祖千余年,世长其土,勒四十八部,部之。长曰头目其等。有九曰九扯最贵者,曰更苴不名,不拜赐镂银鸠杖。凡有大事取决焉,次则慕魁勺魁以至黑乍,皆有职守,亦有文字类蒙古书。
锦缎招魂野色宽,精夫红葬骨难寒。未妨月没教星替,梅额新加耐德官。
其酋死,则以锦缎裹尸,焚於野。子幼不能嗣,则妻为女官耐德猓猡言妻也。其俗妇人用青布缠首,多带银梅花贴额,精夫见《后汉书》。
断头掉尾水西城,罗鬼关山行重行。鸟蛮鬼大白蛮小,鬼方黑白太分明。
猓猡有黑白二种。黑者为大姓,又曰乌蛮。白曰白蛮俗,皆尚鬼亦称罗鬼好。畜骏马,善驰骤,击刺其兵,为诸苗冠谚曰:水西罗鬼断头掉尾。
红泥坡下白罗罗,下姓相逢唤阿和。一带青山横作黛,春风吹遍采茶歌。
白为下姓居普定者,曰阿和多,以贩茶为业。
○峒人一首
撷得茅花冷过冬,比肩人似鸟雌雄。此间定是多情地,开出相思草一丛。
峒人冬采茅花为絮,以御寒。盖仿佛芦花球矣。夫妇出入,必偕其种在石阡朗溪司及永从诸寨,断肠草生焉。
○蛮人一首
记得牛场又狗场,带刀入市笑昂藏。草衣男子花裙女,花太短时草太长。
在新添舟行二司居者,曰:蛮人以丑戌日为市期,出入必佩刀,男子以草为衣,长过其足,曳而走,作郭索声。妇人裙皆花绣然及膝而止,殊不雅观耳。
○犭农人一首
暮雨匆匆过绿塍,朝来入市发{髟曾}.生愁女伴多轻薄新,压青花布一层。
犭农人在定番州之罗斛,永丰州之册,亨俗好野合,亦以此为荣妇人。私一男则髻上蒙青花布一方布,愈高而意愈得。凡入市交易,髻上布有积累至数十层者,同伴皆啧啧艳指称之。按永丰州今改为贞丰州
○犭人一首
秋蛇春蚓贮青囊,可有神仙辟谷方。何事居偏爱水,草根短短树皮长。
犭之居处无常,必择近水者,以大树皮接续,引水至家。不用瓮桶出汲。常入山采药沿村寨行医,有书名榜簿其字类今,所摹钟鼎款识者,然绝无考证,而彼珍为秘藏。愚者亦或谬赏之,又有犭水犭童犭今犭同等种皆杂居荔波县,此悉自粤迁来者,风俗尽同於犭自枪以一,无讥焉。
○人一首
一串牟尼极乐天,舌端青有妙华莲。参军诗思И隅跃,正要方音作郑笺。
人在普安州,姓淳而佞佛,尝持念珠诵梵咒,朗朗可听。凡诸苗言语不能相谙者,类皆以人通传。
凡苗之性类与华殊,顺其性则喜,拂其性则怒。至於怒而无所不至矣,故治苗之术,则必识其性而驯扰之。今从政者,或未尝识其性也,又从而取求焉。逮其无所不至,然后聚而歼旃,彼且不知致死之由。又并不知求生之路,冥然顽然骈亻累授首,是岂羁縻弗绝之,始意而所谓兵者,盖不得已而用之者,也览此可以思过半矣,钱塘王朝梧。
之十一
黑美人别传
失名
美人,姓花氏字莺粟,别号芙蓉,貌光艳而黑,故人以黑美人呼之。先世某本印度人道咸之际,海禁大开,挈其妻女,航海而来中国。厥后椒聊蕃衍,散处二十三行省,各理烟花业,以治生,黑美人其苗裔也。有某公子者,乌衣风范。浊世翩翩过黑市,一见而悦之,黑美人工应酬善伺人意。见公子悦己,益为殷勤款洽,握手谈心,遂同寝处。由是茶余酒后,必一访黑美人,以为乐,风雨无间,习以为常。既而公子因不可须臾离之故,出重金购之。归床第之间,其乐融融如咀庶节渐入佳境。亦莫辨其为温柔乡为黑甜乡,但寝斯馈斯而已,以故花燕牌局诸嗜好。转因黑美人而时一谢绝,或值要事他出必挈之以偕行。无何公子日就瘠,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眠食不时。亲朋咸劝公子与黑美人绝,公子亦颇思与之绝。然虽绝而不能遽绝,觉半日不晤黑美人,其相思之苦,有匪可以言语形容者,如是者数月。终无绝之之法,亦姑听之而已。公子本中人产,坐是日耗,而家以不支,虽遇奇窘,而黑美人之糜费,竟不能少贬。公子不得已,爰广求戒绝之术。或致书某粤贾,请示机宜,或亲访某氵扈医乞授计画。时有某友告以一方,公子如法试之,稍稍有效,而终强制於,是藉官府之力。往某局匿迹数日,乃竟能冷淡不思黑美人矣。黑美人亦以宠日衰,自愿下堂。不数月间公子身体健全,精神焕发,起居饮食顿复其初。一日从友人处复与黑美人遇,虚与委蛇,略为交接。旧欢新爱,藉断丝牵,归涉冥想,寤寐转辗,恋之如故。不得已又以重金购之归,再接再厉,情好益坚,至是因昵之久而病痨。诸虚百损,丛集一身。黑美人雅善疗病,治气痛河鱼疾,尤能应手奏效,抑知公子病入骨髓,胃气久虚。真阳已痿,恶石美。迄无寸效,又以家境日艰,疾竟不起,公子卒。后黑美人犹日侍奉於灵台,如生时状,既葬除灵。始去而之他,复以困公子者,困他人焉。而蒙其毒而死者,至年不可以计数。迩者中国有鉴於黑美人之流毒无穷,於国计民生,大有关系。因严为之禁,诏关津吏捕之。无任沦,而黑美人神通广大,行贿关说,匿处中华。时於秘密社会,巧使其诱引蛊惑之计。犹幸江之徐属,浙之台属,以及川粤等省,黑种日就澌灭云。
某中丞
失名
某中丞,旗人。貌都丽,衣饰亦修整,有兄为某省将军。某年以事召入都,枉道过中丞任所,驻节某会馆。中丞素敬事兄。逐日轻舆诣行馆,作深谈,怡怡如焉。将军有爱妾,年二八,轻盈俏丽,眉目似画。中丞一见,心摇摇不能自持。妾以将军耄且丑也。眉梢眼角,亦时时流露情意。中丞益惑之,诣行馆愈勤,日或两三至。一日又往,适将军拜客外出。中丞大喜,奔入内室。约半小时,不意将军遽归,见门首有绿呢两人舆,知中丞已至,匆匆入会客室。不见呼之不应,而中丞问呼声大惊,立逃,方及阈,遇将军呼止之。若不闻,径登舆去。将军大愕,惘惘入内闼,则爱妾已高悬梁际矣。将军乃大怒,立命随役传中丞,既至不与交一言,惟怒目视之而已,约三小时,时计针指亥刻,仆从棺殓妾已毕。将军始厉声呵之曰:“尔犹有面目坐此耶。”中丞逡巡出。自此不敢至行馆者。三日,将军则又传之至,曰:“尔今日不复念及阿兄耶,然阿兄不忘汝,必唤尔至一观尔之面目。”如何中丞不敢答,又日日至,将军则又呵责之曰:“尔食皇上家之禄,宜事皇上家之事。容尔如此清闲,以余处为消闲地耶。”中丞至此进退不知所计,乃涕泣向将军跪请曰:“弟诚无状,无面目对阿兄。然阿兄独不念二十年前,吾两人同眠同食时耶。”讫大哭。将军亦不觉泪堕如縻,微晒扶之起坐。盖将军家本清寒,又少孤,抚中丞若已子,未尝形影离焉。自此遂为兄弟如初,而将军以明日即行。
女盗侠传
朱某江苏人,以诸生捐纳知县,需次山东,奉抚军委解饷入都,过临清道,宿野店中。甫下车。有土妓五六辈来献曲,盖北道风俗,妓寮,多逐尖站,客至,唱小曲数出。客给以津钱数百,酉阳欲留某妓宿,则令赉被褥来,辨色而行给津钱数吊,津钱一百者,实五枚。当南钱十枚,津钱一吊者,实五十枚,当南钱一百枚,其价廉如此。然若辈多与响马,贼连合。侦探客囊而报告之,妓而盗者也。朱老行旅,心知之。又临清为响马,渊薮益戒严当。时见五六辈,皆涂脂抹粉,手持胡琴,或月琴,泥身畔喁喁作絮语。内有一妓,周身黑衣结束逼仄。年二十许,不御脂粉,不携胡琴,杂诸妓中,唤客一声,即退立门帘下。诸妓妖娆万态,或起或立,或进或退,辄回顾黑衣妓,黑衣妓若以目指挥之。朱固机警,知黑衣妓必诸妓之领袖,而举止之态,度眉目之神彩,百不类妓,其为响马贼之伥无疑。顾荒村野店,暮色凄其,无术以脱其危险。心房震动,如触电气,耳为之颤,猛然省曰:“此妓非常人以情哀之,或可免。乃退诸妓而独留黑衣妓。妓亦欣然留,朱乃唤酒与妓对饮。各询生平,妓自言家贫,不能自活,忍辱为此。朱具述古名妓历史,如红拂梁红玉事,为之劝慰。且故意推波助澜,以激发其豪气。妓亦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朱自道生平遭际,险阻艰难之状,历历如绘。妓问此行何为,所带何物,朱具述梗概,为言饷银几万几千两,一无隐讳。谈次,闻窗外飒飒声揭纸。帘睨视窗棂外则大雪迷漫,与微月光线相映,一白无际,顾妓仅御薄棉衣殊寒甚。朱即从箧中检羊皮短帔为妓披之时,则残灯将尽,炉火不温。朱出烛续,膏仍复对坐谈心,终不及乱,俄闻鸡唱。妓循例告去,脱帔置土坑上。朱赠银四两,又持帔授之曰:“天寒早行良苦,此薄物为卿御寒。勿介意也。”妓曰:“蒙君怜惜,虚度良宵,受银已无状,敢有他。”朱曰:“所以重卿,气谊耳,床第之私,非所以亵卿也”。何歉为妓,乃道谢去。行半里许,忽回,朱闻叩门声,大恐,启视之,则妓也。朱未及问,妓遽大言曰:“实告君吾盗也,吾父为响马领袖,以吾为香饵,然吾守身甚严。有起意乱吾者,立刃之。今犹处女也,蒙君柳下坐怀之义。范叔绨袍之仁,特报君,帔君所需,吾去即遣人来,还更有一宝物君收之。天初下,雪泥未泞,可踏雪行,早离此。朱且惊且喜,长跪拜谢。妓不顾而去。隔一小时,有人来,还帔,并袖出一小囊曰:此主人所以赠君者,嘱君载之以行,有无量价值,至杨柳青,某标局有人来索。君即付之,千万勿误。朱受囊,出银犒来使,使者曰:主人命不得受一钱,遂去。朱启囊视之,则三角小旗也。天既大明,朱促车夫行,车夫以危险辞。疆而后可,将行,朱出小旗插车篷上。车夫相视愕然曰:“何由得此?此去无忧矣。”既行二十里许,有骑马荷枪者,二十余人,迎面来,摩车而过,又回马盘绕一周,谛视小旗逡巡去。前行二十里又如此。凡行五六日,遇如此辈者,数十起。距杨柳青十余里,即有人来迎询之,则某标局所遣也。引之至局,锅丰腆。夜阑主人入室,询旗所由来,朱乃具述其故,面归之。主人曰:“此贵重物非有大感情者,不轻贻也。今已出重围,无须此仆将持此以复命,不落他人手也。朱乃再三道谢而别。
女侠翠云娘传
秋星
翠云娘,不知其姓氏。山左产,年十七八,风貌殊可人。双趺纤小,而腾跃上下可丈许,幼业卖解,随父流转江湖。行踪几遍南北,意气骄甚,谓所见男子无当意者,自矢终身不字人。曾至上海奏技,其父为人诬陷,被拘入捕房。女随往有所剖白,而捕房例严禁华人,不许有所陈,遂被囚。不胜其苦,罚锾乃得释。女愤然曰:“吾国官吏往往不免冤诬人,吾每谓之暴,窃窃不平,然尚容人辩诉也。不意西人乃若此。”自此遂有仇外意无何,义和团起,女喜请於父往投之。
盖即团中所谓红灯照者,女得隶某大师兄麾下。甚见信任,位次颇崇,锡以翠云娘名号,书之旗帜而赐之。所至桓揭以行,女自是妆束顿易,周身绫锦衣,履一碧而貌益艳丽。见者辄疑洛水神姝,女日见团中无纪律,行事有类盗贼,颇忧之,然大势所趋,独力亦莫能挽,寻联军长驱入京师团,众逃无踪。女愤甚,激励其部下人咸愿效死,遂与某国兵巷战竟日。西兵死伤者颇多,女部下人亦伤亡略尽。乃耸身登屋逸去,后团中领佐,大半为西兵向导,或为仆役,且藉西兵之势,劫夺戕杀,无恶不为。女慨然曰:“吾误与若辈共事,事胡能成?然此耻不可不一,湔也。”乃约会饮於某处。众素倾慕女,是日到者綦众。女遂宣言曰:“吾向谓若辈人也,不意乃狗彘之不若。今君出国亡,皆若辈之罪,吾谨以若辈谢天下。”砉刂然出长剑骈戮之,遂去不知所终。
记某生为人唆讼事
失名
夫妻反目之事,诚恒有之。然未有若某事之奇异者,有之。莫某姓若,某姓夫妇,因事反目,控诸县署,经年莫决。其妻乞援於某生,某生素狡猾,多智慧者也,应曰:“诺越二日汝来,余将告汝以制胜之策。”越日某氏往,时天气酷热,炎日如火,绿梧荫中,蝉鸣不已。氏既至,叩门,门启。一小童出,氏问曰:“家主何在?”小童答曰:“在园中纳凉。”即导氏往谒见。某生方皮冠狐裘披雪衣,纳凉於竹林中,手持芭扇,仰卧一竹椅上。某氏问计将安出?某生曰:若如是夫人之案必胜矣。氏如其术行之,果获胜。未久,夫妻和睦如初,夫乃详究其所以获胜之故。并问出於何人之主谋,其妻俱以实告。夫闻之,即控某生以唆讼之罪,县令传某生至。某生坚辞不认,讯氏,氏坚谓出於某生主谋,并备述某生在竹林中设谋定计时形状。县令闻之,冷笑曰:“汝作疯语乎?”令掌其颊,不准吁,若某生者,可谓多机变之巧者矣。夫为人谋事,而反累及其身者,皆未得某生之术者也。
记栗主杀贼事
潮声
迷信者云,命中犯披麻。杀夫不用刀,妇人命硬,可怕如此。有某氏妇者,貌既殊丽,性亦温存,惟披麻星犯命。日者皆言其有七夫之相,及笄后。归某甲,早死。复适乙,三月而亡。於是复改醮於丙,丙死。而丁而戊,皆夭逝。妇虽阅历多人,屡遭磨蝎,然在妙龄时候,情兴方浓,对镜添妆,自叹红颜薄命。花晨月夕,求凤恒歌,知之者,虽艳其貌,怜其遇,终以前夫为殷鉴,敢望而不敢即。久之,有某已者,素不信术者语,侦知妇意,遂委禽焉。新婚燕尔弋雁兴歌,女貌郎才,适成眷属,其乐可知矣。妇以为连杀数夫,已解披麻之厄,从此当可白头偕老,永矢百年。讵刚柔相克,再接再厉,不半载而又失所天,痛恨之下,心如死灰,因一意守贞不复求人间之乐。盖妇以日者曾言当杀七夫,故不敢再上望夫台矣。然妇本多情,每嫁一夫,必私将前夫之栗主(即神主牌)携之同往。至是已得六具扃而纳诸床下。夜半,忽有偷儿穴壁入摸得栗主笼意为奇货,摄之欲行。妇闻悉索声,疑为栗主争风而相斗也,遂望空虔祝曰:“各位夫子,幸勿喧闹,妾之至此实命不犹。”偷儿听之,适适然惊,以为彼暗仗多人,戒其勿为声响,将致余之死命,故言贼命不有也。妇又曰:“自今以后,当为君等守节,幸毋恐慌,”妇语毕声息寂,然明日起视,偷儿已吓死於床下。
女侠荆儿记
失名
广西百色县,有五雷岭,峰高插云,山岩中有石穴一,巨蛇潜其间,长十丈余,围大一丈,常出噬人。土人畏之,祠为神。县官每岁以牛羊致祭。春分前后,巫觋传蛇神言,令乡里献十二三童女置穴口,供神食,不然则祸作。县官苦之,出重金购贫家女,及有罪者,女养之。届期,盛设香烛彩乐,送童女置蛇神祠旁。前后已用九女矣。乾隆十八年,县官将祠蛇,索童女苦不可得。邑民俞某者,家甚贫,生七女。其季女名荆儿,年已十五岁,请於父。愿应募。父母骇甚,阻其行。荆曰:“蛇鸟知择人而噬,巫觋妄言尔,儿自有术敌彼。”幸而成功,一方受其福,不然,仅儿一人受祸耳,且留儿徒为父母累,不如卖儿得金以助家计,固请行。俞某固不肯,昏夜,荆儿潜逃,叩县官庭,陈来志,请携利剑及毒药米饼蜜面以从。县官壮之留置署中。为之储备一切,届期,将送女,巫觋多言此女不可用。县官怒斥之,乃舁女及米饼等至洞口。夜半蛇出,头大如瓮,双目闪烁如悬灯,闻米饼及蜜面香,先瞰之。荆儿匿穴旁,以伺其变。顷刻间,毒发,蛇随地转动。荆儿挥剑斫蛇,中其眼,跳开寻丈外。蛇怒,一踊出穴外,荆复自后斩其尾,断蛇。荆乘夜奔回悬署,疲极而晕,灌之复苏。遂言斩蛇状,众驰往洞口,割蛇而分之,乃治巫觋罪。县官奇此女,纳之为子妇。
余墨偶谈节录
燕山孙诗樵
○八卦轿
粤西地瘠民贫,乡村妇女,率多大足。肩挑负贩,与男无异。柳州来宾一带,时有舁肩舆为生者,如坐客为男。二女肩舆为坎,坐客为女,前女后男肩舆为震也,余仿此。
○兰花菇
昔六祖讲经於仁化山中,附近处所,多产南华菰。粤西贺县亦有之,俗名兰花菇。某大令宰彼时,中丞按部过县,询其地有土娼否?某误以为土产。遽答曰:“有。”询何名曰:“兰花菇”,中丞正色曰:“曷勿逐之。”某始悟,座客为之胡卢。中丞亦笑,盖三字实似妓之美名也。
○考婿
一日於陈雨亭座中,谈及伊在永明。见有姑苏被掳才女某某,以自作月下即景二诗考婿。其诗云:“水清桥影一弓圆,桥下垂杨系短船。钓罢渔翁深睡着,游鱼逐水戏荷钱。又“流萤错落不成红,花影横街语暗虫。独坐似嫌宵寂寞,月明隔水一声钟。”后闻某司马以成句犹话寒山半夜钟诗赚去,惜哉!
○禽言古意
“姑姑恶,姑姑恶,姑不恶,妾命薄。”此前人禽言诗也。满洲宜少耕进士亦有古意云:“作妇难,作姑易,姑常怒,妇当泣。寄语阿姑无太痴,今日当思作妇时。”二诗异曲同工,不能为之轩轾。
○秋闺怨
仲兄翰卿最喜余童时,所作《秋闺怨》一绝。诗云:“秋闺夜捣凤仙花,要染纤纤玉笋牙。争奈小姑无意绪,说侬私制守宫砂。”谓古今来忠臣义士,嫌疑不谨,蒙此暧昧者岂少。
○妓诗
明湖韵事,载妓郭韵楼赠别诗云:“袅袅湖边柳,春丝不盈把。殷勤折赠郎,好策来时马。”虽本於山谷之折柳当马策,然四语精神,注一来字。
○题壁诗
曩於清风店旅壁,见某书一绝云:“片刻欢娱景易穷,清流竟付浊流中。他时重到迷香洞,应有阿娇认乃翁。”语虽涉於激,然非此棒喝,安能唤醒沉迷耶。某落魄时亦有句云:“昔年裘马御肥轻,曾向迷香洞裹迎。不信黄金挥尽后,居然尝得闭门羹。”读此则又可破涕为笑矣。
○花怜水
花怜水,粤西犭山中江名也。三字颇雅,古藤苏琴舫舍人游犭日记,有诗纪之。
○莺莺饼
山右泽郡市中,有名莺莺饼者,形似荷叶,双折微翘,乾脆耐嚼。传以为当日双文饷张生者,徒负佳名,殊鲜真味。
○旧凡女史题壁
影过滹沱旅店,见壁上有旧凡女史诗四绝。凄惋动人,后仅记其“秦淮一片胭脂水,都是风流酝酿来”之句。其他不复记忆矣。辛未夏五杨剑潭刺史,以四诗邮示,特亟录之。诗云:“十九年华正好春,飘零无奈落风尘。梦中犹认金闺质,低掷珠帘怕见人。生怜薄命向谁论?风月当场泪有痕。笑语温柔心宛转,屈身犹是受人恩。断梗飘蓬剧可怜,画中眉意晚春前。玉堂夫婿神仙眷,多少金闺美少年。手把菱花漫自哀,个中沦落几仙才。秦淮一片胭脂水,都是风流酝酿来。”
○背面美人诗
影在凤台时,袁禧庭少尉鸿尘,曾诵某题《背面美人》一绝云:“不堪回首应怜汝,果是何心懒对侬。”词意新颖未经前人道过。
○玉台新咏
陈徐陵编《玉台新咏》,已作亦列其间,髫年诵读,心常疑之。后阅其书,知南宋时已有两本。明人重刻,窜乱弥多。张嗣修茅国谱本,更非其旧,惟南宋永嘉陈玉父本,差可依据。近时冯舒所校,多以为凭,然舒亦不免於臆改云云。由此观之,徐陵之诗,当是后人窜入,不然复成何体例耶。国朝纪容舒所撰《玉台新咏》考异十卷,详列诸本,一一证其是非,引据颇为博洽,读之可以了然。
○古别离
余影作古别离曲云:“但愿舟无帆,但愿车无轮,使我同心侣,不为远行人。”后随家君之粤,山东道上,见手车顺风皆使布帆,长江中洋船皆有火烨,日可千里。又戏成云:“但愿车有帆,但愿舟有轮,愿我同心侣,归来老乡邻。”
○宜少耕诗
宜少耕名绶,壬戌进士。有古意云:“夫婿去临邛,绣阁空春色。妾貌不如人,敢怨郎情薄。”得诗人忠厚之旨,其赠偷儿云:“无他长物堪言赠,若攫残书子亦迂。妙语解颐,令人轩渠不已。”
○心字香
范石湖骖鸾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蒋捷词云:“银字筝调,心字香烧。”广东新语,屈大均诗。“多烧心字是心香,茉莉黄沈共作芳。香是番禺心字好,紫烟一缕结鸳鸯。”即谓此也。
○小孤山题壁
小孤山在大江之中,危峰峭拔,屹立中流,与彭浪矶相对。故东坡诗中有:“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之句。往来词人,题咏夥矣。而写景者多,寄情者少,惟尚熔绝云:“烟波万顷尽模糊,壁立谁知有小姑。绝妙凌云一枝笔,可怜沦落在江湖。”情景兼到当为此题绝唱。又咸丰中洪秀全之乱,小孤山沦为贼砦。楚南彭雪琴侍郎玉麟统师江右,克复小姑,有诗纪事云:“书生挥指战船来,江上旌旗一色开。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亦巧合也。
○闺怨诗
人之境遇不同,其爱憎亦异。石门吴菊裳闺怨云:“春色一庭老,开帘对落花。生憎双燕子,絮语傍窗纱。”陈璨霖亦有闺怨云:“独卧绣窗静,月明宿乌啼。不嫌惊妾梦,羡汝是双楼。”一怨得直,一怨得婉。
○赠雏妓诗
直北道上题壁,每有游戏诗词。作者不署姓氏,曾见某题《如梦令》一阕,赠雏妓云:“越女生来窈窕,怀抱琵琶轻巧。且莫听琵琶,先把双钩看饱。真好,真好,侬爱通身都小。”又某断句云:“可怜人似琵琶大,也抱琵琶笑向人。”均一凄恻动人,此生公眼前说法法也,正未可以游戏目之。
○仲初诗
王仲初之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句本列女传。引古语“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之意,船中养犬多食肉句。乃翻谚语宁为贫家儿,不作富家犬之意。然不善取材,於诗品终不无少损,无怪后人啧啧也。
○雪樵诗
“谁家儿哭欲肠断,阿母酣眠正未醒。”此鹿雪樵昨夜诗也。村憨情状,读之令人笑。
○杨柳枝
昔年待试都门,读书法华禅林。有锡公纶未详其爵字,投诗数章。其题余集者,爱忘其丑。多谀少规,故未录,杨柳枝二首。轻轻着笔,是此体正格。诗云:“秦淮雨后润无尘,拂面和风柳色新。最是水晶帘掷处,绿阴罨映倚楼人。又“东风吹绿短长条,婀娜轻盈未易描。他日灞陵桥上过,也应不似旧时腰。”录之以报赏音。
○调笑诗
父母为儿女联婚,相攸则易,窥妇则甚难也。每有趁未纳采以前,强其母率女往婿家答拜者。女儿幼小,似知似不知也。戚某初议婚时,某友戏成绝句调之云:“女儿娇小貌如花,妆罢随娘往婿家。拜罢姑嫜拜姊妹,不知谁是阿奴他。”他字叶韵,颇得女郎口吻。
○老举
粤中呼妓女为老举,随园以为即举举师师之意。余在梧郡游永春花园,壁上见有某书集渔阳绝句一首。云:“南湖新涨水连天,花气薰人又破禅。少日题诗无恙否?此中曾泊孝廉船。”诗有别趣,故录之,以备一说或以为举与妓粤音相近,老举即老妓之讹,其说近是。
○山静主人诗
曹文正公赐第在京师南半截胡同,余於乙丑冬安砚其家,曾孙二人,年皆童稚。架上书不下万卷,尽饱覃鱼。一日偶检续鸳湖棹歌一卷,中夹小笺书一诗云:“弓鞋小试下珠楼,翠锁重门一院愁。燕子似怜人寂寞,双栖絮语话温柔。”末署山静主人,楮叶犹新,知非旧物。询於刘念堂世兄,始知为孙文定公孙妇某作也。孙夫妇时占脱辐,故诗若寄意,然言为心声,读其诗可知其遇矣。
○痴语入诗
余戚某童时,喜读书。而性最痴,侍官任所,时署中人均呼为书呆子。一日早起谓某婢曰:“尔昨夜梦见我否?”答曰:“未”,大斥曰:“我昨夜梦中分明见尔,尔何以未见我。”怒扑之,往诉於母曰:“痴婢该打,我昨夜梦见他,他坚说未梦见我,岂有此理耶?”人咸笑之。髫年时听长者述说,因不去怀,余之古意诗云:“少女牵郎衣,欲言低俯首。昨夜梦欢来,欢曾梦侬否?”即祖此意。
○嵌字楹贴
京师伶居妓馆,笔墨多有可观。楹贴一端,尤以嵌字工巧为尚。前之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无论矣。后之继者,如如意云。都道我不如归去,试问卿於意云何?太平云:“过眼烟花成太息,当头风月费平章。”玉琴云:“花覆茅檐,可人如玉。月明华屋,伴客弹琴。”大姑云:“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采珠云:“欲采不采隔秋水,大珠小珠落玉盘。”素卿云:“樊素情锺白太传,长卿意注卓文君。”某人代友赠稚青云:“徐稚果然名下士,小青原是意中人。”数联皆工整可玩。
○断句
“千古美人全福少,六朝才子至尊多。”不知谁人句也,何铁琴司马为余诵之。
○女儿红
扬州土人,谓萝葡红而小者,为女儿红。自初冬卖至晚春,其色娇艳可爱。钱塘韩就之曰华扬州画舫词有句云:“一种柔情人不觉,春心浓透女儿红。”即谓此也。
○女训
普兰岩将军陀保送女联珠有句云:“出嫁自应遵妇道,居家不似在官时。”二句可补入女训,为挟贵骄夫者戒。将军又有《春草诗》三十首,郭莼香司马,和而刊之。常自佩戎马书生小印,其风流儒雅如此。
○红花埠题壁
曩在春明,於友人处。见有谢韵芳女史《绝命书》一纸,词甚委曲,不甚记忆。大致韵芳为王公子诗婢,自受春风一度,蚌竟含珠。大妇从而媒孽之,逼归厮养,谢致书乞归为邻儿,误落中。有三日不来,以阿芙蓉从事之语。书为宣南坊某会馆人检拾,抄贴各巷,寻其居址。都人士率能言之,嗣在山东红花埠逆旅,见有天壤王郎题壁五绝诗。意与书词吻合,殆即薄情之王公子。诗云:“漫将容貌拟朝云,才调原堪敌左芬。记得断肠词句好,陶然亭麓一孤坟。”果然天壤有王郎,此语回思却亦当。我是负卿复何语,不应飞语听妻房,华笺尺幅意千重。絮语叨叨说恼侬,卿事尽教厮养误。至今遗恨阿芙蓉,伤心悔恨忽交加。一误何堪又再差,死后春蚕犹有子。不知今去落谁家?倏然蓦地浪涛生,仓卒驱车出凤城。刘媪不来卿不死,疑团终古不分明。按诗意谢已饮药。死王郎始悟,似此负心人,顾安得虬髯公攫之为下酒物哉。
○双飞燕
舟楫之目,雅俗不同。粤西谓两人四桨者,曰蜻蜓艇,言如四翼鼓动也。一人两桨者,曰双飞燕。其名尤雅,然未见前人入咏。诗人彭星丞光辅有《池南曲》云:“朝来折杨柳,折柳织筠篮。采荷花,荷花满池南。池南侬家住,门前垂柳树。愿藉双飞燕,棹入花深去。”其运用典雅如此,又为后来添一诗料。
○调某广文赋小星启
香河陈砥堂先生,官天津学博。时有同事某广文,履任未久,辄遭奉倩之伤。以衾独抱,思赋小屋。陈为物色之,事既谐,而广文教之读书习字,锺爱逾恒,陈戏为小启调之。其词云:“司铎新膺,鼓盆旋赋。重谋鸾续,频倩蜂媒。讵物色之几经,竟低昂而莫就,尔乃寻香妆阁。空忆菱花因,而问渡津门。”寄怀桃叶恰值绿珠有赠。用联缔足之缘,未免红袖关情。倍逾画眉之宠,如花美貌眷言顾之。(广文姓)咏絮才高何惭白也。(姬姓)具此灵心慧质,雅宜茹古含今。用将帐底芙蓉移移作门中桃李,鸳帏悄寂。女博士进而受经,马帐深沉。莽先生今将传火,案头灯影。拂花影之迷离。盒底脂香,蘸墨香而馥郁。向枕边而问字,鸡舌香含,坐床下以学书。免毫磨秃,消受春风一度。弥添满座之风,沾濡化雨多番强半巫峰之雨。探取枕中之秘,讲解从头提防胯下之锥。殷勤刺股多以为富俾,寝馈乎大家。引之入深,得胚胎乎?诸子有时轻拢粉项,面命兼及耳提。有时略接樱唇,指画自须口授。有时低垂鸳颈,妙议应有会心。有时尖耸凤翘,弟子居然高足,倘真精之未得。尚须卿自事钻研,如一间之可通,问是谁为开茅塞,闲曹无事。郑康成何嫌往诉之频,清兴既阑,边孝先又作欲眠之态,此则可补入文章游戏。
○子重诗
刘子重秋曹铨福,别号白云吟客,嗜金石,善画梅兰。终日缦袍敝屣,晏如也。在京与余为石交,游田盘归,以纪程诗见示,中有和段甲岭题壁一首序云:“壁有某女子题诗,以段甲为断家,和者甚众。有断甲何如作断家,祗因飘泊在天涯”之句。因戏和云:“断得侬家不断心,两情岭上白云深。侬家未断肠先断,惹得相思直到今”诗。在有无间如瘐<岂犬>意赋。
○新语
百花诗内款冬一首云:“僧房相遇两心清,此际无情胜有情。我设一言卿试答,是卿逢我我逢卿。”主人以“逢卿者我,逢我者卿”答。余谓此语乃慧心禅理,东晋清谈。
○赠何兰初名妓诗
女录事何兰初者,京师名妓也。解诗善画,字亦秀润,本姓濮,以大家女讳称今姓。泾县吴兰石孝廉契之,花晨月夕,避暑消寒,恒与兰石俱。性尤好静,闭门谢客时多,故诗画益进,兰石为作遣愁诗三十韵。素缣庄书。兰初为装玻璃龛奉之,入其室者,知非俗物也。友人曾作蝇头楷手录其诗见示。诗云:花发长安望眼空,五年肠断凤城东。美人迟暮搴芳杜,游子飘零例断蓬。欲把秋心托明月,须将春恨语东风。玉钗消息全无准,呜咽箜篌唱恼公。楚云缥缈隔巫峰,路杳人间几万重。花底离愁三月雨,楼头残梦五更钟。清歌宛转频怜子,旧曲依稀最懊侬。日暮西风秋瑟瑟,涉江愁杀采芙蓉。铁板铜琶唱大江,肉兼丝竹遏吟腔。最难好月常三五,未必鸳鸯定一双。往事浑疑花对镜,间愁辜负酒盈缸。绿阴幽草空阶满,闷对春风独倚窗。黄绢新裁绝妙词,墨花和泪写乌丝。难寻旧渡迎桃叶,独倚东风唱柳枝。蝴蝶闲愁芳草觉,杜鹃春怨夕阳知。英雄儿女怜同病,走马章台有所思。绿阴如水送春归,江草江花怨夕晖。绕院寒深蝴蝶瘦,画梁梦稳燕雏肥。蓬莱音信沉青鸟,京洛风尘感素衣。昨夜月明今夜雨,伯劳东去燕西飞。十斛珍珠聘尚虚,买邻且喜近仙居。痴心自誓同明烛,病发殊难恋晓梳。短筑凄凉燕市月,瑶笺郑重汉阳书。折花亲见门前剧,回忆东风识面初。夜阑凉意撼庭梧,新月溶溶没欲无。芜馆张灯飞蝙蝠,画檐结纲羡蜘蛛。倩来燕剪愁难破,拥到鸳衾梦亦孤。十二阑干都倚遍,滴残清泪到蘼芜。小院春晴夕照低,画帘不掷燕双栖。林花著雨红先褪,岸草当风绿易齐。好事多磨姑恶唤,佳期屡误子规啼。暮春天气东风虐,怪煞垂杨尽向西。星辰昨夜丽天街,西角东张事莫谐。扪腹早知心匪石,消愁那得酒如淮。双钩作画肩相并,七巧成图手自排。三五年来如醉梦,相逢何事得开怀。一寸相思一寸灰,玉楼春尽独徘徊。月中旧约寒攀桂,笛里新声怨落梅。任我青衫添酒债,凭君红叶作诗媒。剪刀纵道并州快,祗恐情丝翦不开。准拟桃源好问津,芒鞋重踏软红尘。烟云幻境看频误,风雨迷楼认不真。明月有知应附泪,好花无恙暗伤春。多情祗有燕台柳,犹自垂青向旧人。空堂凉雨酒初醺,冰簟银床夜漏分。飞鸟何依应似我,锦屏无主最怜君。天边那有常圆月,岭上从无不散云。休道十年成薄幸,扬州梦醒杜司勋。马缨树下掩重门,合共西施住一村。杨柳晓风催别骑,桃花春水送吟魂。人间变态看云影,客裹间愁验酒痕。临别赠言须记忆,莫将芳草怨王孙。晓阁清尊兴未阑,满帘风絮逼人寒。梨云淡白愁同梦,萝月昏黄怯倚阑。野马纵横催短景,流莺婉转惜春残。当筵莫唱梅村曲,肠断东风忆画兰。流水光阴去不还,年来事事恨缘悭。秋深病翮伤黄鹄,春锁雕笼惜白鹇。败叶何心辞故树,痴云无赖满秋山。劳劳尘纲羁朝暮,颇羡沙鸥野鹤间。信是三生石上缘,去来今裹恨缠绵。芭蕉愁重舒还卷,老藕丝长断复连。韦曲池台春似海,萧齐风雨夜如年。花开花谢寻常事,藩溷沾污绝可怜。客窗孤影坐凉宵,铃索无风自动摇。画槛秋多红豆冷,博山香烬绿烟销。每从无事寻烦恼,赖有行吟慰寂寥。镇日为谁苦惆怅,几分瘦减沈郎腰。石榴消息幻如泡,怕见三星挂柳梢。斗月栖乌寒绕树,惊秋孤燕病辞巢。渐防愁思催人老,聊借诙谐解客嘲。我不卿卿谁复尔,莫将心力等闲抛。洛水神珠解汉皋,空江怅望意徒劳。蕊宫环佩风声寂,桂府楼台月影高。庄叟寓言赋秋水,灵均幽怨托离骚。半生总被情魔误,不信元龙意气豪。紫陌春归唱踏莎,落红啼奈愁何。桥边新柳迎人惯,江上春帆送客多。对镜有时愁独影,通辞何处托微波。摊门无复相关意,惆怅当年子夜歌。伤心第一是无家,炼石空劳补女娲。好借梅花成眷属,莫随桃李误芳华。莺儿唤梦春难醒,燕子寻巢日易斜。去岁浔阳江上过,月明芦荻泣琵琶。频年兵火感沧桑,潦倒诗场与酒场。太瘦余生双鬓槁,无多私语一灯凉。寒林叶落惊秋早,孤枕更残怨夜长。不解近来缘底事,朝朝吟断九回肠。暮城画角太凄清,静掩虚堂万感并。魂梦忽惊双影只,去留不信一身轻。并无歧路堪伤别。明是年华却怨生。雨雨风风天不管,伤心太半是秋声。玉搔头上红蜻蜓,衫影灯光荡画屏。珠箔今宵间好月,银河几日渡双星。鸳鸯好梦愁惊鸭,蜾劳身瘁负螟。风露满天人悄立,隔窗怨语不堪听。寂寥心事冷如冰,祗有情根断未能。儿女多情原是佛,英雄末路半为僧。中年到处多哀乐,世故从今少爱憎。一卷楞严经读罢,清齐勤礼梵王灯。纫佩湘皋待蹇修,肯抛倾国觅封侯。鹊愁秋汉劳无补,蚕吞春丝死不休。酒入愁肠都化泪,寒催病骨易惊秋。问卿知否莲心苦?莫向西风怨并头。温柔乡里画兼吟,低首妆台有铸金。春雨白鱼书底事,秋风红豆曲中心。鹦哥书舞防私语,喜子朝飞盼好音。检点征衫惊岁月,酒痕争与泪痕深。举杯邀月影成三,半是诗狂半酒憨。我是蓼心偏耐苦,君同蔗味必回甘。因缘早信前生定,空色都从舍利参。寄语春光须护惜,杨花容易满江南。连篇别恨赋江淹,禁得新愁逐日添。鹿梦覆蕉终属幻,蜂房酿蜜为谁甜。枕边蛱蝶惊风雨,山上蘼无感素缣。万种牢骚人不识,乡愁客思一时兼。海边精卫石频衔,此恨绵绵口独缄。修竹偎寒怜翠袖,飞花和泪点青衫。新诗拉杂愁千叠,旧事分明月一函。情海苍茫风浪险,早寻崖岸好收帆。
○咸水妹
上海蛋户之为海娼者,人呼之为咸水妹。石龛诗卷中之别有因缘咸水妹,绝无味淡巴菰句,即上海作也。吾恐今之见金夫不有躬而别缔因缘者,尚不仅若辈已也,可叹!
○半截美人
可笑画工无见识,动人情处不曾描,某题半截美人句也。拙直少含蓄,不如李某之“丹青不是无完笔,写到纤腰已断魂。”如初写黄庭,到恰好处,正可与前诗作一转语。
○似槎女史诗
国朝闺秀能诗者多。《正始》二集,所选不下数千家。后《正雅集》续刻又数百家,而及身亲见者,则甚属寥寥。兹得芸芗阁诗草,读其序乃知为海观察某女公子也。年未及笄,著作盈寸,多有可观。余最爱其“风定残荷尚有声”七字,谓得静中趣。
○香冢诗
香冢前树短碣,诗云:“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又李,不堪重读瘗花铭。其铭曰:“浩浩愁,茫茫去刂,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都人士题咏甚多。樊文卿大令诗云:“长埋玉骨恨难消,惆怅城南路一条。芦荻萧萧声作雨,吴娘楼上忆残宵。又草没荒邱剧可伤,白杨零落不成行。年年多少游春客,偏向孤亭吊女郎。门前车马往来稀,回首平康旧梦非。不见临风双蝶化,残红满地落花飞。彩云散去渺无痕,小字流传短碣扪。我辈锺情还自笑,拟持杯酒酹芳魂。”数诗工於取神,且妙在不说破。
○小寄远曲
延小秀满洲人,布衣。丙寅秋,晤於宝竹坡太史齐中谈诗,移晷而别,嗣竹坡以小诗见示。余最爱其《寄远曲》,末句云:“侬心不怨侬不归,只恐日久郎心非。”虽因旧而益妍。
○臂花
宣大在北口外,土人生子,每针腕臂作字,或花形,涅以蓝靛,盖恐有离异,可为志也。其意甚古。
○看月词
诗人彭星丞,尝述赵笏君为梦白先生之兄。古乐府有看月极佳,云郎住溪南屋。妾居溪北楼,隔溪同看月,月在楼上头。郎见月不见妾,妾见郎不见月,吁嗟!看月同一时,妾独见郎,郎不知。从今不恨郎情薄,郎情自薄妾自痴。不然天上无私光,何为有月专照郎。盈盈一水不得语,相思大抵皆如此。此章新声古意,全得张王神理,无怪彭子之津津乐道,赞不去口也。
○对镜词
梁诗拔有对镜词云:“所恨太分明,不讳妾颜色,语颇含蓄。余因之有悟云:“中庭有华月,皎皎含清辉。明能烛万物,不言人是非。”即反用其意。
○吟妓诗
曹华卿秀林,明湖瓶花诗社吟妓也。有代某寄人二绝极佳云:“钿雀银蝉玉蕊冠,妆成不出怕人看。如何最是堪怜处,独立空廊小袜寒。又酒阑歌散太无聊,算定花时访翠翘。再说相逢说相忆,自从去岁到今朝。”末语尤非思索可到,是深於情者。
○课婢图
一日在廊房头巷,见画室,悬一课婢图,笔墨不甚高超,旁题一绝,颇潇洒可爱。其诗云:“日日抄书懒出门,小窗弄笔到黄昏。丫头婢子忙匀粉,不管先生砚水浑。”按书画皆谷,工不记何人诗也。
○段甲岭题壁
段甲岭店壁有诗二律,署款漫灭,人传诵之。诗云:“玉环谁识再来人,客里年华梦裹身。故剑翻劳今日问,嫁衣争似旧时新。传将佳语皆成识,种就浮生未了因。空谷杨花飘上下,任地落溷与沾茵。又辗转春宵梦不成,旧时女伴总关情。眉痕曲似初三月,心事悬来第四更。空自效颦为画饼,凭谁洗手试调羹。痴怀莫笑东邻妇,彻夜金钱问卜声。”
○红玉墓
红玉,浙人,失其姓,桂抚陈文简公诗婢也。工诗善画,喜栖霞山。年十七卒,葬於山麓。文简为建青萝阁,种桃万株,春游士女,到者无不以酒奠之。书佣李少谷有句云:“万树桃花绕墓门,青萝阁废旧花村。卖饧天气香成海,一片盈盈倩女魂。”墓侧产香茗,人呼为红玉茶云。
○全史宫词
全史宫词,为乐亭史香崖梦兰著,共诗千余首。上自轩辕,下至胜国,凡有系於宫壶者,悉采辑之。洵为宫词之大备,诗亦清新典雅,可步仲初花蕊后尘。此集刊於丙辰年,故偏远处尚未周至,邺侯架上,此种亦不可无。
○雁门雪
淮阳贺生晓霞者,故大同令某公子也。年少美丰姿,妙词翰。幼聘同里谢氏女,中表姻亲也。中间兵燹流离,两失音耗。贺以父亏帑无偿,羁留云中者,近十稔矣。性疏脱,不视家生产,贫益甚,因依雁门山僧为居停。一日快雪初霁,有舆从多乘至关,秣马绊轮,喧阗於外。贺询之,知为陕右李镇军也。俄一武士引官眷入寺禅寮茶叙,侍婢数辈。中有一唤雪鸿者,年可十五六尤端雅娟秀。少顷奉主命,诣殿然香,贺心醉之。於其足迹过处,以苇画地,吟哦不已。镇军见而异之,逼视则书断句云:“纤纤满地弓鞋印,好似飞鸿踏雪泥。”镇军虽武夫,雅好文字,深怜其才,立谈半响,议论风生,益奇之。因呼婢出拜,举以为赠曰:“此十四字媒也。”遂命戒后车,约赴幕府。贺逊谢不可,强之乃同行。定情夕,各叙里居家世,始悉女即所聘谢氏子也。悲喜交集,不觉恸哭失声,镇军闻之大喜,另为诹吉合卺,同僚各制词为贺。近闻贺已荐升太守矣。镇军老无子,贺夫妇事之甚谨。友人唐菊阶,与贺姻娅也。详其事为谱雁门雪传奇以张之。余尝谓牛渚月马当风,皆为武夫生色,并此可为三矣。
○木兰从征图
徐痴青来书,笺幅甚阔。玩之为从征图,有诗云:“十年征戍断河流,脱甲归来拜殿头。笑煞人间儿女子,祗教夫婿觅封侯。”不署作者姓氏,后示槐生云为近人邵廷烈诗。
○老少年诗
“年华逝水怅如斯,老大焉能胜少时。纵使红颜真个好,旁人也说是胭脂。”此沧州刘秋舫咏老少年诗也。秋舫以选拔入都,郁郁久居,艰於一第,故诗若寄慨然。
○可怜词
绿儿者,梨园伶人也。色艺俱绝,华阴袁听涛为作《可怜词》四律。人多和之,诗云:“倾城花底唤秦宫,水上鸳鸯雪上鸿。杨柳偶随燕市绿,樱桃不数郑家红。颦如越女愁俱好,曲顾周郎误亦工。侬说可怜怜未得,如卿真个可怜虫。又茜纱裙束沈郎腰,不是柔肠骨亦销。弱貌漫矜张窈窕,戎妆也学霍嫖姚。歌翻杨柳声声慢,香印莲花步步娇。一曲回波人似海,青灯红烛可怜宵。又“牙根微转几声莺,低唱无声胜有声。一缕情随眉语度,四条弦和指音清。香分金钿增长恨,花堕珠楼认小名。吟遍洛神都不称,只应唤作可怜生。”又“紫云魂断丰阳晨,解识司勋顾每频。似此情深真欲醉,纵非见惯也相亲。二分春好花争笑,百啭声柔鸟共颦。忙杀旗亭眉样柳,含烟齐效可怜颦。”
○补录平头对
钱塘何必寻苏小,宝树居然依谢家。金谷名流饶粉黛,香山诗兴到琵琶。河谁擅若兰诗湘兰画,慎毋忘香君扇文君琴,秋江月浸水壶影。蘅院风敲玉佩声,莲花比君子,清风来故人。轻燕受风,众仙同日。喜喜欢欢,天天地地,云云雨雨,暮暮朝朝。眉痕浅浅春三月,仙骨珊珊第一花。花香能醉蝶,鹤萝不离云。
○冥配
山右土俗,凡男女纳采后。若有夭殇,则行冥配之礼。女死归於婿茔,男死女改字者,另寻殇女,结为婚姻,陬吉合葬。冥衣楮饰,备极经营,若婚嫁后,家君宰曲沃时,曾有邑绅三姓。因争冥配兴讼者,习俗锢人,不可解也。
○女贞子
诗人姚伯者,贵阳痒生也。咸丰中卒於滇,诗多散佚。友人邵君松笙常述其女贞子一章云:“女贞子,子离离,妾夫亲手折。赠妾初嫁时,妾心之死死磨他,妾夫一去不还家。女贞离离在妾手,妾夫还家妾骨朽。”诗为某节妇作也。短音促节,余韵邈然,与王仲初《望夫石》一篇,可相颉颃。
○芙娉女史诗
搭连店旅壁有芙娉女史题诗云:“四千里路还家日,廿一年华绝命时。入户羞称新媳妇,悬梁谁惜女孩儿。身如秋燕都成客,死到春蚕尚有丝。来往词人应堕泪,读侬题壁几行诗”。嗣其兄过此,又题数语於壁云:“芙娉妹子亡后,搜其遗箧。其领联已易为金块已成千古恨,玉环重订再生期矣。”
○马嵬诗
林文忠公则徐,有马嵬十咏,余未之睹。惟“费尽金钱贾祸胎,婴龙谁遣入宫来。九原听罢渔阳鼓,可有胡儿哭母哀。”一首为人传诵,急录之。
○徐宗海挽妓长联
李篁仙农部寿蓉,述其友人徐宗海茂才挽林妓长联云:“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纲横加。”曾语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拚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楚楚。对云:“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长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岂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嘻!殆其死矣。迄今豆蔻香销,蘼芜路断。门犹崔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女娲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君弗能祷,尚冀降神示梦。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贴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此联脍炙人口。或以为萧史楼作。楚南某改其词嘲某童云:“试问数十天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呜呼!可以雄矣!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前,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朕。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纵教运蹇时乖拚他滚跌,犹妄想完场酒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岂图两三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常杳,望肉常空,料不定科房写落。爰为官计,彼自有衡文者,岂将后几排刷耶。噫嘻!殆其截欤,迄今照壁缘悭,辕门路断,羞贻婢仆,贺鲜亲朋,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廪生勿能保,礼房勿能求,枪手勿能杀,或者祖功宗德。尚有留贻,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合有个袍袍帽帽,顶顶靴靴。”此联诙谐入妙,然邻於刻矣。
○至性诗
荣古香丈有病亟口号一绝云:“病亟呼。亲本至情,梦魂颠倒语分明。此身安得常如病,时向膝前呼几声。此与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同一至性至情所流露也。
○秋海棠诗
秋海棠为泪所化,咏是题者多拈此字。陈陈相因,殊令人厌。铜陵章完白穗芬有诗云:“红粉妆成对夕曛,半偎篱落半墙根。娟娟笑靥西风里,不见当年旧泪痕,翻得新而不腐。”
○杨烈女
贵州镇远县秀冲村,有女杨氏。幼失怙恃,依兄嫂居,年甫十四,适苗匪滋扰,其姊嫁邻村。恐妹受污强暴,往迎之,至途次,遇差役数辈,藉口盘结,留难久之。就中一年少者握其腕,出言调笑。女不自堪,乘间附桥下死。次日长官诣验,见受握处筋骨俱青,皮肉脱如刀削。适符其迹,当事者异之。旋拘一差囚杀之,后戎马仓皇。亦寝其事,谢遂生少宰目击。为余详言,嘱纪其事。枕上成句云:“肯教白璧玷微疵,粉骨齑身也不辞。桥下一弓清净地,伊谁为建女贞祠。”是夜梦有女冠一人,向余肃拜,问其名不答而去。呜呼!女果有灵耶。当兆梦於当事或为建祠。顾安得有心人易桥名为女贞以慰幽魂云。
○女儿亭
秀水朱梧巢麟应,为竹先生侄孙。著有续鸳鸯湖歌百首,拾遗补阙,可称嗣音其一云:“断桥曲水古桐泾,一棹犹夷破绿萍。不及皂林塘上路,抽帆直过女阳亭。”按女阳亭一名女儿亭,嗣见山阴吴觉先尊尹题竹棹歌一绝云:“曝书亭子题诗句,不减徐熙写画屏。剩水残山都入拍,如何脱却女儿亭。”使正续棹歌合刊,当无此遗议矣。
○梧州竹枝
马少莲茂才,粤西人。性风雅,工诗,暇时喜作狭邪游。每遇妓女,褒之则声价忽增。贬之则杯盘失措,大有崔涯狂士风。尝作《梧州竹枝》数十首,极嬉笑怒骂之致。中有一首云:“六寸圆肤软似绵,抛将罗袜坐床前。高翘脚指多灵动,夹住煤头好吃烟。”读之不禁失笑。后闻个中人习以为常,非此款客不为亲,真恶作剧矣。
○闺阁诗
女儿出嫁,新妇归甯,虽属韵事。而绝少佳诗,惟随园有句云:“要看崔卢好奁赠,十三经压女儿箱。”又某闺媛句云:“匆匆小住又归家,行李无多一担赊。添得描金红盒子,半盛诗草半盛花。”阅此觉罗帐香车,黯然无色矣。
○冯彩珍
冯氏彩珍者,浙人。父游粤馆书记,殁后贫不能归。氏幼精女红,善绘事,家数口,赖以存活,尤妙解音律,性吟咏,风流倜傥,有名士风,后所适非人。绿衣兴怨,郁郁以终。其诗不多见。偶於吴月农处,得其自伤一律云:“疏雨逼窗凉,秋灯夜漏长。狂歌聊当哭,多病厌熏杳。短发悲临镜,羞颜懒下堂。非关郎薄幸,妾自减红妆。”末二句含蓄无尽,使人得言外意。
○绿珠井
绿珠井,在粤西博白县城外。人至其地,多留题焉。居瑞徵女史,有五律一章云:“荆棘铜驼泣,名园野鹤愁。江山余一井,儿女亦千秋,梦已分香断,踪犹濯锦留。芳名谁与共,ツツ有高楼。”笔力挺健,自是女郎之秀。
○花神记
粤西藩署园中花神记,某方伯作也。王绶庵少尉,向余言之。记云:余癖园於署之东,鉴池於亭之侧。土工得骨一具以告,埋香无主葬,玉有方,命别为掩之,不知何代,亦不知何人也。已而有登紫姑坛来致谢者,曰:“妾姓阮氏,字凤凰,本女校书也。生长安中,流寓粤右,值滇藩吴三桂之变。睢阳人少,人肉无多,魏博兵危。鬼雄有几,妾与民间寒士,王玉峰定情有约,王既血刃。妾亦投缳,时则康熙初年也。赵氏一块肉,昔属民家。滕王三尺坟,今托官宇。余闻而悲之,因为传之曰:昔小玉之於君虞,双文之於微之。女之致情於男,古诚有之。兹殆过矣。呜呼!太白高歌,犹怜飞燕。小青饮泣,伤感孤鸾。惟其能以情死,故能以魄生。拾碎玉於池中,筑钱塘苏小之墓。仿乞文於地下,作同州清娱之铭。凰生於顺治初年,殁於康熙初年。生年十九,殁将二百秋矣!生也不辰,烟花寥落。死而不朽,残骨缤纷。余不敢冒掩骼之仁,亦不能不作葬花之志。故书其事,且肖其像,使於园中为司花使云。又诗曰:“名园珍重出墙枝,小传曾刊倚壁碑。葬玉埋香多韵事,有人亲志郭公姬。”亦韵事也。
○校书答客
阳少南孝廉,初游某县幕。与女校书某识,时女方雏年,越数载重至。阳已于思,女亦颀而长矣。一日与旧侣秦寿芝同访之,秦讶其长曰:“三年不见,何长之速也。”阳戏调之曰:“女儿家日近男子,故易长耳。”女辗然前捋其须曰:“虬髯公殆亦日近女儿而易老耶。”三人相视而笑,语虽诙谐,实足发人深省。
○宫词
宫词之体,宜美不宜刺,言之可无罪也。然专写宫闱嬉戏,服御奢华,亦殊失言诗之旨。王仲初花蕊夫人二诗,为此体之祖,其后作者代有其人。惟非当时臣妾,则易着笔矣。仲初百首中,余尤爱其“新秋白兔大於拳,红耳霜毛趁草眠。天子不教人射杀,玉鞭遮到马蹄前。”其圣主仁民爱物之意,隐然言表,颂中寓讽斯为此体当行。
○六如亭诗
东坡有妾曰:朝云。姓王氏,随侍惠州。年三十二殁,葬於惠州小西湖竹桥之西。东坡自额曰:“六如亭”因姬生前爱诵六如偈也。过客题诗,不下什伯,佳者绝少,惟喻少白一绝云:“花田寂寞草青青,麦饭谁来吊素馨。修得侬家好夫婿。至今人拜六如亭。”洵不愧名作。
○不肯红无心绿
绍兴缣帛,有一等似皂而淡者,谓之不肯红,亦退红之类,见老学庵笔记。厉太鸿南宋纪事诗云:“舞儿二八腰身小,染就春衫不肯红。”即此也。俗称淡青色为无心绿,以之作对,洵称佳偶。
○张秀士
鬼神之事不可遽信其无,寻常果报,见於书中者多矣。湖南某科秋试,一浏阳士子入闱后,夜半忽於卷首大书八绝句,题毕自经死。其诗叙事甚显,惜仅记其七。诗云:“蓦地姻缘已结成,呜呼一别十三春。而今场屋重相会,郎面依稀认得真。君携奴手入罗帏,奴道亲言不可违。郎说还家遣媒妁,随行六礼聘奴归。谁料君心异妾心,妾心无日不思君。君归一载方三月,遗妾何殊陌路人。楼台鼓乐闹喧哗,问婢谁家嫁小娃。婢道前年张秀士,而今娶得郭三家。伤心肠断如刀割,一段闲愁睡不成。今夜月明人静后,青绫一幅了残生。今岁神巡赫更威,五更才许入秋闱。来时寻遍东西庑,誓与郎君结伴归。一片痴心死未灰,怜侬有约子无媒。滔天罪恶由君作,孽镜台前讯一回。”观此则轻薄子可思自反矣。
○诗女子墓
贵州省城东门外,栖霞山下,有诗女子墓。不详其名,碑阴刻集唐七绝二首云:“闲同姊妹到山家,云澹风微日已斜。袖裹天香三百斛,随风散作白莲花。遥指红楼是妾家,乌衣巷口夕阳斜。自恨身轻不如燕,衔取香泥葬落花。”
○玉如女史
布衣陈梅臣之母王玉如女史,山阴人通经史,工诗画,于归后,中年从夫,游幕榕城,适寇至,避地江乡,望外不至,曾口占绝句云:“潇潇风雨过横塘,添得书屏一味凉。众鸟投林栖已定,如何飞燕未归堂。”离怀愁思情见乎词,有诗三册惜兵燹之后,都为灰烬矣。
○芷杳女史诗
桃花马上劈吟笺,回首家山路几千。消受软红尘十丈,易阳门外月如烟。又朔风吹到满城鸡,铃柝声中月向低。记得去年今夜梦,梅花香里在辽西。此钱芷香女史题壁诗也,于易阳旅店见之。
○老妓行
朱子良太守,山阴人,名尔辅,喜吟咏,著有履冰卧雪诗三册,曾以见示,佳句甚多,余尤爱其《老妓行》一篇。云:“春风层层吹帘幕,流莺无情燕子恶。青楼老大感岁华,含羞无语泪珠落。忆昔少年歌舞场,裙绣芙蓉簪芍药。旗亭擅名争缠头,白玉为梁金为屋。秋风春月丝竹声,朝朝暮暮金尊乐。浔阳江头度等闲,燕子楼中守旧约。杨花零落桃花飞,萍自无根蓬自弱。旧时巧样妆,而今名盛传。长安旧宅琵琶谱,而今弦索家家抚。君不见旧时教坊诸姊妹,十年前已随朝贵。”字拟句摹,极似长庆集中得意之作,可谓唐临晋贴几於乱真。
○夜来香
花中之夜来香,直北颇贵,在都时曾以当十钱百文买花数朵。及至粤西,人多取以入馔,虽煮鹤焚桐,大杀风景,然风味亦颇清美,余谓於餐菊之外又添一故事。一日与秦寿芝诸君子,酒楼小饮,适有此品,寿芝言此三字对难其偶。余戏拈盏中春不老示之,一时同人颇以为工,盖因其本地风光耳。
○桃花扇题辞
荣吉甫茂才题桃花扇三绝云:“高岭寒梅锁寂寥,白门疏柳剩萧条。行人到此休回首,一瞥繁华抵六朝。桃花零乱不成春,赖有冰纨代写真。血染几枝红灼灼,胜他楚国不言人。激成党祸国随沦,如此清流亦未纯。看到末流能赴义,读书人愧说书人。”此老满腔幽愤,概乎言之。
○雁字长短句
方玉坤女史,顺天人,聪慧工诗,长字丁筱舸部郎,丁南旋,久无耗。女士有若兰之戚,偶赋雁字长短句见意。余於所亲处读焉,其辞曰:“丁甯嘱付南飞雁,到衡阳与侬代笔。行些方便,不倩你报平安。不倩你诉饥寒,寥寥数笔莫辞难。祗写个一人两字碧云端。高叫客心酸,高叫客心酸,万一阿郎出见,要齐齐整整仔细让他看。”游戏为之,初无深意。后闻女史录辞寄丁,丁即日北上,此与竹影词人,同一用意。
○孟秋蝶
余中表兄津门孟小帆茂才继坤,应院试,咏秋蝶,有“多情何忍别黄花”之句,宗师击节赏之,人多呼为孟秋蝶。
○诗尼
蜀中袁稻坡别驾云:在上海时遇一诗尼,法名慧空,年四十许,清修梵行,恒击小铜钵,乞施於市,其缘簿二面。一乞檀越施镪,一乞檀越舍诗,就中多有佳作。题诗者尼亦和焉,暂亦卖诗,每首索钱百文。一日雪后,某闺媛唤其咏冬闺怨。限八齐韵,尼口号云:“昨夜雪初落,寒梅花满蹊。”甫吟二句,某又指押尼字韵。因续云:“邻家何所喜,破晓叫刍尼。”盖释家呼喜鹊为刍尼也,闻尼为某宦家妇,患难相失,以此物色其家人云。
○闺房灯
张廷禧,浙人,咏闺房灯,有十分喜事花先报“一点芳心草未灰”之句。人叹其工雅称题。
○倒坐观音
人游禅寺,闻木鱼铁马声。心迹双清,有触斯悟。故琳宫文字,以能启发人心为至,空谈说偈无益也。京都永定门外有倒坐观音庵,其联云:“问大士缘何倒坐?恨世人不肯回头。”浅浅语,何异当头棒喝也。
○汉口丛谈
乌程范白舫锴著《汉口丛谈》一书,杂纪鄂江琐事,诗多有可观。内载仁和陆筱饮飞昔馆於汉上胡氏,居近狭邪。尝有汉皋夜市诗云:“江头夜市散初更,醉帽欹斜白袷轻。茉莉芝兰香满路,一街灯火卖花声。梦醒犹闻隔院歌,香销酒冷奈愁何。高歌夜半凉如水,唬煞檐前纺线婆。”后一首与谢叠山先生蚕妇吟同一用意。
○茗香女士
临川李茗香女士,韦卢先生女曾孙。工诗善绘,长字大兴邵筠生二尹,诗脱稿多不示人。余偶於其弟一鹤少尉处见之,半焚余不全之稿,有对镜一绝云:清晓临妆次,相将画黛眉,看来如欲语。笑问汝为谁?”写得疾憨情状,跳跃纸上。迩来诗律尤细,断句如竹,声敲月碎桐影碍云流,飞虫兼落叶,宿鸟择高枝。诸句均除净脂粉气习,洵为女郎诗之健者。
○瓶鞍
京都娶妇家新妇入门,则以五谷宝瓶授之,使其抱以出轿,又备小鞍以红毡覆之,令新人跨过,意取步步平安之兆。苏氏演义,谓国初婚姻,坐於马鞍之侧,此塞外乘鞍马之义也。酉阳杂俎,今娶妇家新人入门跨马鞍。郑余庆书仪亦有跨鞍之说,是五代前已然矣,惟抱瓶则未见於他书。
○绮罗脂粉
姚寿门明经,诗多酸馁气。在山右时,蔡楚香舍人编《玉台新话》,姚袖诗来谒。蔡阅数首,即奖许妇之。姚殊不乐,一日语蔡友人曰:“舍人选诗须润笔金乎?”某曰:“不须金,但台绮罗脂粉斯可矣。”逾日姚竟如其言,购四事馈之,时以为笑柄焉。
○七夕寄内诗
镇安归顺州为粤西极边之境,黎崧山孝廉申产,邑中名宿也,与家君为丙午同年。癸酉秋见先生於桂林官廨,以白云亲舍图见示。中多名入题咏,又碧珊瑚村馆诗若干册待梓。集中佳作林立,余尤爱其《客中七夕》一绝云:“双星今夕渡银河,侬尚飘零可奈何。寄语闺人休乞巧,巧妻天上别离多。”
○明妃曲
梅梅庄先生明妃曲,有“自从纸上求倾国,不媚君王媚画师”之句,慨乎其言,彼盖自有所以伤心之故。与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同一用意,然非使人媚画师也。
○龙舟竹枝
黔西何名三振新,有龙舟竹枝词云:“一回打浆一声歌,歌意何曾吊泪罗。似说沿堤多野草,鸳鸯眠向此中多。”旖旎风情,颇为时所传诵。蕉花轩主,亦悬以示人。
○子鸾女史
浦子鸾女史,金陵人,随其尊甫淑和大令。宦游粤西,工书善诗,大令无子,爱之如掌上珍。历任冲要,凡一切家政,悉委之,皆井井有条,可异者,於牙筹丛脞中,仍吟咏不辍,年甫及笄,著作已盈寸矣。女史与诗史周慎之德配申夫人有金兰契,故得其详。其返金陵,以诗留别申某云:“数载金兰意气投,一朝各别话离愁。暮云春树相思际,惆怅关山独倚楼。别绪环生月欲斜,灯前分袂泪交加。还期异日相逢处,携手同看姊妹花。情到痴时语亦痴,泪清和墨写新诗。归舟时至金陵地,陇上梅花寄一枝。”数诗矮笺庄书,笔致秀润,诗稿不多示人,云此实非杰作也。
○结缘豆
京都浴佛日,内城庙宇,及满洲宅第多煮杂色豆。微漉盐豉,以巨箩列於户外,往来人撮食之,名结缘豆。
○银钏狱
石琴诗钞,为宜宾李香雪映都转所著,都转以名进士。服官楚北,当戎马仓皇之际,枕戈磨盾,恒吟咏不衰。集中《新乐府》诸篇,激越苍凉,尤有裨於风化,其《银钏狱》一篇,序为枣阳富室吴姓女,年十七,幼字史氏,史子长无赖,为其家所摈逐。女父母怜之,赠以衣裹,女暗脱腕上双银钏纳裹中。其父母不知,其婿更不知也。以衣质典库,库人疑之,鸣於官。官以为真盗也,不致详诘,毙於杖下。越日,女闻之大哭,投缳死。事在咸丰二年,今枣阳官数易,而烈女旌典无闻,枣人每道之,有泣下者,都转哀其志,为赋《银钏狱》一篇纪其实。诗云:“郎无行,妾薄命。父母诫郎郎不应,妾身未嫁泪流尽。堂前父母赠郎衣,暗脱银钏为衣媵。妾心苦,郎心痴,钏藏衣中郎不知。以衣质库库疑之,官恶盗贼,不容置辞。血肉狼藉千杖施,不愁打折鸳鸯枝。郎尸僵,妾眉锁,父母慰儿儿计果。我不杀伯仁,伯仁死由我。断送梁间花一朵,生不同衾,死同穴可。吁嗟乎!女之生,心何深,牛衣风冷愁藁砧。女之死,气何烈!镜台惨淡鹃啼血,化石磨笄风并古。箜篌徒唱奈何语,地下逢郎却羞郎。哭说银钏侬误汝当,时县官伊何人。噫嘻尔亦有儿女,枣阳三年天不雨。”呜呼!此人此诗,虽欲勿传,安得而不传也,录之以俟采风者。
○薄荷油
古者妓女送行,含辛为泣。事常有之,不然,终日送行,那有此副急泪也。两粤间多以薄荷油藏帕内拭目,立致潸然。故张修斋别驾梧州竹枝有云:“一株树下系行舟,对烛相看双泪流。侬把鲛绡拭郎面,要知不是薄荷油。”即此也。
○昭君诗
昔人谓绝唱之后,不应再作,此固然矣。然各有心得,亦不必尽如是也。贵筑杨秀峰《封翁集》中,有咏昭君云:“不把黄金买画工,进身羞与自媒同。始知绝代佳人意,即有千秋国士风。环佩几曾归夜月,琵琶惟许托宾鸿。天心特为留青冢,春草年年似汉宫。”清词丽句,安见今人即多逊古人也。
○痴语
明知无益,未免有情。诗人多痴,往往如是。余友宗子美笔政,有怨情云:“昨宵梦郎回,系马门前树。也识梦非真,聊寻系马处。”不痴之痴,甚於痴矣。
○陈杏姑
陈心香广文鉴,粤西名宿也。女杏姑,性孝友,喜吟咏,广文尝述其断句。有竹喧风过处,灯暗月明时。日色初沉岫,江光欲上船。沙盘孤屿白,霞染半江红。数联均韶秀绝伦,无拈脂弄粉之习。广文衰年,仅一子,名鲁青,即女之兄。女史因其病亟,惑媪仆言自缢。乞代兄死,幸救,复阅数载卒。以父衰无嗣,忧虑而终。至今广文言之,犹泪淫淫下也。
○挽爱姬春燕
近某达官有爱姬春燕于立夏前一日卒。自书挽联云:“未免有情,此日竟同春去了。似曾相识,何时重见燕归来?”情词兼至,嵌字又不着迹,人以为工。
○玉环
在都门日,灯夕猜隐语。有一条云,圆转其形,温润其质。一人一花一物一地,采赠玉连环二枚。数夕未有人揭,偶读琅记莲花一名玉环。出三余贴,余次夕即以二字揭之,盖一杨妃名。一睿宗琶琵名,一四川地名,一花别名也,赠采已明言之矣,一时皆未悟耳。
○重谐花烛
杨子楼白元,为麓生太守封翁。喜吟咏,曾见其自作重谐花烛诗数绝。其一最趣。云:“老女忙来扫洞房,诸儿捧镜妇催妆。牙牙学语雏孙笑,争索同心柏子尝。”可谓极伉俪天伦之乐矣。
○碧仙女史
碧仙女史,蒲卜臣观察荫枚之姑。母性聪颖自幼好读书,手不释卷,尤爱吟哦,著有《镜花楼》诗稿。咸丰间兵燹频年,诗稿亦多散失,观察尝诵其咏《走马灯》尾句。云:“若教灭却心头火,定息干戈见太平。”读兄遗稿,云:“强记未能抛未忍,三更灯下手抄忙。”《思归甯》一绝,云:“使回携到故,园葩恰值闺人正忆家。同是离根来此地,花应怜我我怜花。”思意清新,是纯以性灵为主。
○肉名姬妾
开天遗事,杨国忠冬月,选婢妾肥大者,行列于前令遮风,谓之肉障。又杨国忠冬月设妓围以取暖,号曰肉屏风,又名肉阵。《醒心集》杭州别驾杜驯亦有肉屏风。天宝遗事,唐申王冬月苦寒,令宫女密围而坐曰妓围。又唐歧王每冬月,于美婢怀中暖手,谓之肉手炉。又杨国忠每食,使众妾分执肴馔名肉台盘。耳新严世蕃以美女受吐,方咳嗽。美女以口受,谓之肉吐壶。又王天华媚世蕃织成地衣,令美女三十二人,红素各半,闻掷点应移某位则趋位待,谓之肉双陆,则愈出愈奇矣。
○赵景淑女史
合肥女史赵景淑,字筠湄,少有夙慧,喜读书。尝集古今名媛四百余人,各为小传,题曰《壶史》乃著《香奁杂考》一卷。徵引详博,至于韵语,特余事耳。其论本朝诗,则取王阮亭李丹壑一派,没时才廿四,尚未字人,惜哉!
○公子行
京洛少年,豪华相竞,或樗蒲一掷,避债高台,或狎昵雏伶,广求美宅,多营多辱。比比皆然矣。沈起凤公子行云:“入门甲第五侯如,一掷樗蒲百万余。门客莫教纾薛债,雷家尚有内尚书。雏伶会奏郁轮袍,唤去尊前伴酒曹。何处通家旧遗第?将来买与郑樱桃。”二诗切中时弊,乃有为言之也。
○面娃娃
余在宣府时,每中元节。见土人小儿女,各自外家携归蒸食,肖人形。大者一二尺不等,呼为面娃娃,或云取宜男兆,或云用以飨神,亦诸葛蛮头之意。究未知人作俑,何所取意也。
○嬉妇
粤西纳,妇每邀同辈门闹房。其间调笑,雅俗不同。友人王群某报登孝廉科,其德配为临川某氏女。颇娴文字,合卺夕陈象九秦寿芝吴月晨诸人,邀余同往,各有虐词。次及余,余戏拈瓶花一枝递伴婆曰:“新郎今岁登科,来年琼林宴中。何可不簪花一枝耶!”伴婆以花授之新娘。遂欣然为郎插于帽檐,同人又欲观裙下,坚不允,正窘甚。余曰:“他日翰林供奉,仿东坡歧公故事,撤金莲炬,送归翰苑,亦佳兆也。”新郎狂喜,秉烛促移莲步,露纤指焉。按今闹房,即抱朴子之所谓嬉妇也。究伤雅道,不足为训。
○送轿
乡俗嫁女,兄弟有送至婿家,既宴而后归者,谓之送轿。按谷梁传曰:礼送女,父不下堂,母不出祭门,诸父兄弟不出阙门,送女逾境,非礼也。
○扫晴娘
今每苦雨,闺中儿女剪纸作妇人状。手持竹帚悬于檐际,以祈晴,俗云扫晴娘。王伯文有《贺新郎》词咏之,按元初泽州李俊民咏扫晴娘诗云:“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堂便摇手。”则此名亦不自今日始也。
○咏明妃
里人张梦九少尉,官山西朔平威远堡巡检,郁郁下僚,非初志也。有出塞咏明妃诗起句云:“美人之貌画工手,祗借黄金定好丑。无金难买本来颜,琵琶终出雁门。”四语自为写照,其志遇亦可悲矣。
○钱塘难妇
钱塘难妇朱袁氏,于已未夏过梧郡,以诗乞食。看断句云:“羞看镜里三分瘦,愧作人前半点痴。又“千里关山三寸管,半江风雨一番愁。”又“已破绣鞋经雨滑,半垂罗帕障风微。”余尤喜其对镜云:“旧欢如梦事如尘,飘泊天涯抱病身。谁是与侬同下泪,相怜祗有镜中人。”时年甫廿四,人极端庄,其同乡诸人,拟为作集腋之举。数日后即去梧,不能详其为何如人也。
○桃花醋
看花阻雨,最是恼人。某友扇头月王芰舫看桃花为阴雨所阻,调寄《蝶恋花》词一阕云:“天到花时难作主,才得春晴刚要春阴护。商酌轻云兼薄雾,积来又怕成风雨。雨雨风风愁不住,流水无情断却寻芳路。”自古妖娆人易妒天公也吃桃花醋,诸语令人解颐。
○女史题壁
泉郡客店有女史题壁诗三首云:“肩舆得得走天涯,一路狂风扑面沙。ツ得夕阳投逆旅,银红衫汗换轻纱。晚妆试罢镜奁昏,眉画初三月一痕。行到中庭防客见,教鬟先自掩重门。杨花薄命怨前生,飘泊无端又化萍。听绝鸡声侵晓发,高楼犹有梦甜人。”细味诗意,似有风尘之感,而含意未申,尤令人耐味。
○邱女史
咏牛女嫦娥诗,率言离别,多衰飒之音,翻案殊难制胜。张幼亦大令七夕诗云:“修到神仙好夫婿。也愁无奈别离。”何寻常语也。其夫人邱女史和句云:“年年此夕会银河,相见偏愁离别多。笑问人间乞甚巧,团圆儿女待如何。”又咏嫦娥断句云:“翻较女牛欢会密,一年一十二团圆。”二意均为他人所未道,虽立意翻新。却与无理取闹者迥别,于此尤觇福泽焉。
○美人名将
陈眉公书姚平仲小传后云,人不得道,生老病死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李夫人马伏波是也。夫红颜化为白发,虎头健儿化作鸡皮老翁,亦复何乐西子入五湖,姚平仲入青城山。他年未必不死,直是不见末后一段丑境耳。后佟氏姬艳雪有句云:“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语虽出於此,而简括胜之。
○奴婢
陆放翁之父少师公赠晁以道联,有奴爱才如萧颖士,婢知诗似郑康成句,愿秋水诗。“偷临书本奴藏笔,贪看斜阳婢倚楼。”此奴此婢无独有偶,洵是可儿。
○挑花线
闺中小儿女以采绣迥结,双手枝撑。一人用将食四指,变幻翻挑,奇巧百出,俗谓之挑花线,亦乞巧遗意。袁瘦芬女史,有《沁园春》词咏之。宋时妇女作剧,有所为依经马者,殆即此耶。
○兰闺十乐
刘小眉女史,金陵人,髫年即富才情,桐丝柳絮,弹咏兼长,常集女史年相若者闺中结社。日课一诗,女史有兰闺十乐,同人均有诗分咏之。其目云:晓镜理妆,晴窗临贴。书长读画,晚霁浇花,巡檐觅句。隐几观棋,月下抚琴。灯前问字,夜凉摊卷,午倦烹茶。
○花品
桂林高兼侯秀才上聪,沈静寡言,性耽吟咏,常择名花为二十四友,分品赋之。其目梅为仙品。(见宣和画谱)水仙为名品,(见梁书齐武陵王传)桃为华品,(见宋书乐志)杏为贵品,(见酒赞)利为素品,(见上官仪请致仕表)牡丹为荣品,(见易林)虞美人为生品,(见沈约均圣论)海棠为佳品,(见刘克庄题跋)芍药为选品,(见梁书除勉传)常棣为教品(见新序)凤仙为新品,(见宋书颜峻传)夜合为异品,(见江淹山中楚词)茉莉为妙品,(见宋史文苑传)莲为静品,(见秦镐荣藩邸观莲花诗)兰为高品,(见宋书羊元保传)菊为逸品(见梁武帝本纪书)秋海棠为情品,(见后汉书党甸传群芳谱,有女怀人不至泪,洒阶前化为此花。)桂为灵品,(见江淹菖诗)诗芙蓉为尤品,(见宋尤蕃厘观感琼花诗)老少年为画品,(见唐书艺文志)山茶为寒品。(见梁书武帝本纪)诗多佳扌,录存冶秋集中。此与西溪丛话之三十客,三柳轩杂识之二十客,同一雅韵,彼尚无诗以赋之耳。
○题桃源图
商城黄枫庭先生解组后,林下课孙,亲执家务,常读书有悟,题桃源图示诸子云:“五柳先生别有家,门前万树碧桃花。武陵渔父曾来往,指引旁人路便差。”
○碧云阑
都门女儿,初蓄额发,蓬松下垂,不便作事。每以彩绳作结,勒于额端,名碧云阑,或即昔人角妓双螺之贵制欤。
○当窗织
吴少白孝廉长庚有《当窗织》一篇云:霜棱棱,风猎猎。寒灯焰缩纸窗裂,车声轧轧指流血。不辞指痛摧心肝,但愿织成输县官。织成一寸输累匹,那得余绵暖姑膝。
○古别离
甘子飞秀才,常寄其细君绣窗偶存诗一册见示。其《古别离》云:“不唱阳关曲,不折灞桥柳。赠君青铜镜,此意君知否?愿君得意归来日,当年面目仍勿失。临江送别指江水,富贵相忘有如此。”闻其伉俪琴琵甚谐,此远游时所赠。盖恐其有临邛之遇耳,用意甚笃。
○祭小星
在都时有同<广禺>某姓小婢焚纸炉中。余拨灰视之,有纸团未尽焦,展视剩断句云:“夜深姊妹陈瓜果,牛女河边拜小星。”署题夏至夜同瘦云姊作数字。初不解所谓,藏之箧笥有年矣,偶读胭脂纪事云:女星旁有小星名始影,妇女夏至夜。候祭之得好颜色,始知前诗之寄意矣。
○女儿香
东莞以女儿香为绝品,盖土人检香,皆用小女。每藏佳者出易脂粉,阮啸霞秀才。腰下荷囊脂粉好,背人偷换女儿香。即谓此也。
○苏淑文女史
苏淑文女史,“有对镜爱看背后山”之句。张幼亦大令时向余诵之。
○七夕
黎沛田以负逋羁系,其友黎荫棠和其《七夕》诗。有“修到神仙仍负债,算来有巧不为多”之句。
○花桥诗
桂林花桥,风景极雅。朱静媛女史镇,有“树影分樵路,山光压酒旗”之句,所有是在实境。女史为况雨人廉访太夫人,著有澹如轩诗一卷。
○风雨怀人图
许月樵司马有《风雨怀人图》诗帙。当代名流,题咏殆遍。司马尤爱蒋霞舫先生《满江红》词一阕,时为人书扇。其词云:“落落晨星,销魂处,难逢易别。况又是风风雨雨,凄凄切切,旧梦吹残杨柳絮,新愁滴碎梧桐叶。这丹青满幅画相思,心如结。访不到山阴雪,望不见峨眉月。坐深宵桃尽孤灯明灭,七尺躯为若个许。一腔血向何人热,叹成连海上未归来,情凄绝。”
○黄素素名妓
京师名妓黄素素,聪慧多才,雅爱吟咏。尝有所欢允为脱藉,及出都,久无耗。素素以瓜仁排字为诗,黏帕寄之。其词云:“浮云出远岫,随风有还期。郎心似筝柱,游戏无定时。”所欢在中州得书,遂遣使迎之,余最喜诵其句。友人杨剑潭以为此诗乃马健三《子夜歌》二首之一,特附记之。
○留人石
粤西横州伶俐口在江之南岸上有石状如女子,号留人石,粤谚曰:广西有一留人石,广东有一望夫山是也。广东商贾多赘于西不返,其妇女辄以此石能留人。西望诅祝,岭南屈大均曾代为之词,诅曰:“留人石,莫留人,风吹石,代为尘。”祝曰:“留人石,既为尘。望夫石,复为人。”
○风流贴子
苍梧为两粤通衢,三江总汇,士商麇集。佳丽云屯,邑令薄尉。及丞参,下车之始,皆出原票严查,名曰十禁,俗则误为十锦矣。禁票之外,则有免单数十张。获此者,乃无查点之扰。然不过百妓中仅能免一。姊妹行得此者,为光荣焉。美其名曰风流贴子。某少尉莅任,府幕宾某戏作乞风流贴子诗云:“风月寻欢有醉乡,又逢甘雨润群芳。千金掷去春无价,片羽分来喜欲狂。不信沙鸥随水没,可怜粉蝶为花忙。青蚨购得还相赠,莫笑人情纸半张。一声檀板易销魂,赢得樽前笑语温。珍重恍如书铁券,护持休羡拥银幡。锦标得路谁先夺,红袖多情敢惮烦。寄语东君须着意,天涯芳草悬王孙。曾闻伐桂有吴刚,未许名花暖向阳。玉管声销金粉地,戈船棹入水云。何堪白简霜威振,休问红灯酒兴长。一片黑风吹未落,横塘惊散野鸳鸯。桃园风景尚清华,小牒颁来竞欲讠夸。莫遣美人思赠缟,从知仙吏喜栽花。新猷好是行春令,往事何当问水涯。我亦青衫曾顾曲,乞将金简付名娃。
○行路难
吴祭酒《行路难》之第十七首,余最喜读之。其诗云:“结带理流苏,流苏纷乱不能理。当时罗帏鉴明月,皎皎容华若桃李。一自君出门,深闺厌罗绮。有人附书还,君到长千里。名都莺花多皓齿,知君眷眷婵娟子。太行之山黄河水,君心不测竟如此。寄君翡翠之鹣钗,传玑之堕珥。劝君归来且欢喜,卧疾空床为君起。”此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真可泣孤舟之嫠妇矣。读者如此,作者其何以堪。
○题洛神
大令所书《洛神赋》,存者仅十三行。扬州女子胡蕊珊,曾自绣洛神小像于扇。并诗云:“不因风浪减容光,佩玉明珠事渺茫。只爱庄书王大令,至今留得十三行。余於其中表汪菊麓行箧见之,画之丰神,字之波磔,纤毫毕肖,可称针神矣。
○许灵芬女史
影于山左道上,李家店旅壁,抄录吴县女史。许灵芬原唱,原谅诸和作刊于初编。余实未知其何如人。及壬申冬返桂林,周罗叔观察,以诗函见示,述及端委,始知女史为观察如夫人也。其赋诗志感云:“当代风骚重品题,空山萧艾亦无遗。难成苏氏机中锦,敢示孙郎帐下儿。银笔自羞同刻楮,玉台应笑困然脂。牵萝汲瓮贫居久,那有吟情似影时。”女史雅擅诗词,兼工绘事,观察曾以所画墨牡丹扇见遗。云在都时丹青酬酢,悉委女史捉刀。嗣又录其旧作,如秋夜即事诸作。均情词婉约,风调娴雅,无愧作家。
○题扇
曩在都门,曾见某校书便面书数语,颇新颖有趣。其词曰:“老僧酿酒,名伎谈经。书生践戎马之场,将帅常文章之府。”所致虽非本色,而风雅颇耐人观云云。
○马兰
史孝廉某工画兰,偶题摹马湘兰意。误脱湘字,人赋诗调之,有而今有客开生面。专用工夫仿马兰句,盖北地马兰花与叶略似。土人蓄以缚物,实贱草也。
○挽歌伶联
京师歌伶名翠琴者,隶春台部。艳绝一时,倏染时疫殁,士夫惜之。嘉兴陆眉生挽以联云,生占百花先。(伶於花朝前一日生)万卉千芳齐俯首,春归三月暮,(伶卒於三月杪)人间天上两销魂。
○女工雕板
广东顺德县剞劂手民,多系十余岁稚女捉刀。余之初集,友人寄刊,以其价廉而工速也。惟讹误之字,殊不少耳。
黑心符
唐·于义方
一妻不能御,一家从可知。以之卿诸侯,一国从可知,以之相天子,天下从可知。盖夫夫妇妇而天下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惟女子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之教也。牝鸡之晨,我之索,《书》之训也。无由遂,在中馈,《易》之戒也。能循法度,则可以承先祖共祭礼,《诗》之劝也。威公纵文姜,丧躯而几亡,鲁高祖畏吕氏,召乱而几亡汉。文帝牵制于独孤,废嫡长立致大业之倾。高宗溺惑于武媚,故失威权,阶大周之僭,万乘尚尔,况庶人乎?又况讲再醮,备继室,既无结发之情,常有扶筐之志,安得福祥,免祸幸矣。闵家以芦絮示薄,许氏以铁杵表酷,其事历历可见。为夫者,耽少姿,入巧言,房箦之间,夜以继日,缠爱纽情,牢不可拔。妻计日行,夫势日削,如钳碍口,噤不得声。如络冒头,痴不得动,如纽械被身,束缚囚系,不得自由。而至寒热饥饱,在彼不在我,出入起居,在彼不在我,使为不信惟命,使为不义惟命,使为不忠惟命,使为不慈惟命,使躬行夷狄犬彘之所不为惟命。呼令杀人,则恨头落之迟,呼令自杀,则恐刀来之晚。极口骂辱焉,迎以笑嬉,尽力决挞焉,连称罪过,数以犯再拜谢之。役以事健步办之曰舐吾痔诺而趋,曰尝吾便跪而进,上不知有亲。知有吾妻而已,下不省有幼,省有吾妻而已。人方以为古不闻,今不见,彼尚且流汗积踵吐血逾胸,悚惧忄章惶,战栗振掉,惟恐妻语之厉而色之庄也。其效伊何?有家则妻擅其家,有国则妻据其国,有天下则妻指挥其天下,令一县则小君映帘,守一州则夫人并坐,论道经邦。奋庸熙载,则于飞对内殿,连理入都堂,粉黛判赏罚,裙襦执生杀矣。世虽晚犹有是非,俗虽浇犹分善恶,有臣如此,君必乱之。有朋如此,朋必绝之,有闾里如此,世邻必去之。有民如此,官必刑之。有子如此,父母必号泣而摈之。有同气如此,兄弟必纷纭而舍之。有父如此,有祖如此,有叔伯如此,子孙侄如此,必色变心移,东西南北而避之。妇人遂启口为云雾,发喉为雷霆,展身为电,转身为风,诬春为秋,改白为黑,指吴作越,号女作男,无力龃龉,喜不自胜,喜在其间,愚以度日,坐以待尽。或十年或六七年,或二三年,齿发日哀,寿命且尽,货均彼卷而怀之,则联秦合晋之事萌而请媒通聘之迹见矣。昏丈夫君已不用,友已不齿,乡已不录,兄弟不亲,子孙不集,人非高于泰山,鬼责深于沧海,其家虚矣老方悲,其墓臭矣死尤辱,妻而继焉有格言也。就夫言之,乃并枕於菟,连盘野葛,就子孙言之,乃通心钻,彻骨锥。就朋友亲族言之,乃一轮车,四墙屋,甚者至於杀夫首子,祸绵刀锯,冤著市曹,祭礼绝而门庭芜。然世人恬为之,悟且畏者无有也。吾年六十,目见耳闻,不可算数,今训汝等,有妻固所不免,当待之如宾客,防之如盗贼,以德易色,修已率下,妻既正,子孙敢不正乎。万一不幸,中道鼓盆巾栉付之侍婢,盐米畀之诸子,日授方略,坐享晏安,又或无嗣孤单,则宜归老弟侄,以心与之,孰敢不尽。若更重婚续娶,定见败身殒家,至时亲友不欲言,子孙不敢谏,兼己惑已误,难信难处,岂知吾熟谙而预言之。龟鉴在前,无复缕缕,立石中寝,永戒来裔,稍越吾言,祖先明神,共赐诛殛,百世循之,真万金之良药也。
《颜氏家训》云:江右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闺阃之斗。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已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黑心符微伤大雅,要自伤弓惊饵之言,留之为颜氏下一注脚于义方,莱州右长史。
竹夫人传
宋·张丰文潜
夫人竹氏,其族本出于渭川,往往散居南山中,后见灭于匠氏。武帝时,因缘得食上林中以高节闻。元狩中,上避暑甘泉宫,自卫皇后以下,后宫美人千余人从。上谓皇后等曰:“吾非不爱若等,顾无以益我,思得疏通而善良,有节而不隐者亲焉。”皇后等谢曰:“妾得与陛下亲,沾渥多矣。而不能有以风陛下,罪万死。”于是共荐竹氏,上使将作大匠拜竹氏职为夫人。既进见,夫人衣绿衣黄中单。上笑曰:“所谓绿衣黄里者,初夫人家久见灭。”上曰:“尔灭亡之余也。”夫人谢曰:“妾之灭亦大矣,然夫人未尝自屈体就帝,帝每左右拥持之,上有所感,时召幸后宫宠姬,而夫人常在侧,若无见焉。”而诸幸姬等,皆相谓曰:“是所谓善良者,安能间吾,宠由是莫有妒之者,是时上方郊五时,祠太乙以致神仙。”率常斋戒,自祓除而暇。每召夫人,有所游幸,诸将军幸臣等,更为帝扶持夫人以行,帝亦不疑也。上幸汾阴,祠后土,济汾水,饮群臣作秋风辞,归未央坐温室,夫人自此宠少衰,上谓夫人曰:“而第归,善自安,明年夏,吾当召卿。”至期,果复召夫人,夫人见上中不能无小妒,由是罢之,复遣将作大匠,别选他竹氏,使加职焉,夫人居后宫。至孝成皇帝时,犹无恙,是时班婕妤失宠,作纨扇诗见怨。夫人读之曰:“吾与若类也,然尔犹得居箧笥乎。”至王莽败,汉军焚未央,夫人犹自力出,赴火而死。
予大父贞之公,尝命题《竹夫人》诗云:“悲秋已过又伤春,待得郎归荷叶新。守节碎身终不改,知名一似管夫人。”时予年十岁,今读是传,先得我心,痛大父之不及见也,掩卷呜咽者久之。
汤媪传
明·吴宽
媪之先金姓,少昊之苗裔也。夏禹治水功成,别锡之氏,世有从革之德,载周书《洪范》篇。穆王时,有金母,实生媪。媪少遇为燧人氏之言者,授以水火相济之术,善养气,能吐故纳新,延年不死。人异之,书窃观其所为,块处室中,腹枵然。及暮,惟饮汤数升而已,人因扣之曰:“媪何以寿?”对曰:“汝独不闻冬日则饮汤之说乎?吾术止此。”他无以告子者,因号曰汤媪。媪为人有器量,能容物,其中无钩钜,而缄默不泄,非世俗长舌妇人比,性更恬淡,贵富家未尝有足迹,独喜孤寒士,有召即往,藜床纸帐,相与抵足寝,和气蔼然可掬。唐有广文先生,知其名,召之。媪至,让抑居下坐,广文揖而进,媪曰:“足下虽冷官,妾则妇人,岂可与公比肩哉!”广文多其让与语,至夜半,颓然就睡,偶以足加其腹,媪亦不怒。天明,更与语,倾倒殆尽,自是广文非媪,寝不安席。尝曰:“和而不流,清而不激,卑以自牧,即之也温。惟媪能兼之,人以为知言。媪复知医,思以济世,人谓其满腔子,皆春意也。有贵介公子,犯寒疾,独卧别室,迎致之。媪初不欲往,或曰:“此正媪行仁之秋也,何以拒为?”不得已行视其疾,已在骨髓,循其经络起足厥阴。曰:“是非铁可加,法宜用汤液,从其言,体温温自下起,若饮姜桂然,及视其剂,则其平日所饮者也。”公子奇其效,欲留侍终身。诸姬患之,相与谗于公子曰:“媪虽知医,然书仗夜见,踪迹叵测,其殆鬼物耶,公子尚慎之。”媪闻而愠见曰:“吾生平号能容物,至是不觉使人热中。”卒骂曰:“家世非寒族,幸自温饱,无求于世,若辈粉白黛绿,专以色媚人。”鬼物真自谓,吾见若辈之杀公子也,竟去。及接他人,终不失和气,公子亦遂疏之。诸姬更进御,未几,疾复作,竟死。如媪言,媪同时有夫人竹氏,与媪每春秋时,辄为人弃置,相会默然无怨言。叹曰:“人生出处各有时耳。”媪自周历汉唐至宋,已二千余岁,人谓其犹处子也。阅人虽多,无可以当意者,闻涑水司马公。有清德,欲依之,公得媪恨晚。家有侍妾,不一顾,其夫人亦贤,乃盛饰之以进,卒挥去,既而公拜相,夜则思天下事,往往达旦不寝。媪进曰:“公幸不弃,处我布衾之下,愧无以报德,惟公尽谇事国,貌日加瘠,幸为天下自爱。”公惊曰:“吾久不闻媪言,媪言甚爱我,愿卒闻媪之所以处世者。”媪曰:“昔在周末,犹及见老子。”教予曰:“汝惟知足,知足不辱。予谨受教,以至今。”公悟曰:“媪殆谓我也。”即谢事,退居于洛后薨。朝廷因有温国之封,媪后寿益高,虽云得异术,要其先世从革之,德所致不可诬也。
汤媪其来已久,喜孤寒士而不附势趋炎,器识诚足尚矣。篇中指出鬼物媚人,能枯骨水,孰若此媪善施汤液,为功涌泉,人安可不务静摄乎哉。
周栎园奇缘记
徐忠以斋
河南周栎园先生亮工为滁牧,氵位任时州民共观之。以公少年科第,貌秀雅,咸啧啧称羡。官署前有银工钱氏女者,年及笄矣。生而美丽,性聪慧柔和,素自负不肯偶俗流。一见公,心动焉,退而卧不起。母疑其疾也,问女何苦,女曰:“儿之苦母所不能解也。”母讶之,走语父。父致询,女不言。与之食,不食。如是日余,钱独女无子,夫妇爱怜甚,百计诱之,言曰:“女自念惟一死耳,因堕泪云。天生我貌,复少假之才,即当生我名族中,纵不得作显者妇,不失为士人妻。今不幸父业贱,以类为偶,逆计异时所适,不出一银工而止。”曰:“然则儿何欲?”女曰:“儿不言亦死。言亦死,儿欲得事人如新牧周公品貌科第者。”父曰:“痴妮子,彼赫奕若此,宁尚无妇,纵未有妇,肯婿汝家耶。”曰:“儿岂不自揣,第得为侍妾,死不恨。”父曰:“小儿女全不晓功令,渠为民父母,敢妾治下女乎?”女遂不言不食如故,竟成疾。父母忧甚,延医葛生理焉。葛为滁国士,应酬官衙,得出入于周公所,视女无他疾,惟中怀郁结耳。父母不能讳语之故。葛素有侠肠,曰:“小姑毋自苦,吾且设策为汝媒,倘有天缘,幸而成不可知,宜自爱,勿使憔悴。”女遽起,叩头谢。居数日,公延生入视脉,生按视良久,状出神,似别有所思者。公曰:“吾食饮日稍减,无恙乎?”生不答,他视而笑,公复云:“生终不答,笑自若。”公怒曰:“汝目中无我耶?”胡语汝,若不闻,生请罪曰:“某见公不觉触一事,殊可笑。故失对,因问何事,可共闻乎?生故不敢言。”公云:“第言之何害?”曰:“公勿责也。”署之前有钱氏女者,既言复止。公问钱女若何曰:曩者见公之玉貌,且耳熟公少年科第,才出群。女自负素有姿,工女红颇知书。誓必人如公者始事之,为妾不辞,又度势万不能,将饿以死。生哀其志,悲其遇而嗤其妄也。是以笑耳。公曰:“世有女子怜才若此者乎?情不可负也。”今与君约,明晨吾当出谒客,君语彼。倚门俾我见,果适我意,我微作首肯状以定情当曲成之,不可则速已。生语女,女自信曰:“吾事必谐矣。”晨起,略事栉沐,裙布钗荆。公于舆望之,不禁首肯者三,众不觉也。女郎入,公归,思所以动夫人者。曰世间不虞之誉,有出人意外者,吾与卿抵此未久。外间何所闻,乃有银工女某者,谓夫人大家女。贤淑世无比,彼不幸为小家子,未娴教诲,若得朝夕侍夫人,学闺范,虽为婢,有荣焉,是不亦痴乎?奚所慕而若是。夫人曰:“甯有此耶?”公曰:“我何由知医生某笑其女,为我述之云尔也。”夫人召生,叩其详。公已预白生,生即宛转曲为之词以悦夫人。夫人曰:“有志女子也。”顾其貌如何,则以中材对。夫人曰:“吾为取之,成若志。”公佯斥之曰:“君谬甚,独不畏物议,玷官箴耶。”夫人曰:“吾筹之详矣。”自有处,即托以治首饰呼钱入,畀之百金,与订婚。令徙南都,无处吾境,居久之。公当诣省,夫人出钗铒币帛之属,使往娶焉。既成婚,公入房,女却曰:“妾愿执箕帚,今得侍大人何幸。”第未谒夫人,不敢奉衾枕。公爱其有礼,勿强也。洎归,见夫人,公以前言告。夫人喜,是夕公入室,女又推曰:“大人远归,夜宿夫人所,妾不敢当夕。”公怅然而去,夫人闻益喜,手秉烛送公来曰:“妹尊我,意甚善,吾已具知之。今夕佳夕,无负吉期,此吾命也。”女乃从,自此女奉公与夫人,如妇事舅姑,惟谦益自下,事必谘禀而后行,坐不敢共,走不敢偕,饮食则食夫人之余者。曰:“妾心敬慕夫人,夫人所余,食之若更有味也。”夫人乃爱之甚于公,公小有龃龉。夫人必愠曰:“人舍父母而来事公,且其德性如此,公尚有不足耶。”嫡庶相处若姊妹,欢然无间言,各生二子,后公官成,既老。夫人子归河南,钱氏之子寄居于滁,至今子孙家焉,此滁人骆遇安舟中,为余详言之也。
贫家小女纵有才色,然以资格所限,卒为庸夫,偶者何可胜数。古语云:红颜薄命不诬也,钱氏恃才色,而妄希贵游矢愿既坚痴情终,遂可谓有志者,事竟成。至若委曲周全,温柔和顺,使公与夫人绝爱怜之,是其才更有足多者。
彩云曲(有序)
恩施樊增祥云门
傅彩云者,苏州名妓也。年十三,依姊居沪上,艳名噪一时。某学士衔恤归,见悦之,以重金置为室。待年於外,祥琴始调,金屋斯启,携至都下,宠以专房。学士持节使英,万里鲸天,鸳鸯并载。至英,六珈象服,俨然敌体。英故女主,年垂八十,雄长欧洲,尊无与并,彩出入椒庭,独与抗礼,尝偕英皇并坐照象,时论荣之。学士代归,从居京邸,与小奴阿福奸生一女。学士逐福留彩,浸与疏隔,俄而文园消渴,竟夭天年,彩故与他仆私,至是遂为夫妇。居无何,私蓄略尽,所欢亦殂,仍返沪为卖笑计,改名曰赛金花,苏人公檄逐之,转至津门,虽年逾三十,而艳名不减畴昔。己亥长夏,与客谈此事,因记以诗,先是学士未第时,为人司书记,居烟台,与妓爱珠有啮臂盟。比再至,巳魁天下,遽与珠绝,珠冤痛累日,竟不知所终。今学士已矣,若敖鬼馁,燕子楼空,唱金镂者,出节度之家,过市门者,指状元之第,得非霍小玉冥报李十郎乎?余为此曲,亦如元相所云。甚愿知之者不为,而为之者不惑耳。
姑苏男子多美人,姑苏女子如琼英。水上桃花如性格,湖中秋藕比聪明。自从西子湖船住,女贞尽化垂杨树。可怜宰相尚吴棉,何论红红兼素素。山塘女伴访春申,名字偷来五色云。楼上玉人吹玉管,渡头桃叶倚桃根。约略鸦鬟十三四,未遣金刀破瓜字。歌舞常先菊部头,钗梳早入妆楼记。北门学士素衣人,暂踏球场访玉真。直为丽华轻故剑,况兼苏小是乡亲。海棠聘后寒梅喜,侍中居外明诗礼。两见泷冈墓草青,鸳鸯弦上春风起。画东乘海上潮,凤皇城里并吹箫。安排银鹿娱迟暮,打叠金貂护早朝。深宫欲得皇华使,才地容斋最清异。梦入天骄帐殿游,阏氏含笑听和议。博望仙槎万里通,霓旌难得彩鸾同。词赋环球知绣虎,钗钿横海照惊鸿。女君维亚乔松寿,夫人城阙花如绣。河上蛟龙尽外孙,虏中鹦鹉称天后。使节西持娄奉章,锦车冯妇亦倾城。冕旒七毳瞻繁露,盘敦双龙赠宝星。双成雅得君王意,出入椒庭整环佩。妃主青禽时往来,初三下九同游戏。装束潜将西俗娇,语言总爱吴娃媚。侍食偏能餍海鲜,投书亦解繙英字。凤纸宣来镜殿寒,玻璃取影御床宽。谁知坤媪山河貌,祗与杨枝一例看。三年海外双飞俊,还朝未几相如病。香息常教韩寿闻,花枝每与秦宫并。春光漏泄柳条轻,郎主空嗔梁玉清。祗许丈夫驱便了,不教琴客别宜城。从此罗帐怨离索,云蓝小袖知谁托,红闺何日放金鸡,玉貌一春锁铜雀。云雨巫山枉见猜,楚襄无意近阳台。拥衾总怨金龟婿,连臂犹歌赤凤来。玉棺书下新宫启,转尘玉郎长己矣。春风肯坠绿珠楼,香径还思苎罗水。一点奴星照玉台,樵青婉娈渔童美。穗帷犹挂郁金堂,飞去玳梁双燕子。那知薄命不犹人,御叔子南先后死。蓬巷难栽北里花,明珠忍换长安米。身是轻云再出山,琼枝又落平康里。绮罗丛里脱青衣,翡翠巢边梦朱邸。章台依旧柳,琴操禅心未许参。杏子衫痕学宫样,枇杷门榜换冰衔。吁嗟乎,情天从古多绿业,旧事烟台那可说。
微时菅蒯得恩怜,贵后萱芳都弃掷。怨曲争传紫玉钗,春游未遇黄衫客。君既负人人负君,散灰扃户知何益。歌曲休歌金缕衣,买花休买马塍枝。彩云易散玻璃脆,此是香山悟道诗。
苗妓诗
吴县贝青乔子木
前人谓夜郎之桑濮,在黄丝驿以东。归化营风俗淫谬,固亦不减古所云也。客有恋於此者,暇日从而往观,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失笑遄返,杂缀成诗。“异样烟花亦惹愁,岑云雨结绸缪。宛从魔母窥淫室,却在夭家问野楼。锦带缠胸交十字,银环押耳妥双钩。鬼竿影里呵交去,赢得槟榔一笑投。”
苗谓山之高者曰岑,水之分流者曰。夭苗一名夭家云出自周后,故多姬姓。女子十三四,构竹楼野外处之。苗童聚歌其上,情稔则合。黑苗谓之马郎房,獠人谓之麻栏,犭童人谓之千栏。田山姜黔书阳载苗妇锦服短衫,系双带於背胸前,刺绣一方,饰以金钱,以予所见,双带斜作十字形,交於双乳间,背缀小锦一方,负物则横贯其中以为纽。耳环大如钩,下垂至肩,富者多布以珠贝,累累如璎珞。春时立木於野,男女旋舞以为乐,獠人曰罗汉楼,龙苗曰鬼竿,呵交,谓饮酒也。犭中女飨客,以槟榔为上品,咀之辛香满口。盖水浸令软,石贲灰裹蒌叶藏之,匿者始出赠焉。
问是盘瓠几派分,踹堂欢舞一群群。桶裙低露双趺雪,{髟夏}┶松堆半笠云。音菜登半腥欲避,刺黎酿酒啐成醺。恰逢蝎子花开日,ㄥ扒芦笙宛转闻。盘瓠高辛氏之蓄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妻以少女,盘瓠负女入南山,生六子六女,自相夫妇,此群苗鼻祖也。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唐宋以前,曰蛮曰獠而已。前明就三苗地设府县孜孜不倦,支派遂分,花白青黑红,以色名。宋蔡以国名,龙仲韦谢以姓名,马镫狗耳锅圈以饰名,又有犭羊犷木老、紫姜、郎慈、八番、九股、六额子、、犭犭同、犭今犭水之属。种类虽蕃,风俗略同,故注中杂引诸书,不尽区别之。每以令节,男子吹笙撞鼓,苗妇随之,婆婆进退,疾徐可观,名曰踹堂之舞。
苗女不履不袜,徒跣而行,围峒锦于腰,重叠百褶,旁无襞积,谓之桶裙。仅及膝者,谓之短裙苗。拖至地者,谓之长裙苗。长裙苗,即犭中家也。敛马鬣杂人发束为{髟皮},大如斗,缀於顶前,上覆竹笠,旁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以薏苡代之,此系盛妆,惟跳月时始用之。
凡渔猎所获,下至氐彖蠕动之属,咸麇於一罂,俟其螂蛆腥臭。始告缸成,名曰音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至富,则曰藏音桶几世矣。
刺梨一名送春归,干如蒺藜,多芒刺,葩如荼蘼,红紫相间,鲜艳夺目,他省名野玫瑰,皆花而不实。惟黔中实如安石榴,而差小,味甘,微酸,酿酒极香韵,然不耐饮,虽大户不及一升,便头岑岑欲吐矣。饮无杯,或用牛角,或插竿於瓮,蹲而啐之,只宜冷饮,热则其臭刺鼻也。
黔粤山壁间,三四月多黄花,蕊吐<赤页>绒,蒙茸如绣,许鹤沙东还记程作蝎子花,闵鹤癯粤述作屈子花。自予观之,即藏草中之金石斛也。根如兰,叶如柳,茎多节而丛生。
黔书谓苗俗不娴音律,而芦笙之制,六管比栉如羽,独合於古,余取视之,六管如环,并非排列,惟长管冒匏,短管置簧,稍异耳。跳月时,笙梢悬一葫芦,中贮水,吹久则簧燥,须时时以水润之,滇间谓好曰ㄥ扒,见杨升庵奇字韵。跳花坡抱月场南,拉得春阳月十三。解语略嫌音带,劝餐还怕蛊藏蚕。佯牵芦被情何昵,偷结瓜球性亦憨。作戛恐防归路晚,补笼引半林岚。孟春合男女於野以择偶,名曰跳月。即马郎房麻栏杆而合成一会,此苗俗大礼也。归化苗家,恒以教场坝为月场。其南月峻岭,名跳花坡。自正月初三至十三,皆跳月之期,两男对跳,四五女联臂围之,满场凡数百围。男跳易乏,须互换也,笙声沸天,两相谐,则目成心许矣。十三日跳毕,男吹芦笙於前,女牵带从之,绕场三匝,相携入丛箐间,先为野合,名曰拉阳。然必有娠而后得嫁,否则越岁复游牝於牧矣。
父曰包,母曰咪,兄曰皮,谓华人曰条,官曰朦,亦曰瞎,一为序,二为瘦,三为大,四为布,五为目,六为逆,七为索,八为遮,九为梭,十为完艮挫朝瓮也。艮林再饭也,艮乔夕餐也,鸡曰{大步}、鸭曰阿马、曰虐犬、曰磨,豕曰拜,牛曰批,亦曰讹,凡此方言。与黔书说铃诸书略同。然有音无字,但以华字译之而已。
苗家造蛊,每於端午聚蜈蚣虺蜴於一器,而咒之。积久启视,留其一则为蛊,取其涎矢以毒人,奇病百出,即数年后千里外无得免者,予尝夜宿苗寨。见空际如流星闪电,问之。则曰放蛊出饮也,长者为蛇蛊圆者为虾蟆蛊,而以金蚕为最毒。蓄蛊之家,洁净无点尘,投宿者,恒以此为趋避,盖一寨中辄有两三家也。中其毒者,急服白荷汁,犹可解,荷叶如芭蕉,根如姜芽,喜阴木下生,潘岳间居赋所谓荷根依阴是也。或曰刺猥能擒蛊,见陆云士峒溪纤志。
苗俗无卧具,恒掘地为炉,柴而拥以炙虽隆冬亦裸体相枕也。近岁间以芦絮为被,若木棉则仅有矣。
跳月时,取绿巾结为小圆球,视欢者掷之,名曰瓜毯,亦曰绣龙。
蔡苗会亲属妇女,椎牛歌舞,名曰作戛。黑苗兼以赛神,名曰吃牯脏。红苗则间系铜鼓,名曰调鼓。
诸苗恒用药弩,夜伏丛莽间猎鸟兽。杜诗莫犭射雁鸣桑弓是也,药必市诸犭中家。犭中家凡三种,一曰补龙,一曰青仲,一曰卡尤,皆五代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者也。治药之术,甚秘,必得粤西所产毒母名ぴ者合入,始灵。
梅花瘴起火红边,绘蜡春衣结束鲜。莫谓更苴干甚事,应教耐德见犹怜。调和三升酱,屏绝芙蓉一枕烟。间与歹鸡谈往事,伤心姻娅侍皇仙。
黔瘴霜降而息,明春梅花开始发。予以腊月抵黔,阴霾如入云雾中。一月无四五日晴朗,误疑为瘴。久乃知为罩子,非瘴也。盖城市皆无瘴,惟阴僻之区。或数年一发,或数十年一发,初起丛灌间,灿烂作金光,下坠如丸,渐飘散若车轮,非虹非霞,五色满野。陆剑南避暑漫抄,所谓瘴母其气香烈,触之者始如病疟,旋成黄疸,半载莫救矣。其或数十百里,人民鸡犬,靡有孑遗,归化营凡辖十三支,而火红支地气最热,故瘴亦最酷。近年燔山木而髡之,得少衰,时或一发,击以火器,亦即惊散。
用蜡绘花於布而染之,既去蜡,则花纹如绣。
户鹿苗自蜀汉济火从武侯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世长其土,最贵者为更苴,次则慕魁句魁骂色以至黑乍,凡九等,曰九扯。群苗有讼事涉官者,其长兼理之,耐德正妻也。
汉武帝因唐蒙言酱,而用兵西南夷。梁武帝啖之而美,曰:“与肉何异?予以为必异味也。”抵黔后,遍访之不可得,久乃於苗寨见之,花如流藤,叶如毕拨子,如桑椹,沥其油醯为酱,味亦辛香,而不甚可口,杨升庵丹铅录所考非谬矣。或取其叶裹槟榔食之,亦可辟瘴,呼之为蒌,即蒌也。黔人呼罂粟花为芙蓉,故鸦片一名清芙蓉。自清镇以西,弥望皆是。华种攒瓣如芍药惟夷种单瓣,故结实尤大,薄暮蠡刂其外皮,越宿浆溢如膏,收而熬之,即鸦片,不必配以他药也。凡妓馆中,每以此烟媚客,而苗妓独否,盖其奠固能严禁也。
歹鸡,犹华言并坐也。嘉庆初,南龙妖妇王囊仙据洒洞,合七绺须以叛,自称皇仙娘娘,归化石寨苗奠班扌骨金,令妻么香率男妇八百人往应之。后威勒侯勒保,计擒囊仙,槛送京师,余党皆骈戮焉。狐媚何堪掩袖时,凌波照影门芳姿。娇临猛已场边路,欢闹家亲殿里尸。抱子招延巫设祀,避寅先谢客窥篱。招摇禾落坊前过,翠带红巾悔乱披。
苗女亦饶姿色,惜多狐臭不可近,昵者每掩鼻就之。余於焦溪氵舞溪间,每见苗女三五成群,栉沐於清流急湍之上,颇怪之,后阅通志,知其性喜照水,恒顾影以取媚也。归化在万山中,数百里无巨溪阔涧,故遇水益低徊不忍去云。赶场曰猛已,亦曰拜其。余自盘州抵归化,历龙场兔场狗场鸡场诸寨。初不解命名之义,及询诸土人,始知逐日赶场数百里间,按十二辰为一周也。苗女集其间,固一秽墟云。
亲死,刳木以敛,置诸崇崖峭壁间,不施蔽盖,旁立木主识其处,名曰家亲殿。初殡集,亲戚男妇笑歌跳舞,是为闹尸。明春闻杜鹃声,举家号哭。曰鸟犹岁至,亲不归矣。
女在室蒸报旁通,淫奔无忌,即跳月后,许有家矣,亦必结好数人,名曰野老。聘夫就之,强相合而已,有子始告知聘夫。延师巫结花楼礼圣母,圣母女娲氏也。亲族男妇歌饮二日,名曰作星,自是有犯,夫遂得以兵刃从事矣。
五月寅日,堇户伏处,夫妇异寝,亲族不相往来,有犯者,谓必遭虎厄。
苗俗近渐丕变,妇稚竟有以节孝称者,道光十二年,麟方伯庆采访五人,请於朝,以旌之。孝子二,日喧噶,曰贾香,节妇三,曰扁招,曰禾落,及其子妇曰噶。六月六日为换带之期,群女裸浴於溪涧中,人或薄而观之,赠以裙带,则尤喜,嗤者或不得带归。而父母以为耻,野老亦以多为荣。私一男,则髻上蒙红巾一方,斜叠若巾,愈高而愈自得,有积至数十层者,同伴咸啧啧称羡云。
海雪畸人梦一场,相逢莫是云娘。羞他送子烦瓜嫂,懒去迎神祀竹王。鉴齿纵教随犭乞犭老,埋香忍使殉鸳鸯。要留阿妹相思曲,水曲从伊唱几章明季邝湛若号海雪畸人,为苗女执兵符者云娘记室,著有赤雅一编,舒铁云题赤雅诗。即“云骠雪都无价”句侧用“云“”二字,姑从之。凡无子者,亲友於中秋夜,饰艳妇抱瓜送於其门。称为瓜大嫂,此系黔俗也,苗妇亦效之。
昔有女子浣于遁水,见三节大竹,剖视之,得一男。归养之,长而雄武,众立为夜郎侯。汉武元鼎六年,举国内附,后以事诛,群苗思之不置,请为立侯。柯太守吴霸以闻,乃立其三子为侯,因相沿立竹王祠。至今群苗,犹岁时奉礼勿衰云。
犭乞犭老种有五,曰花、曰红、曰剪头、曰猪豕、曰打牙尤剽悍,而女子颇纤好,将嫁必折其二齿,否则恐妨夫家。蔡苗死夫,必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去,乃免。苗曲有妹想思妹同庚之名,率淫奔私昵之词。宋时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匏笙为蚊蚋声,数十人宛转旋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见宋史。
吴下诗伯,首推贝子木,子木少负奇才,足迹半天下,穷愁寞落以终。所著半行庵稿,多忧时感世之作,沈雄坚卓,慷慨激昂,洵吴中之老名士也。稿中有苗妓诗六章,足补陆次云峒溪纤志所未备,爰钞存之,春草吟户主。
十国宫词
长洲秦云肤雨
○吴
巨烛球场到晓钟,杨花飞作雪花浓。君王堪笑为苍鹘,臣下空教梦白龙。平日羽衣耽自服,当年玉册究谁封。丹阳宫里来衫笏,肠断攀髯痛九重。
○南唐
谱出提鞋乐府词,风流锺隐此何时。书藏玉轴蛾眉掌,曲奏金铃凤管吹。缁服空勤披梵策,红罗岂惜作宫帷。娥皇醉舞瑶光殿,敌国量江竟不知。
○前蜀
兔子金床阿父空,醉妆嫔女玉颜红。每教狎客陪欢宴,更选良家入后宫。檀板霓裳歌未罢,彩球锦障乐无穷。白衣旋见牵羊出,降表词臣草撰工。
○后蜀
观灯恰值上元辰,步辇香风碾画轮。栀子献来留野老,牡丹开出赏君臣。鸳衾孰得专房宠,犀带堪悲去国陈。两袋河山能几日,红颜愁作宋宫人。
○南汉
侍中冠佩拜琼仙,神语虚传帐幄前。碧水池迷莲叶色,红云宴醉荔支天。绮罗争门花千种,土木空夸赋几篇。北去刘郎羞执梃,明珠一炬散如烟。
○楚
风景名园尽日娱,赋诗陪驾侍臣趋。九龙殿起伤民力,五马歌成启霸图。画障偏工摩女侠,金经底事诵浮屠。空闻礼佛深宫里,免得他年杀运无。
○吴越
陌上花开满路香,宫车缓缓返红妆。弄儿漫说看银鹿,得子先闻献玉羊。塔建黄妃夸壮丽,楼名青史更荒唐。当筵愁听琵琶妓,金凤歌残国已亡。
○闽
水晶宫里喜勾留,几日西湖翠辇游。玛瑙杯寒天子醉,鸳鸯花暖美人愁。大床长枕销魂乐,艳舞娇歌转眼休。何事宝皇无策救,任他边镐下潭州。
○荆南
风光春锁渚宫深,绣闼朱甍照碧浔。海内千金求宝马,殿前十伎奏瑶琴。华筵频会中朝使,锦段难欢上国心。井底香魂花欲泣,宋师惆怅一朝临。
○北汉
厩中三品饲黄骝,爵赐将军宠待优。颁物叔皇来玉带,工书嗣主学银钩。兵围枉自封函告,师败还闻得疾忧。当日青宫多养子,刘家早已失金瓯。
梵门绮语录
杭州慈渡庵某氏女
某氏女曾住上海新闸某里,年不及花信风,举止阔绰,居恒不事妆饰,装束靓雅,风流旖旎,望之如藐姑仙子。赫踬不律,实不能仿佛其一二,第以幽间贞静不苟笑言,人之见之者,知为大家闺秀也。顾其所居,不御婢媪,祗一年与相若之少年随之。饮食必侍,出入必从,或以为伉俪也。则尊卑之辨似严,或以为仆役也。则上下之分从略。兄欤弟欤,似是而非,又在疑似间,夫惟存而不论,略而不议而已。粤人某操罂粟业,持筹握算,沪渎大腹买也,偶经其门,见而艳之,浼其房主人为撮合山,愿以重金作下聘礼。主人假索租值期,亲诣女所,以意风女。女似首肯,并不问其为正室为室也。但云有父母在,一禀明后俟,命即定耳。主人以告粤人,粤人喜甚,以为蓝桥玉杵臼,裴航不能专美於前矣。然恐女有反覆,先以三千金托主人转为赠,且云衣裳饰品,姑俟他时。女故作推却意,固辞而后受。旋有一聋媪来,谓是其亲生母。粤人促主人以婚事请,媪固充耳不能闻。告语之下,无所可否。但作点首状,一似无不悉遵台命者。粤人又以金珠数事,价值巨金,介主人盛饰往,请婚期焉,并以五百金为老母寿。媪一一笑而纳之,婚有日矣。今夕何夕,见此粲者。粤人盛备舆马,倩主人作冰上人。相将至其门,途中观者,咸啧啧称美曰:阿谁艳福,何修得此,孰意事出意外,变起临时。百两来迎,双门紧闭,询诸邻右,昨夜迁矣。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主人第徇粤人之情,并非好作证婚人。财非中饱,自是无庸任其咎。惟是鸿飞冥冥,未免咄咄称怪。在粤人则黄金虚牝,实为骗扃所卖,自不禁狂呼负负,然以女之处心积虑,设计颇工,知踪迹亦未必有效,遂即不予深究,付诸无如何而已。由是观之,安知聋母之非真母,母聋之非真聋,特假是以售其术耳,至饮食必侍出入必从之年少,究为女之何如人,则殊不可知。林眉月女史浙人也,与女为同乡。为余述女子历史甚详,女越产也。其父曾任某县教谕,女随父在任所,阑干苜蓿,冷署清闲,教以读书。颇觉聪慧,及长解吟咏,善作小诗。年及笄矣,“感有 空赋怀春”之句。射屏无雀尚虚中选之人。缝人某者年未弱冠,风流自赏,翩翩少年也。时以裁衣入署,女尝与之商量尺寸。积久之下,相识日稔,两情相洽。至於苟且,女乃窃具父之宦囊金,挟而与之偕行。初则匿居某处,侦骑莫之得,继以资斧乏绝,不得已,作遁入空门计。皈依杭城慈渡庵,弓足云鬟未经度。盖但借佛门以匿迹,非真与我佛有缘者,六根未净。五蕴非空,又与某道士结不解缘,住持尼屡戒不能悛。会同庵有沈小姐者,某绅女也。未嫁而夫死,俗称之为望门寡。守贞不字,勘破红尘,绣佛长斋,深耽禅悦。女与之昵甚,沈不知女之所为,以其性情和易,两相鱼水,遂以禅房密友视之。初不料女之蓄意不良,而心怀叵测也。沈固挟有多金,并在家时之金珠饰物甚多,女或约沈以寄香普陀,或绐沈以建筑庵舍,穷思极想,涎其多金,不数月间。沈之资财,为女骗者十八九,犹不止此。复欲以人之污己者污沈,致沈忍之无可忍,诉之无可诉,追悔莫及,羞仇自尽,女由是不容於其庵,为住持尼所逐,而人言藉藉。武林无女容足地,间关来海上,思欲以卖笑马生涯。住居新闸时,专使其骗人伎俩,其受其愚而堕其术者,岂第一粤人哉。相随之少年,即当日之缝人也。端庄其面,淫毒其心,是真一女界丑历史。其败类未有至於此极者,女史知女颠末,为余言如此。余闻女史言,得尽女之梗概。余客海上久矣,犹忆昔年曾与女遇,一见即知其为风尘中人物,顾以天生丽质,未免有情,探访之余,颇涉遐想。幸余以寒素故,未致被其骗。不然,其不至步粤人后尘不止,厥后数年,音耗杳然。去年偶於同安茶楼见之,齿微长,而见韵一如旧时,有知其近况者,谓现住小东门,与某医士结露水缘云。
○苏州凤池庵小馥
官府之断案也,但凭诸臆见,不详加研究,以疑狱为信谳,千古之覆盆莫雪,曾不知其凡几,若苏州凤池庵小馥,真大可怜矣。苏州盘门内泮环巷,俗称半爿巷巷在府学之西。学中泮水出墙外,通城河,河环巷侧,故曰泮环。曰半爿者,音误也。地境荒凉,人迹稀少,屋宇不数十椽。民居仅十数户,巷中有如意凤池两庵,皆尼庵也。山门并列而起,门内有小户通往来。如意庵乡尼二三辈,斋鱼粥鼓,颇自清修。青夏则灌种蔬菜,秋冬则纺绩棉纱,操作勤劳,仅堪度日。凤池有尼数人,中年某尼,年华半老,性尚风骚,先与一小贩营生者通,有年所矣。后以庵中时,有梁上君子相惠顾,因约一织机者置机其中,篝灯操作,藉以守夜。黄昏人静时,尚闻机声轧轧,与梵贝声相互答,邻居安之,以为守望相助,莫此为善也。讵织机者鳏鱼寂寂,不耐清宵。中年尼亦以其年稚,於小贩其人者,不久即成苟合,得新忘旧,遂与小贩疏。小贩无如何,惟偶或一往耳。佛界清幽,红尘隔绝,行为秘密。邻里举不得而知,独如意庵洽比为邻。庵内且有通径,凤池之一举一动,无不彰彰在其耳目中。绿杨分作两家春,固非如意诸尼所敢得而知者,春池水绉,甚事相干,一薰一莸,究难同器,遂禁不与通闻问,且以小户加扃焉。宣统纪元秋,有一常熟客过凤池门,翩翩年少,衣服丽都,手指之上,金戒粲然,织机者,见而艳之伪,为似曾相识者,诱而至庵中,将设计以为敲诈地。中年尼捧茶饷客,故示殷勤,日暮崦嵫,微露留髡之意。客悟其命意之所在,因探怀出银包,拈一枚以赠尼,曰日云暮矣。行将归去,不腆之物,留作香金,请俟异时再来。随喜,织机者目睹其怀中金,愈不禁馋涎欲滴,乃示意於尼曰:“赚客多金,何以为谢,有供佛一壶酒,盍留客一尝香积厨风味乎。尼唯唯。客固辞不得命,欲出而门已闭,不得已,且入座焉。客固不胜酒力者,数杯之后,颓然醉矣。织机者遽起取厨刀以杀客,尼从旁赞成之。夜深无援救人,应手即毙命,遂尽取客所有。密启门,呼小贩者,小贩居庵侧,招之立刻至,告以故,相与弃尸庵后洼水中而分肥焉。小贩归,织机者亦当夜走矣。明日行人见尸,喧传道路,里甲以报官。官莅场验,遍问居民,不知所对,顾巷中民居十数户,暨如意庵诸尼。闻官至时,莫不启门出视,在场听候发落。独凤池庵重门紧闭,一似不见不闻者,疑窦所在,不言可喻,官捕尼亟,而小馥适自外归。盖小馥先应他庵之招,为城中临顿路一新丧家唪经,往承其乏,已三日不归矣。迨经毕归来,而县差巳在门首,不分皂白,不问情由,与庵中尼共絷到案。其於杀客事,固茫然无所知,刑具森然,官势可畏,惟有嘤嘤啜中间环节,默然不能出一言。县官将小馥与他尼分别管押,以庵中虚无人,派差为之看守。而织机者於前夜归家后,闷卧至日暮,犹不知尼之悉已被逮也。乘夜到庵,扣门而入,则启门者,赫然其为县差,差知来人之必有关於是案也。立即押赴案下,官升堂问,织机者直认不自讳,惟力辩其不与中年尼同谋,而反扳诬小馥耳。意者自与中年尼通好后,爱情激发,以不忍加害故,而故作此狡狯也。官亦以织机者与小馥年相若,遂照录其口供。不待小馥置喙,即以疑狱为信谳,逐庵中尼。籍没庵产,且於后庭得窖藏银千五百圆,悉充诸公,而定织机者罪,并加罪小馥焉。究之小馥自捉将官里去后,与案中一干人分别管押,禁不与他人通一语,其於全案之底蕴,小馥且到死不能明。冤哉!冤哉!人有见小馥其人者,谓年不过二九外,体态苗条,丰神韶秀,留海发黝然覆额,一可人也。
○洞庭山湘公庵阿巧
苏州吴县治西南,汪洋三万六千顷,即太湖是,中有洞庭山,山水清绝,山分东西,东山多尼庵。湘公庵者,洞庭东山尼庵之最著名也。阿巧湘公庵尼也,余友张君建亚知阿巧历史綦详。建亚曾充某学校教员,其同校某君洞庭东山人也,以阿巧生平述之於建亚。一日建亚为余言曰:“君知洞庭东山之尼庵乎?”是处尼庵之规则,与他处绝不同,他处女尼。或为乡里雏莺,因贫而赖以育养,或为人家别鹄,因寡而藉以清修。或为贞洁不字之闺娃,或为伉俪不睦之怨耦,以故不守清规者,虽容。或有究未有公然卖笑,如洞庭东山之尼,既曰尼矣。何尝祝发,雾鬓云鬟,如故也。何尝弛足,莲钩罗袜如故也。浓妆淡抹,各擅胜场,徵歌而侑酒也。缠头掷到,姗姗其来,亦听客之所为耳。比之平康里中,殆有过而无不及也。阿巧本乓女,七岁丧母,湘公庵某尼,与其母为姊妹行,怜阿巧幼无依,挈而留养於庵中。及长有殊色,今年二十一二矣。善应酬,工度曲,风神绰约,雅韵欲流。所谓织得中,而修短合度者,喜作时世妆,发<黑真>黑而可鉴,双钩瘦削,如束笋然。庵中故多佳丽,环肥燕瘦,美不胜收。妙云荡逸飞扬,爱宝孤高坦率,各享盛名,然以视阿巧之风致嫣然,不觉瞠乎后矣。洞庭多富室,水陆出产尤多。四方商贾,云集其间,顾问柳寻花。不少崔张之侠客,而倡条冶叶,却无赵李之名姝,既有我佛之藏娇,遂凭行人以访艳,况阿巧为东山翘楚乎。湘公庵自有阿巧其人,生涯颇不落寞,禅房曲径,修葺一新。有冶游其人者,莫不以未到湘公为憾,并莫不以一见阿巧为幸。由是阿巧积资富厚,钏金环翠,罗绮生香,大家闺秀不啻焉。建亚既为余言如此,复诵其友赠阿巧一绝云:“为寻春色到伊家,认取仙桃烂若霞。怪煞维摩太多事,东风一夜乱飞花。”余闻其诗,谓建亚曰:“此君诗亦平常,然似觉别有命意,不知命意之所在,不识诗中之奥妙。”建亚笑曰:“余亦云然。余友曾言昔年阿巧患天花,一月而瘳,面上瘢痕点点,幸尚瑕不掩瑜耳,诗言盖指此也,然而惜矣。”建亚又言:“阿巧自得痘疾后,丰姿仍不稍减。有某客过其处,巨贾也,一见而艳之,欲以巨金聘。阿巧未之许,客且以千金赠,客固侠者,而阿巧身价之高可想也。”此亦建亚之友所言,而建亚转述於余者。
○洞庭山湘公庵妙云爱宝
妙云荡逸飞扬,爱宝孤高坦率。一以流动胜,一以闲静胜,同隶洞庭东山湘公庵。妙云年二九,爱宝齿微稚,皆足为湖山生色焉。湘公庵阿巧,风神绰约,雅韵欲流,织得中,修短合度,为尼界中翘楚,山中访艳,无口不碑妙。云爱宝两人,与阿巧同庵舍,尽情摹访,类多效阿巧之所为,谈笑妆束,一举一动间,皆阿巧所涵育薰陶,而习与俱化者,特两人赋性不同,不免毗阴毗阳之憾。然其天真所流露,不假矫揉造作,风流自赏,动中天然。生民以来,未有孔子,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阿巧固集大成者,全材难得,妙云爱宝,各擅一长,亦足多矣。妙云本毗陵小家女,家有姊妹五,云为最幼。其母以提挈之难周也。於云二三岁时,寄养毗陵某庵,转辗而入湘公。时年尚八九龄,爱宝则为湘公某尼私生女。洞庭尼庵,虽称方便,然既假我佛以为名,究之佛门清静,蒲团禅版,陈设俨然,则呱呱而泣者,不得不为掩人耳目计,以故爱宝甫生时,即寄乳邻媪家,免怀而归,才四五岁。禅宗家法,凡皈依三宝者,不以行年长幼为次序,而以入门先后,为次序,略如官场所谓资格者然,爱宝实稚妙云二岁。妙云之来湘公,后爱宝者二年。故妙云照例称爱宝为师父也,夫所谓荡逸飞扬者,真妙云的确不磨之定论。妙云性流动,略不自知检束,体微胖,躯干不甚长,姿容丰润,艳如春海棠,喜作学生妆,乌云委地,时易蚁而为弁,善饮酒,对客辄以拇战角胜负,醉则或作蹋摇娘歌,或作胡腾儿舞。尝语人曰:“余之歌,於女学生之琴歌如何?余之舞,於女学生之体操如何?”其流动盖如此,人以其豪爽也,多愿与之亲。妙云固易与相亲者,菩萨低眉,禅参欢喜,销魂真个,比比而然,寻常视之耳。爱宝以孤高坦率故,颇不善妙云之所为。时以微词相讽劝,云若充耳不之闻,爱宝无如何,听之而已。然有知爱宝隐事者,谓亦与西山某氏子有啮臂盟,踪迹甚秘密,特以芳龄尚稚,俨然待字闺中。年已破瓜,初非完璧,春风豆蔻。谁曰:含苞,栊翠庵本非妙玉终身地,静俟其所为可也。然性间静,鲜嗜好,好清洁,茶炉经卷,不染织尘,动用器具,不用他人物,人亦无敢用其物者,亵衣被褥。间日一易,衣不御罗绮,以布质易於洗洁故,裼以浅淡洋花之布衣。三日一浣,三四浣,辄给诸人,盖其生性使然也。又喜规人过,如妙云之放浪,辄谏之以直言。云虽不之听,第以情词柔婉,亦未尝怨之也。至於陌头杨柳,绾起春心,未免有情。谁能遣此,人之多言亦可畏,其爱宝之谓乎?湘公庵除阿巧外,原以妙云爱宝两人为特色,秉性纵相异,而小鸾慧业,则又异曲而同工。其伶俐俊俏之神情,斯固尼界中所罕见者。建亚张君先以其友所述阿巧告余。余已为之书其事矣,妙云爱宝之梗概,亦建亚转述於余者。《梵门绮语》,因复合而书之。○震泽新庵连生江震间女尼,大都自幼受育於尼庵,绝无自愿为尼,而皈依佛法者,问有四蕴非有,五大皆空,百人之中鲜一二焉。其妆束亦与苏杭间女尼异。十三四岁时,名为剃度,其实不过顶心剃去一团,约略不及银钱大,长发虽经翦去,然前后留海发遍覆四围,茸茸然随风飘动,黝黑丰润,光可以鉴。甚有至三十余岁,尚是乌云满额,勤枢沐,对镜自怜,傅粉添香,争妍斗异,绮罗被体,衣裙一似俗家。惟襟领间则变圆为直,而缘饰之镶嵌甚华也。震泽镇新庵连生,年已及花信,娟娟自好,善於修饰,身躯在不长不短间,肌肤雪白,斌媚动人。其嫣然一笑时,微涡浅晕,姿态韶秀,一尼界尤物也。丰容盛,发光泽如髹漆,方之古玄妻,或有过无不及,艳名噪遐迩。群以活观音呼之。其服御尤极讲究,冬裘夏葛,色色生新,禅榻之旁,箱笼以数十计。有见其冬月应里中夜忏之招者,披一出锋银缎白狐斗篷,飘飘乎如凌虚仙子焉,以故冶容既不免於诲淫,而慢藏尤不免於诲盗。昔年枭匪横行江浙间,杭沪小轮,且遭堵截,新庵亦被抢劫,庵故无长物,惟连生衣服甚多,倾筐倒箧,搜括一空。连生匿邻家仅,仅得免。盗党以衣付质库,斜襟直领,无不知其为尼家物,且无不知其为连生物者,而盗案亦因之而破。鹈梁不称,至於不敢领赃。连生自被劫后,颇自勘破红尘,薄命自嗟,诸般懊恼,适闻苏城某僧寺传戒,大有祝发焚修意,拚挡行李,屏去铅华,与一老尼借布衲一袭,方拟将八千烦恼丝连根削尽。行有日矣,忽为小病所缠,迁延数日,致於不果青鸾音杳,裘葛三更。人有自笠泽来者,询之,皆以人面桃花对,名花有主,殆已与有情人成眷属矣。
○震泽新庵五宝
五宝亦震泽新庵尼,年已三十外,风姿稍觉黯澹,而气韵自不可掩,居恒不事修饰,无寻常脂粉气,顾覆额之发黝然,布帔青衫,装束尤极淡雅。见人则清谈娓娓,令人为之神移,坦直豪爽,胸中无城府,风骚由其天性,亦生而成者也。新庵女尼七八辈,故多妙年俊俏之流,盛修容,都是一时之秀。然震泽一乡镇,无有肯郁郁久居者,有女怀春,感标梅之迨吉,茵溷不可知。禅门寂寞,逃而入者,复逃而出,此往彼来,曾不知其凡几。独五宝自幼隶新庵,垂垂三十年。秋月春风,等间过,去频年梵。贝一若深与我佛有缘者,不知者,几以为桃李其容,冰霜其性懔乎?其不可犯,虽爱慕之而无如何,殊不知五宝固别有深意在,特行为秘密,虽同居伴侣,亦几不能知其详。妙常自有意中人,潘氏子其庶几乎?墙裹杏花,关满园之春色。风前杨柳,漏大地之春光。消息相传,非特属垣之有耳,盖有防不胜防者也。余故人子汝南生,世居震泽,家与庵为邻,所居第一巷隔。其读书之楼,有百叶窗二,适与庵之后窗对。一日夜深人静,生尚挑灯作手札。忽闻对面窗呀然作声,倾耳听之,则又似男女喁喁私语者,遂潜息几上灯。将窗上百叶片抽起而窃窥之,则其同学友潘某,正与五宝并肩坐几上,壶觞具在。旋复见五宝搂潘某於怀中,屡剥西瓜子,以樱唇相喂饫。潘某嘻嘻顽笑,若婴儿之取媚慈母者。然盖潘某年尚少,约稚五宝者十岁,股掌玩之,实面首充之也。时值孟夏,天气渐热,迨午夜而窗犹未闭,则是夜亵狎情形,历历在生两目中,一幅秘戏图,殆实父得意之作也。生拟推窗呼唤,警以深宵风露。男女卫生诸说,预为异日要约酒食地步。继思一池春水,甚事干卿,惊散鸳鸯,必招尤怨。且一经揭破,两人之名誉荡然,攻发阴私,贤者所戒,因之收拾归寝,惟有咄咄称怪而已。越日见潘某,生为之述聊斋陈云栖事。潘为红涨於面,嗫嚅不能作一语。生曰:“余不过以君亦荣阳华胄,故假留仙笔墨作谈助,非有他意,幸勿多心。彼此知交,万勿以疑误相罪责,反以他言乱之而后已。次日潘某忽过生斋,力邀生赴新庵,且愿为先容。生意此必潘某之与五宝欲两相诘责而伪为剖辨也。承讳两不便,当境将何措辞,再三婉谢,固辞不敢往。潘坚邀之,遽拉生行情辞,哀恳婉转,作乞怜状。生不得已,姑偕潘去,则五宝已治具待。盘飧罗列,推生上座,酒次,语生曰:饮食男女,大欲所存,僧俗当无二致。但僧家格於佛教,不能畅所欲为耳。即如几上粗肴,肉脍鱼羹,非尽蔬菜,亦岂不在禅门禁令之内。则饮食既未能免俗,而男女之道,何必不然,讲学家辄龈龈以气节责人,抑何少见之多怪耶。在开通者,当不若是之固执也。生唯唯,不能置一词,生以五宝之言,虽多含蓄不尽,然明明为潘某自承。明眼人不待多言,况前夜之温犀秦镜耶。为前日之所讽於潘某者,当已为潘某转罄於五宝无疑。五宝本聪明人,并不究生之所自知,而若能知生之所自知。当时五宝谆谆言之,生默默听之,潘某在座,则局促不自安,深有难乎其为情者,酒数巡。生不能久留,告谢而归。他日见潘,始知五宝果以为既已隐瞒之不终,不如披露之为愈。强潘邀生,实非潘愿。潘忸怩甚,言之,颇呈愧色。生故开通,亦并不与多言。然五宝之坦直豪爽,非特尼界中不可一得,即求诸寻常巾帼。日以平权自由作口头禅者,当又俯首下风,万不能及。余闻生言,亦不禁为之叹慕不置。而潘某者,无论其家法之如何,乃与五宝年相悬,自无得成眷属理。在五宝固守不嫁主义者,闻至今年近不惑,潘仍皈依女菩萨,关系殊密切,宝则仍在新庵,为毗邱班首云。
○震泽老太庙阿文阿祯
阿文名安文,阿祯名瑞祯,皆震泽老太庙尼。也阿文齿稍长,约在二十左右。身苗条,纤腰如弱柳。阿祯则年方二八,明眸齿,身体稍短于阿文,然妙在不长不短间。二人皆丰容俊美,清秀无尘俗气。一时盛名鼎鼎,咸以姊妹花称之。阿交善烹调,寻常齐蔬,嗟可办十余桌,预先订定,尤为精美,以豆豉面筋幻成鱼肉鸡鸭形,置诸席间,几不可办真赝,当之味绝佳。若易素菜为荤肴,亦无不芳馨可口盘,食精洁,仿佛吴中船式之菜。一席偿四五金,即可饱当香积风味。矣老饕好事,至奉以禅门络秀之号,文曰:“即为禅门”非是屠门。群等时来大嚼,其何说之辞。余友汝南生答之曰:“卿真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耶。”然磨刀霍霍,为诸檀越轨庖丁之役,真太苦卿也。言讫相兴一笑。阿祯伶俐俊俏,颇通文理,且精会计,常住之中,出入簿记皆,阿祯一手之笔钩稽精确,累黍无差,先是老尼某,收阿祯为徒,以阿祯性质明,敏之如掌上珠,老尼小有积蓄,去年老尼病,悉以所有给阿祯。老尼死,阿祯尼然有地、有田、有现银。人心势利,群相趋奉,顾阿祯颇参以小惠笼络人,冬令租息所出,往往以大半分润同辈。邻里之穷若者,亦时时有所周┰,故人称阿祯为慈善家云。阿祯性好洁净,先本与老尼同室卧。老尼没后,将旧室修葺一新,净几明窗,十分幽雅,经卷文牒之类,摺叠齐整,香烟茗具,陈设位置井然秩然,平日喜作小楷,簪花妙格,娟秀可观。阿祯既为同辈所推重,而阿文尤与之相善。江震间女尼多污点,淫靡之风,习为固然。惟阿文阿祯两人,差无瑕疵之可指。阿文年龄长大,确能自守清规。阿祯知识已开,独得自完太璞,污泥中有青莲花,亦难得也。
○嘉兴南庵净芳
禾中唐泰阶考廉,少负不羁名,丰容修美,未弱冠补,博士弟子员,有声庠序间,旋食饩历,任学使按嘉郡试,辄冠曹辈顾性挑达,漫不自检摄,与里中纨绔子酒食游戏相徵逐,饮博无虚日。南庵尼净芳年二九,艳名噪遐迩。游人到其庵者,无论其为访艳而来,为礼佛而来,莫不以一见净芳颜色为幸。净芳声价颇自高,潜心绣佛,岑寂自安恒,不肯轻见人。一听老妪雏娃,应酬檀越而已。南庵距城十里许,乘兴而往,未得尽兴而返。如入宝山空手还,人咸引以为憾。惟孝廉至则,则净芳沦苦茗,进香果咄嗟治内肴核纷陈,一若常为预备者,故人之欲见净芳必以孝廉作先容,否则不能如愿也。孝廉到南庵,每为平原十日之游。老母家法严,辄托辞于文会,此间乐不思蜀,向之相与饮博者,因之日以疏,且不复如从前之游戏徵逐矣。禅房幽邃竟,藉以为藏修地,文学由是而大进,时或以韵语教净芳,故净芳善作诗,皆孝廉所授也。会值大比年,孝廉伪以避暑读书,拟偕同人先事赴省垣,预为举业地步者,请之于堂上。老母许其请,遂得公然下榻于南庵。净芳添香佐读,倍极殷勤,女貌男才不免为爱情所激触,闺房甚于画眉。外人那得知其隐,富贵毋相忘,当无待海山盟誓焉。迨试期至,净芳送之行,眠早起迟,再三珍重,试毕归家,颇以思念情人为苦。不数日,又以赴省候榜辞老母,其实则仍往南庵也。重阳节后,省中撤闱揭晓,鹿鸣报捷,急足到禾中。孝廉固已高中经魁,合家大庆喜。然教廉则未之回,家中以其尚在省垣,想不日必当旋里,不意忽忽一月,音耗杳然,里巷喧传,诧为异事。老母忧疑殊甚。然亦无法寻觅,遍问亲朋,无有知者。南庵地本幽僻,几与城市相隔绝,况儒佛异教,又若漫不相关。教廉又以场后小病,足不出南庵门者累月,而心耽禅悦,功名事几已付之九霄矣。时已孟冬,朔风告警,检点行箧,薄棉不足以御寒,乃作书致家中取衣,遣香佣往,伪为自省中来者,家中得书觉书中词意恍惚,深有可疑之处,一经根究香佣无可隐瞒,乡愚本戆直人,遂不禁和盘托出。踪迹而往,乃得寻之归。孝廉始知己名之已登贤书也。亟赴省料理一切,幸尚不嫌太迟,明春计偕北上联,捷成进士,以知县分发直隶。即用衣锦归乡时,而净芳已呱呱在抱矣。孝廉本未有子,告诸高堂,喜出望外。且孝廉自与净芳遇,一改从前挑达之性,杜门攻苦,因以成名,其先后影响,未始不可为净芳德,爰纳净芳作小星,需次北直,携之同行。堂上春秋高,板舆并未迎养。夫人某本贤淑,愿在家侍奉老姑,以妇职兼子职,姑媳甚相得。孝廉到直后,十馀年间,历任烦剧牛刀小试,颇著政声,宦囊虽不丰然,已脱尽寒酸气味矣。年来告终养,归禾中。孝廉年仅四十许,子已将近舞勺。净芳则甫三十岁,娟好不减畴昔,见之者犹疑其为天仙化身,解组归来,一家团聚,母慈子孝,妾美妻贤,修到几生得此清福,午桥如意曲,岂真尽属寓言耶。
○嘉兴南庵小芸
小芸隶嘉兴南庵。宣统纪元夏,余有事武林,道出禾中,于城南亲串家见之,亲串语余曰:此吾禾盛名鼎鼎之小芸师太也。工文翰,通经典,诗词尤擅胜场。君盍坐而与之语乎。即而视之,年约二十许,神姿淡雅,娟好异常,玉立亭亭,神仙不啻焉。小芸聆余亲串语余言,若谦不自胜者,寒温数语,已觉吐属不凡。余问所作诗词有存稿否?芸曰:“方外之人粗知韵语,有作辄即焚去,不欲以雪泥鸿爪,留痕迹于人间,供识者讪訾也。”余又问曰:“经典词旨深奥,吾辈钝根,不能领略其妙,究竟唪经者能深通其理否?”芸曰:“禅理与儒理相表裹,初无难解之处。其显而易明者,尤莫如我心经语。君知禅家之妙乎,六根未净,无怪五蕴难空,欲识本来,自必先除魔障,则以心经之无眼耳鼻舌身意数语尽之。”余曰:“如何是无眼法?”曰:“皎洁坐忘中夜月,繁华梦醒四时花。如何是无耳?”法曰:“悉凭鸟语喧春树,不觉泉声答晚钟。”“何如是无鼻?”法曰:“鸭鼎空教焚永书画麝煤何事暖春宵。”“如何是无舌?”法曰:“辨论千般都是假,旨甘百和总非真。”“如何是无身?”法曰:“痛养不关同木石,寒温一任遇冬春。”“如何是无意法?”曰:“澄水不波清湛湛,长空无月净沈沈。凡人不见可欲,心如止水,一见可欲,心如沸水,魔障从生,浮云忽起,故一切人间之色相,宜以定识定力制之,则剑斫乱丝都不碍,冰销炽炭自无烟矣。”余聆其方,谓其如生公说法,当是确有所得,非仅习口头禅者比,而且舌妙莲花,亦复才工柳絮。问诸近世比邱中,固是得未曾有,向读叶小鸾受戒。及沈绮琴扳佛二记,锦心绣口,云诡澜翻为,之合十顶礼。小芸现身说法,香口亲闻,琴操参禅,想见坡公当日矣。语次,时计已指十二句,沪杭火车,行且过禾,惟恐赶程不及,不得再有后言,遂作别云。
○嘉兴桂林庵月轮
翠袖多情,红颜薄命。彩云易散,恨月难圆。则嘉兴桂林庵月轮事,有可述也。嘉兴某绅之夫人,素兴桂林庵住持尼某相友善,住持尼即月轮师。师以月轮幼慧故,欢爱倍至。夫人有子小名善生,爱怜少子,则又妇人之常。夫人到庵随喜时,必与善生偕,住持尼往夫人家,亦必与月轮偕。夫人以善生寄名于尼,尼报之以月轮,因亦寄名于夫人,两相遇从,亲昵之情,若戚串焉。时善生与月轮皆仅数龄耳。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郎骑竹而妾折花,见者为之生羡也。祗以格于僧俗,又不无门第之嫌,即使月下红丝,亦不能有此权力,不然天生嘉耦真是一对玉人焉。嗣后善生在家读书,夫人又督责严,不听时常出外,月轮偶随其师往夫人家,善生攻苦频年,闭门育读,亦难得与一面。隔花人远,天涯近,付诸思慕而已。光阴荏苒,年已皆十五六,善生丰容修美。有卫璧人之目,月轮则修容盛箭,俊俏绝伦,会夫人病殁,住持尼偕月轮往吊。生见月轮风神绰约,不禁为之神移。只以苫古之中,居丧守制礼之所在,不得与之通一言。月轮归后,亦颇思念善生不置。未几,生以七事告终,假唪经为名,特至桂林庵,得与月轮话积愫。数年契阔,情致备极缠绵。自夫人故后,月轮于生家,踪迹日以疏,生读书之暇,辄一访月轮,顾生虽年少,颇能以礼自持,虽与月轮友爱深,而终不及于乱及生服阕,亲友有为生议婚者,生虽有月轮在,然究以门第修关,断无娶月轮理。婚姻不自由,是亦无可如何事。月轮亦知其故,从未一吐其隐衷,而情之所钟,出又无可自禁。是虽有千百女娲,不能补此情天缺陷也。及生娶,而月轮病,生为之譬喻百端,慰藉万状。月轮反以为病不由此,以之应付。生有言,辄乱之以他词。惟双泪盈盈,自嗟薄命而已。药石不足医疏病,卒以一病不起,不数月后,玉碎香销矣。生以为伯仁由我死,引为生平憾事。以月轮肖像县斋壁作记念,且撰启徵诗,并乞人只写昙花一现意。幸勿拦入亵语,观于此生可谓能知月轮也。夫两人固所谓深乎情而止乎义者,然而月轮良可怜也。
○平望雨珠庵莲因
莲因,今居平望雨珠庵。年才二九,向隶禾中某庵。其师本出良家,精通文翰,幼时深受教育,中年守孀,祝发焚修。莲因自幼时,其师挈而养之,教以书史,授以诗词,以故长于吟咏,独得乃师衣钵,顾性好清洁,不肯与凡人伍。昔年其师圆寂,以禾中同志,因来平望。平望属震泽县治,镇东有巨泽,即所称莺ㄕ湖,雨珠庵滨湖而居,推窗望之水天一色,浩瀚无涯,几点风帆,夕阳送影,数声渔笛,新月弄秋,庵中只一老尼与一老妪,香烟寥落,门设常关,其于莲因本性,则适得其宜,暮鼓晨钟,蒲团且坐,偶拈韵语辄,作小诗。积日稍久,裒然成帙,自号莲花头陀,有《莲花移》诗一卷。余友吴次公世居莺湖,风雅士也。今年与余同客吴中,偶或遇从,尝为余诵莲因所作自悼一律云:“毕竟桃花薄命同,年年飘泊怨东风。锁来宝镜眉弯黛,抛去冰壶泪点红。玉臂馀寒双钏卸,琼腰瘦尽半衾空。佛灯未烬长明火,寂寞禅关晓雾笼。”又望月一律云:“玉宇无尘夜色阑,银黄洗出水晶盘。诸天色相空中现,大地山河镜裹宽。今夕自然千里共,此生能得几回看?琉璃世界光明藏,问说何人在广寒。”余聆其诗。觉其词怨而不怒,极得风人之旨,而细味其意,则未免有情。谁能遣此。知莲因真是可人,但偶托于禅悦耳。几生修到,不知阿谁有福可以消受,曾托次公转丐全稿一读,久之未之得。后知次公屡向丐取,莲因以其饶舌故,颇以丰干相恨,靳而不之与。余与莲因,深以未得一面为憾。而其生平梗概,则亦次公为余言也。○盛泽大悲庵顺宝盛泽镇属吴江县治,明高士卜孟硕居此。高士名舜年,故亦曰舜湖。舜湖者,俗称西荡是湖滨大悲庵,尼庵也。屋宇不甚多,顾山门佛殿,粗具规模,曲径通幽,禅房花木,清流绕门外,浩渺无所际,西望洞庭诸山,隐约在目,盖据一镇之胜概焉。光绪甲辰乙巳间,有幼尼顺宝者,居是庵,时顺宝才十五六龄耳。余于是二年间,适赋闲居。余家在镇之东,炎<炎高>天气。家居惮暑,辄荡一小舟,容与西荡中,为作招凉计,沈瓜浮李,拟厥南皮,雪藕调水,方诸丈八,兴之所至,放舟泊庵前,招顺宝来舟中。招之无不至者,剧谈对饮,了不欲归,顺宝饮量,雅称大户,一饮累觞,略无醉意,尤善以鲜花作酿,最佳者,以白玫瑰珠兰花合浸而成,酿郁作沈碧色,芳冽不可名状。尝以一樽劝余饮,开相对,香沁心脾,不暇顾妇人醇酒之讥也。顺宝盛修容,清洁可爱,依依小鸟,言语颇解人颐。初不过略识之无,向余问字者数月,竟尔粗通韵语。时有某武员汛地来盛,慕顺宝名。挽余作绍介人,带师船数艘,夸张声势,直至庵前,至复自恃能力,以一拳捶碎其山门之壁。顺宝闻而出,曼声而言曰:捶碎山门容易补,损将,佛法最难修。某武员闻言:深滋不悦,掷四饼金,作赔偿费,鼓棹去。顺宝唤香,佣追还之,盖其狷介有如是者。后某武员又盛饰至其庵,以巨金示住持尼,欲以顺宝充下陈。顺宝坚不愿,致作罢论。某武员旋以狂悖镌其职,甚至流落无所归,人服顺宝之有先见焉。顺宝本乓女,幼失怙恃,大悲。老尼育诸庵。长而聪颖特甚,好洁由其天性,烟筒茗碗,不令人共,真一女倪迂也。余年来馆食吴门,不至其地者数年,偶问诸人,不知顺宝踪迹矣。落花茵溷俱不可知,放棹湖滨时,当不胜人面桃花之感云。
○盛泽白庙喜贞
白庙在舜湖之滨,畴昔故多佳丽,厥后风流云散相,率而行。近有喜贞者,艳名噪遐迩。余于去年耳其名,第以作客他乡,归里日少,亦几淡焉忘之矣。今年新正月,与一二朋辈,携小舟于湖滨,访红梨渡木兰洲诸古迹。顺道诣白庙,叩关而入,即由应门妪延至大殿坐,住持尼出而应客,年可三十许。小鸾受戒,风韵犹存,盖亦似曾相识者,照例作寒暄语而已。惟不见喜贞其人,窃恐其新年因事他出,不能达我辈此来之目的,其如闻所闻而来何,即而询之。则曰:“小病乍起,不可以风,禅房即在殿西临湖一楹。贫尼殊不妨导贵客入,但药炉茗碗,与衾枕共狼藉,乱头粗服,不足当青眼一顾耳。”语次,即嘱老妪沦茗瓯偕果盒携西楹来。余深喜住持尼之颇解事,遂相将至喜贞房,喜贞果依依病燕,露一种可怜之态,而风姿掩映,斌媚天生,玉蕊琼枝,未足方喻,梨花一枝春带雨,信乎名花有真色相,脂浓粉腻,下乘禅也。吐属之间,倍臻风雅。余友问其识字否?曰:“既会唪经礼忏,自然识字知文。但如白竿山七月时,不过略辨之无而已。”又问:“年几何矣?”曰:“才过二八,又问来此几何时矣。”曰:“不过一年。”余视其纤腰束素,正欲有以相问。喜贞已觉余目光之所注,不待启口。即为余语曰:“上年在震泽某庵,因师父圆寂。庵中食指多,效老僧卓锡他方,特来贵地耳。”余叹喜贞之善伺人间,其聪明有不可及者,又曰:“此地颇清净,顶礼莲花座下,齐鱼粥鼓,亦并不思他行也。”余笑颔之。时老妪捧茶果来供客,住持尼偕幼尼数辈来应酬,正拟一一问询。舟人以风急日暮促解维,乃偿茶资二饼金,偕余友作归计。喜贞力疾搴帘出,且殷殷订后会焉。
○盛泽净明庵小金
小金梨里人,父母早亡故,家贫无所赖幼,育里中之西庵为尼焉。梨里属吴江县治,风俗淫靡,诸尼庵多污点,会有奸拐事,里绅朔诸官。县令驱捕亟,小金由某绅家女佣引至盛泽镇,寄住镇北之净明庵。净明房舍十数椽,不甚修葺,顾地境僻静,门前流不一泓,市声不到。庭中杂植花木,四时不断生香,西偏有楼数楹,小金所居颇轩敞,推窗远望,悠然出尘,以故小金安居之。初净明庵既在市杪,住持尼又不善供应,诸檀越几皆裹足。自小金至,香火之盛,胜于畴昔者几十倍。盖小金媚容修,风趣天然,言语之妙,尤能得人意也。乡镇俗例,凡人家新丧,必延女尼唪经礼忏,且卜夜而不卜画,通宵达旦,事苦而酬微。住持尼以小金荏弱故,且因小金而香金多,乃不使小金应经忏约。小金得以优游自在,齐鱼粥鼓之外,时从事于针黹,一寸之缣。人争购之,偿其值者且数金。余由太原公子先容,得有数面之缘,见其举止娴雅。初无一点俗尘,房中陈设清洁,补壁书画极精。小金指一联问余曰:此联佳否?余视之,则为肯为宝钗离净土,好从月镜证良因二语,盖小金小字宝月也。余笑颔之。曰:“佳”小金两颊微<赤页>,俯首无语。询之,则曰:“王某谑人太甚,重违其意,特未之弃耳。”乃知即为太原公子所题赠者。余笑曰:“凡事只要重违其意,其庶几也。”小金解余言中之意,颇露娇嗔之色。时正暮春天气,窗外垂柳二三,燕语莺啼,大好风景。余偶诵王少伯闺怨一绝,尚未及“陌头杨柳”句。小金遽曰:“谁为少妇,其凝不于伦否?余与太原公子皆笑不止。小金诚可人哉!”后余馆食吴中,与小金不见者数年。去岁闻太原公子来吴中僦屋居,偶过其斋,见小金在吴下寓庐,盖金屋焉。
○盛泽净明庵天锦
天锦,盛泽镇净明庵尼也。余见时,在光绪二十三四年间。天锦年已三十馀矣。顾其体态苗条,丰姿绰约,一头留海发,尚未度尽。其光点黑而可鉴,略不谛审。几以为二十以内人,性好清洁,元裳缟衣,一尘不染。又复精通内典,大家闺阁多有喜听其讲经者。余友陇西生所居,与净明庵仅一水隔。生中年丧偶,抑郁无聊赖,招提红板数武可通,积日既久,过从遂密。生以不得于父母,甚至不容于其家,遂以禅房为下榻所,几欲终老柔乡矣。究以人之多言,彼此皆关名誉,生故设一药肆于市上,乃借悬壶名,独迁居肆之中。生偶撄疾,天锦必日数至。洎生病笃,肆中无佣人。天锦侍奉汤药,衣不解带者数阅月。生死,天锦啜泣生之侧,焚衣叠镪,如家人然。生父母至,义天锦之所为,反感悔平日之不以子为子,遂亦并不加斥。生丧举而天锦归,天锦病,天锦死。呜呼!天锦殆有情人欤。余闻人言,天锦三十岁以前,颇以清修为职分。长齐绣佛,了无尘心,真所谓五大皆空,四蕴非有者。净明故多俊尼,标梅迨吉,皆不免于怀春。天锦独心非之,晨钟暮鼓,静掩禅关,盖已心如古并矣。顾何以一遇生而不自禁,竟大反其初衷,情纲所缠,至于身殉,其真晚节之不终哉!或亦前缘之未了也。天锦之死,距生死不十日。有人作一联以为挽曰:“尘世茫茫,苦海慈航能渡否?板桥寂寂,春风流水究云何?”用意颇觉含蓄不尽,夫朋友之墓,宿草不哭。余虽与生交最深,而生之死已十有馀年矣。独不解天锦之一生贞白,忽为生破其戒,复为生殉厥身,偶一追忆,耿耿不忘,质之我佛如来,后果前因,不知当作何说也。
琴谱序
贵筑王锦季湘
贵筑王季湘女史锦,为薛照南刺史德配。淹雅多才,尤精音律,性癖琴,重订《春草堂》琴谱,审音定徽,多所正误。余尤爱其自序骈体文一篇,微引精详,词格华妙。其词云:粤自湘妃写怨,苍梧留帝子之音。蔡氏知音,绿水尽中郎之妙。改新声于北魏,艳说虞妃。纪韵事于西京,争夸赵后。邮亭女子,识楚国之明光。上景仙姝,倡汉宫之绝调。拍成雅操,癖有落霞谱人乐章。歌新子夜,故弦调九弄。香闺大有传人,亦琴鼓三终。正坐犹严女训,然而文君心荡,绮靡相沿,于嫂音微,筝琶莫辨,鸣鸾寡和,畴环之迎风,舞鹤不来,空丝桐之伫月,洋洋盈耳。半属淫哇,诩诩师心,殊乖古法,安弦操缦,堪羞艳李浓桃,累牌连篇。只诮灾梨祸枣,求其曲操雅正,音律详明,则《春草堂》原谱一书,固后学之津梁,元音之真诀也。所惜者徽分一间,尚误曲中,弦审五音,微差位表。吾师祝桐君先生为当时伯牙,将取此卷正之。乃仓皇戎马,未操郢上之觚,况瘁征鸿,早返闽中之驾。余也抚琴动操,指训亲承扌乞雅扬风,心传愿绍,因女红之馀暇,细校徽音,合元律之精微,详加删订。神来意会,每触类而旁通,激浊扬清,务纤毫之无憾,经年绮阁,既告成功。反命张帷,用谋锓板,所翼三声类聚,与古为徒,若云千载赏音,则吾岂敢。
代少年谢狎妓书
公安袁中道小修
万历丁酉冬,公安袁小修客金陵。新安一少年,游太学,狎一妓,情好甚笃,遂倾囊娶之。其人久失怙,兄主家政甚严正,遗书切责之,必欲遣去。否则不复相见,且理之官。少年忧惧,不能措辞裁答,因谓小修曰:“事已如此,可奈何。”但我兄亦知读书,颇爱才,若得数千言一书以感动之。吾事济矣,才思蹇涩,求先生为我捉刀,使此人不去帷,当效环草之报。小修为作一书,淋漓数千言,才气可喜,达之于兄。月馀晤少年欣然曰:“我兄有字致云。”与弟别未数年,笔下便已如此,既有读书之志,即携新妇归。余不以一眚盖平生也。即束装偕归,因置酒为小修寿,令姬捧觞,为歌一曲。友人笑谓小修曰:相如作长门赋得千金,今子得闻此人歌一曲,胜相如千金多矣。明晨送之江干,挥泪而别。其书曰:信来,得奉严教,感激斩恧,不可胜言。自先入没后,得吾兄提携,以有今日。某虽不才,沾雨露之润,获教诲之益,亦既有年,虽有童心,粗知名教,若夫逐野水之鸳鸯,忘沼上之鸿雁,赋花间之曲,背霜后之筠,即死不为也。但一时迷昧,忽忽如梦,今事定情牵,有不能顿遣者,缘斯人十七。自离阳昌酒墟,即永居竹桥旅<广禺>不,意入室之柳叶,遂成结子之桃花。怀孕已经四朔,念乌衣之派不蕃,青箱之望尚杳。兄与弱弟,皆难嗣息,设得一儿,蒸尝有托,如莫愁之产阿侯。胡婢之生遥集,亦为幸事,且近日维扬间,有以红粉妖姬,育青云上客者。兄所目击,天下事不可知,淤泥出莲花,粪土产芝菌,此其未能顿遣者一也。斯人虽在烟花,志坚松柏,勉离旧巢,彼阿母本重惜钱树,恨切肌骨,大骂分袂,恩断义绝,设令再入故栈,颜面何容,磨折何堪。恐登车之日,即毕命之时,昔严武与妓俱亡,追者继至,杀之灭迹,后祟不止。我虽不杀,由我而死,恐倩女相逐,出有芳魂。小玉不仁,能为厉鬼,此其未能顿遣者二也。斯人自入门,改去钿蝉,卸下堕马,舞衣歌扇,付之尘土,缟衣綦巾,晨起操作,言不出户,苦不惜身,宛似良人,克相妇道,且夜勤刀尺,相伴膏火,相勉吾以致终宵,此其未能顿遣者三也。邸中所藏,虽乏长物,尚有博山旧炉雀尾遗鼎砂象斑烂之器。牙玉辉映之章,画则为小李将军,书则为海岳外史。皆令之收藏,司其管钥,设为德不终。将燕莺化为鸷,恐付之祖龙,尽成灰烬,则先代所遗,皆为乌有此,其未能顿遣者四也。自吾兄严命一到,斯人即泣曰:“微豸小生亦知护子怜儿,妾虽烟花下贱,幸已有身,设欲逐我,候分娩之日,为君家存引一脉,然后自觅白练,永赴黄泉。”弟闻之亦自伤心矣。即欲处之,亦须少缓,今兰玉几何,岂稻麻也哉!而弁髦之乎,此其未能顿遣者五也。处此五不能顿遣之势,即弟之宜遣而不即遣者,亦略有可原矣。至兄责弟以罪,罪何敢辞,生平读古人书,凶夫桃根桃叶,同登子敬之舟,阿田阿钱,共列透轩之帐。白太傅之小蛮樊素,苏学士之朝云榴花,集中皆不自讳,误信古人风流,沿习未能顿除,尤而效颦,此其罪一也。岁月如流,未必吾与,开口而笑。甯有几时,一席多姿,忘同安石之癖,千金丧尽,甯甘太白之贫,遂使班嗣之赐书仅存,陆贾之遗产渐罄,此其罪二也。古人有云:文有仗景生情,托物寄兴,丽人燃烛,远山磨墨,千古一道。弟每遇枯坐,文思不属,微闻香泽,倚马万言,出鬼入神,惊天动地,两仪发耀于行中,列星迸落于纸上,此其罪三也。江左烟月繁华,六朝金粉旧地,谢家调马之蹊,尚馀芳草。王氏鼓楫之所,仍有文波,土风习俗,偶而相沿,此其罪四也。近日文人,概多胜事,如某某皆少年冶游,目为荡子。一旦腾蛟变化,立致青云,岂留连烟月,即属尘土下士乎?弟不肖谬有此见,此其罪五也。弟又有昧死一言,世间亦惟英雄豪杰,能为格外之事,财色小夫,自当赦除。天下有事,正赖命世长才,曲谨小廉,岂能成事。当北宋与契丹为邻,大小七十馀战,屡致败北,而能大破之者,乃欲娶薛居正子妇之张齐贤也。澶渊之役,宋几不保,而能拥驾渡河,重造社稷者,乃溺爱倩桃之寇莱公也。宋既南辕,金兵破竹而下,而能于黄天荡上,几制兀术之死命者,乃娶妓女梁氏为妻之韩王也。宋时止有此三大伟人,皆能造非常之功,而亦未必无非常之过,彼恂恂谨饬如张德远辈,终身无声色如王安石辈,何益于败亡之数。弟虽不才,设国家有事,寄之一面,尚能谈笑却虏,樽俎破敌,自信才略,不后古人。不能自致其身而轻作此语以示长者,此其罪六也。抑情忍事,本非易易,古人云不迩声色。今不幸迩之矣,迩之而能不溺,非圣贤不能,樊通德有言,夫淫于色,非慧男子不至也。慧则流,流则通,而淫生焉。自古英雄,不能不牵情于帷,苏武于嚼雪吞之时,而犹有胡姬之娶,瞿昙氏不云乎?一切有情,皆因情欲而正性命,即参禅上士,亦虞习气难除,尚借安般数息之禅,白骨流光之观,然后暂能驱遣。假使兄当盛年,有多情女子,苦相流连,以死自誓,不出兄门。兄遽能以慧剑斩之乎?弟不能如柳下惠坐怀,头陀一宿,而致堕落有情之痴,此其罪七也。有此七罪,弟何以见我兄哉!惟兄见其七罪,察其不能顿遣之情,而解三面之纲。令弟得遂私愿,同归旧居,绝意铅华,精心竹素,发二酉之藏,竟三馀之秘,见子雪之肠,反思王之胃。三年之后,不弋取大物为一家光宠者,愿兄摈绝之,以为荡子之戒,皇天厚土,实闻斯语,匆匆言辞无叙,幸惟原宥。
小脚文
旷望生
脚以小传,昭其美也。夫脚非尽人能小也。自有缠之讲究者,其小遂盛傅于人口耳,且自娘作俑而,缠脚之风,遂遍于古今天下矣。然传其风者,或未必能共得其法,而大小之见出焉。于是妇女苦矣,而取法乎下者,评骘亦从此起矣。今夫物之以小为贵者,非妇人之脚乎哉!脚之小者,其形必尖,尖而瘦焉,斯愈形斌媚矣。脚之小者其气必郁,郁而臭焉,则别饶风味矣。其为初缠之脚,欤一缸之泪嗟其苦。三角与拐肖其形,侧目而过之可也。其为半拦之脚欤,穿条焉而笑其轧伤,木礅焉而怜其受累,谈笑而去之可也。或谓宁波之脚,不过一拳然而裙底评量,恍若猪啼之拥肿,取其短而损其美,其亦何以餍阅者之心,或谓广东之脚,不盈三寸。然而灯前玩视,俨同鸡跑之零丁,强而致亦勉而行,其亦何足娱游人之目,故夫脚之缠者,以小为归,而脚之小者,以纤为度,是盖俗尚之所趋焉。夫唐虞之世,不闻英皇二女,裂帛而束双趺蛮貊之邦,不闻闺阁群娃,制履而成一握,迄于今中原弱质,偏欲争奇竞胜于跬步而别妍嗤,袜之细也,裹以轻云,弓之纤也,弯以新月,无大家亦无小户。寝成风会,虽迫以有司禁令而难裁,落落寰区,殆于梳头穿耳之馀,尤为注意者尔,是又人工之所致焉。夫闺媛骄纵性成,或以慈母爱怜,反致莲船之盈尺。村女窭贫自守,或以萱亲懈惰,遂令鸦袜之生尘。及夫观绣闼雏姬,莫不茹苦含辛,争束缚以成婉丽,踵之平也,分重台之瓣,趾之锐也。若解结之锥,短合度而纤得中,稳其步趋虽例以掌上之,轻盈而无愧娟娟此豸,其惟锺阜邢沟之地,别有倾心者尔。
冷庐杂识节录
桐乡陆以湉敬安
○首饰
毛诗副笄六珈传云,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首饰二字始此。刘熙释名有首饰篇,凡冠冕弁帜簪缨笄真之属绵列焉,是统男妇而通名曰首饰矣。今独以号妇人钗铒等物,盖犹沿诗传之说。
○汉口竹枝词
馀姚叶茂才调元,汉口《竹枝词》三百首,述人情风土,俚语居多。其赋后湖词有云:“散步人来远市,一回心境得宽闲。眼光直到天穷处,夕照黄陂数点山”。笔意独俊逸可喜。
○勺药椒
勺药香草也,而赠之于相谑之日,椒芳物也。而贻之于融迈之时,人汩其情,物亦违其用矣,世之治也。礼教隆而妇职修,草木皆得其所。周南所以次采葛,召南所以次采蘩也。
○湘江竹枝词
吾邑费春帆中丞泉,由明经起家县令。历官至湖南巡抚,自幼即耽吟咏。在长沙切署时,筑校经堂课士,尝以《湘江竹枝词》合题,自赋十二绝,极绵邈悱恻之。致录二首于此:“斑竹涓涓泪尚零,望湘亭上吊湘灵。孤逢听雨巴陵岸,一夜愁心满洞庭。三十六湾芦荻秋,飞花如雪扑郎舟。请看今夜湾湾月,双宿鸳鸯已白头。
○虞凤娘
明义鸟虞凤娘姊嫁徐明辉而卒。明辉闻凤娘贤,恳其父欲聘为继室。女知泣谓父母曰:“兄弟未尝同妇,姊妹可知。”父执不听,女绝口不言,自经死。余谓女之死徒以伤亲之心,史传载之,岂但以其志之洁,为末俗所难能而书以示风欤。
○露筋祠诗
王阮亭题露筋祠诗云:“翠羽明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论者推为此题绝唱,按米襄阳露筋祠碑云,神姓萧,名荷花,诗不即不离,天然入妙,故后来作者,皆莫之及。
○卷面题诗
咸丰壬子浙江乡试第二场,山阴某生闱中发狂病,曳白白而出。卷而题二绝可云:“记否花前月下时,倚阑偷赋定情诗。者番新试秋风冷,露湿罗鞋君未知。黄土丛深白骨眠,凄凉情事渺秋烟。何须更作登科记?修到鸳鸯便是仙。”款书山阴胡佃娘,某生旋卒于寓所,轻薄之报,可不畏欤。
○顾亭林母
顾亭林先生之母,王氏。崇帧时旌表切孝,即明史《列女传》所称王贞女也。先生有与叶认庵书辞荐举云,先妣国亡绝粒,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临终遗命,有无仕异代之言,载于志状,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记曰:必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节,愈彰于天下,使不类之子,得附以成名,此亦人生难得之遭逢也。盖其辞决而其志弥可哀矣。
○白衣送子观音殿联
天竺白衣送子观音殿,楹联甚多,皆庸浅不足道,惟钱塘魏春松侍御成宪所题,裁对自然,不失读书人吐属。句云:“白衣仙人,瓶中水杨柳。朱芾男子,天上石麒麟。”
○小缘筠女史
钱塘朱缘筠女史玲,聪慧能文,矢志不嫁,当代闻人,欲见一面不可得,家贫售诗画以自给。余尝见其扇头画菊题诗云:“无心开尔后,风雨已重阳。醒却繁华梦,甘为冷淡妆。有心难向日,无骨不凌霜。底事蹁跹蝶,犹思挹晚香。”是真能孤芳自赏者。
○醵钱启
同邑沈芝岩秀才逢源,天才亮特,为督学山阳汪文端公廷珍所赏拔。少订姻于张氏,家贫力学,锐志进取,誓不登科不娶。年逾三十,犹未售,亲戚劝其毕姻为似续计。而孑然一身,家无担石,乃为醵钱以成婚焉。既屡不得志于有司,益纵于酒。每当夜深人静,持杯独酌,狂呼恸哭,辄惊其四邻,遂以是得病,卒年三十有六。无子,遗葶散佚,录其醵钱启云:伏以纳币无过,五两判于周官。有财振人,八厨茂于汉纪。谢公移帐,助隐之为周旋。仆射营婚,致子琮无暇日。盖合独以时者礼也,假人以德者义也。自来逸轨,多载前闻,源束发受经,早谙昏义,弱冠弄翰,间肄闺辞,慕鲍宣之风流,企何曾之酬酢。素门合<片半>,订两姓于朱丝,张姓连天,系一纱于玉臂,固已姻联白建,喜得胜流,缘合老人,即期报板矣。然以为情萦儿女,惧累英雄,肘系香囊,恐妨书史。求凰有曲,不惊在御之声。特雉无媒,未设早婚之令。以故凉宵弋雁,星剩匏瓜,春社飞鸳,凤虚少女,乃者仲卿龙具,京师弃其无才。昭谏白衣,云英笑其未脱,十年不字,负此韵华。三星在天,歌残邂逅,历姹紫嫣红之候,春事已阑,闻口脂面药之颁,痴情渐悔,满身风露,识季迪之欲婚。一痊朝飞,笑牧子为未达,梦已徵于桑下,曲待奏夫房中,所虑缣练茧绸难捐嘉饰方,累牢烛,不少门财,在戴良有布被之将,亦希高隐,而裴航无杵臼之聘。终隔仙源,库乏男钱罂干女酒,盖几几呼泥中有絮,春风徒吹,洞口无桃,胡麻空熟矣。于是草元弟子,戴笠故人,将使凫不单行,心成一袜,集千狐之腋,暖到鸳帏,分一叶之阴,春回鸾树,鸟十事,不令贻笑纯材。玉镜一枚,婚费欲自名流,黄姑聘钱,贳从天帝,以今拟古,足可轩渠,故乃洒墨管城。命词侧理,抒予结约,告尔苔岑,类杲卿索花粉之需,异吴市竞金钱之掷,行见两行花烛,悉有耀之自他。一色禄纱,等解衣之惠我,有情谁能遣此,且慰目前介特之心,此事使卿有功,预防他日揶揄之语。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采葛咏之,见谗谤交构之际,犹不忘君也,读之可以怨。子衿咏之,见学业废衰之时,尤亟须友也,读之可以群。
○梳铭
明诗综七十一卷,项真名下静志居诗话云,予尝见其为闺人铭梳奁曰:人之有发,旦旦思理。有身有心,奚不如是。笔法极其飞舞,绎其语,殆亦非真狂生也。予按铭乃肤仝所作,见唐文粹云:人之有发兮,旦旦思理。有身兮,有心兮,胡不如是。项盖减易其字而书之耳。
○七夕诗
馀杭陈铎卿女史尔士,钱新梧给谏之室也。习经史,工吟咏,赋《七夕》诗,命意最高“梧桐金井露华秋,瓜果聊因节物酬。却语中庭小儿女,人间何事可干求。”
○周孟侯先生宫词
吾邑周孟侯先生拱辰,明季贡生,吾母之七世祖也。先世累著清德,母夫人梦砚生花。而生公,比长,聪颖绝人,又励志于学。尝坐小楼去梯三年,读古今文五千篇有奇,由是才藻艳传,名噪一时。吴兴庄廷钺,将刊明史以厚币聘公,先一夕公,梦其父,畀以一合永,启视之则,赫然一人头也。惊而寤,适庄使至,有警于是梦峻,辞却之。及明史祸发,诸名士株连被戮者多,公独脱然无累,识者谓世德之报,屡不得志于有司,牢骚抑塞之气,悉寓于文辞,著有《圣雨齐》集。其宫词八十首,寄兴无端,尤足令才士读之,同声感喟,摘录五首,以当尝鼎一脔“露痕高漾月痕低,六院笙歌五院迷。莫道襄王惜香梦,巫山只在画栏西。垂杨深闭画楼春,花送黄昏莺送晨。三十六宫间似水,平明催送虢夫人。金铃银行︵踏落花泥,辇路苔痕旋欲迷。谁道举头刚见日,凤楼疑在十洲西。碧箫吹破思依依,听尽宫莺半掩扉。最是无聊看不得,桃花片片背侬飞。翠{髟弟}宝鬓玉膏新,一对菱花一怆神。无恨蛾眉绿如许,不如影里李夫人。”
○何间妇传
柳子厚河间妇传,遣词猥亵昔。人曾讥之,然其文固有为而作,其记游戏之所。一则曰浮图,再则曰浮图,可知佛庐之贻害甚烈。而妇人之喜人庙者,可以警矣。
○琵琶亭
琵琶亭在九江府城外江边。乾隆癸亥观察潘阳唐公英重修,增建高楼,题额曰江天遗韵,壁刊白傅遗像,是南薰殿本。嘉庆中歙人方体所摹,登楼四望,前临大江,后对庐山,左则古木千重,右则人烟万井。楼上回廊旋绕,境极幽旷,游人题咏甚多。观察有句云:“今古商船多少妇,更谁重此听琵琶。”殊寓感慨。
○锡奴铜婢
温足瓶,名锡奴苏州薛一瓢雪镌钢杖字曰铜婢,此可以为对。
○李易安朱淑真
德州卢雅雨鹾使见曾作《金石录》序,力辨李易安再适之诬。谓德父没时,易安年四十六矣。又六年始为是书作跋,是时年已五十有二,匪姒之三少,等季隗之就木,以如是之年而犹嫁,嫁而犹望其才地之美,和好之情,亦如德父昔日。至大失所望,而后悔之,又不肯饮恨自悼,辄谍谍然形诸简牍,此常人所不肯为。而谓易安之明达为之乎?观其氵存经丧乱,犹复爱惜一二不全卷轴,如护头目,如见故人。其德父不忘若是,安有一旦忍相背负之理?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或造谤如碧云之类,其又可信乎?陈云伯大令,亦云宋人小说,往往污蔑贤者,如四朝闻见录之于朱子,东轩笔录之于欧阳公,比比皆是。又谓《去年元夜》一词,本欧阳公作,后人误编入《断肠集》,(渔阳山人亦尝辨之)遂疑朱淑真为女,皆不可不辨。按去年元夜词,非朱淑真作信矣!李易安再适赵汝舟事,详赵彦卫云麓漫抄,诸家皆沿其说。卢氏独力为辨雪,其意良厚,特录之,以俟论世者,取裁焉。
○金史猥亵
昔人谓金史叙次明净,胜于辽元,然如后妃传,后所载海陵私其从纪律性妹莎里古真,馀都莎里古真,在外为淫佚。海陵闻之大怒曰:乐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乐爱人才,有才兼文武如我者乎?乐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于我者乎?又海陵尝曰:“馀都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此等猥亵语,亦皆采述,殊失体裁。
○明公主郡主
明公主郡主,无再嫁者,即此可见宫帏礼法之肃,视唐世迥殊矣。
○昭君诗
诗人之思,日出不穷,即如咏昭君者。唐宋以来,佳篇不少。近代更有翻新制胜者,略识所见于此。“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千百许。”(胡迟威)“君王重信不重色,玉貌三千替不得。穹庐若使诏留行,金屋欢娱岂终极。一传祸水入后宫燕,燕尽啄皇孙空。自谋则过君谋忠,画工毋乃真国工。”(沈镰)“一辞宫阙出秦关,长得丹青识旧颜。为报君王休爱惜,汉家征戌几人还。”(颜光敏)“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嗤。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刘廷献)“远嫁呼韩岂素期,请行似怨不逢时。出宫始觉君恩重,临去犹为斩画师。”(赵翼)“胭脂零落倍销魂,急雪严霜泣暗吞。敢向琵琶传怨语,至今青冢亦君恩。”(那彦成)“战骨填沙草不春,封侯命将漫纷纭。当时合把毛延寿,画作麟台第一动。”(许宗彦)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沈德潜
○子衿非淫诗
子衿非淫诗,萧山沈补堂豫引晋书左贵嫔离思赋,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如谓果亵狎之什,岂有椒壁之宠,而写诸彤管者乎,证据甚确。
○房晖远
隋高祖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房晖远进曰:“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房中之乐,著于雅颂,不得言无。”高祖大悦,晖远此言,根据经术,又能导君以正,深得献替之义,五经库之誉,良不虚也。
○赵仪吉女史
上海赵仪吉女史芬,归安汪参军延泽之配也。天性高朗,有丈夫风骨,博习经史,兼工吟咏,著有《沪月轩》诗集。“句如残红尽落啼莺老,众绿新生好雨多。五夜怀亲空有梦,十年遣日凭诗。”春晚云:“才脱春衫换夹纱,东皇何事便思家,杜鹃声里斜阳暮,深闭幽窗避落花’。俱娟妙。
○顾横波小像
程春庐京丞,博稚嗜古,所蓄书画甚多。余常于其侄银湾参军世越处,见顾横波小像一幅,丰姿嫣然,呼之欲出,上幅右方款二行云:“崇帧已卯,七夕后二日写于眉生楼。”玉樵生工朴,左方诗二首云:“腰妒杨枝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淮南龚鼎孳题:“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灯煤知妾喜,特著两头花。庚辰正月廿三日,灯下眉生顾媚书。”
○田田钱钱
女子双名最多,独辛稼轩妾田田钱钱。因其姓而名之,与其他双名者异。
○竹夫人
保抱携持,朕不忘五夜之宠,辗转反侧,尔尚动四方之风。宋李公甫所作竹夫人封词也,工录鲜匹。朱瓣香同年,又仿毛颖之例。作倚玉山房夫人鲍玲珑传,有云:夫人撰有《抱青集》,《子夜》歌云:“感郎绸缪意,许侬情久长。郎意虽云热,侬心只自凉。以雨露浓,而忘抱冰雪。郎自竭郎欢,侬自尽侬节。兰蕙有幽香,桃李多艳姿。阿侬无他好,虚心是郎师。”寓意深婉,得风人旨。
○丽词
赵清献公诗,有:“春窗恼春思,一枕杜鹃啼”之句。司马温公词,有:“相见争如不见,无情还似有情”之句。范文正词有“眉间心上无计正回避”之句,韩文公词有“愁无际,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之句,林和靖词有“罗带同心结未成”之句,后学每以之藉口竞,作丽辞。不知惟立品如数公,乃可偶一为之,若后生小子,沾沾焉于此求工,鲜不为心术之累。
○采芳集
平湖钱孝廉步曾,曾刻其五世祖起隆制艺一卷。名《采芳集》,皆摘四书中艳丽字句,游戏成文,嘻笑怒骂,无所不有。如妁一字题文云:宿瘤也以为仙姬,姣僮也以为娇客。在媒或以众见共闻,尚存廉耻。而妁乃备极其形容,优隶也以为俊秀。贫窭也以为豪华,在媒早以微言温语,任意相欺。而妁乃更从而点缀,又云本以妇人轻信之耳。妁复鼓彼如簧,遂使母氏专权。父虽欲禁之而不得,本以深闺独处之娇。妁竟诱诸觌面,遂使高堂未许。女先遥慕之而如迷,妁之巧者意,仅切于肥囊。妁之拙者幻亦生于阅历,倘以彼列诸冠盖,即是苏张游说之俦。妁之老乾,口舌既堪惑女,妁之少者,容貌并可悦男,故以彼略试逢迎,遂谐秦晋婚姻之好。描写若辈情状,如铸鼎象形。又妻辟炉题云:“窃慨今天下之多不廉,大抵皆其妻为之也。”其母题云:“且天下容有不爱亲之子,断无不爱子之亲。”一妾题云:“且三代以上多丈夫,三代以下多妾妇。”上竞谐媚而妾在朝,下尽逢迎而产寻在野,持论奇快,皆可作当头棒喝。
○黄韵珊词
海盐黄韵珊孝廉宪清,才调倜傥,著有茂陵弦帝女花凌波影等院,本为时所称。小词亦工《浪淘沙》一阕,尤饶情韵云。“秋意入芭蕉,不雨潇潇。闲庭如此好凉宵,目自缠绵花自媚,人自无聊。别恨几时销,认取红绡。凤筝音苦雁书遥,醒著欲眠,眠著醒,灯也心焦。”
○顾媚柳是
龚鼎孳娶顾媚,钱益谦娶柳,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闯贼,授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见冯见龙绅志略,顾苓河东君传。谓乙酉五月之变,君劝钱死,钱谢不能。戊子五月钱死后,君自经死,然则顾不及柳远矣。
韵兰序(并引)
钱唐梁绍壬应来
韵兰者,京师春台部中名旦也。色艺冠绝一时,顾性傲睨,少所青眼。教廉某君,极眷恋之形,予色授,颇见妒于同侪。而月下盟言,誓同枯菀,盖不仅被中之鄂,花底之秦焉。年十九,以瘵卒,某君哭之恸,赋《惜兰词》二十章,徵同人哀诔,而属余为之序云。
桃开千岁,人间为短命之花,昙现刹那。天上乃长生之树,从来朝露,本苦无多,况属彩云,尤其易散。然而水莲泡幻,达观久付虚空,泥絮沾濡,情种能无抑郁也乎?如春台部兰郎者,泥巢乳燕。花苑灵狸。家住玉钩斜,骑鹤下翩翩之影,善歌《金缕曲》,啭莺闻呖呖之声。芳名则雅爱兰香,绝调已盛传杨叛。固已蜚声乐籍,驰誉燕台矣。爰有浙西名士,久噪雕龙,日下寓公,新来鸣鹤,偶顾绿么之曲,顿生红豆之思。于是众里目成,暗中心许。赭白马城头蹀燮,公子相逢。金错刀袖底铿锵,美人赠我,每见潘车掷果,携手相将,保母鄂被薰香,销魂真个妒之者以为失身之凤,爱之者以为此翼之鹣,而乃长乐难期,短绿已促。杏林深处,难探及第之花。芍药开时,原是将离之草,于是数声杜宇,一阕阳关,方期玉块之分,以冀金环之合。熟意杨花命薄,桐树生孤。莲ョ侬心,菖蒲郎面,此也秋雨卧相如之病。彼了秋风作王粲之游,既而长剑归时;大刀唱后,不惜黄金似土,来作缠头。岂知紫玉成烟,已伤委骨,用是怆怀珠璧,堕泪琼瑰。犹思人约黄昏,去年元夜,依旧门临碧水,今日桃花。早已平量恨海之波,待涸爱河之水矣。然而空谁非色,短岂殊修,使问天果属有情,得知己死可不恨。向使郎果金台终老,落拓梨园,玉籍长留,沉浮菊部。将春残杨柳,飘零京兆之眉。秋后莲花,憔悴昌宗之面。未必潘老,能消黯黯江魂。则与为弥子瑕之色衰,母甯作卫叔宝之看杀,而况樱桃一曲芳。名总在人间,霓羽千秋,旧谱已归天上。以视桃笙秋老,断袖先凉,萧瑟风悲买,丝谁绣者。一则名花似草,一则弱絮留萍,如彼如斯,孰得孰失?乃我友怜香情重,破璧情伤,缠绵则玉藕牵丝,惆怅而金荃赋什,顾或者谓终宵角枕,空生秋士之悲,一集香奁,终伤冬郎之德。既蜂腰之中断,何雀脑之思深,岂知钗挂臣冠。宋玉原非好色,酒黏郎袖。欧公亦自多情,而况书剑飘零。檀槽知遇,岂有生前倚玉。曾留春帐之情,殁后沉珠,不吊秋坟之魄者乎。由是敷陈丽藻,抒写哀思,乞我弁言,题之卷首,化笔墨烟云而如画,请看北苑春山,悟迷离扑朔之非真,试读南华秋水。
迷楼记
唐·阙名
炀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顾诏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欲极当年之乐,自快其意。今天下安富,外内无事,此吾得以遂其乐也。今宫殿虽壮丽显敞,苦无曲房小室,幽轩短槛,若得此,则吾期老于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工具书有友项升,浙人也,自言能构宫室。”翌日诏而问之,升曰:“臣乞先进图本,后数日进图。”帝览大悦,即日诏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璧砌先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也。费用金玉帑库为之一虚,人误入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顾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诏以五品官赐升,仍给内库帛千疋赏之,诏选后宫良家女数千以居楼中每一幸。有经月而不出,是月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车之制度绝小,只容一人,有极处于其中,以极碍女之手足。女纤毫不能动,帝以处女试之极喜。召何稠谓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赠之,旌其巧也。何稠出,为人言车之极巧。有识者曰:“此非盛满之器也,稠又进转关车,车周挽之,可以升楼阁如行平地,车中御女,则自摇动。”帝尤喜悦,帝谓稠曰:“此车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愿赐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车,朕得之任其意以自乐,可名任意车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画工绘士女会合之图数十幅悬于阁中。
其年上官时自江外得替回铸鸟铜屏数十面,其高五尺而阔三尺,磨以成鉴为屏,可环于寝所,诣阙投进。帝以屏内迷楼,而御女于其中,纤毫皆入于鉴中。帝大喜曰:“绘画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胜绘图万倍矣。”又以千金赐上官时。帝日夕沉荒于迷楼,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顾。谓近侍曰:“朕忆初登极日,多辛苦无睡,得妇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梦,则又觉,今睡则冥冥不知返,近女色则惫何也。他日矮民王义上奏曰:“臣田野废发,作事皆不胜人。生于辽旷绝远之域,幸因入贡,得备后庭扫除之役。陛下特加爱遇,臣当自宫以侍陛下。自兹出入卧内,周旋宫室,方今亲信,无如臣者。臣由是窃览书殿中简编,反覆玩味,微有所得,臣闻精气为人之聪明。陛下当龙潜日,先帝勤俭,陛下鲜亲声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实于内,神清于外,故日夕无寝。陛下自数年声色无数,盈满后宫,日夕游宴,自非岁节大辰,何常临御前殿,其馀多不受朝。设或引见远人,非时庆贺,亦日晏坐朝,曾未移刻,则圣躬起入后宫。夫以有限之体而投无尽之欲,臣固知其竭也。臣闻古者野叟,独歌舞于磐石之上。人询之曰:”子何独乐之多也。”叟曰:“吾有三乐,子知子乎?”何也?人生难遇太平世,吾今不见兵革,此一乐也。人生难得支体完备,吾身不残疾,此二乐也。人生难得寿,吾今年八十矣,此三乐也。”问者欢赏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贵,圣貌轩逸龙颜凤姿而不自爱重,其思虑固出于野叟之外。臣蕞尔微躯,难图报效,罔知忌讳,上逆天颜,因俯伏泣下,帝乃命引起。翌日召义诏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极有深理,汝真爱我者也。”乃命义后宫择一静室而帝居其中,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仇然而出曰:“能悒悒居此乎?若此虽寿千万岁,亦安用也。”乃复入宫,宫女无数,不得进御者,亦极众。
后宫侯夫人有美色,一日自经于栋下,臂悬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进帝,乃诗也。自感三首云:“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看梅二首云:“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王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妆成云:“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遣意云:“向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自伤云:“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春寒浸入骨,独卧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傍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帝阅其诗,反覆伤感。帝往视其尸死颜色犹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许廷辅曰:“朕向遣汝择后宫女入迷楼,汝何独故弃此人也。乃令廷辅就狱,赐自尽,厚礼葬侯夫人。帝日诵诗,酷好其文,乃令乐府歌之。帝又于后宫亲择女百人入迷楼。
大业八年方士进大丹。帝服之,荡思愈不可制。日夕御女数十人。入夏,帝烦躁,日引饮几百杯,而渴不止。医丞莫君锡上奏曰:“帝心脉烦盛,真元太虚,多饮即大疾生焉,因进剂治之。仍乞置水盘于前,俾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烦燥之一术也。”自兹诸院美人各市水为盘以望行幸,京师水为之踊贵,藏水之家,皆获千金。大业九年,帝将行幸江都,有迷楼宫人抗声夜歌云:“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帝闻其歌,披衣起听。召宫女问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为之邪。”宫女曰:“臣有弟在民间,因得此歌曰:道途儿童多唱此歌,帝默然久之。曰:“天启之也,天启之也。”帝因素酒自歌云:“宫木阴浓燕子飞,偿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歌竟,不胜其悲。近侍奏无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晓。帝曰:“休问,他日自知也。”后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起义,入钧迷楼。太宗曰:“此万民膏血所为,乃命焚之,数月火不灭,前谣前诗皆验矣。方知世代兴亡,非无自也。
刘无双传
唐·薛调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日,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之念可知也,恨不见婚宦,无双端丽慧聪,我深念之,异日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辰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扶柩,归葬襄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续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废前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弈,冠盖填塞。仙客既觐,致于学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矣。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属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迟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一日震趋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唯言琐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你无双。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隐店安下,我以汝摆舅及无双出启夏门,达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达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或坐或立。仙客下马徐问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载领妇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也。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书,兵十皆持兵挺刃传呼斩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后知克复,京阙重经,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阿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云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绘为业。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闻报曰:“尚书授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唯无双所使婢采苹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曰:“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苹,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苹遂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苹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衔为富平县尹,知长乐驿,累月,忽报有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毡车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曰:“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嫔数千,岂使及无双。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假为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拾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也。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遽去。
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似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客。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送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鉴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这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闲居于村墅,仙客造访见古生,所愿必力致之,绘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间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燃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恨耶。”半岁无消息,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去见古生。古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之为何人也。生云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苹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欷,不能自已。
是夕更深,闻扣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筑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抑入ト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生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曰:“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筑人在野外处置讫。老夫为郎亦自刎,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三百疋,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刃,仙客救之,头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西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襄邓别业,与无双偕老矣,男女成群。
辇曰: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若罕有斯之比,尝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籍没,而仙容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至十馀人,艰难走窜,其后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
步非烟传
唐·皇甫枚
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任绮罗,善奏声,好文墨,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息焉,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闲处,婉述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门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曰:“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以所题密缄之,祈门媪达非烟。烟读毕,吓吁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身福薄不得当耳!盖鄙武生粗悍,非良配也。”乃复寿篇,写于金凤笺曰: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封付门媪,令遗象。
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纸赋诗以谢曰:“珍重侍人赠好音,彩笺方翰两情深。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疑见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诗去旬日,门媪不复来。象忧懑,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曰:“绿暗红藏起瞑烟,独将幽恨小庭前。重重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明日晨起吟际,而门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彩笺小简,诗曰:“无力严妆倚绣笼,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简为回缄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中羽驾尘轻,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冰雪之研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怅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惝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诗曰:“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频。叩头与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门媪既得回报,径斋诣烟。
武公业时为府掾,属公务繁多。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武入府曹。烟折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和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非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怀。秋帐冬缸,泛金徽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画帘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裹送郎归。”封讫。召门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堂焚香,虔祷以俟。忽一日将夕,门媪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赵惊,连问之,传烟语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专望来仪。方寸万种,悉俟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入房中。背解衿,尽缱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
烟执象手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持愿深鉴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承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门媪赠烟诗曰:“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烟览诗微笑,复赠象诗曰:“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云行。”封付门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千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更繁,不能悉载,如是者周岁。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如常人,身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览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流血,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至阁中,连呼之,声言烟辈至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
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末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抛床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逮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末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自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附录:江南詹詹外史跋语
非烟自伤非偶,逾节被杀。传者伤之,虽然公业粗悍矣,未甚也。有杜大中者,自行伍为相,与物无情,西人呼为杜大虫。虽妻有过,以公杖杖之,有爱妾才色俱绝,大中笺表,皆出其手。尝作《临江仙》词,有“彩凤随鸦”之句。一日大中见之怒曰:鸦且打凤,掌其面,折项而毙。以一语之忤,遂至杀身,较之非烟,不十倍冤乎,虽然犹有忤也。齐文宣宠幸薛嫔,忽疑其与清河王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栏上,支解其尸,断其髀为琵琶。一座莫不丧胆。为之宠者,不亦难乎!虽然犹有疑也。晋石崇每使美人劝饮,不能劝则杀之。丞相导,量不宏,每每过醉,大将军敦,独不肯饮,已杀二人矣,导劝使速尽。敦曰:“彼自杀人,于我何与?”王恺尝置酒,女妓吹笛,小失声韵,便令黄门敲杀之。一座改容,尔朱文略豪纵不逊。平秦王,有七百里马,文略敌以好婢赌取之。明日平秦王致请文略,杀马及婢,以二银器盛婢头马肉遗之。夫小村市民求一妻女,千难万难,幸不致无盐嫫母,乡党争庆,以为五百年修德所致。而此数人者,视朱颜绿鬓,曾苫菅之不若,其真无人心者哉。
谭节妇祠堂记
明慈溪乌斯道继善
谭妇死节,久未有祠。四明乌斯道莅政永新之二年,为洪武十年。丁己五月十有一日,乃择泮宫兴文阁西南,辟大池上,建祠设主以补缺典,盖以妇死,而圣人是依。今祠而依乎圣人,庶以妥其灵焉。妇姓赵氏,名逸不闻,古庐陵之永新人。生有淑质,嫁同里谭氏子,年廿有七。至元十三年丙子,江南内附。越一岁丁丑,宋丞相文天祥志恢复,有书约女弟之婿彭震龙起兵,以是岁七月十有九日兵内外合发,震龙亦永新人盟同邑张履翁颜司理,先一月起。与降将江西运使镏盘,并躲之裨将萧明,合战永新。而丞相之兵不至,遂败刃。北军突入城,城中大乱。民咸负携逃遁,妇抱所乳子与舅姑仓卒走县庠圣人殿庭。军群逐,至杀死人。且犯人妻女,不畏忌。军欲犯节妇,妇骂曰:吾舅姑死于汝,吾保身以生且不可,况辱身以觊生乎?固不屈。军怒,因并乳子杀死殿庭中,时有屠者避殿庭楣梁上。下视妇死事为详,遂传闻至今。逾百有馀岁,而妇与子之形在殿庭土砖上,钜细毕具。后有守土者弗信,以沙石汤磨,或煅以烈火,试之形景愈见于乎。当宋季时,朝廷培植人物,皆以科第进,崇爵厚禄至白首者,孰不以忠烈事,讲之稔而责之深哉,及乎版图失守,神器徒焉。而向之崇爵厚禄者,乞降走匿不暇。其肯死节者,曾几何人哉!兹以一妇人,能慷慨死节,与同郡文文山,光焰相照,垂名史册,岂不重其慕耶。且其生时,粗气素已贯诸金石,不可磨灭,况死于圣人殿庭,圣人之灵尤表而出之者哉!若是祠而岁时祀之宜也,用祠于群府,转闻于上,冀褒异锡号,使风俗益以有励焉。祠成越十日,从仕郎知吉安府永新县事四明乌斯道撰,并书篆,盖复吊以诗曰:“城破兵连远近村,皇皇趋入泮宫门。且从烈士捐生义,不学降臣负主恩,气逐彩云随剑化,形摹青血与砖存。我来感悼前朝事,为立穹碑慰古魂。”
月夜弹琴记(附谭节妇对咏三十首)
四明乌斯道,博洽君子也。洪武初,除吉安永新知县,到任三日,只谒先圣,顾见殿楹础边,有一女形悲泣之状,怪而问之。儒生贺仲善进曰:“此宋谭节妇赵氏影也。元下江南,此地既归附,文丞相起兵勤王复之。未几,镏盘引元兵陷城,城中死者大半。谭氏一家亦仓卒避难学宫,节妇匿大成殿,乱兵追及,见其年少色美,欲犯之妇,大骂曰:“吾贵宗女,名家妇。岂汝犬彘耦哉!且吾舅死于汝,吾姑又死于汝,恨不磔汝肉喂鸟鸢,吾有死而已,岂耦汝犬彘哉!兵怒,并其怀抱中二岁儿杀之,血沁入砖之上。自宋元至今,久已淹没,迨乌公谒圣之夕,援琴而鼓者久之。公忽讶指下之音不律,遂铿尔寂坐,谓宫商错乱,必有邪崇盗听吾琴者,语甫毕,节妇正色敛衽登堂而揖,备诉以致死颠末。公达旦,辄举砖磨以沙石,煅以烈火,愈见明莹,邑人义之,而未有祠之者,乌公乃叹曰:“此吾为令者之责也,乃捐俸构其堂于泮池之上,刻其影于碑石之阴,仍作文刊诸庑下。读者为之毛发森竦,涕泗交颐,而节妇之名愈彰矣。公之子熙光,字缉之,尤尚风概,且精于琴,见节妇事,昔叹慕,作贞松操写之丝桐。一夕天空月明,夜凉人静,独坐轩中,拂琴拭微,调弦转轸,忽见美姬自外入,缉之问曰:“何物女子辄此来耶。”姬敛衽拜曰:“妾姓钟,名碧桃,宋谭节妇侍儿也。主母贞节,上帝嘉之,已位高仙,见莅南狱太上以其影留下界。恐人亵慢,将命六丁取之,未免随以风雷,惊骇先圣,莫若留在人间,永为激劝,令本学地灵常加守护,若其亲近,宜用旧人,以妾幸无罪戾,夙奉教言,授以薄职,俾儿卫焉。但视事以来,依栖无所,欲乞于主母坐侧,别设一位。题曰:“故侍儿钟氏之主,则身无所苦。获燕雀之。鬼有所归,免鱼龙之混杂。如蒙矜悯,即赐施行,缉之许焉。因问曰:“节妇仙居南岳,亦颇至祠中否?”姬曰:“不来也。”自尊公大君子构祠之后,斩一下降,是夜万籁无声,月色如画。主母临眺旧乡,人非物是,不胜令威华表之感,因援琴鼓悲风一曲,妾听凄然,双泪雨落,主母顾谓曰:“汝尚淹滞鬼录,无以相慰,可取纸笔来”。妾如言以进,即濡毫集古句七言近体诗二十首以赐,掷笔凌空以去,缉之曰:“诗何在?”姬曰:“妾宝之若珙璧,元本不可纵观,且仙书云篆,公亦不能识,但可诵耳。”
宜即录焉,诗曰:
○其一
花压阑干春书长(温飞卿),清歌一曲断君肠(沈云卿)。云飞雨散知何处(温飞卿),天上人间两渺茫(宋邕)。已托焦桐传密意(胡宿),不将清瑟理霓裳(宋邕)。江南旧事休重省(李玉),桃叶桃根尽可伤(宋庠)。
○其二
魂归冥漠魄归泉(朱褒),却恨青娥误少年(无名氏)。自是桃花贪结子(王建),只应梅蕊故依然(陈简斋)。风流愧落他人后(李太白),哀乐犹惊逝水前(许浑)。何事黄昏尚凝睇(崔珏),孤灯挑尽未成眠(白乐天)。
○其三
寒蛩唧唧树苍苍(李涉),城上高楼接太荒(柳宗元)。五夜漏声催晓箭(杜甫),六街春色动秋光(张沁)。满庭诗景飘红叶(崔陶),此地悲风愁白杨(李太白)。舞袖弓鞋浑忘却(画美人),人间惟有鼠拖肠(欧阳修)。○其四云想衣裳花想容(李太白),青春已过乱离中(刘文房)。功名富贵若长在(李太白),得丧悲欢尽是空(温飞卿)。窗裹日光飞野马(韩俨),严前树色隐房栊(王维)。身无彩凤双飞翼(李商隐),油壁香车不再逢(晏殊)。
○其五
应笑无成返薜萝(谈用之),年年惆怅是春过(罗邻)。时攀芳树愁花尽(温飞卿),寒恋重衾觉梦多(温飞卿)。桂岭瘴来云似墨(柳宗元),蜀江风港水如罗(温飞卿)。人生富贵须回首(薛能),世事无成奈尔何(司空图)。
○其六
家在寒塘独掩扉(刘文房),高情雅淡世间稀(刘梦得)。不将脂粉污颜色(杜工部),惟恨缁尘染素衣(陈简齐)。归目并随回雁尽(柳宗元),离魂潜逐杜鹃飞(韦庄)。东风吹泪对花落(赵嘏),惆怅朱颜不复归(宋邕)。
○其七
有时颠倒着衣裳(杜甫),万转千回懒下床(崔莺莺)。艳骨已成兰麝土(皮日休),蓬门未识绮罗香(秦幼玉)。汉朝冠盖皆陵墓(彦谦),魏国山河半夕阳(李盖)。满眼波涛终古事(薛逢),离人到此倍堪伤(罗邻)。
○其八
一寸思想一寸灰(李商隐),且将转扇暂徘徊(王少伯)。月明古寺客初到(项斯),风静寒塘花正开(刘沧)。绿水青山虽似旧(耿),红颜白发递相催(刘沧)。无情不似多情苦(晏殊),肯信愁肠日九回(崔曾)。
○其九
形容变尽语音存(苏东坡),地迥难招自古魂(崔曾)。闲结柳条思远道(范领),欲书花叶寄朝云(李商隐)。窗残夜月人何在(胡曾),树蘸芜香鹤共闻(陆龟蒙)。今日独经歌舞地(赵嘏),娟娟霜月冷侵门(康伯可)。
○其十
风火年年报劫尘(李嘉),每因回首即长颦(李群玉)。明蛑皓齿今何在(杜工部),异服殊音不可亲(柳子厚)。几树好花闲白书(吴融),数株残柳未胜春(刘禹锡)。狂风落尽深红色(杜牧之),水远山长愁杀人(李远)。
○其十一
弦管遥听一半悲(司空曙),罗衾滴尽泪胭脂(康伯可)。乌啼花落人何在(崔珏),节去蜂愁蝶未知(郑谷)。鹏上承尘才一日(许晖),雪残鸡鹊亦多时(杜甫)。绿云斜弹金钗坠(晏殊),独立苍茫自咏诗(杜甫)。
○其十二
烟郊四望夕阳曛(陈尚美),世路干戈惜暂分(李商隐)。内屋金屏生色画(李贺),粉霞红绶藕丝裙(李贺)。蒹葭淅沥含秋雨(柳宗元),铜雀荒凉锁暮云(温飞卿)。旧业已随征战尽(唐音),独留青冢向黄昏(杜工部)。
○其十三
愁心一倍长离忧(李崔),到处明珠是暗投(郑谷)。雨冷香魂吊书客(李贺),夜深灯火上樊楼(刘子单)。山中老蓿依然在(苏东坡),槛外长江空自流(王勃)。明月易低人易散(苏东坡),寒鸦飞尽水悠悠(严维)。
○其十四
叶满苔阶杵满城(卢弼),登高望远自伤情(武元衡)。琼枝璧月春如昨(张仲宗),冰簟银床梦不成(温飞卿)。往事悠悠增浩叹(薛能),清愁苒苒带馀酲(苏子由)。岂知一夕秦楼客(李义山),肠断绿荷风雨声(吴商皓)。
○其十五
芙蓉肌肉绿云鬟(元稹),泣雨伤春翠黛残(王真白)。歌管楼台人寂寂(王介甫),山川龙战血漫漫(胡曾)。千年别恨调琴懒(谈用之),几许幽情欲活难(薛逢)。回首旧游真是梦(苏东坡),寒潮惟带夕阳还(皇甫茂政)。
○其十六
一见清明一改容(郑准),每惊时节恨飘蓬(来鹏)。风尘荏苒书音绝(杜甫),人物萧条市井空(张沁)。荒隶暗鸡催晓月(王介甫),野花黄蝶领春风(王仲初)。玉环尺燕皆尘土(辛稼轩),只有襄王忆梦中(李义山)。
○其十七
处处斜阳草似苔(韩俨),野塘晴暖独徘徊(韩俨)。侍臣最有相如渴(李义山),欲赋惭非宋玉才(温飞卿)。弦管变成山鸟弄(李远),履廊空信野花埋(皮日休)。情知到处身如寄(高士谈),莫遣黄金谩作堆(张继先)。
○其十八
落落疏星满太清(储光义),寒江近户漫流声(戎昱)。长疑好事皆虚事(薛能),道是无情却有情(刘禹锡)。且尽绿露消积恨(纪唐天),休将文字占时名(柳宗元)。秋来见月多归思(雍陶),斜倚薰笼坐到明(白乐天)。
○其十九
绕门清槿绝尘埃(韩俨),白石苍苍半绿苔(许浑)。酒力渐消风力软(苏东坡),桃花净尽菜花开(刘梦得)。一泓海水杯中泻(李贺),万里铭旌死后来(张祜)。世上英雄本无主(李贺),争教红粉不成灰(张建封妾)。
○其二十
门前不改旧山河(赵承),莲渚愁红荡碧波(许浑)。坠叶飘花难再复(杨思中),浮云流水竟如何(李商隐)。鱼龙寂寞秋江冷(杜工部),鸿雁不来风雨多(赵承)。穷巷悄然车马绝(杜工部),磬声深处出烟萝(司空图)。
录既毕,仍指各句之下,使细注作者名氏,缉之奇之。因曰:节妇仙居,既已闻命。其姑舅夫子,抑又何如。姬曰:“天医传以玄洲不死之膏,赐以完形复体之药,一门百口往梯仙国矣。”曰:“何谓梯仙?”姬曰:“凡初得道者,皆送此修行,然后渐登品位犹登梯然。”故曰:“梯仙。”缉之又曰:“尔何不偕?”往姬曰:“缘妾前世为女医,误投人药,致损贵胎,以故再世罚为女身以偿。”坐此少缓,尚隔两尘。缉之曰:“然则汝亦良家子乎?”姬曰:“妾幼时,父母以贫故,鬻妾于赵氏。赵故宋宗室也,售妾以胜其女。女即节妇,与妾年相若,蒙其怜爱,视犹骨肉。及归谭氏,妾从行焉,时谭方门庭,鼎盛,组蝉连褥隐绣芙蓉。极一时之富贵,砚寒金井水,洒万斛之珠玑,所见所闻,罔非礼义,若长若幼,皆擅才华。主母又聪明贤懿,不出闺门,雅善歌词,仍工笔札,每有吟咏,录以示主,一览之馀,辄焚其藁,盖以非妇人事,不欲使人知也。我王君亦英迈夙成,风流倜傥,文章水涌,倒三峡之词,源议论风生,惊四筵之雄辨。妾侍左右,饱闻训言。虽在微贱,颇习诗礼,不幸宋既讫,元运方兴。草昧英雄起,空怜文相之勤王;江山云雾昏,实恨镏盘之卖国。我主母洁身就死,而婢子忍耻偷生,颠沛流离,窜伏林莽。主恩难报,徒怀结草之心;女质易殖,竟作翳桑之鬼。物情恶衰歇,谁招碧玉之游魂;吾道属艰难,孰葬绿珠之弱骨。万言莫尽,大概若斯。”遂去,明日缉之白诸父,乌公以为诗是奇纱而怪诞不经,不许。越两月,一夕缉之被酒,不能寝。起出轩前纵步,挹天香于丹桂,玩月影于素娥。已而有姬又进拜,且言曰:“妾向所求,幸蒙允诺。意公仁者见义勇为,而侧耳逾时,未闻施设。君何惮而不果乎?”缉之谓曰:“吾父绅汝信奈何,可取当时无人知者一两事语我。我白之家君,庶几有证或可就也。”姬曰:“记文丞相起兵时,永新七大姓,皆在勤王之列。而我主君,与东门张御带家,为之首。城复日,人皆想庆。独主母有忧色,告主君曰:“虽云复,戎马必再来。城中之人,定遭毒手,我夫妇生死未可知。万一不幸,惟死而已,誓不辱也。主君姑为好言以解之,主母不以为然。主君又举司马温公语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主母摇首长叹数声,取衣裙题诗十首于其上,亦古语也。诗曰:
○其一
高髻云鬟宫样妆(杜鸿渐),嫁来长在舅姑傍(唐音)。宁知草动风尘起(诗统),坠素翻红各自伤(宋所)。
○其二
双鬟慵整玉搔头(唐音),百感中来不自由(杜牧之)。富贵荣华何处在(诗统统),夕阳西下水东流(杏坛吟)。
○其三
夫子红颜我少年(唐音),嫁来不省出门前(诗统统)。于今抛掷长街裹(刘禹锡),万古知心只老天(叶绍翁)。
○其四
残妆满面泪阑干(崔珏),鬓乱钗横特地寒(王介甫)。不见玉颜空死处(白乐天),故园东望路漫漫(李远)。
○其五
潮生沧海野棠春(严维),剑逐惊波玉委尘(唐音)。青血化为原上草(马子才),人生莫作妇人身(白居易)。
○其六
百年世事不胜悲(杜甫),大厦原非一木支(王廷圭)。慷慨西风泪横臆(范领),此心惟有老天知(晏殊)。
○其七
血迸金钅仓卧铁衣(薛能),江山犹是昔人非(诗统统)。旧时王谢堂前燕(刘禹锡),更傍谁家门户飞(诗统统)。
○其八
不见人烟空见花(严维),烟笼寒水月笼沙(杜牧之)。人生自古谁无死(蔡襄),莫怨东风当自嗟(欧阳修)。
○其九
侧垂高髻插金钿(诗统统),闲过春风六六年(诗统统)。今日乱离俱是梦(宋庠),英雄无策庇婵娟(薛能)。
○其十
起看天地色凄凉(王介甫),尘梦那知鹤梦长(宋邕)。血汗游魂归不得(杜甫),新填空筑旧衣裳(韩俨)。
主君读之曰:“若然,吾何恨也?”而主母又指所抱儿曰:“我则死也,如此何?”主君曰:“吾固知之,付之造物,因此一金钱系之项上。”弄之曰:“若遇凶人,儿以此买命也。”遂相视泣下沾襟,后遇害日。金钱不知所在,惟血渍成钱影一枚印儿傍。第观者不谛视,故不知也。诗亦维妾记忆耳。若此二事,皆世所未知者。缉之录以呈父。乌公尚未深信即命骑往文庙,取水洗砖而念焉。则见儿影之傍,钱迹宛然在。众始惊愕,公乃如言。题其主设于节妇神座侧,缉之又以酒肴祭之。其夕姬来谢曰:“感君设位,兼辱祭仪,无以为报,公平生好琴,但广陵散一曲,世久失传。”妾承教主君,尚忆之耳?愿以相授,乃出其谱于袖中。曰:“公善自爱,妾不复来矣。”攸然而去,由是缉之弹琴大进,独步浙中,靳秘此书。弗以传人,缉之死,谱亦竟绝焉。
醋说
阴山之北,色界之西,有优昙花焉,盖因果树也。植以香田之泥,灌以醋海之水,后为天女散落春婆,得其味者,为丽娟之肌。得其色者,为绛仙之面。惟恨生虽情种,终嫌质有酸根,故古今来之红袖黄裳,风尘中之青楼紫陌。任是交深鸳颈,不闻豆蔻相思。仍教争妒蛾眉,每带杨梅滋味。此吴次尾所以有泼醋之咏,管夫人所以有唼醋之称也。于是有美而醋者,搜金钗于枕畔。轻骂梅癯,碎玉钏于灯前,娇啼梨泣,有丑而醋者,强宋玉以登徒之好,独霸卿呼?嫌西施之先我而颦,转防郎看,有情而亦醋者,蝶帐销王昌之梦。仍愁别有高唐,骈车随高适之游,不使久居洛下。有恶而且醋者,偶向南楼低语,即折栏来打鸭之声。倘教北里私游,则束帛有化羊之苦。别有多端触虑,无故生疑。一语偶轻,即命与花同睡,两情已固,尚嫌被镜分妍,可知女子善怀,愈觉丈夫难做。凡此皆由阴性,易伏机心,原为脂粉丛中,钗裙队裹,生而即具,毫无足奇者也。不谓身是男儿,竟至心如妇女,岂向微生行乞,仍与其醯,因而刘妇误交,何妨当酒。故以有形之酸味,特作为无谓之祸端耶。噫嘻!伧父真愚,庸人自扰矣。且夫五百砸,最难得者,浓投鹣鲽。万千佛钵,最难释者,拆散鸳鸯。向使待聘绿珠,早归石氏,多情碧玉,已属乔郎。而赵王伦故意强求,武承嗣忍心篡取,则当弯弓而窥德裕,怀刃而俟燕公,宁为美人复仇,何作懦夫蓄怨。抑或钱塘苏小,虽隶平康,要之虎阜真娘,终归白下。则当镜台纳聘,金屋藏娇俾,有主者芙蓉城,于以求之桃叶渡。此时柳氏,深入侯门。往日萧郎,都成陌路。岂不胜于燕争旧垒,蜂夺香衙,只因争夕之微嫌。等于载天之不共哉,于斯二者,无有一焉。则是殊讨乾气,且种仇根,庸何益乎?徒自若耳。嗟嗟!春眼谁开,休乱错呼云之梦。白头虽订,无非送流水之情。将睹柳絮之沾泥,何用葫芦之倒醋。大抵紫绡眼巨,既锺情于崔氏儿郎,则必红拂心生,己割爱于杨家故主。纵使危丝强续,旧镜重磨而弦有外音,即琴无真韵。忆昔于ν解意,裴度推诚。能以爱姬赠于良友,却教剌吏真个魂消。寄语司空,休嫌儿惯,而况双鬟度曲,未偕之涣同听。少女当炉,只是远公独醉,则掷以缠头之锦,怎知为上手之珠。加以此日刘郎,原是去年崔护。襟痕尚在,乍记前游。衣扣略松,转惊今瘦。则是燕曾相识,初非蝉曳残声。何怪乎女悦男欢,卿怜我爱。试听秋娘度曲,惟在春风未老之年。非关季子多金,始弃沧海难为之水。独是欢罢买恨,痴则多愁。休夸面似莲花,卫叔宝终愁看杀。曷若手除藤蔓,王摩诘悟破情禅。既能逃蝶浪之名,又不失莺求之谊。亦既陆游艳福,画扇家家。赵胜风流,买丝处处。爱河测透,孽海应回。不然者,互为争欢各不相下。必至焚琴煮鹤,打草惊蛇。使猴狲逐牝之徒,蟋蟀争雌之辈,镇日而口衔酸钵。毕生而胸亘横针,于汝安乎,先生休矣。
戏拟青年上政府请驰禁早婚书
政府王爷大人座右,敬禀者,窃以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尽,人皆有,况我辈养精蓄锐。年已成丁,正宜婚姻及时,得达制造国民之目的,倘或迟之又久,始准成婚。窃恐电力既足之馀,无所泄发。其愿违礼教者,将如桑间濮上矣。其假冒维新者,谬称自由结婚矣。种种怪剧,固不胜言。即或人言可畏,畏子不敢,畏子不奔。而男则目送手挥,废精神于无用之地,女则春心暗动,抱疾病于深闺之中,甚且男与男同居,断袖馀桃以为乐,女与女相处,迷离扑朔以为欢,将见情窦既开,色心莫遏。凡此弊端,当较早婚为甚,政府此举,名为强种,实则弱种而已。如谓寿元短折,体魄不壮,皆归咎于早婚。然则男子之贫而久鳏,女子之自愿不嫁者,必将寿逾彭祖,体坚金石矣。何以二十,女子十七八,年已成丁,体格一定而不变。可知体格既定,床第之事,必无碍其卫生。今乃限以廿四之期,母乃太不近人情乎。兖兖诸公,其亦幸而过此时期耳。然回思少年时,其急于求匹之心,想亦与我辈相等,胡为情迁境过,漫不记忆,竟强人以所难也。至谓男女早婚,有碍事业。然以朝中大老,任大责重,自应爱惜精神,乃诸公当垂暮之年,犹且左拥右抱,而我辈血气方盛,竟不能卜室家之好,何其责人则严,责已则恕耶。嗟夫!人非草木,谁属无情?色欲关头,最难看破,彼夫世间腐物生而天阉,犹有肓不忘视,跛不忘履之心,况当弱冠之年,正好及锋而试,而乃故为限制,不得一逞其怦怦欲动之雄心,岂非一般青年之大不幸。欤区区之忱,尚祈原宥,务求如越王当日办法。丈夫二十不娶,女子十七不嫁,罪其父母。庶几标梅迨吉,不怨愆期。青年幸甚,大局幸甚,临池渖墨,无任傍徨待命之至,支那一份子青年仝披露。
自由女请禁婚嫁陋俗禀稿失名
禀为婚嫁陋俗,大碍自由,乞切实禁革,以维女权事。窃吾乡女子出阁,怪象固多新,妇回门,烧猪尤重,礼循来往,本好事之所为。籍判贞淫,乃解人之强作,远稽古籍,近放欧风,婚礼无此明文,蛮例遂为仅见,贱夫作俑,纯是褊心,习俗移人,是真恶剧。夫国家律例,弗设专条,闺阁英雄,不拘小德。眼孔岂宜太小,面皮尤要包羞,且萧墙之隐患一生,衽席之危极偏伏。其或蜚言误听,蝇玷妄加,既无却扇之情,遂作回炉之货,蛇影贻忌,几同问道于肓,雀角启争,遂致当堂出丑。闺房暧昧,即有钱难买证人。邻里沸腾,恐无头只成公案,妄揽老青之号,不知厚颜,惨蒙不白之冤,可怜弱质。甚或爱憎顿易,藉势吹求,摒挡已穷,借题搪塞。牺人私德快已。阴谋煽平地之风波,等亲家于陌路。有甚求全之毁,是真无耻之尤,顾此泯绝良心,仅居少数。太璞既堪问世,无瑕不易戮人。但念女权堕落,才出生天,俗例奇严,宜留馀地。方今新风输入,贸易亦讲自由,好事既谐,责备岂宜太甚。雌风苟竞,小切奚拘,矧娄猪为淫妇之称,臭猪亦贱娼之号,借为取缔,实不雅驯,而其利于男了之专制,侵及他人之自由,尤非文明之正轨也。伏乞偏谕乡愚,禁扬家丑,虚文既革,恶感全消,从此内外平权共乐,男家女室,便宜行事,无非王道人情,切候钧批,曷胜私祝谨禀。
妇女赞成禁止娶妾律之大会议
失名
修律大臣会议禁止娶妾问题,有赞成者,有反对者,而其结果。当必以娶妾为是禁,止者为非,惟女界开通中之个人,闻此消息,欣然赞成。特派传单,柬请一班闺秀,开大会议,研究此问题。届时赴会者数千万人,异常踊跃,公举自由女为临时主席。先由会长宣布开会理由毕,主席登坛,略谓婚姻之制,定自义皇,不过一夫一妇,并无妾胜名词。厥后唐尧以娥皇女英下嫁有鳏,遂为二妻之祖。然当时平体相待,亦无所谓妾也。夏殷德衰,人主流于逸欲,遂以女戎贾祸,已开御妻妃嫔之阶。周代尚文,其制益烂然大备,朝廷倡之于上,草野自行之于下,于是嫡庶分而名分严,历久相沿成为习惯。始尚藉口于嗣续,继,惟贪恋于欢娱,左拥南威,右抱西子,在男子乐则乐矣,其如不平等何。今国家有禁妾问题,实行与否,虽未可知,正宜乘此时机,要求政府,尊重女子之人格,上相有调燮阴阳之责任,当不敢恝然置之也。故请各姊妹到来,一为研究等语,兹将议案录下:一禁妾问题,不独于大妇有益,于侍妾亦大有益,盖侍妾平日备受大妇之苛待,已属屈郁不平。一旦汤纲宏开,正如非洲之放奴,各寻生路,不必受他人气,可否将此意宣布为人妾者知悉,使有赞成,而无反对,请公议,众议应速行宣布。一大妇赞成禁妾,并非因吃醋问题。盖存一点慈爱之心,尊重女子人格起见。同胞姊妹,宜认定此宗旨,庶外界不能以蜚言中伤,众赞成。
一凡事高以下基,洪由纤起,各姊妹赞成此举。自当设一禁妾会,箝束丈夫,不得再行娶妾,以身作则。然后人多乐从,众赞成。
一此举事体重大,当联络女界,要求政府,以达目的,众赞成。(电文如下)
北京宪政馆王大臣修律大臣钧鉴,阅报知朝廷拟定禁妾律女界会议,赞颂王大臣文明,请速定切盼,自由女等电禀,各人议毕,茶会而散。
拟王之臣与其友绝交书(集经诗)吴山秀
鸟鸣嘤嘤,犹求友声。矧伊人兮,不求友生。维予与汝,德音莫违,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如何如何?忘我实多,知我如此。永矢弗过,昔我往兮。八月其穗,女子善怀。泣涕如雨,童子佩触,童子佩<韦>,邦人诸友,莫肯朝夕,蜷蜷怀顾。我是用忧,祝尔友君子。我即尔谋,掺执子之手兮,掺执子之祛兮,同我妇子。言就尔居,与子成说,实获我心,以望楚兮。悠悠南行,适彼乐郊,筑于楚室,以遨以游。不日不月,室家之壶,君子所依,饮之食之,安且燠兮。江汉汤汤,道阻且长。言念君子,曷云能忘。北风其喈,雨雪载途。我征聿至,日月其除。妇叹于室,忧心忡忡。闵予小子,首如飞蓬。冬日烈烈,无衣无褐。每食不饱,载饥载渴。尔不我畜,亦已太甚。室人交偏谪我,谓尔不信。岂曰无衣,狐裘蒙戎。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日用饮食,无不尔或承。有践家室,宁不我矜。人之无良,胡甯忍予。嗟我妇子,缟衣茹芦,静言思之,其毒太苦。嗟尔朋友,不可与处。无我有尤维,予之故始。者不如今,逝将去汝。维彼忍心,胡不自替。信誓旦旦,曾莫知其玷。已焉哉,自诒伊戚。谓之何哉?自今伊始,莫往莫来。
代某校书谢某狎客馈送局帐启失名
绮窟沈愁,金闺写恨。团圆天上,惆怅人间。欢缠头之不来,怨客尽之易舛。买脂乏力,供黛谁人。环绮障于花丛,筑债台于香国。金钗耿其欲拔,钱树郁其将枯。兹者春鸟忽来,飞蚨迭赐。婢媪感德,巾栉铭恩。异域金钱,与恩膏而俱下。殊方钞币,随咳唾以偕来,颁百之真珠。香尘待步,受一规之青玉。嘉惠难酬。妾闻醴泉无源,流膏靡既。汉川有女,赠佩亦仙,遂使姊妹开颜。邻家歆羡,起南都之颂祷,胜北里之欢声。从兹琼笈珠囊,盖藏孔厚,琪花瑶草,枝叶皆春。绡泪千行,感裴公之心印。瓣香一炷,拜管氏之留贻,妾惟有对月输诚。临风泥首,化蓬莱谢恩之雀。白玉四环,作汉水报德之蛇,明珠一寸,妾再拜。
忏船娘张润金疏
失名
伏以空空尘世,昙花之隐现何常。渺渺梵天,甘雨之沾濡弥广。人多夙业,亟赖忏除。佛本慈悲,允垂解脱。洪惟大觉世尊,西方设教。东士傅经,久超最上之乘。用阐真如之谛,花拈信手。法相庄严,石尽点头,顽灵感悟,洵迷津之宝筏,亦苦海之慈航。兹者张姑润金,生小苏台,沈沦花国,数芳龄而屈指。才逾二九年华,抱愁绪以萦心。独异三千佳丽,虽缘迟婚媾,原非南陌罗敷,讵祸起狂且。自道东邻宋玉,何来恶谑。本失雅观,旁人之幻说无凭。莺簧舌鼓,当局则真持有定。鸩毒心甘,玉容顿化浮烟。三更梦冷,珠佩忽埋荒冢。四大皆空,呜呼!返魄无香,银海茫无所际,招魂有赋,瑶池渺不可期,爰集缁流,宏宣法事。阐天宫之妙理,手翻贝叶之经。引地府之芳魂,顶礼莲花之座,弥空法雨。我佛如来,永庇慈云。伊人必喜,庶几七心尽悟。从今觉路之宏开,二谛俱融,自此转轮而不滞矣。谨疏。
冶游自忏文
失名
金闺韵事,香国新谈。孤冢荒郊,尽变繁华之地。层楼高阁,大开歌舞之场。于是有女诗赓,馆娃宫筑,莺莺燕燕,斗时世新妆。翠翠红红,现诸天色相,袖薄迎风,鬟低敛雾,波兴孽海,艳萃章台。则有五陵豪客,三河少年,选色徵歌,寻花问柳。始逢场而作戏,继久假而不归。雀自投罗,鱼来吞饵。不惜千金掷去,聊作缠头。那知半面逢时,已经失足。镜中索笑,幻蝶方痴,弦外知音,间鸥渐狎。每有雕栏倚玉,含笑相将,能无翠被薰香,销魂真个。芙蓉花底,卧两两之鸳鸯。豆蔻梢头,巢双双之翡翠。春宵苦短,好梦难长。白眼频逢,春衫易湿。或鹧鸪之饶舌,或鹦鹉之嗔人,或言比锋尖,或面如冰冷,绝似镜河秋早。团扇先捐,仅教宝鼎香温。伊人不见,枉说情深如许。一旦都抛凭,凭此地重来。半文不值,移宫换徵。任弹别调琵琶,送旧迎新。又作谁家眷属?赢得恼神俱瘁。浪子名传,可怜妻妾交摧。家人卦变,瘾成鸦片。衣作鹑悬,冀北谁空,江东难返。呜呼!往事已随流水逝,此心惟有落花知。君不见真嚷墓侧,烟锁荒台。苏小块边,风凄古树。一觉扬州之梦,云散风流。千年杜宇之魂,香销粉歇。花真解语,难招潘岳之魂。命也何如?悟彻庄周之旨,情禅勘破。管他临去秋波,色界参空。幸我已醒春梦,理宜自省。言尽于斯,从此琴心挑处,休夸同调以求皇。逢脚收来,好趁中流而转舵。
游戏策问一则
问苏小小郑孝女秋瑾松风和尚何以同葬于西冷桥试研究其命意所在招招舟子呜呼!绿杨春雨,扁舟鸣渔父之榔,黄叶秋风,满路厌樵夫之担。吊芳魂于何处?明月三更。话旧梦于当年,暮烟一缕。冯小青本为情死,李香君尚以名传。而况检点香车,盛称油壁。缠绵书舫,别筑歌场。若苏小小者,非足增色西湖,扬徽北里者耶。考其墓址,在西冷桥畔。石柱欲圯,户坏略封,凄凉埋玉之乡,惆怅销金之窟。荒唐杜牧,已醒扬州。落拓香山,空谈湓浦。指江山而屡幻,问城郭以皆非。数百年来,幸留斯冢。孰意结闺中之伴?雅愿效颦。联方外缘,亦思接武。附姓名于息壤,留事迹于穹碑。教女郑氏,实彰彰者。溯其轹釜晨炊,鸣机夜绩。首虽螓而不饰,手已龟而忘疲。一亩相依,自傲黄花之节。十年不字,羞题红叶之诗。女本湘人瘗此未久,踵而起者,厥惟秋侠。秋以不羁之才,罹无端之狱,红线久居于记室。文姬何惮乎征尘,讵知缇骑来催,竟目为钩党。遂令受书骤定,同殉于市曹。天果阒如,人真愁煞!桐城吴芝瑛女士,乃携其柩而卜葬焉。松风虽没亦杰,寓学以禅,得解脱于刹那,付身躯于泡幻。苌宏血冷,已登无上之天。先轸元归,预卜大幽之宅。厥惟和尚,亦托西冷。愚谓一节之长,固宜取善。三代而下,不外好名。郑有表贞之心,秋寓呼冤之隐。而松风则学人提倡,释子继承是可慕也,不诚传耶。惜乎!鉴湖东望,已返灵而。秋社暮开,仅存尺碣。荒亭落寞,荣阳之声价如何?隙地迷糊,普陀之名誉老矣。而独此苏小者,一堤常驻。百劫不磨。薄关盼之楼台,笑薛涛之门巷。莫说美人黄土,当偏历桑海奇观,愿留老衲青山,永澈悟彭殇小劫。
冶游赋以伤心三字点灯笼为韵
陈寅生
客有居于邗上者,乏林泉以遣兴,鲜岳壑之徜徉,萧齐寂处。孤影旁皇,乃向城而徐步,过梵舍以翱翔,觉尘嚣之芜杂。悲古刹之荒凉,曷不邀两三之知己。选佳丽于平康,遣兴闲居,聊以为乐,寻欢客邸,亦曰:“何伤?”有茗煮兮,有酒能斟。释我忧思兮,汤我胸襟。侬无愁兮调素琴,我何恨兮挥黄金。人既静兮麓沈,月又明兮情转深。流苏帐叠鸳鸯衾,盘云髻插凤凰簪。睹兹艳质,销尽雄心。隔一日而不见,将两地之难堪。回思情话,欲共清谈。如桃花之解语,恍谏果之回甘。开琼筵以坐花,柔情渐密。飞羽觞而醉月,春色偏酣。顾我传情,雁柱音挑廿四。背人寄意,蛾眉样画初三,尔乃意若痴,心若醉。傅蜂媒,央蝶使,看花雾之迷离,爱韵华之明媚。紫云乍遇,发杜牧之狂歌。碧玉初逢,动萧郎之遐思。明来暗去,途中成仆仆劳人,意荡神驰,枕畔唤卿卿小字。见月忙忙,流光冉冉。几度低徊笑语,醉折花枝。此时绰约柔情,香浓枕簟。醉中神女,不嫌洛水澜翻。梦裹襄王,岂识巫山路险。金粉南朝佳丽地,明月二分。枇杷门巷阿侬居,落花万点,由是子夜四时,剩有百番愁绪,丁帘一曲。何嫌十束吴绫,频挥买笑缠头,山盟有约,可奈销金窝子。海誓难凭,垂柳沿堤,任行人之攀折。落花临水,依过客以频仍。剧怜红粉情怀,依稀红袖。误却青云途路,辜负青灯。几见绣虎才华,一时魄落。雕龙吕誉,垂老途穷。博成浪子头衔,向侯门而零涕。赢得美人心肯,顾茅舍之长空。将取舍之都难,不堪回首。问欢娱之有几,应恤吾躬。所冀凤立丹山,漫栖枳棘。最好鸿翔天外,莫下樊笼。仆也半生落寞,自嗟浮梗之飘。十载羁栖已得空花之悟。欢往事都成陈迹?剩有徐娘,问当年底事闲游,谁怜崔护?桃花三月,流莺枝上朝啼。杨柳千条,风絮天涯春暮。镜花水月,将同面壁以参禅。流水行云,敢向临崖而作赋。
闺中十二曲
○如梦令
闺阁女郎年幼,十五心头春斗。怕的见丝鞭,躲向窗前佯绣。休骤休骤,侬要任他消受。
○长相思
蜂也欢,蝶也欢。姊妹撩人语太烦,多言怒小鬟。花一团,锦一团,不识于卿甚的干,低头故不看。
○菩萨蛮
于归渐近情如掬,妆奁瞥见萦心曲。先意代郎看,般般惬意难。心酸深有为,怨及怀中妹。添索嫁衣裳,含羞低问娘。
○昭君怨
宝马香车侬嫁,且喜还羞又怕。鹘突此时心,不分明。不识今宵缘故,毕竟怎生发付。吃紧在心窝,婿如何?
○浣溪纱
烛影花光耀锦屏,翠帏深处可怜生。桃花着雨不胜情。偷觑已成心可可,含羞未便嘱轻轻。牙根时度一声莺。
○巫山一段云
宽绰因房喜,生疏为路愁。人来瞥见一含羞,佯整玉搔头。有意防油枕,无聊认帐钩。生憎婢子展衾稠,罗帕小姑偷。
○减字木兰花
晓妆特艳,夜饭台前生怕劝。佯换衣裳,偷隔罗帏饱看郎。夜深羞睡,斜脱凤鞋灯影背。枕上柔声,索唤情哥未肯应。
○凤蝶令
嘱婿防金钥,呼鬟整玉珈,箱囊收拾上香车。归去迎门。笑语闹窗纱。壁上惊新垒,帘前认旧花。晚来闲坐话郎家,羞向娘前低唤一声他。
○小阑干
传言郎至特娇痴,忍笑把头低。听得娘呼,还理铖线,故故出来迟。瞥看旋转整罗衣,默默坐多时。待得无人,偷来槛外,私语定归期。
○虞美人
香车归去银灯掌,绣户经蛛纲拂尘拭镜见颜酡。不禁春心先已到衾窝。薰香叫婢嗔他懒。怒语因郎软,背灯微笑转秋波,试问个人今夜欲如何?
○南乡子
午梦忒娇憨,睡折云鬟白玉簪。情态近来浑不解,贪酸爱煞青梅不是馋。个裹事难参,玉洞桃花虚度三。怪底腰把羞旧影,宜男佩在深深着裹衫。
○尾声
报产麟儿,窗前笑语喧侬婿。一声娘至,戚喜堆眉际。罢洗金盆,抱上床儿,甜言侬寝,地十六年前事。
原评:妮妮儿女语,令读者醉心。
盘珠词
○序
吾乡庄盘珠夫人,莲佩其名也。箸有《盘珠词》一卷,行世,苦无刻本。曾记得盛氏恩补楼有排版刷印,不多罕见于书肆。乃兰闺爱盘珠词者,辄借读传观秘之宝,笈内子传湘苹检出。旧时录本付锲,愿持赠海内同嗜倚声之学者剑门病,客跋于情长阁。时己亥孟冬,病发不眠,五日矣,摊衾默坐一镫荧然。
◎庄莲佩盘珠(南兰陵傅湘苹润南董、倩芳笑薇校)
○浣溪沙(甲寅元旦)
似雨如尘旧岁华,晨雅声动隔天涯。又分新岁到侬家。晓枕暗占寒夜梦,残镫犹胜去年花。算增算减总由他。
○苏幕遮
早抽条,迟作絮。不见花开,只见花飞处。绕砌萦帘刚欲住,打个盘旋,又被风吹去。野棠村荒草。渡离却枝头,总是伤心路。待趁残春春不顾,葬尔空池,恨结萍无数。
○南柯子
豆蔻风难定,梧桐雨易稠。两般滋味两心头,因甚残春同病到残秋。强把前尘忆,难将去日留。一尊也拟共清游,又怕洒阑时候转添愁。
○玉蝴蝶(立夏)
唤起眉间幽恨,一帘芳草,满地斜阳。燕子衔泥重到,绿偏池塘。乍离魂残花恋树,还顾影弱絮萦窗。怪东君,将春归去,忒也匆忙。
堪伤,韶光九十,蜂黏屐影,蝶趁衣香。谁把浓烟暗雨,尽付空江。算前宵春和梦断,到今日愁比春长。漫销凝,一年一度,恼乱人肠。
○意难忘(重游近园)
桂粟凝黄,记镫然兰槛。月漾银塘,红牙低按曲。鸟舫竞传觞,吹鬓影。送衣香,风也忒忽忙。问此生开怀有几?忍负秋光。
者番重到凄凉,似旧巢燕子。更过空梁,梅还如我瘦。草竟比人长,待去也。转傍徨,住又费思量。只任他柴门深锁,一片斜阳。
○朝中措(天竹子)
胆瓶浅水伴青松,也当一花红。为怕鸦衔雀啄,会教几日纱笼。疑珠疑豆,群芳歇后。别有神工。多少争时梅杏,偏他不受春风。
○满庭芳(残雪)
瓦棱全融,墙阴还剩。几回冻住斜阳。早梅枝上,犹厌一分香。晨起围炉小坐,听詹溜细响晴窗。寒消到今番向尽,毕竟冷于霜。
池台如古画,粉痕界处,脱落微茫。记小鬟惊报,庭院银装。多少琼林玉树,能几日如此荒凉。凭栏久回头欲误,残月下空廊。
○百定令(寄怀虞山大姊)
重阳近矣,听凄凄虫语,豆花篱落。一片残秋烟雨底,更比去年萧索。兰桨牵愁菱湖怅远,辜负题糕约。误传归信,几番空恼帘鹊。
可记疏影帘拢,微霜池馆。玉盎曾双酌。屈指旧游经六载,花气酒香如昨。料得而今,青山红树。倚槛嫌衫薄,怀人天暮,冷生江上楼阁。
○醉花阴(清明)
春好翻愁春欲去,燕子衔飞絮。何处响饧箫,杨柳门前,几点清明雨。纸灰飞过棠梨树,斜日无情绪。芳草古今多,谁定明年,重踏青郊路。
○清平乐(暮归)
月痕才上,暝色和烟漾。扑簌沙鸥惊打桨,趁溜鸟蓬刚放。溪流曲曲斜斜,转过蓼叶芦花。一点红灯渐近,小桥竹屋人家。
○一丛花(衰草)
生于烟雨死于霜,乐寿比花长。青山绝少埋愁地,待呼起酒籍琴康。鸿去楚南,马嘶塞北,人世忒凄凉。
寻钿拾翠几回忙,旧梦隔斜阳。天涯无限愁无限,剩多少冷蝶寒茧。谁信后来,春风吹转,别有好时光。
○剔银镫(萤火)
墙角乍惊星坠,刚待起,又遭风挫。倦甜花,心凉依豆叶,弄影辉辉渐大。几时添个,巫山客忆沧江我。
又向檐牙小坐,似怕蛛丝虽过。隋苑流光,车囊照读,计罪论功都可。只应猜做,含恨死美人火。
○踏莎行(春柳)
晓月离亭,斜阳古渡,有时遮断行人路。桃花作伴过清明,谁家池馆藏烟雨。拂岸千丝,萦桥万缕,影随流水何曾去。笑他无计绾东风,东风吹起漫天絮。
○南柯子(送吕氏姊赴山左)
枕上眠离著,樽前泪不收。夕阳无奈上扁舟,料得舟行十里九回头。南雁书须寄,东风恨未休。落花红影荡帘钩,不管帘儿底下有人愁。
○青玉案(秋雨)
溟蒙丝雨黄昏后,道似无却还似有。冷逼银红晕久,遥天鸿断空阶虫响,夜渐长时候。
香闺人醒闻檐漏,怕黄菊今年更消瘦。开也定过重九后,那堪邻院揽风铃铎,又几声相凑。
○长相思(秋夜)
一更更,一声声。蟀蟋催秋雨易成,残镫今夜青。酒初醒,恨难平。月近中秋分外明,人间何处清。
○汉宫春(春日雨后游阳氏废园)
几日浓阴,早柳堤作絮,菜圃堆金。传是前朝贵胄,旧癖园林。池荒路古,客来过几偏沈吟,蘼芜雨毵毵细落,饧箫响断春深。
却忆昔年游赏,有成行翠袖,满座朋簪。尽曾宴花醉月,谁料而今。枯松无伴,立斜阳独自伤心。好分付邻家燕子,莫还枉费追寻。
○一箩金(春晚)
春色抛人何处去,若向天涯,定有人曾遇。燕子如何衔得住,柳条已放漫天絮。几夜愁听帘外雨,梦断罗衾,梅子青如许。云脚不开开又聚,便天也恁无情绪。
○离亭燕(秋思)
静掩重重门户,不觉人来何处。半夜凉生白,梦裹忽收残暑。露白一蝉吟,秋在碧梧高树。
晓月帘梢斜度,早有暗虫无数。到此时心儿便觉,先挨恁般滋味。定说不悲秋,也自无情无绪。
○清平乐(春夜闻笛)
溶溶漾漾,一笛清宵响。镫尽小楼人再上,月在柳梢惆怅。梁间燕子惊猜,也教伴我徘徊。不听怎生便睡,听时春恨偏来。
○醉红妆(秋暮)
不知何处响砧声,到侬心,分外清。断鸿叫落一天星,云点点,雨冥冥。问秋可肯再消停,放杨柳几枝青。却尽西风吹个饱,全不用半些情。
○踏莎行(大兄寄示京口怀古词)
白日西驰,大江东注,朝朝暮暮相逢处。其旁坐老有青山,不愁不笑看今古。渡口帆樯,波心钟鼓。
后人又逐前人去,莫将词句掷寒涛,多情恐惹蛟龙怒。
○粉蝶儿(游丝)
似雨疑烟,飞来忽到檐外。漾量空春光如海,问拦春归去路。柳绵可碍,替东君划个蝶疆蜂界。
道天没情,不该有恁牵挂。散愁丝乾坤偌大,比柔肠,同宛转一肌情态。怪东风吹去,却还仍在。
○一箩金
得晴几日天难料,月照金,且赏今宵好。梧叶不堪秋闹吵,五更声比三更少。问舍求田人易老,若有轮回忙,到何时了。怪杀霜钟敲不觉,人在邯郸道。
○前调(残菊)
绝似佳人支病骨,又似寒儒憔悴鹑衣结。晓怕浓霜昏怕月,重阳以后伤离别。芦帘纸阁尘清绝,占断秋光也算花豪杰。未脱尘根终有劫,为花懊恼多时节。
○苏幕遮(落叶)
露寒烟,通晓日,几偏飘零。渐放山窗白,满地残秋虫唧唧。埽处和愁,愁处重堆积。
乍萧萧,还 ,疑雨疑人一夜空猜测。已是枝头停不得,钟断鸦惊,恨杀西风急。
○采桑子(奉和外祖南庄先生草堂即事韵)
风吹轻草纤纤影,绿到桥边。暝放遥天,明灭孤花弄野烟。只容琴鹤三间屋,恰对青山。老去方闲,乘兴扁舟独往还。
○感恩多
独怜人影悄,罗袂生凉早。竹梢新月明,近黄昏。豆叶摇风,蛩絮尽秋声。尽秋声,隔个窗儿,怎教人不听。
○菩萨蛮(春兰)
群芳逞媚韶光里,一花秀影偏无比。草绿不逢人,空山忽见君。立惊遗世独,独抱幽香宿。春淡只如秋,芳心不贮愁。
○前调(社日)
溟蒙雨歇云犹聚,杏花红过迁秋去。间立又间行,香闺针线停。鬓丝钗影乱,午梦风吹转。燕子到帘前,绿拖桑柘烟。
○探芳讯(络纬)
冷消息,到晓露墙根。晚烟篱隙,正绣衾梦断。豆花又风急,残灯窗里明还暗。月在窗前白忽,惊猜巷北街西,那家宵绩。
何日便成匹,怪响引丝长。缓怜丝涩,静夜寒闺。幽韵杂刀尺,乱愁谁漾千千缕。争把秋心织,便无愁也,自听他不得。
○菩萨蛮(秋晓)
晓寒茅屋吟虫寂,竹梢澹影秋烟白。篱角上牵牛花,明露未收。天涯荒草路,燕子辞巢去。老父未还乡,乡书又几行。
○前调(秋晓)
凉天雁响西风冷,海棠脉脉怜秋影。不断药炉声,红栏谁更凭。慈亲眠渐贴,稍展眉头结。晓色尚模糊,帘痕淡欲无。
○探芳信(重九前一日,大兄赴城北买菊归,各赋小词记事)
向城北,问野圃浓霜。者翻消息,道寒花都放。莫迟去寻觅,携奴荷锺随黄蝶,踏断残芜碧。忽惊看一簇斜阳,满篱霜色。
金盏为君拭,有疏影疏香,移来书室。几日帘前,经岁又相忆,忍寒翠α镫光下。一一重搜剔,趁重阳细雨轻烟淡白。
○清平乐(水仙花)
凌波顾影,偶尔游尘境。一笑春风心自警,梦比梅花易醒。冰姿淡雅天然,含情欲化湘烟。未许仙山蛱蝶,相寻相见相怜。
○探芳信(寒虫)
晚雨歇,听断续虫鸣。声连堕叶,恰豆棚才作。墙根又相接,柔肠量尔多曲。有者些愁说,絮叨叨,惨惨凄凄,悲悲切切。
长夜转幽咽,算千偏浓霜。百回凉月,数尽残更,捱过菊花节。寒蝉剩蝶都仙去,抵得昆明劫,剩秋心不死哀吟欲绝。
○朝中措(端午)
满城箫鼓竞华,今岁数谁家。续命鬓边绿缕,照人窗下榴花。蒲觞吊屈,痴儿骑女,尽也由他。谁放潇湘恨水,年年流偏天涯。
○金缕曲(蜻蜓)
红藕香残早,独飘然,飞来亭馆。无人秋悄,纤雨垂垂痴呆久,尚立荒蒲池沼。似也有幽怀愁抱,断岸暝烟刚做冷。恋斜阳无奈停枯蓼,红影挂水心小。
回思炎夏天初晓,喜湖边量波空阔。一竿袅袅,乱纤几番间庭院。闹雨前头先到,又各处远萦低绕。怪底著惊惊不定,触帘旌响惹阶前草。疑堕叶,被风埽。
○一箩金(小饮石榴花下)
红榴还比侬眉绉,花会添肥,侬却添消瘦。更看来朝花落否?不愁底事难长久。
万事无过杯在手,难定明年,人与花依旧。常向花前浇浊酒,怕他酒醒黄昏后。
○一翦梅(向山草堂听雨)
侬欲留花不肯停,早出也飘零,晚也飘零,衔泥燕子过空城。草忒青青,树忒青青。
辗转罗衾梦未成,今夜三更,昨夜三更。残春不耐雨声声,春也无情,雨也无情。
○醉桃花(渔家)
无拘无束野神仙,扁舟不记年。得鱼不换酒家钱,今宵换醉眠。凉雨后,晚风前蒲,帆闲未闲。蓼花开近夕阳边,纲拖红影天。
○前调(田家)
树醅肯费赁春钱,农夫几日闲。许多野雀啄空田,斜阳笠影偏。逢父老,话丰年,桃源别有天。人家一簇小桥边,鸡豚聚晚烟。
○菩萨蛮(酒家)
雪消来问旗亭价,踏青人立秋千外。珠溅腊槽,香春风引梦长。三间们屋,门对清溪曲。帘影半低遮,绕村红杏家。
○前调(山家)
千盘石磴千竿竹,不知中有幽人屋。夜月响瑶琴,空山太古心。阶前松子落,倚树调双鹤。日日得清闲,何须更学仙。
○沁园春(元夜侍祖父母家宴)
桂魄初圆,绮席开时,华镫共辉,正帘栊寒悄。柳条绿浅,池台雨润。草色青回,叶叶衣香,珊珊佩响。同上高堂捧玉卮,还思想愿,年年今夕,长是如斯。椿萱递庆齐眉,算我著莱衣最后随。听红牙拍偏,莺喉宛转,紫箫吹彻,蝶梦惊疑。锦袖围风,翠屏障晓,莫放城头画鼓催。梅花睡,被歌声唤醒,伴我徘徊。
○长亭怨慢(送春)
晚莺唤道留春住,没个商量。许多飞絮,几日轻寒,淡烟遮断隔江路。对花无语,怨昨夜潇潇雨。绿草满汀洲,料此际春归难阻。
何处有饧箫宛转,过尽绿杨站户。间行小立,甚春恨上侬眉妩。尽他去于我何干,便来也关谁情绪。只一度。春归,空费残红无数。
○梁州令
问春来几日,与蝴蝶才相识。风风雨雨太颠狂,梨花强笑桃花泣。可怜杨柳依依色,也自人惜。阿谁昨夜横腔笛,愁心散满江南北。
○苏幕遮(夏日荷亭即事)
水亭开,槐画永,贪看游鱼,又怕危栏凭,响雨欲来风片紧。红藕花梢,无数蜻蜓影。
瓦松明,阶藓润,泻玉溅珠,不许圆荷定。一霎凉云还卷尽,梧叶含秋,帘角斜阳冷。
○前调(绣球花)
绿侵帘,红糁径。谷雨梢头,花聚春心冷。圆月飞来池馆静,攒簇梅花,欲斗婵娟影。
雨盘旋,风扑打。数了周遭,重数还难定。懊恼残春抛未肯,蝴蝶成团,香梦何曾醒。
○前调(红蓼花)
照清溪,明野径,如此秋光,只在无人境。惹个蜻蜓飞不定,红波心,闲弄西风影。
隐盟鸥,牵断荇,溆转汀回,花底藏渔艇。宿雨初收江岸净,客梦惊秋,烂漫余阳冷。
○满宫花(秋夕)
吹井梧,风渐紧,落叶吟虫相迸。许多时节病恹恹,那更晓来浓冷。月华明,更鼓定。可有玉楼人醒,小窗关了又推开,犬吠一帘花影。
○风入松(秋蝶)
重寻断梦到天涯,不见昔时花。残春去后心情懒,怕经过燕垒蜂衙。独自小停瓜架,依稀认得山家。
满身文彩向谁夸,风露怎周遮。蘼芜十里凋残尽,只东篱瘦菊藏他。一霎秋魂欲化,又惊落叶寒鸦。
○菩萨蛮(慎皆大弟齐头堆菊戏柬小词)
底须强把残秋闹,看来不是陶家种。篱落一枝黄,茅檐几夜香。此花天与瘦,气味宜重九。霜露聚秋心,幽人只独寻。
○前调(舟赴青霄里)
儿家生长香闺住,出门便是天涯路。何处午鸡唬,炊烟碧一希西风吹渐急,帆影摇空立。楼阁断斜阳,丹枫几夜霜。
○诉衷情(枯荷)
再来池畔,忽然秋已。如此斜阳,冷贴烟波。还记小荷未放,谁料酒人都去。剩个蜻蜒,立西风呆想。
收兰桨,甚处吴娃越舫。折枝残叶,几日空凝望。湖堤上,一宵冷雨,潇潇不住,又添清响,再也休惆怅。(按此调非诉衷情)
○金缕曲(九日)
待觅秋踪迹,问疏花可还记与?蝶儿相识,一例西风无今古。吹尽年年过客,有几个龙山暇日。休道昔人悲欢事,算人间悲欢何时毕。丝雨细,晓烟湿。
明朝乱叶阶前积,被顽冬催秋早去。欲留不得客去山灵应笑也,此辈登高痴极。著得破几双游屐,酒不断愁愁断酒。听哀鸿叫月三更白,檐铁骤,晓霜急。
○满庭芳(秋日寄怀凝晖大姊)
钟送窗明霜,欺镫小醒,来冷压重衾。况今回数闺阁几知音,绣帐春前尚共。拈钿叶鸦髻分簪,谁曾料玉梅树下,一别到而今。
天涯芳草外,云来雁去,事事关心。记当年闲说,门对遥岑,偏我梦魂无据。邻鸡唱,几度难寻。知何日双眉翠暖,缘酒与同斟。
○浪淘沙(送春)
帘外雨初晴,草色青青,飞花不肯再消停。几日魂销无数蝶,无数啼莺。扶病送春行,悄悄冥冥,人生何苦忒多情。不见海棠容易睡,容易飘零。
○贺新凉(元夕)
帘幕春寒峭,见疏梅数枝开也。试镫风早,第一回圆今夜月。难得人天两好,只可惜好光阴少。画鼓敲开银世界,反相持炒放鸡催晓,深院静,漏声悄。谁将明镜当头照,记难真唐歌汉舞,几番喧闹。此地却除风雨外,少也千回会到。怕桂树婆娑渐老,月是主人侬是客。见嫦娥向我盈盈笑,斜阳挂,海山小。
○百字令(送大姊归虞山)
荼蘼香谢,怕春消眼底。归期重误,真个今翻携素手。也算深闺长聚,柳外催归,花边送别。几偏回头觑,难留征棹,一宵空费风雨。
依旧斗茗窗虚,敲棋院静。剩我无情绪,便到清宵眠不得。谁与共翻新句,万叠离心。半江秋影忽被云拦住。月明风细,只除魂梦来去。
○虞美人(中秋夜听雨寄冰怀大姊)
角声催梦清宵断,翠被和愁卷。潇潇风雨响窗棂,忽忆去年今夜月华明。别来两叶眉长绉,可也恹恹瘦。秋光疆半已难留,记取雁来时节少登楼。
○多丽(春日怀七姑母)
又恹恹,过了清明时节,忆西园杏花落后。昔年于此曾别,见无情绣帆挂也。到黄昏断泪凝睫,万种离愁飞鸿难寄,拟携罗袖翦,镫细说。恨当日,旧栽杨柳,飞絮已如雪。长条尽,何时待得,玉腕轻折。
几多偏,柔肠宛转。隔云山万千叠,步香闺一钩罗袜。梦裹行来也生怯,划地相逢。碧纱窗外,无端啼断数声。乍惊起,画帘垂地。何处更寻觅,詹铃响,红雨飘愁,再没休歇。
○浣溪沙(初夏)
睡起红留枕上纹,病馀绿减镜中云。画帘地,又斜曛。倦蝶分明寻断梦,浮萍容易悟前因,无聊天气奈何人。
○菩萨蛮(冬夜)
梅枝正压垂垂雪,梅梢又上娟娟月。雪月与梅花,都来作一家。也知人世暂,有聚翻成散。月落雪消时,梅花剩几枝。
○书锦堂(秋日病起)
最是今番,慵寻绣线。笔墨那更还拈,懊恼秋来情绪。却似春三。翠锁眉痕愁封镜,暖融酒力懒添衫。间庭院落叶响多,黄昏淡月疏帘。
更点听渐永,镫影动,深宵窗隙风尖,阁外哀鸿声急,晓枕恹恹。不知消瘦今何似,恁般滋味我偏谙。流光换多,少暗虫吟断,泪雨廉纤。
○风入松(秋柳)
楼头望远最神伤,昨夜又微霜。秋心摇落应难尽,剩疏疏挂住斜阳。忽忆漫空飞絮,天涯断梦茫茫。重来倚棹向银塘,无复旧风光。烟痕欲补如何补,费寒蝉百偏思量。知有而今憔悴,春堤悔种千行。
○浪淘沙(双峰书屋海棠盛开作小词以志感)
梦断小红楼,宿雨初收。闹晴蜂蝶上帘钩,一院海棠春不管,侬替花愁。吟赏记前游,转眼都休。风前扶病强抬头,知道明年人在否?花替侬愁。
○前调(落花)
斜日满空墀妆阁开迟,无聊风影弄晴丝。昨日醉眠今日醒,懊恼多时。蝶也似侬痴,抱蒂寻思,明年能否见繁枝?无限阑干无限恨,几个人知。
○鹊桥仙(春暮)
昏昏晓晓,重门悄悄,雨意和烟做暝。小楼又到卷帘时,恰燕子飞来花顶。泪珠滚滚,那禁他不住,况欲留春可肯。些些多在柳梢头,只絮堕寻春无影。○凤凰台上忆吹箫(夏日骤雨)
岸草摇薰,衢尘漾暖,梅天十日长晴。自楝花开后,午倦难醒,强把雕阑闲凭。又宛忆去夏蝉声,轰雷骤。满庭跳雨,砌响檐鸣。
神清暑,归甚处,更几阵横风,衣袂凉生,趁画帘半,扑入蜻蜓。多少华堂绮阁,抛纨扇玉腕初停。云散,斜阳影底,屋角犹明。
○清商怨(圣女古祠)
神鸦啼散古庙静,只晚风未定。零乱斜阳,红灰飞没影。秋花狼藉满径,蚤远树野烟催暝。跨鹤归来,云深环佩冷。
○菩萨蛮(七夕)
片云一霎还收雨,瓜筵银烛秋光聚。人影玉阶多,天孙肯渡河。暗蛩惊淡月,忽忆儿时节。尘世太匆匆,鸡冠花又红。
○踏莎行(青霄里舟中夜归即事)
待放兰桡,重过菊径。人和凉月同扶病,轻帆未挂恨行迟,挂时又怕西风劲。翦烛嫌频,推逢怯冷,荒凉野岸三更近。草梢露重寂无声,孤萤照见秋填影。
○台城路(寄外)
昨宵猜著今宵雨,今宵月华翻皎。露白虫惊,风疏雁响。是我关心偏蚤,为谁懊恼。问消瘦缘由,便天难晓。有甚方儿,可将侬病竟医好。
和衣连闷睡倒,正朦胧著枕,忽又惊觉。池闹残荷,门喧剩叶,尚有秋声多少。难禁自笑,怎刚怕秋来,便悲秋老,病裹年光,也抛人去了。
○七娘子(秋夕)
怕听向晚西风紧,护银镫。夜久光才定,燕怪帘虚。虫惊砌冷,空庭露白秋无影。
近来更苦清宵永,又添个雁儿催迸。怯凭红栏,慵行香径,春花不病秋花病。
○天仙子(春暮送别凝晖大姊)
蝶到花间飞不去,人在花前留不住。春归人去一时同,春也误,人也误,无数落花拦去路。
昨夜同听帘外雨,梅子青青青几许。留人不住奈春何,行一步,离一步,怎怪鹧鸪啼得苦。
○人娇(寒鸦)
一带疏杨,飞起三三两两。正人倚小楼凝望,荒村野店。记初交霜降,风信紧,杂叶萧萧响。
树黑争呼,烟青并,离不了愁人头上,悲笳落日,为残秋摩荡,谁泼墨,画幅塞垣图样。
○醉花阴
小雨乍晴天气冷,渐渐清明近,断梦去无踪。似趁游丝,飞过秋千顶。年时只恁恹恹病,更旧愁新恨。人静一庭闲,荡破斜阳,响落风筝影。
○洞仙歌(寒蝉)
西风近远,在柳条池馆。几抹明烟树催暗,怯寒鸦。小歇又续残声,声已断,尚有游丝难断。
蜕前原是梦,身世苍茫。惊醒空枝夕阳满。记槐阴翠叶,叶底初闻。欢转眼炎凉更换,似扶病骚人更哦吟。怕苦调凄音,听时也暂。
○清平乐(秋夕有感)
暝烟欲上,虫在篱根响。几许乱鸦风底,笛冷残秋门巷。柳梢一个明星,栏干短倚长凭。若要心儿不转,除非没有黄昏。
○如梦令(初夏)
帘外青梅如豆,帘底燕闲人瘦。才待展双蛾,又被晚风吹皱。非旧非旧,不是伤春病酒。
○满庭芳(题汪氏姑小照)
恨杀人生,髫龄易过。几年同笑同颦,征帆开后。闲想到黄昏,多少香闺旧事。空赢得岁月犹存,消魂处柳棉荡日,病起见残春。
何人?传妙笔。月添丰采,花助精神,道梦里常逢,毕竟非真,此际披图见也。忆当日未埽眉痕,云山外近来乐否?无计共芳樽。
○卜算子(游春)
晓雨弄新晴,蝶梦花梢醒。一路垂杨到画桥,过尽春衫影。日暮却归来,风约虚帘定。花顶冷冷月一痕,还怯黄昏冷。
○前调(秋日)
秋色著人浓,门外鸦啼晓。几叶疏杨几个蝉,各为秋烦恼。烦恼几多时,剩我长烦恼。不是斜阳便是霜,多少青山老。
○新雁过妆楼(中秋对月)
不醉如何?金樽满。抬头且劝嫦娥,看今看古,为问可也愁麽。我踏红尘才廿载,已难禁蟋蟀声多。况来宵一分月缺,多半秋过。
空将流光掷却,但有谁绿鬓,不受消磨。断パ零叶,催送急景如梭。年年愿携此月,长留照当筵金缕歌。瑶台近,任梦魂飞度,疏星淡河。
○踏莎行
雨恼莺闲,烟催蝶醒。逢春怎更恹恹病,萦帘弱絮已无聊,又被晚风吹不定。瘦怯凭栏,慵嫌对镜,梦魂也怕空廊冷。湿云惨惨夜深深,春星逗出梨花影。
○长亭怨慢(除夕)
又过却小除夕了,爆竹桃符,那家春早。细雪霏霏,黄昏未歇打窗闹。一镫相照,看隔岁镫花小。翠黛未曾描,偏此夜匆匆天晓。
谁料,冷清清屋角,尚有老梅含笑。朝来夜去,甚新岁恁般罗唣。把时序草草开除,不愁教乾坤不老。但有底方儿,能闰穷冬都好。
○柳梢青(清明)
风声鸟声,者番病起。不似前春,针又慵拈。睡还难著,剩个愁人。隔帘几日浓阴,恰放出些儿Й晴。薄命桃花,多情杨柳,依旧清明。
华室诗选
清溪徐曼仙
○序
抱朴子有言:无仙骨者,不能成仙。惟女多仙骨。尝从洪学得度者,四十九人。徐芝紫为大弟子云。半溪子喟然曰:“岂独长生久视乃藉仙骨哉!惟诗亦然,旷代逸才未有抱俗骨以名家者也。华室仙主人入智慧,海现天女身,咳唾随风都成珠玉。谢家道韫应是前身,班氏婕妤兹为后劲。顾以虚怀雅量执贽。余门刊削群言,进参上乘大千世界中,此其鸾凤乎?”维时余方屏丹经开莲社说,无生忍法启不思议门,女弟子十有三人。咸侍函丈清风,徐来默然。神契仙避席请曰:“先生下大梵天住震旦国,法轮妙转,福不唐捐顾,弟子有少分相应否?”先生莞尔答曰:“汝饶仙骨不恻,佛心再转软红,方许证道。”群弟子犹豫徘徊,未领师旨。仙悠然以思,惝然而悟曰:“然则弟子以诗证三昧可乎?”先生曰:“可”,光绪壬辰三月即望半溪子许善来序。
○题蓼州渔隐图
一曲渔家乐,西风系钓船。秋痕如画好,人影映波双。流水碧千里,蓼花红半江。沧浪凭寄迹,尘念早全降。
○别意
骊唱何堪听,长亭客路遥。波痕春水浦,鞭影夕阳桥。黯黯人千里,依依柳万条。云山空极目,此际最魂消。
○寒鸦
树色千重暝,烟寒淡有痕。冻云流水渡,衰柳夕阳村。风冷江乡暮,天低墨点翻。秋阴飞木叶,几阵噪黄昏。
○睡起
大地春如绣,春风怕倚楼。年华流水送,愁绪落花勾。瘦骨怜仙鹤,尘心淡海鸥。卷帘人睡起,鹦鹉唤梳头。
○舟中用步弟韵
西风动林木,景色莽苍苍,黄叶打秋雨,白苹开夕阳。鸥情何闲适,雁字自纵横。万里碧天净,水云无限凉。
○病起用步棣韵
帘垂已无赖,况听雨声加。悉重损眉翠,眠多乱鬓鸦。消磨三月病,辜负一春花。渐觉情怀减,敲诗兴不赊。
○夏夜次逸仙如妹韵
庭静日云暮,风蝉响乍停。林深数归鸟,帘卷入流萤。蕉色补天绿,桐阴铺地青。凉情好如许,清簟睡初醒。
○四时闺词
垂杨低佛竹阑斜,燕剪双飞掠茜纱。一夜东风春似锦,隔帘红遍碧桃花。携来小扇受风斜,称体衫轻白雪纱。一笑芳塘彩莲去,教郎莫折并头花。
弯弯眉月玉钩斜,桂子香清透碧纱。笑向嫦娥低首拜,广寒分我一枝花。漫空雪影正横斜,寒逼文窗六扇纱。独抚清琴忘漏永,铜瓶相伴有梅花。
○春日口占
一帘雨细又风斜,几缕轻寒上画叉。啼断鹧鸪春似梦,小窗红煞碧桃花。
○春日偶成
莺声啼彻百花丛,勾起春愁小院中。病后自怜无健骨,怕他料峭剪刀风。桃花璨锦柳垂丝,肯负春光大好时。寂静明窗谁作伴,黄庭临罢自敲诗。鸭炉烟尽自添香,半卷疏帘日乍长。燕子也怜春色好,争衔花片补巢忙。
○春日感作
如水春寒绣懒拈,博山亲自把香添。露痕红晕桃花醉,烟缕青牵柳叶尖。破梦莺声催午枕,低飞燕影掠丁帘。可怜辜负韵华好,无那愁多病多兼。
○春日偶遣
春日迟迟诗懒删,金笼鹦鹉共清闲。苔痕新长埋幽径,柳影低摇露远山。偶拾落花排寿字,戏吹烟篆作连环。画堂一任帘垂地,不放双双燕子还。
○春寒
春阴漠漠酿轻寒,芳事须迟几日看。底事东皇不呵护,护海棠无力射雕阑。
○春雨
丝丝细雨润琴台,压树云阴郁不开。赢得小庭生意满,草痕分绿入帘来。
○春雪
二月春阴雪尚飞,款关顿觉故人稀。霸桥多少寻诗客,驴背冲寒归未归。
○春愁曲
春阴漠漠春如梦,莺语含春隔花送。夕阳庭院悄无人,东风习习帘波动。东风如剪不剪愁,杜宇声中独倚楼。满阶芳草可怜碧,一树梨花空自幽。花开花落真容易,镜里容华忽憔悴。月圆花好不开尊,浮生几度花前醉。韵光逝水感流年,往事回间尽化烟。恨海茫茫鹊难补,玉琴拨断鸳鸯弦。垂杨万缕丝腕地,苦把忧思牢绾系。断肠心事阿谁知,冰壶空积胭脂泪。
○初夏偶成
二叠清琴一卷书,落花如雨闭门居。匆匆又送春归去,蚕豆莺桃四月初。
○消夏词
榴花犹剩一分红,断续蝉声绿树中。水阁安排堪避暑,湘帘斐几竹屏风。树影岚光绿斗浓,柴门临水少人踪。北窗一觉义皇梦,梦入壶天第几重。九曲阑干百叶窗,延凉更卷碧纱幢。珠兰压架清香吐,忙煞楷前蝶一双。屋外山环更水围,晚来凉翠欲侵衣。一声渔笛烟波绿,惊起眠鸥拍拍飞。槐阴绿满草堂西,冰簟银床梦欲迷。睡起不知天已暮,一声知了夕阳低。闲将雀脑隔花薰,清绝帘栊月二分。仙鹤一双犹未睡,满阶桐影绿成云。一庭蕉影朋留痕,薜荔阴浓绿到根。料得嫦娥当此际,广寒应亦敞重门。十里银塘夜放船,兰桡划破镜中天。碧筒吸尽梨花酿,一醉休辞抱月眠。风摇窗影乱花梢,一卷黄庭手自钞。分付詹前白鹦鹉,柴门不许俗人敲。松声谡谡卷青涛,笑说能将熟地逃。偶有客来留小饮,一盘生菜绿葡萄。梧桐庭院早凉赊,雨过芳塘处处蛙。收得白荷花上露,一瓶蟹眼自煎茶。好风送到芰荷香,竹影青中一味凉。闲倚石床无个事,看他飞鸟逐云忙。凉露无声湿素馨,绿天深处敞疏棂。张琴弹出潇湘调,赢得幽禽隔树听。堆盘喜有玉壶冰,一室凉生暑不蒸。翻得时新好花样,风前亲自镂瓜灯。阑干徒倚夜凉侵,露满瑶阶月满襟。萤火几星吹不灭,随风点点入花阴。雨过凉添夏亦秋,生涯都付钓诗钩。醉眠蕉影梦俱绿,一卷《离骚》当枕头。
○白莲
凌波态欲倩风扶,不染泥淤品自孤。隔着水晶帘一桁,月明清影淡疑无。
○秋声
敲窗桐叶送清音,飒飒萧萧扰客心。四壁疏风数声笛,一天凉月万家砧。霜严唳雁惊羁梦,露冷啼茧伴苦吟。最是离人听不得,满怀愁思感难禁。
○秋色
西风昨夜到山家,暮色苍凉感物华。秋水芦花两岸雪,夕阳枫叶半林霞。烟凝冷翠螺鬟秀,云蔚轻蓝雁影斜。极目江村图画裹,勾留有客正停车。
○秋柳
新霜几夜减青青,憔悴腰肢瘦影伶。秋雨秋风渭城路,不堪攀折短长亭。
○秋宵口占
雁声断续奈愁何,检点情怀付咏歌。对影自怜诗骨瘦,悲秋常觉泪痕多。半弯新月窥朱幌,一抹微云锁绛河。人事那堪回首忆,浮生若个醒春婆。
○秋日游道场山
道场山在苕溪曲,山光俯映碧湖绿。今朝我踏白云来,遗迹追维苏玉局。长松夹道翠参天,山鸟一声啼破烟。峭壁倒泻飞瀑冷,野亭开偏芙蓉妍。眼前秋光如画好,雁排人字南来早。抚松坐啸山之巅,放怀天地愁全扫。夕阳明灭半塔红,钟声一杵摇晴空。洞庭山远浮天际,太湖一勺环疑弓。西望龙溪亘长带,东望菰城如斗大。平田千顷界棋枰,举头圆载天如盖。耳边谡谡松涛声,到此顿觉尘心清。怪石碍步藓斑驳,秋风卷地黄叶鸣。游归倦倚蓬窗坐,笑看新月轻云锁。白苹香里放船回,一路青山如送我。
○冬夜
梅花瘦影一枝春,雪月光中绝点尘。鹦鹉禁寒言不得,可怜浑似息夫人。
○梅花
别墅孤山放鹤亭,逋仙眷属住西冷。风催庚岭春先到,雪满罗浮梦未醒。三弄间情横玉笛,二分瘦影供铜瓶。高寒色相难摹写,赠尔维诗只性灵。
疏疏清影琐窗寒,绰约丰神画亦难。老干冰霜经阅历,空山风雪任阑珊。冻云锁处迷难认,明月光中冷耐看。相对忘言成古契,浊醪浇尽酒杯宽。
新向园林剪一枝,诗心冰骨两相宜。竹筇徙倚人同瘦,苔径荒寒客到迟。上界神仙姑射降,此花因果放翁痴。频频索笑何为者,镇日巡詹意大知。
○封雪短歌
玉龙酣斗纷无已,素甲翻空走千里。乾坤一片白茫茫,置身恍在琉璃里。寒逼帘栊风力催,窗前一树红梅开。花光雪色两辉映,对此快倒流霞杯。琼楼玉宇人间有,莫羡神仙九天九。新愁旧恨且抛开,醉看雪花大如手。
○雪弥勒
搏成雪佛晓寒凝,银界三千色相。万点天花成妙谛,一轮霜月认传灯。菩提果证清凉境,冷淡禅参最上乘。谁谓慈悲肠总热,如来心地净如冰。
○醉后
半窗梅影月如烟,倒尽金樽夜未眠。一缕轻寒禁得住,强扶残醉坐灯前。
○感
风雪萧疏逼岁阑,流光付与指轻弹。烦忧琐琐凋双鬓,生死茫茫付一叹。泪洒桃花浑是血,心如梅子只馀酸。雁声惯作凄凉韵,不管愁人梦不安。
梅花红破向南枝,瘦倚阑干月上时。旧迹模糊襟上泪,新愁憔悴镜中姿。瑶琴久断和鸣轸,玉管空题懊恼词。回首前游渺如梦,凄凉只许一灯知。
无赖愁魔复病魔,药炉茶鼎日消磨。萍踪身世嗟无定,茶味光阴唤奈何。解脱自然成佛易,聪明毕竟误人多。软红十丈难飞越,空封清流感逝波。
○漫成
又见庭梅压雪新,风光恼煞卷帘人。有情岁月愁中老,无主烟花梦裹春。白到鬓丝羞镜影,工多血泪浣衣尘。小窗悄拥寒灯坐,无那凄凉只影亲。
○偶成
闲居寂寞怅离群,花影疏帘月二分。笑拂霜锋光比雪,爱看烟篆淡如云。千秋长恨金钗句,一卷清心玉笈文。领取静中真意趣,白荷香胜麝兰焚。
○闲中自遣
境入黄梁太渺茫,秋苹一叶证行藏。煨来炉芋烟俱淡,听到窗蕉雨更凉。庭静日长延鹤梦,帘疏风细透花香。闲中大有仙机在,领略壶天岁月长。
○偶作
银箭丁丁隔院闻,香消宝鸭懒重薰。二分别恨三分病,添上清愁更十分。月扶梅影上阑干,花下寻诗翠袖单。一样痴情有仙鹤,伴人偏亦耐宵寒。
○感作
桐阴如水掩重门,香篆消残鸭尚温。诗写四愁学平子,琴传一曲陋王孙。三生因果从何证,两字凄凉易断魂。回首前尘疑是梦,罗巾怕检旧啼痕。
○闲作
愁病年来百事删,任他鹤睡掩柴关。竹炉火活烹新茗,香篆烟残冷博山。往事已随流水去,此心更比白云间。风吹如雨桐花落,添得苔阶点点斑。
○自感
弹指双丸迅速更,廿年如梦梦魂惊。秋云拟命三分薄,止水为心一睡平。莫遣愁魔情抑郁,追思往事泪纵横。可怜天定偏难挽,着着输人不必争。
○恼侬曲
漠漠春寒帘不卷,养花天气风如剪。小楼妆罢怯衣单,柳丝摇曳莺声软。春山如画封妆楼,偷样描眉空锁愁。弹指年华流水逝,断肠情绪落花钩。浮生若梦原虚幻,自悔樽前惆怅惯。团圆镜影破双鸾,凄楚琴声悲独雁。腰围已觉瘦难支,况是东风病起时。红雨一庭春寂寞,凄凉试谱恼侬词。
○思亲
寂寞清宵百感生,珠帘掩映月三更。欲从梦里寻亲去,无奈伤心梦不成。
○乙酉冬侍(新旋里过采石矶登太白楼)
吟怀豪放海天空,千古诗人总让公。此日登楼独凭吊,青山依旧夕阳红。钓鱼石畔水潺潺,忆昔诗豪此泛船。浪说锦袍空捉月,酒中仙是水中仙。
○怀人诗二十首
(春阴如梦,燕语催愁。欢会难常莺鸣兴,感空埽落花三迳。旧雨不来,自思潦草半生。故人有几,凡属苔岑之契以及萍水之交,今皆黯黯分襟,或已深深埋玉。青琴在抱,有曲谁听?红豆相思无时,或释爰作怀人短句,聊志知己深情。)
△朱琴香如姊
(工诗画,篆楷,攻经史善文字,少寡。课子有欧母风著,有凝翠馆诗词钞待梓。)
倾倒班昭续史才,十年别梦绕苏台。记侬学制椒花颂,曾向璇闺问字来。△姚月湘如姊(知书,早寡,无子)
花下初逢各少年,一痕尘梦已如烟。离鸾君更悲无子,如此遭逢绝可怜。△王楚香如姊(少孀,抚孤,有贤行)
王夜篝灯画荻灰,欧家贤母众争推。如侬应许赓同调,一样伤心碎镜台。△管咏べ如姊(静淑寡言,卒年三十二)
聪明早悟幻中因,一霎昙华小谪尘。留得风流遗韵,在吴兴争说管夫人。
△王贞卿如姊
(结缡未久遽淡尘缘,因爱武林山水佳胜,遂结精庐长齐绣佛焉。)天教管领好湖山,小结精蓝屋几间。解脱我教输一著,龛深佛火掩禅关。
△倪琳仙如妹
(少孤贫遇人不淑,藉笔耕,为活耽吟工愁。著有《鹃血吟草》。)云林家世本清贫,嫁得萧郎等路人。一卷苦吟诗太瘦,杜鹃啼血不成春。△蔡清仙如妹(健谈善饮知文翰,卒年三十四岁)
七年文字缔交深,记得愁浇酒劝斟。今日鸣琴人已杳,闺中何处觅知音。△周蘅仙如妹(知书明礼,早孀无子。事姑至孝。)
不忍磨笄遽殉夫,只因堂上有慈姑。莱衣能代承欢子,贤孝如君毕竟无。△徐碧仙如妹(重交谊,有热肠,襟期旷达,喜弄柔翰。)
徐淑清才第一流,别来忽忽几经秋。天涯芳草无情,碧画出江淹一段愁。△嵇逸仙如妹(明慧,爽直,能为小诗,予弟妇也。)
翰墨论交总角年,聪明应是掌书仙。绿窗谱出双声调,艳福闺房羡阴连。
△谈静仙如妹
(雅淡桌荦,解诗画,音律,善,饮有山水癖怙恃,均失守贞,不字。)
水月襟期绝点尘,女贞傲雪不知春。悠然独抱烟霞癖,约我西湖共结邻。△王树蕙如妹(贤淑明礼至性和婉,爱品箫笛)
生小娇憨不解愁,今生慧福几生修。回头十四年前事,明月琼箫共倚楼。
△钮华仙如妹(明达安贫,赋性浑朴)
敦厚温柔本性成,能安裙布与钗荆。寒灯压线秋风冷,辛苦年年玉剪声。△邵湘梅如妹(敏慧,善谈,兼工诗画,回文纤,恨有苏氏悲。)
莫问支机石上缘,娲皇待补有情天。春愁一掬无人买,收入苏娘纤锦篇。△赵筠秋女史(技擅三绝,并工写照。未婚夫卒,苦节事亲)
江南传遍姓名香,三绝兰闺尽擅场。湘管有花虽艳绝,含毫独不画鸳鸯。
△赵芝云女史
(能诗,精书画。母卒庐墓西湖,誓不字人。每为男装以自韬晦。)
湖滨庐墓听松风,至孝真能娩北宫。千古木兰今再见,迷离谁复辨雌雄。
△沈紫瑛女史(耽吟豪饮,喜读史。)
吴姜山下卜幽居,种得梅花半绕庐。中有风流女博士,竟能卓荦读群书。
△曾楚香女史(耽吟咏解书画,文正公犹女也。)
江花艳入梦魂中,才德人争仰女宗。不愧故侯家世好,瓣香我愿拜南丰。
△陆费犀香女史
(嘉禾玉泉中丞女孙家,叔祖姑嫜犹女也。少孤,寄生吾家,著有《佩兰吟草》)
笙诗补咏泪全枯,弱质依人痛少孤。回首门庭太零落,一楼烟雨梦鸳湖。
△湘卿、砚香、琼卿外姑母
(砚姑适钱塘许氏,著有《研香吟》草湘姑适金华鲍氏抱,秋扇悲著有《辟嚣馆诗草》,琼姑自经殉母著有《如璧轩诗草》。)
当年曾共角词场,今日回头合断肠。天上人间各离别,尘缘如此太凄凉。
○别后寄怀徐碧仙如妹
艳说吾宗大有人,知君徐淑是前身。笑侬一样耽吟咏,怎及清词不染尘。容易东风又一年,别情苦被柳丝牵。鹃啼花落春如梦,一段离愁绝可怜。渺涉长波怅若何,鱼书打叠寄离歌。春江一水碧如许,怪底文通别恨多。不堪回首短长亭,何日挑灯雨共听。身为寻君拚化蝶,梦中山隔几重青。
○寄琴香盟姊
浙水吴山有梦通,倩他双鲤递诗筒。身因闲绝翻多病,心到愁深转觉空。感别怕看春草绿,思君况见落花红。何时重放苏台棹,剪烛西窗聚首同。
○寄诸谱妹
拚负秋光懒倚阑,别来愁病减眠餐。菊花比骨何妨瘦,梅子为心总是酸。放眼乾坤宜痛饮,侧身天地自长叹。酒酣忽洒千行泪,不为知音不肯弹。
○寄怀同谱
无那怀人独倚楼,十分凉意沁帘钩。梧桐一叶落金并,秋雨秋风愁复愁。云山目断忆知音,怕向风前鼓玉琴。一点秋灯虫四壁,恼他扰碎别离心。
○寄静仙西湖
梦痕约略忆杭州,往事如烟付水流。欲买青山未偿愿,云天回首不胜愁。白鸥点点下横塘,几树垂杨锁夕阳。万柄风荷摇不定,水天深处十分凉。
○赠邵湘梅女史
风流久仰女中师,梦夺江淹笔一枝。花朋有情闲作画,茶烟无语静敲诗。清才拔俗如君少,着意工愁笑我痴。记得水萍初聚首,瘦梅香冷岁寒时。
○邵婧之女史于归诗以催妆
一堂弦育聚群仙,尽是翩翩女少年。试问个中谁领袖,邵娘风度独清妍。肯将新学让檀郎,象数欧文各擅场。不作寻常儿女态,何须梅萼助新妆。聪明慧业证三生,藉甚才名早岁成。今日闺房添韵事,琴歌新谱合欢声。女儿有愿去浮槎,求学情殷志足夸。三岛来年春似海,双双携手看樱花。
流苏宝帐镂金箱,云锦衣裳璨七襄。笑我添妆无别赠,新词学谱贺新郎。诗草承安定胡士兰女史题词,步韵谢之蓦地传来绝妙辞,盥薇百读谢娘诗。璇闺卓荦才如此,访遍江南竟未知。巴词可许共赓酬,倾倒清才第一流。多谢吟笺遥寄赠,怜侬薄命替侬愁。风调超然迥轶群,清名恨未早知闻。枫桥水色丘于酒,买得扁舟拟访君。水萍风絮聚何年,欲向三生间夙缘。字格簪花诗璨锦,料君三绝定兼全。
○游龙华寺
有情芳草碧连天,三月韵华分外妍。指点仙源疑宛在,桃花红煞石桥边。
○舟行即景
数间矮屋一茅亭,芦荻萧萧草不青。水接冻云天欲堕,雁行点点下寒汀。一尊浊酒倚蓬窗,划破烟波画桨双。古树寒鸦栖不定,雪花如絮扑轻只。
○武林道中口占
红蓼青菱镜里天,波摇桥影半弓圆。忽听Ы乃渔舟出,白鸟一双飞破烟。草痕黄界路三义,临水柴门四五家。怪底风来香不断,岸边开遍Ы冬花。
○西湖
六桥垂柳锁轻烟,雨后新晴放画船。指点西冷苏小墓,美人香草自年年。孤山隐隐白云遮,来访风流处士家。放鹤空留亭子在,诗魂千古证梅花。
○辛卯仲秋重游西湖
西子仍无恙,依稀忆旧游。水清鱼逐队,天阔雁鸣秋。塔影随波活,钟声带月流。联吟有佳侣,容与一扁舟。
处士忠臣聚,林家大有人。漪园参月老,阆苑拜花神。鸿爪同留印,乌私苦忆亲。(丙戌曾侍先君来游)忘机羡渔父,烟水静垂纶。
云影峰头幻,湖光镜面平。荷残犹恋蝶,柳老不闻莺。品茗泉亲沦,探幽酒共倾。归途谁送我,明月最多情。
○游慈相寺
极目长松一碧连,青山绕寺黛痕鲜。清幽不让三天竺,名胜争传半月泉。(半月泉如半月,虽三五之夕,池中月亦不圆,有东坡题碣在。)云影白迷飞瀑冷,日光红亲野花妍。尘襟涤尽凭阑立,静听东风鸟语圆。
○棠溪观水嬉归途口占
丝丝新柳不藏鸦,风送轻舟绿水涯。一幅乡村好图画,菜花黄入野人家。夕阳箫鼓画船过,桑柘青浓影蘸波。燕子一双掠春水,篷窗乱扑落花多。
○漫成
清琴瘦鹤共盘桓,秋月春风指一弹。芳草绿云低压径,落花红雨乱敲栏。酒因解恨倾杯易,诗到无题下笔难。多少青山环屋外,恍疑风景画中看。
○渔家
烟波深处寄生涯,水国苍茫泛钓槎。四壁晚霞明蓼穗,一船晴雪压芦花。夕阳柳岸阼起,秋雨逢窗笑语讹。卖罢银鲈归去候,满般凉月冷鱼义。
○山居
万山青裹读书楼,飞瀑当门声泻秋。松影一庭延鹤梦,花光三径腻莺喉。苍苔满地凉云锁,红药翻阶宿雨收。饱领烟霞闲趣味,翠屏掩映画帘钩。
○隐者
青卷松涛云万壑,药苗彩罢闲调鹤。月明树底抚清琴,风过刺酮花乱落。
○题任叔田广文循垓采兰图
恋恋鸟私托咏歌,芳馨采撷向岳阿。骚经哀怨传兰芷,小雅悲怀为蓼莪。空谷雨风凄欲绝,终天霜露感如何。孝思取认馀图画,补出笙诗泪点多。
○题写南山楼图
道场耸翠苕溪曲,镇日相看看不足。爱山更胜苏玉局,丹青一幅恣收束。满{氏巾}云烟挥断续,图成一笔倾。软红洗尽俗尘俗,山光扑入楼头绿。
○题半日醉齐主人间居自遣图
汶上高风誉早驰,披图今日仰英姿。郑虔绝技花生笔,阮籍清狂酒满卮。一院桐阴闲弄笛,半帘花影静敲棋。文章盖世横行久,不论尖团总入时。公善画蟹。
花木深深屋几椽,闭门未许俗缘牵。结来翰墨三生契,(公与外子同谱)参透推敲两字禅。世事不须求甚解,人生最好是随缘。明年得意槐黄后,忙煞长安十里鞭。
○题画
青山无语暮云流,瘦柳疏烟无限秋。柔橹一声声Ы乃,滩头惊起睡沙鸥。
○题月湖渔隐图
万顷琉璃波渺渺,乾坤一叶扁舟。小鲈鱼风起钓丝凉,浊世浮名淡鸥鸟。
○自题二十五岁小影
锦瑟年华弹指过,眉山曲曲奈愁何。怪他天上团圆月,惯照秋思入鬓多。罡风吹堕小瑶天,回首琼楼梦亦仙。底事横琴偏不鼓,要从琴外悟真筌。题俞庆曾女史绣墨轩诗后女史字吉,初德清俞曲园太史女孙也。适宗氏其姑遇之虐,女史曲意承顺嗣其姑为子置妾,妾有恶疮女史亲调汤药姑,犹谓其妒也。日怒詈之女史不能安作书,致太史尾隐一死,字遂仰药。卒年仅三十有三,太史为作传,传其诗。
坐听梅雨愁清夕,蕉窗灯影耿凉碧。一卷新诗读百回。苏娘字字皆琼璧。羡君清才女谪仙,闻君四德群推贤。红闺赌韵花生笔,聪慧深邀大父怜。于归夫婿亦时彦,玉堂人物世争羡。莱舞娱亲两璧人,绿梅花下开清燕。夸何姑恶朝暮啼,蝉声聒耳风凄凄。伤心掩润言不和,十年血泪凝幽闺。曲意承欢辄逢怒,托之歌咏愁难诉。自从桃叶渡江来,医药亲调反云妒。生成薄命复何争,敢怨姑心太不明。一笑九京寻乐土,恨深自觉死生轻。隐语家书传死字,未忍重伤重闱意。才逾三日噩音来,一树琼英竟萎翠。吁嗟乎!淑媛底事偏坎坷,岂真才人例折磨。碧海青天自千古,侬亦为之抱恨多。
○偶书石头记后
情天同是谪仙人,两小无猜镇日亲。记否碧纱厨裹事,戏呼卿字作颦颦。又送春归感岁华,阿侬生小恨无家。伤心一样同飘泊,凄绝东风葬落花。菊花香里快飞觞,斗韵分笺粉黛场。试问清才谁冠首,当时独让病潇湘。凉月模糊香不温,懒调鹦鹉掩重门。窗前悔种千竿竹,赢得斑斑渍泪痕。药炉茶鼎篆烟浮,风雨幽窗一味秋。知否多情天亦妒,罚卿消瘦罚卿愁。儿家因果自家知,作茧春蚕自缚丝。了尽相思还尽泪,三生误煞是情痴。梨花落尽不成春,梦里重来恐未真。漫道玉郎真薄幸,空门Т迹为何人。
○月月小说题词
稗官温说总荒唐,摘异搜奇各擅场。知否欧西能进步,全凭一曲荔枝香。文明我国尚胚胎,幸有文豪共骋才。欲藉生花三寸管,梦中惊起睡狮来。唤醒同胞志愿奢,他年或免化虫沙。狂澜念日凭文挽,此是批茶五月花。
○任烈妇诗
蔡家有女淑且贤,幼娴诗礼四德全。于归任氏年十五,和鸣韵叶鸳鸯弦。婿髫龄芹早采,云烟挥洒才如海。得意旋分贡树香,登堂偕舞荚衣彩。不图天忽召修文镜,掩孤鸾遽破分。妾心既碎妾肠断,哀猿啼惨凝愁云。自愁妾命薄于吊,从夫誓愿同生死触。石血溅桃花红,饮剪舌破莲花紫。夸均被阻苦为防,寸心至此转傍徨。上有白发下黄口,安排一一费思量。抱儿因向小郎托,高堂更赖欢时博。仰事俯畜既有人,问心已安死亦乐。空闺黯淡月黄昏,杜宇声凄静掩门。一灯火耿寒碧,冰绡三尺腾冰魂。停尸暑月色不变,盖棺依旧如生面。凛然正气炳千秋,合列吴兴节烈传。吁嗟乎!士夫偷息生草间,视此烈妇应汗颜。
○读小青传书后用琳仙如妹韵
小劫华下碧城,到头可悔误痴情。多愁转觉难为死,照影空怜太瘦生。倚竹有人吟月冷,落花无主逐风轻。凄凉夜雨幽窗里,一豆灯红独伴卿。
折蕙摧兰太可伤,喘丝扶起尚新妆。诗吟纨扇悲秋月,泪洒胭脂化海堂。安得鸽羹疗妒妇,讵因狮吼误痴郎。珍珠小字红笺认,忍读焚馀稿数章。
长夜凄清静掩门,眼枯拭尽泪无痕。支离病骨怯秋冷,寂寞伤心愁雨昏。空剩残诗传恨事,竟无慧剑斩情根。一尊酒浊浇卿墓,流水斜阳欲断魂。
漫说情多误此生,千秋赢得竞传名。青天有缺嗟难补,碧海无边恨莫平。倩景桃花魂亦瘦,芳心水眩同清。年年春雨棠梨落,凄绝孤山杜宇声。
○雪窗和步棣韵
寒窗泼墨倒金壶,摹出王维本色图。万树梅花一天雪,乾坤赢得点尘无。闭门风雪乐清贫,一枕梨云梦裹身。输与当年袁处士,空山高卧伴无人。料峭尖风透碧纱,匆匆岁暮感年华。算来毕竟天公巧,一夜能开万树花。红炉煮雪涤诗肠,金鸭消残几缕香。最是寒宵听不得,雁声断续不成行。
○芦花用查郅齐侍御韵
晴雪丛丛夹岸铺,渔艘红透一灯孤。低迷远渚疏还密,倒映寒流有亦无。素影欲遮烟雨艇,白描写出水云图。共开不借东风力,玉骨珊珊傲五湖。
曾泊浔阳送别船,琵琶弹醒野鸥眠。半江月冷闻渔笛,两岸花飞逐客鞭。一片潮声催远浦,十分秋色淡平川。此中记有英雄隐,古垒依稀不计年。
迷离一望白纷纷,色与遥天淡不分。点点寒光吹作雪,重重凉影酿成云。声传月夜惊羁客,迹隐烟波傲此君。占断秋风来水国,萧疏红蓼共斜曛。
古渡苍凉昔景非,夕阳红上钓鱼矶。月明浅水群鸥宿,霜冷荒江一雁飞。画尽寒灰书草草,听残羌管思依依。漫言难敌春棉暖,曾作当年孝子衣。
○吊小青
冷雨幽窗肠断时,聪明悔作有情痴。空将心事留图画,付与痴郎恐未知。狮吼朝朝几度惊,女儿命薄可怜生。挑灯洒尽红冰泪,忍听中宵杜宇声。小劫华绝可怜,妒花风雨奈何天。情缘一笑今参破,莫作他生并蒂莲。亭亭瘦影照春波,怜我怜卿唤奈何。凄绝孤山旧游处,埋香冢畔落花多。清才国色本难兼,愁重何堪病更添。一盏梨浆难续命,凄风冷雨不开帘。
○挽琼卿从姑
姑叔祖翁泉生公女也,年十九,失怙事叔祖姑陆费夫人。至孝越五年,叔祖姑卒,遽仰药为家人所持不得,死。卒投缳以殉为绝命,诗数百言,尤殷以附葬母傍为属,时光绪庚子十月廿一日也。年仅廿四岁事上得,旌表如例:纯孝争夸媲北宫,承欢曲意廿年中。无端一夜萱花萎,雪样麻衣泪染红。绝命词成血泪枯,寒灯冷月影模糊。捐身一死寻常事,如此从容毕竟无。闺阁咸钦咏絮才,料应此去返蓬莱。梅花依旧开如雪,可有芳魂月下来。侍母重泉誓不归,人间天上愿相依。遗诗怕向寒窗读,南望潇湘空泪挥。
长白惠兴女史,以身殉学。诗以悼之:茫茫大陆化虫沙,白祸侵寻未有涯。记取有人先觉任,女豪生近帝王家。国势存亡争一着,最先教育重家庭。苦心兴学牺生命,女界沉沉此唤醒。金钗典尽力难支,慷慨捐躯谏以尸。赖有姚黄能继起,(姚君发起中国公学,黄君发起竞存公学,皆以身殉学)不然愧煞此须眉。
学子莘莘泽莫忘,先生此举破天荒。千秋学界传佳话,俎豆湖山姓氏香。
○华室诗选题词
字里行间气似兰,愁肠宛转触无端。锦囊佳句搜罗富,白璧瑕指摘难。吐尽春蚕丝未断,吟成别鹄泪空弹。一般茆屋牵萝恨,日暮天寒翠被单。
苕溪一水隔盈盈,展卷疑通咳唾声,画荻他时酬苦志,颂椒早岁擅才名。苔岑聚首情如昨,花月联吟梦易惊。几度焚香三复诵,雪泥鸿爪咸平生。
○琴香女史朱月莲题
绝妙无惭是好辞,修眉未画早工诗。挑灯细读销魂句,人似梅花瘦可知。拈韵分笺互唱酬,清才如水自风流。可怜一管生花笔,不写关睢只写愁。工愁善病孰如君,哀艳词华不忍闻。江北江南众闺秀,新诗一卷独超群。柏舟早赋正华年,六载匆匆怅短缘。薄命红颜原有例,从来福慧不双全。
○安定女史伯荃胡士兰题
右为吾乡徐曼仙,女史所作女史学。通新旧善画工书,曾任天足会学堂教员,桃李盈门,极一时之盛。所拟《红楼梦叶戏谱》已列入本编三集中。兹读其诗,缠绵往复神韵悠然,雅近晚唐风格,附录庄词后,珠联璧合,旗鼓正自相当耳。宣统二年四月,皥皥子附识。
梵门绮语录二
苏州染香庵松月
佛门子弟尘心未净,不耐禅房寂寞而还俗嫁人者,往往而有。然皆姻缘草草,有类私奔,未有百两相迎、六礼咸备、委禽纳币而结正式之婚者。况乎其为阀阅之家,诗书之子,御轮亲迎,歌“宜家宜室”之诗也。如光绪辛丑壬寅间,苏城染香庵之松月与齐门程秀才之成婚,可作乘龙佳话矣。
松月十七八岁时,丰容盛,姿色在中人以上,而В梅迨棘有女怀春,禅榻凄凉,不无身世飘零之感。然其住持尼清规确守,斋鱼粥鼓,与松月同卧起,竟寸步不相离。庵中除一老妪司炊爨启闭外,此外别无他人。庵规严肃,五尺之童不入门。松月虽春心浅逗,顾频年禁锢,心不死而自死,无如之何也。
某宦妇者,已字,未嫁而夫死,过门成服,抱木为婚,之死靡他,守贞终老。营一家庵于城西,带发修行,暮鼓晨钟,俨然方外。与染香尼相友善,时时往还,经卷流连,颇称莫逆。妇每至庵,见松月年华渐长,端庄流丽,体态苗条,饶有大家风范,爱之而复怜之,屡欲为尼说法,俾松月及时还俗,不致沦没终身,将来女貌郎才,可达有情眷属之目的。然知尼故性情刚愎,非可以情格而理喻者,若用强迫手段,又何事不可以办到;唯素与尼善,而夺其所有,未免伤情;且佛法綦严,吾既与之为同道中人,不可为吾一人所破坏,然于松月一方面,终有不能释然于心者。乃以言讽于尼曰:“师年老矣,若不预为之计,将来松月一人,青年孤弱,何以担承庵务?不若早为之地,觅一乡女为松月徒。否则,余家有蠢婢在,不嫌粗劣,当谨以作赠品,则承乏有人矣。”尼深然之。
他日妇以婢至,为之皈依度。婢果痴憨丑陋,年已十八九,尚未知人道者。顾操作勤劳,行为诚恳,晨执炊而暮键户。既助尼之力,深得尼之欢,而庵中旧有之老妪已聋瞽不任事,尼方莫为之计,至是而感激妇之垂爱不置也。不知妇之拔帜立帜,设计甚工。淮阴将兵,固有能出奇而制胜者。不旬日间,松月黄鹤矣。嫦娥奔月,里巷喧传。然佛家门开方便,“逃禅”二字,安必不可作逃出解?无足异也。尼自失松月后,无法寻觅,思慕哭泣,固意中事,总以有婢相承乏,亦以聊慰其衷怀,音耗杳然,旋即置之矣。
齐门程秀才者,歙人木商子也,文名籍甚,有声于时。父母早亡,家资巨万,弱冠娶某氏女,伉俪甚笃。三月而赋《悼亡》,庄子鼓盆,悲不自已。有为执柯,辄不之许。会寒食往山塘扫墓,携小舟出阊门,行数里许,见临河一巨宅,丽姝三四,倚门而立,中一人貌最秀,无寻常脂粉气。询诸舟人,知其为董事程姓家秀才。本以断弦久,鳏鱼寂寂,锦衾角枕,独旦生悲,遇此殊姿,不觉心动。及闻舟人言,知系同姓。格于成例,为之愕然。
舟行数箭路,舟人女向秀才乞舱中自来火燃香烟,谓秀才曰:“侬操舟久,不时往来山塘,沿河人家,大半相识。”顷之,程姓有姊妹三,其姿容淡容淡雅者,盖彼亲串女也。秀才大喜,微露问名意。女以有母在家,足以任媒介事,容归而与谋。秀才重托之,许厚酬柯润焉。
数日,女来报命,谓:“此女系某宦妇义女,妇守贞,无所出,以义女作亲女,爱怜倍至。终身之事,妇有全权。尊嘱已由老母通达,幸不辱命。唯一切婚礼,须稍饰观。”秀才一一应之,而择日下聘也。婚有日矣,妇即假亲串家嫁女。妇之夫家本巨族,妇请夫兄主婚,而夫族之人皆重妇贞,徇妇之意,合族咸至,赞襄喜事,如己家嫁女者。然而并不知新人之为松月幻相也。或有疑之者,则以母家远族侄女对之。男家先世亦贵显,故迎娶之日,衔牌仪仗,充塞衢途。彩舆临门,山塘十里间,咸啧啧相称羡。女家于所对付之处,其繁盛盖称是妇嘱。女之勿以来历告人,但曰:“本为母之夫家远族女,螟蛉以作亲女者耳。”盖妇之夫家本浙西人,家乡寒族多素不通闻问,故人深信之,而无疑之者。
厥后,琴耽瑟好,鸿案相庄焉。值妇病,秀才夫妇同往省亲。适染香尼亦送物品至,瞥见女而大咤,盖妆束全非,而面目犹是。幸妇疾中神志极清,亟曳尼坐,掩其口,而告之故,且愿以重金寿,以之自赎其罪。尼亦喜松月之得所也,亦遂不多言。然而春光从此漏泄矣,而秀才犹未之知也。
先是,妇以蠢婢赠尼,即与松月密约于某月某日,舣舟庵后,伺隙而潜逃,松月一一如其教。及赚得松月归,即藏匿山塘程姓家,程妇之母姨家也。由是为之蓄发缠足,与彼姊妹行同寝馈,涵育薰陶,习焉而化。不数月,凤翘踏月,蛇髻盘云矣。舟人妇本尝往来两程家,妇亦时至母姨处,故舟妇亦与相识,然女之为比邱变态则不能得而知。及秀才许以厚柯,因之以撮合山自任,竭情牵合,得成此一段美满姻缘也。夫妇之于此事也,踪迹秘甚,当时戒舟人勿言,舟人亦遂不敢言。他年,妇又病瘵死,舟人稍稍言之,综厥后先,却相吻合,特不知程秀才能知床头人历史否耶。
由是言之,妇既与尼相友善,不应于尼之前使此狡狯伎俩。然其成全松月也,则其一片婆心焉。或曰:“妇何厚于松月,而薄于己婢若此?”有知之者曰:“婢固石女也,故入庵之后,亦遂安之若素耳。而如松月者,既入空门,旋归华族,且其于归礼数无异,名门闺秀,煌煌冠帔,非梦想所能到此,固尼界中罕有之事也,可作梵门掌故矣。”
○海州百子庵守先
客有自海州来者,告余以百子庵奸杀事。余曰:“余阅报纸,已尽知矣。本年三月初旬,舆论《时事报》之图画新闻,不且详载其事乎?”客曰:“子试言之。不知与余之所知相吻合否?此事余固知之最确也。”
余曰:“报言海州城内百子庵尼守先,美而艳,性尤淫荡。初与州差赵美有染,继与州书葛双喜姘识,竟疏赵而亲葛。后又与碧霞宫僧人善隆私,遂欲并葛而远之。葛不能平,上年三月初四日,邀赵美至某饭馆晚饮,醉后,同往百子庵,意在杀僧人善隆。扣门时,守先正与善隆参欢喜禅,闻葛怒骂,令善隆越墙先遁,然后开门。葛搜善隆不得,即将守先拖至门外,以刀劈其面。守先昏绝在地,复与赵美连砍十数刀,登时毕命。彼时善隆伏在门前苗麦深处,目睹情形,不敢救护。次早,地保报案相验。州牧谢元洪私访舆论,立将葛双喜、赵美、善隆获案,均直供不讳云云。报纸言之凿凿,而且葛、赵两人之饮酒,僧人善隆之越墙,女尼守先之受刃,图绘精详,形神逼肖,子之所知,当不外是。”
客曰:“噫!余曩者固僻处海隅,未获见此项报纸,然如子之所言,按诸余之所知,则是两相矛盾也。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是殆传闻之误。在报馆有闻必录,一时不加详察,以致真赝之不明,而绘图者,又信笔所之,私心揣度,以供按日画图之资料。是皆不足深责。但言之者,邪正不分,贞淫不辨,致正者、贞者皆因此而蒙不白之冤,而为邪为淫,反为笔伐口诛所不及,岂公论耶?海州通淮滨海,土瘠民贫,其西北境,与山东郯城、日照等县相接壤,地多僧寺,尼庵称是。百子庵虽多淫尼,而守先幽闲贞静,固桃李其容,而冰霜其性者。年二十许,丰神绝俗,刘海发黝然覆额际,亦可人也。然长斋绣佛,颇能自守清规,此海州城中人人所共见而共闻者。碧霞宫僧人善隆,年已七十余,皤然一老衲矣。虽不知其为人之如何,而老态龙钟,微特万无与守先通奸理,且万无与他尼通奸理,又无论百子庵之墙之高否。而以善隆垂死之年,其尚能效《会真记》故事乎?百子庵非一尼,其与僧人通奸者,盖别为一尼,而非守先;其所通奸之僧人,又别为一僧,而非善隆。奸杀事诚有之,其事与报章所载相仿佛,唯饮刃之尼,伤尚轻而未死,与所通奸之僧人,皆山东产,旋即递解回籍。而科赵葛以监禁之罪,则奸杀事之发现,正己酉春间事也。淫僧淫尼,不足深论,而守先之被诬,不得不为之一辨焉。守先淮海间人,貌殊美,而庄重不佻,实为女冠中所罕观。婴儿子至今无恙,可为赵威后告矣。”
客言如此,爰为Г笔而存其说。
○徐州延寿庵善云
徐州地方有著名之尼庵,曰延寿庵。女尼十数,皆山东产。类皆妙年俊俏,妖艳无伦,带发修行,不加度。昼则诵经礼佛,钟鱼并奏,铙钹齐鸣,固俨然尼也。夜则改装易服,蛾眉蝉{髟丐},粉腻脂香,则又俨然妓也。引人入胜,真个销魂。凡青年子弟,咸以是为温柔乡。数年以前,犹是暗藏春色,嗣后贿通官吏,恃为护符,遂公然为妓矣。且诸尼雅善度曲,又多有能演剧者,歌扇舞衫,音乐悉备,禅关幽静,不啻歌舞之场焉。事载庚戌四月十七日《时报》,并绘纪事画以征其实,浓情腻态,活现楮墨间。岂真纪事者之故神其说乎?空中楼阁,污及佛门子弟,阿鼻地狱将为若辈设矣。
然余于十年前,尝橐笔于毗陵京口间,渡江而至邗上,由是而通而淮而海而徐。江淮襟带之交,盖时有羁人踪迹焉。光绪戊戌,余应某太守之招至徐州,作入幕之宾者一年有余。斋居寂寞,颇动寻芳之兴,顾徐州民俗质鲁,鲜南方文雅气。勾阑数处,举不足以容膝。况复宽衣翘髻,不识时妆,劣粉庸脂,何足以供识者一噱。延寿庵者,当时早已著名。庵中有名善云者,尤为脍炙人口,幕中有曾入桃源者,尝浼其先容而往访也。善云果丰神淡穆,情性温和。时方仲夏,素衫而蓝帔,双钩端整,修短适其中,雾鬓云鬟,并不作优婆装束。问其年,才二八耳。口语微带齐鲁音,盖山东滕县人也。滕县与徐州府治北境相毗连,俗虽强悍,而人尚儒雅。善云固有所谓美秀而文者,岂真尼山邹峄灵秀之气,复得分润于女界耶?语次,颇觉通知书卷,知幼时曾受其伯叔行之教育。父母以疫亡,家贫无所赖。厥后,其伯叔行又死于疫,不得已而入空门。语至此,若深自于邑者。余亦为之恻然。又言延寿庵诸尼,皆以争妍斗艳为宗旨,行止略不检摄,余尝不善其所为,故往往不肯出见客。遂指余同往之友曰:“渠固风雅士,时一惠临,麈尾叨陪,深得问字之益。渠既风雅,则渠之友当有同情。如君雍容儒素,定非俗人,禅寮颇称习静,不嫌猥亵,幸勿弃遗,俾方外人亦得常聆教益,可乎?”余愧谢不敢当。
夫如善云者,姿首既在中人以上,妆饰靓雅可爱,又复清言屑玉,文采斐然,贞静幽闲,斯为不愧。虽不知其生平之究竟,要之未可以寻常比邱视也。厥后,某太守以及瓜卸事,余亦袱被南归。盖与善云相见者,仅数次耳。青鸾信杳,岁星周矣。今阅报纸所载延寿庵事,触余旧感,因为之追忆而书之。
○梨里女贞庵爱金
《易·屯》之六二曰:“女子贞不字。”庵曰女贞,其名词自甚佳也。然玩下句“十年乃字”,则所谓“贞不字”者,非真不字也,特待字耳。梨里女贞庵之爱金,今已字人矣。而十年以来,禅榻凄凉,佛灯寂静,遵时养晦,暂屏铅华,不知者以为此固守不嫁主义,真能实行女贞二字者也。夫女贞庵之在梨里,一乡镇著名尼庵也。爱金之在女贞,一尼庵著名妙尼也。
爱金五六岁时,即隶女贞,自幼颇能狷狷自好,衣衫清洁,经卷整齐,略通文墨,雅好涂鸦。至十二三岁时,楷法益整饬,簪花格妙,秀润可观,喜作吉语。有时整理经页,以纸包裹,复于包面上加红签,上书“开包大吉”四字。有某檀越见而大笑,以“包”与“苞”之谐音也。爱金不之解,固请其说,某为之约略解之。爱金两颊微,略露羞态,然仍在似解不解间也。
一日其师赴邻家唪经,忘带经卷一册,因遣香工回庵,嘱爱金检取,爱金作一手条复之曰:“经包甚多,不知所要者是何经名。路近而时早,不如吾师回来,开包自取。”师归而薄责之。爱金固请其得罪之由。师不能言,微晒而已。爱金恍然自悟,至羞不可仰。于是尽毁其包上之红签,不复再作吉语矣。其痴憨如是,其灵敏又如是,真可儿也。
年渐长,体态苗条,貌益妩媚,眉弯敛月,发覆留云。人之见之者,以为如此丰姿,而郁郁久居此,娟娟此豸,小妮子大可惜己。况爱金生成贞静,极不善于应酬,有随喜而来者,大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势。出家人固以男女避嫌为第一要义,比之大家闺秀,更宜确守清规,亦即所谓“女子贞不字”也。殊不知爱金之平时物色,只以风尘中无当意者。以故索居闲处,若不嫌其沉默而寂寥。其实终身之愿,时在心头,“女子贞不字”,未必十年不字也。
会里中某生新丧偶,延女贞庵女尼唪经,爱金与焉。某生固丰神俊秀,有王恭“濯濯春柳”之概。性既温存,才亦倜傥,料理丧事,井井有条。爱金心焉数之,不觉心为之醉。他日生以送经资到庵,爱金留其坐,聒而与之语,禅房秘密,其所语非局外所能知。生亦因此爱爱金甚。或数日不见金,则采萧一日,如隔三秋也。金之于生也亦然。金由是阴蓄发,复以双缠纤其趺。不数月后,雾鬓云鬟,金莲贴地矣。其师颇能事,见爱金之作为,知爱金之心事,且以爱爱金故,深愿作赞成人,门开方便,愿有情人成眷属。遂倩冰上人,成此姻缘好事。生亦感爱金之辱承青睐,引为生平第一知己。况复中年失偶,不耐鳏居,虽属比邱,不妨作破格怜才之想。人谓僧尼性最贪,而女贞老尼却不然。生以双金镯为聘,并以二百金为师尼寿,师尼受镯返金,克日成礼。届期,生以鼓吹迎之归,居然伉俪矣。
爱金自以出身微,不敢以大妇居,事夫御下,备极谨恭。生上无父母,而妻遗一子一女,子稍长,女则尚襁褓,爱金悉心调护,抚之如慈母。亲族皆以爱金贤,莫不重为亲,无有以女尼还俗,而稍事鄙薄者。仆媪辈亦相戒不说“尼”字,群以主母目之。爱金反不自讳,辄殷殷为人道前事也。
呜呼!女尼多矣,女尼之还俗多矣,尼而终身为尼,贞者固多,淫者亦不少,其有至死不嫁,竟借佛地为秘密卖淫之所,丑声四播,往往而有。若有志还俗者,或者迎新送旧,阅人多矣。迨至择人,而事又何异于老妓之从良?其嘻嘻高々又顾而之他,更不足道也。复有禅房密约,啮臂先盟,儿女私情,所谓先奸后娶者,当夫青庐乍启,欲求如完璧之归来,盖亦鲜矣。爱金之归生,则固依然处子也。爱金以五六岁出家,以十六七岁时还俗,相距却十年,则借庵居以待字,正如《屯》二之所云。隐居求志,行义达道,一出一处,古圣贤辨之稔矣。爱金之先,其殆隐于尼耳。厥后十年乃字,则大丈夫得时则驾也。自有一爱金,而庵曰女贞,肇赐嘉名,名副其实焉。
○梨里万寿庵双喜
梨里万寿庵尼双喜,芳名久著,如雷贯耳者,已十余年。蒹葭秋水,恨未能一见其人。余友东海生,梨里人也,为余言双喜近年事云。双喜年已三十矣,丰神韶秀,如二十许。生自言行年幼,数年以前,尚不解注意美色,今见双喜,恨相见晚。若先十年,曾不知若何姝丽也。
梨里本多著名尼庵,万寿亦在著名之列。顾他庵皆与尘市近,独万寿坐落市杪,辄少行人,危桥雪欹,败叶云堕,以故西庵、女贞庵等,先后以奸案败。妙尼四五,为官绅所驱逐,庵产充公,而万寿则鲁灵光殿,岿然独存,诸尼亦得保全无恙,又加双喜为是庵住持,为人霭然和气,诸檀越到庵随喜,莫不乐与结善缘。双喜又善自调护,弥缝匡救,保存名誉不少,远近之人,皆以能守清规目之。其实青年孤守,岂不怀春?菩萨低眉,有谁禁其禅参欢喜者?况乎一枝桃李,正在华,浪蝶游蜂,有不寻芳而至耶?
里中某甲,世家子也,闻其与双喜交最久,两情缱绻,比伉俪为尤深。顾曲径通幽,踪迹甚秘,知其隐者,殆鲜其人。而甲故狷狷自好者,少年时行止略不检,近则束身圭璧,颇悔及于当初。虽春秋仅及中年,已如蘧大夫行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皆非。盖以于士行则为羞,而于佛门则为罪。杜门思过,决计与双喜绝。然双喜则情丝牵绊,反依依不肯舍。采萧采葛,三月三秋,柳毅之书,恒一日而数至。微特此也,竟欲仗我佛之灵,而登门问其罪。甲不得已,稍稍敷衍之。迨后思得一计,恍然若大悟。作而起曰:“今得之矣。”
有友某乙在其座,见其状而问其故。甲故为嗫嚅,笑而不肯言。久之,乃言曰:“君知余与双喜两人事乎?彼此知己,不妨为君一言,然不足为外人道。君欲聆余言,能秘而不泄乎?”乙誓以天日。甲将往事约略言之,并不及屏绝意,而备绳双喜美,为之绘声绘色焉。乙闻而神往,欲求甲先容以见,甲订以日,届时而同往。乙固少年俊秀,貌美如冠玉,甲并于双喜前揄扬乙之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家境如何。如是者数阅月,过从愈勤,相识愈稔,喜竟移情于乙,乙亦倾心于喜。鹣鹣比翼,不禁入其彀中矣。甲始则佯不知,继则故作盛怒状,数双喜罪而绝之,致双喜羞愧交集,无地可自容,嘤嘤啜泣而已,而不知甲之移花接木计也。
今乙与双喜结不解缘,甲则金蟾脱壳矣。此东海生为余言。余深惜双喜之为人簸弄而不知也,而水性杨花,固不能为双喜恕,然而甲之计亦狡矣哉。
○上海净修庵兰英
庚戌春夏之交,上海北浙江路承业里八弄第二百七十八号门牌净修庵,忽发现一妙尼,揣度其芳龄,约不出二十外,八千烦恼丝,已全行披,然圆容替月,盛貌羞花,玉立亭亭时,其丰神自不可掩,装束从方外,衫裙以纯黑,崭新夺目,皆泰西纱制,双钩贴地,端小如束笋,血栏红皮底,湖缎黑花帮,则又是闺阁中人,绝不类优婆形状。人之见之者,既惊其美,又诧其妆,有以为此固于佛门中独树一帜也,有以为此是于勾阑外别开生面也。承业里地居僻静,鲜车马之往来,至是而行人如蚁慕,如鹜趋,闻名而来者,皆以一睹颜色为幸。顾庵规谨饬,门设常关,既不能如蓬山之有路可通,又不能如蓝桥之凌波可渡。而庵中人又深居简出,唯钟鱼梵贝声,因风度出墙外而已。闻所闻而来,未得见所见而去。尔音金玉,引为憾焉。或者曰:“如此妙年,如此美质,岂真肯郁郁禅关者?殆别与有情人禅参欢喜,特事几秘密,非局外人所得而知欤?不然净修庵一颓废逼窄之旧刹,香金所入无几,并无财产上之来源,服御之华,安所得耶?”
乃有知其底蕴者,则曰:“此固凌其姓而兰英其名者耳。初本良家女,二九而嫁,奁具颇丰,夫家某姓亦饶裕,而所天旋以瘵亡。虽冶容未必诲淫,而慢藏不免诲盗。本年三四月间,饯春时节,迎夏光阴,婪尾一杯,困人天气。会立夏日,厨开樱笋,俗例必以高粱酒酿芳物为食品,谓可以免蛀夏也。值玫瑰新酿熟,兰英满引数觥,不觉颓然醉倒,仰卧软藤条榻上,丝丝娇喘,芳心撩乱,身入华胥,唇脂晕红,汗粉融素,梨花带雨,海棠睡春,不足喻其神,不足方其妙也。而钗钿零落,一双金条脱,褪却枕边,胸前珠茉莉球,与双玉峰相熨贴,尤为价值不资,忽被邻人范双全所窥见。双全素无赖,一时贪心顿起,潜入闺中,四顾无人,试其去箧探囊手段,既取其镯复摘其球,袖之而出。及兰英宿酲微醒,好梦初回,则金珠饰品,俱已不胫而走,不翼而飞矣。双全久涎兰英美,兰英拒之峻,故兰英失物,绝不疑双全,以为当酣睡时,若被双全见,必以探花为主义,非仅仅窃物所能已,此犹不幸中之幸。不意为双全者,淫欲贪得之心,交相为用,平昔既为兰英所峻拒,知非可以苟焉之者,一经声张,无可逃免,金光璀灿,珠颗匀圆,予取予求,取携甚便,无赖之辈,变计甚捷,狡狯伎俩,于此可见一斑。盖人不疑双全窃,而窃者固双全也。他日双全以镯炫于人曰:‘兰英爱吾,兰英爱吾此灿灿者,不其赠品耶?’于时有羡之者,有妒之者,有欲向之分肥者。人言可畏,谁折檀树?春光漏泄,非为柳条,风声所播,而窃物于是乎有主名矣。兰英于是投控公堂,当日即奉讯判。双全押候查明,约日再行复讯。岂料凌氏家长,以兰英疏于防范,尤复涉讼公庭,既失物而又出乖,群起而大加责备。嘻嘻高々,衅起家庭,兰英羞愤交加,自恨红颜薄命,孤鸾寡鹄,我生不辰,不若削发为尼,不再与闻世事,区区饰品身外之物,即使完璧归来,亦拌充作善举。遂入净修庵,拜老尼为师。我佛慈悲,盈盈下拜,甘心祝发,居然比邱矣。越日复至家内,将一切俗务料理清楚,长作佛门弟子,誓将永绝红尘。此庚戌四月事也。兹果见兰英皈依佛教,洗净凡心,若所谓心如古井水者,特不知凌氏家长辈,当时将何以为情。而兰英一时激烈,异日其能初终一辙否耶?”
○苏州如意庵阿玉
阿玉,十年前苏州名尼也。居城中如意庵,当时有倾城之目,今访阿玉,则禅关月掩,颓刹烟封,凤去台空,令人欷欲绝矣。然一言阿玉,凡三十岁以上之苏州人士,无有不知其人者。盖阿玉在十年前,年不过二九,风流蕴藉,正在妙龄,居恒不事修饰,顾一种华贵之气,甚无假于浓脂腻粉,而神光焕发,淡雅中多华丽,殆亦天生成之也。如意庵在苏城西南隅,地邻府学,巷曰泮环,陟其地者,流水一泓,小桥欹侧丛莽间,乡狞甚,迎人而吠,人烟稀少,本非闹市比。阿玉在庵时,如意庵稍稍修葺,风微人往,昨是今非,崔护重来,当不胜人面桃花之感矣。阿玉生平喜清静,不妄与人结纳,即寻常巾帼,随喜而来,非臭味相同,辄不愿多酬应,矧吴中纨子,十居八九耶!有朱茂才,与阿玉有秘密交。茂才固才貌两全者,然家赤贫,一母一妻一襁褓女,炊烟数数断。阿玉以经资之所入,与针黹之所余,茂才来,辄助。茂才德之,衔结莫报焉。茂才方弱冠,天资敏捷,会功令易八股为策论,茂才留心时事,复专精经史学。时书院课士之例尚未尽废,茂才月课,时冠其曹。或以所得膏奖偿阿玉,阿玉储而藏之,阴伺茂才不时之需,则仍完璧归。或取其所应需者,而仍以所余还阿玉,阿玉亦不固予,复储而藏之。茂才于某科举于乡,越数年,以考试举贡录取,分发某省,以知县补用,盖边远也。得第归来,竟无盘缠禀到费。且鲜亲友,无告贷处。又复末世功名,强弩之末,几不为世所重。萧条行李,何以成行?阿玉罄所有以为赠,于是乎得束装。旋得某县缺,板舆迎养,妻女亦相偕行。如意庵亦于是时无阿玉。人有知阿玉者,谓已为茂才招之去。莲花座下,桃叶迎归,好事竟成,三生有幸,风尘赏识,阿玉洵非常人矣。
○苏州吉祥庵三小姐
僧尼之结方外缘也,于情为相洽,于理为相当。饮食男女,大欲所存,似亦无容刻责矣。特佛法谨严,每引以为清规之玷耳。至若闺门巾帼,暧昧成奸,借我佛以夤缘,开无遮之大会,斯又佛界之罪人,抑亦世界之罪人也。然而隔花人远,蓬山万重,蜂蝶虽狂,无花枝之招引,纵有如天之胆,夫又谁敢偷香乎?三小姐者,苏州名门女也。花容月貌,艳丽无伦。顾赋性风骚,不拘拘于绳墨。生平喜游玩,登山临水外,凡丛林庵观间,时时有其踪迹。吴中多纨绔子,闻三小姐名,莫不心神颠倒,思一亲香泽为幸。久之而无人耳鼓中无三小姐,亦无人眼帘中无三小姐。于是三小姐之艳名之丑声,并驾齐驱,两相传播矣。年及笄,有为之议婚者,三小姐辄阻挠之。盖自由其性质,不肯作樊笼中物耳。父母无如何,姑听之而已。城南结草庵,僧庵也,庵与沧浪亭邻。流水一湾,清幽可喜。入门一巨池,为苏人放生处,石桥架其上。越桥而达于殿,禅房花木,曲径通幽,一僧寮优胜地也。每年开放生会一次,苏州故多佞佛人,莅斯会者,士女如云。三小姐闻之,亦忻然乘舆往,游观风景,流连久之。洎乎日落崦嵫,人皆倦游而返,三小姐独空舆归。盖已拼借宿禅居,与老僧同榻也。有客宿宿,有客信信堂上,丑其行,屏不纳其归。三小姐将计就计,遂皈依而愿为尼。结草庵之南,有吉祥庵,为某老尼焚修之所,三小姐愿事老尼为师父,假一榻以为容身地,且以数十金寿老尼。老尼喜而允之。三小姐不披缁,亦不髡发,浓妆艳裹,犹是俗家。吉祥庵虽为之而下榻,而鲜一夕归宿者,顾无日不朝而往,暮而出。问之,则以归省父母言。老尼颇深信之,殊不知其早与结草庵某僧结不解缘,良宵稳度,无夜不在结草也。移尊就教,情好极浓。结草庵地居僻静,屋宇尤极深奥,暗藏春色,殊非局外所能知。乃某僧素性淫荡,昔年与某庵尼私,蚌珠暗结,致坠胎而毙其命。今经三首县访悉,派差密拿到案,房中多闺人用品,一并呈解,而三小姐事亦即和盘托出。下某僧狱,而追捕三小姐,则飞鸿冥然,黄鹤杳然矣。逮吉祥庵老尼问之,则双泪龙钟,不自知其将作何语。讯其家属,则以久经出逐对,亦不肯任其咎。谳无可定,判淫僧以监禁,罪置三小姐于不问。庵产本饶裕,初拟充作学堂用,旋为某劣绅所回护,另易管理僧而后已。夫为三小姐之父母者,既不能管束于其先,迨其后也,听其出家,反以遂其淫欲之私,致演出如斯之丑剧。世之为家长者,可不防微杜渐,而知所自处耶?
○苏州净莲庵某故绅妾
苏州嘉余坊巷,占一城之中心点,而稍偏于西,地近护龙街,巷不甚长,居家七八户,中多旷地。兴福庵者,僧庵也,荒废久矣。山门佛殿,略存形迹。住持僧某,支屋数椽,维持香火,知规复之无日也,爰有出售基地之议。庵后基地,广约亩许,左则为候补县佐金某之居,右则净莲庵也。金某听鼓吴门,历有年所,席先人之余业,家有中人产,性复疏懒,略不钻营差委。所居之屋,系祖遗物,闻兴福庵之有基地出售也,乃以价购其半。净莲庵尼,某绅妾也。绅捐馆后,挟其所余资,而投净莲庵为尼。亦以兴福庵之出售基地也,以价购其所余之半。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洽比为邻,平分风月,则金某家之与净莲庵,望衡对宇,宜其彼此相安也。岂金某为富不仁,贪而且鄙,自恃其偌大县佐之势,竟将净莲庵新购之地,侵占若干。雇工挑取瓦砾时,三分九州有其二矣。尼佯不知,且听其便。时值烟禁严,金素有烟霞癖。尼与禁烟员某司马约,乘金不备,直入其室,为要约地。司马如其教,取其烟具出。金惧有碍于宦阶也,挽人缓颊于司马。司马令金将其所有地,全行舍入净莲庵,金唯唯检出契据,唯命是从。于是报命于尼,大相庆幸。雇匠筑墙,圈为庵产,不数月后,经之营之,凉亭燠馆,焕然一新矣。尼以司马之大有功于佛菩萨也,尺地寸天,皆司马之所赐,非司马之力不至此,为菩萨面上,亦何敢自爱其区区尺寸之肤哉?自是厥后,净莲庵遂为司马外室矣。人有到庵随喜而出者,谓庵之屋宇,固顿然大改厥观,而尼之妆饰,亦非复曩日之孀襟嫠舄比。浓妆艳裹,凡以为司马也。年华方盛,盘龙之髻,绣凤之鞋,依然闺阁中人。盖本是带发修行,而并未经度耳。司马曾何修而得此,其将何以谢金某耶?金某弄巧成拙,悖而入者,卒以悖而出。可谓自取其咎,然而冤矣。
○木渎万寿庵松泉
闲尝游天平山,览万笏朝天之胜,想见先忧后乐,欷凭吊者久之。又尝游光福,探梅邓尉,海称香雪,风景绝佳。自吴下买舟行,木渎镇为必由之路,游踪靡定,略不可以次数计。木渎一名香溪,镇之西有山曰灵岩,故吴王馆娃宫地。梳妆台响さ廊之遗迹,犹有存者。万寿庵在镇东,庵有后窗临水面,玻璃与水光相掩映,晶莹澄澈而可爱。舟行过其处,洞见窗以内一切陈设物,镜奁钿盒,氏箧笥之类,一一咸备,与闺阁无异致。某年访友木渎镇,友亦居镇东,与万寿庵相距不过数十武。友家为余下榻,流连杯酒,或以蔬菜供客,风味佳胜。询之,曰此万寿庵住持尼松泉所遗也。因为余言松泉梗概,曰:“木渎无妙尼,唯松泉差强人意。年近三十,齿不卑矣,貌非不扬,然亦常常。顾以好自修饰故,犹有徐娘风韵。喜酬应,善语言,对客清谈,诙谐臻妙。烹饪又其擅长事,春秋笋菌出,熬煎储蓄,瓶樽累累,分遗施主,为广结佛缘地。此以见松泉之喜于酬应也。人家有勃事,得松泉一言,莫不纷排难解,破涕为笑,化乖戾而为和平。此以见松泉之善于语言也。里中某生与之通,有年所矣。某生家有长,室有妇,万无娶松泉理;松泉格于方外,貌为克守清规者,亦万无嫁人理。然性风骚,不耐独处,唯是情好专一,不似得陇而又望蜀者耳。”友言如此,越日访之,果悉如友所言。今数年矣,青鸾信杳,不知松泉近况又将何如也。或有谓松泉仍在万寿庵。他日再作天平邓尉游,当舣香溪之舟,重与松泉话旧事。
○杭州水月庵普航
杭州女尼分两类,大约居城内者,多带发;居城外者,多发。水月庵在武林门外,屋宇宽洁。殿后杰阁三楹,四面有窗,画栋珠帘,足为湖山生色。推西北窗望之,则西湖胜景,尽在目前。唯是宝刹留云,禅关掩月,游人到此,非有绍介熟人,不得入其门而登其堂也。己酉夏,余作武林游。纳凉出城,行行至水月庵前,重门禁闭,叩之不开,犭制犬狺狺,作搏人状,不禁废然而返。越日偕某友至其地,友固杭人也,求其先容,强而后可。进山门,登大殿,令香工老人取锁匙启后阁,拾级而登,开窗凭眺。西山爽气,扑人眉宇间,清风徐来,不复知人间尚有酷暑。阁中悬大士画像,木质楹联,镌刻精雅,其语曰:“平堤分占西湖秀,杰阁留栖南海云。”署款“光绪丙午十三龄度女弟子普航撰书”。余爱其属对之精工,书法之秀润,读之再四,喜不自胜。爰以署款字辨之,所谓度女弟子,则为本庵女尼无疑。而丙午距己酉,推算只有四年,丙午十三龄,己酉才二八耳。问诸余友,不甚了了。时香工老人持锁匙在侧,即而问之。则曰是固本庵老师太之徒也,早晨进城,不久归矣。有顷,闻足音跫然,缘梯而上,一睹面,果一妙年俊尼也。妆束从比邱,短发覆额际,丰神清秀,无尘俗气。见客而问所由,具以告。回问“普航”是法名否,曰:“诚然。”余极赞其联语之写作两佳,普航谦不自已。又有顷,相偕下梯,就殿西水榭坐。窗外池莲,正在试花,顾不过数十柄,少许胜多许,亦颇有清趣。老尼瀹茗熟,照例饷客而已。普航吐属明慧,似乎深通文墨。然问之不肯言,深藏不露,殆其性也。余谢友曰:“今日有缘,能得到此,既游胜地,复得解人,微君之力不及此,是不可以无诗。”因口占一绝云:“西子湖边水月庵,平分清景自三潭。好花看遍浑闲事,妙绝优婆钵里昙。”友和之曰:“重重云锁水边庵,水在平湖月在潭。纵使池莲开万朵,仙灵毕竟让优昙。”因索纸笔书之。普航即出藏经笺以授,乃分别书之以为赠。普航在似解不解间,但曰:“贵客惠临,辱承雅教。三生有幸,何乐如之!”旋与余友兴辞归。普航送客下殿阶云。
○杭州观音庵净尘
净尘者,静诚也。好事者以“静诚”二字太质直,谐其声曰“净尘”,净尘曰甚善。于是讯问法名,则曰净尘、净尘。若曰“洗净尘心”云云,人遂无知净尘之为静诚者。净尘居杭州涌金门外之观音庵,庵临西子湖,门前流水清涟,诸峰环绕,全湖之胜,尽在目前。庵之旁则为颐园卖茶处,花晨月夕,裙屐名流,觞咏无虚日。颐园后窗外,一绝大荷花池,开帘一望,红裳翠盖,不数老杜丈八沟焉。观音庵之东遍数楹,与颐园后窗斜相对,净尘凭阑闲玩,辄为啜茗者所窥见。藐姑仙子,真可望而不可接也。余数作武林游,爱西湖风景之佳,时携杖头钱,作颐园入座客,于净尘固数见不一见,特无由与之面接耳。
上年六月,余客武林,值大士诞日,独自闲步出城。杭人崇拜大士,咸往天竺进香,举国若狂,真有所谓万家空巷者。西湖之滨,行人如蚁,观音庵本供奉大士,是日亦循例开门。顾湖滨游人虽多,莫不渡湖往天竺,观音庵香烟寥落,略无过问之人。余畏天炎,仅仅向湖堤闲步,崦嵫日落,暮色苍茫,观音庵门尚未闭。余因之信步入,庵本逼小,行不数武,已至殿阶。净尘出问客从何来,具以告。乃邀入旁舍坐,呼老尼瀹茗,且供菱藕诸果品,曰:“此供佛之所余也,盍少尝之,以结佛缘乎?”所坐之处,即颐园斜对之一楹,荷净纳凉,几于忘返。余数数目净尘,净尘似有羞涩意。询其年龄,约略不肯详答。询其出身之所,则曰:“既已舍身为尼矣,一切俗缘,早经割绝,甚无庸追述为也。”语次,适老尼添茶至,为余言曰:“净尘,吾弟子也,来此十年矣。十六岁时,既字未嫁而丧厥偶,盖将终身守贞也。”余为之敬叹不巳。净尘似嫌老尼饶舌者,禁之勿多言。时已昏暮,余即欲兴辞归,以饼金作茶资,净尘固辞而后受。后遇某友告之,友杭人也。因曰:“净尘固坚持雅操,而为人所钦仰者。”则静诚之为净尘,亦某友言也。净尘吐属风雅,秀外慧中,既流丽而复端庄,亦尼界中所不多觏。其于镜湖一曲之间,而清修自在,净尘之志趣可思矣。
○嘉兴西庵秀文
嘉兴西庵秀文,貌美而性贞,聪慧过人,语言隽妙。诸年少涎其色,秀文艳如桃李,凛若冰霜,而不可一犯也。西庵在郡城南门外,半村半郭,有负郭田数十亩,闲闲桑柘,皆庵中产,常年进项,如小康家。或有利其资者,思设计以为敲诈地,欲伺秀文隙,以遂其所欲为,以为秀文之坚贞自守,非必其真坚贞自守也,其貌为清修者,特不肯与凡人伍,或者其别有一夫已氏耳。一日诸年少正游行西庵前,秀文抱瓮出汲,适一中年人醉酒过其门,立足不稳,颠仆倒地,秀文弃其所抱瓮而抱醉人入,并置诸己所卧之床而覆之以被。事为诸少年所见,以为此必秀文之所欢也,排闼入庵,群相寻衅,略一搜访,则醉人俨然卧禅榻上。秀文坐床沿,熨摩跌创焉。诸年少群鼓噪,汹汹有问罪之势,谓僧俗之界不分,男女之嫌安在?奸情败露,烛照靡遗,平日之绝无破绽可寻者,特行为秘密耳,今则秦宫镜、温峤犀矣。秀文从容向众而言曰:“醉人妻弟,尼僧舅;尼僧舅姊,醉人妻。诸君有能参禅者乎?甚无用此哓哓也。”有味此二语者,谓醉人必系秀文俗家之尊长耳。及起醉人而问之,则曰:“本父女也。”诸年少无如何,告罪而出。盖秀文本西庵邻家女,家綦贫,自幼舍为尼。性颖悟,妙语解人颐。及长,身长玉立,姿容艳丽,殆鲜其伦。幼失恃,愿以清修报母恩。家距庵不半里,有父在,耽<麦曲>蘖,时入城,买醉归。过西庵,或借山门作小憩焉。秀文亦时一归省其父,盖其天性孝也。今秀文年已三九,持斋绣佛,了无尘心云。
○嘉兴观音堂清全
嘉兴观音堂,在郡城南门内报忠埭。女尼五六辈,皆有艳名,清全尤特色也。性荡甚,杨花水性,里中诸少年趋之若鹜,酒食喧呶无虚日。清全善歌,弦索之声达户外。里中人惯闻之,不之异焉。佛门清净,变作欢场,禅榻凄凉,成为闹市。顾其所往来者,皆上流社会中人,寻常市侩,无敢问鼎。禾城本褊小,酒食游嬉,闾巷相征逐,翩翩裙屐,无非居同里,时时相见之熟人,故群与清全嬲,虽诮同靴,了无醋意。唯某故绅子与清全尤有密切之关系,绅子欲娶清全,而碍于家教;清全欲嫁绅子,而碍于堂规。菩萨低眉,禅参欢喜,慈航普渡,却亦无甚挂碍,鹣鹣比翼,借佛地以行乐可耳。某故绅起家县令,宦囊充刃,绅子袭余业,挥霍豪甚。择友不慎,时不免有不规则事。去年秋,绅子挈清全游吴门,适家乡某案事发,为怨家出首,株连被逮,捉将官里去时,清全与焉。某区长素解事,知案情不与清全干,递绅子归案,释清全出狱。官吏文书,急于星火,绅子首途之时,殊不及照顾清全,清全只身在苏,寄寓金阊城外。利昌惠中诸旅馆,本楚襄王行雨行云之地。居无何,与某妓院女佣稔,朝夕过从,相知渐密,遂由女佣介绍而入某里某院,缚足使短,蓄发使长,不数月后,艳帜高张,盛名鼎鼎矣。清全本善歌,貌尤丽,年将及花信,口语犹带乡音。门榜某某仙馆,人称其为色艺双绝也。为语禾中诸旧雨,欲重见清全者,曷弗买翟吴中,作平原十日之游乎?不然,青楼人物,踪迹靡常,冉冉光阴,将不免人面桃花之感矣。
○石港鱼湾静舍柳禅
南通州之石港场,一巨市集也。相传即文信国钓鱼渡海处,故名鱼湾。市西有土山,高不及数仞,无以名之,名之曰西山。树林阴蔚,屋宇层递而上。庵观五六座,缁流羽客参半。禅房花木,洞府烟云,具体而微,颇有山林景色。山麓有鱼湾静舍,女僧柳禅居也。光绪戊戌己亥间,余应彭城分转之招,襄理文牍,寓石港者年余。盖石港为淮盐出产地,通分司署在其处,西山近在官廨东,钟鱼梵贝声,因风度越,摇动耳鼓间。好梦初回,宿酲微醒,官书丛冗时,飘飘乎有出尘之想。公余之暇,辄闲步山之前,谢安折屐,略不可以次数计。其号为方外者,悉系淮海产,形翘舌,俗不可耐,以故僧道各院,偶一看花问竹,足迹虽屡屡经,殊不堪于久坐。鱼湾静舍,为女僧清修所,禅关昼掩,辄不敢以剥啄从事。值中秋夜,携奚童,出署门,踏月西山下。见静舍双扉虚掩,庭中香烟缭绕,微步入门,有雏尼出,问客何来,并问客来何为者。余以玩月告,则柳禅已降阶下,呼雏尼延客入,彼此询名字。时当昏夜,余颇引嫌,不移时,即兴辞出。越日,于晡后访之,叩门而入,幸不作出山之刘阮、问津之渔郎。柳禅整袂出迎,瀹茗相款,为余诵“花径蓬门”二语。余喜其吐属风雅,又讶其语涉诙谐,不禁粲然,柳禅亦似有赧色。语次,为余述及身世,知其来自二分明月间,而寡鹄孤栖者,藁砧失偶,今在季隗送文之年,其作佛门弟子,已七阅春秋矣。斋鱼粥鼓,却不以尘世为念。余视其丰神袅娜,姿貌清癯,濯濯如春月柳,柳禅二字,可谓名副其实。盘蛇之髻,榛以为笄,绣凤之鞋,绀以为饰,盖俗所谓带发修行者。余问其青年守节,何必出家?出家之人,有何凭藉?曰:“出家者,喜习静耳。茆舍数椽,是变奁饰以自建筑者。日用不足,则唯十指是赖。”几上绣绒花谱,秩序井然,曰若者为某家闺秀物,若者为某家公子物。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昼长,贫女蓬门,生涯亦殊不恶。余因其屡引诗句,问其能作诗否。曰:“但能诵,不能作也。”后闻人言,柳禅本精通文墨,而时时吟咏者,与某闺秀为文字交,时以诗筒相往还。曰不能作者,特与君相稔浅,不肯轻以相示耳。其号柳禅,取道韫咏絮之意。且母家谢姓,而夫家柳姓,秉性聪明,取义精确,风流自赏,为女僧中所罕见。然而珠规玉矩,操守坚贞,《柏舟》之志,又为里中人所钦服。旋因彭城分转乞休卸事,余亦 被南归,与柳禅见者仅数面,今已契阔十余年矣,回首前尘,颇涉遐想。
恨冢铭(并序)文冲旧侣陆伯周
过奢者必折福,况是妇人;好淫者无真情,遑言妓女?因此两宗的义,成兹一段新闻。文异庄谐,事非杜撰,有如孔墓,采来五父之衢,可补涂碑,莫认三人之市,当此榴红似锦,蕉绿如油,有笔墨之余闲,喜窗棂之俱静,忆天宝风流之旧事,叙巴山夜雨之余哀,名曰《恨冢铭》。藉完每日课。
缘有朱门贵女,金屋娇娃,系出凤城,侨居羊石。溯唐朝之富贵,宠赐温泉;冠隋室之勋名,封为柱国。传来奕叶,不坠宗枝,家有簪缨,门成冠盖。贾后以投怀而见宠,谢公因最少而生怜。蔗是傍生,棠从娇长,女之诸兄有肄文业者,女亦从之。谢道韫之咏絮才,因心作则;卫夫人之簪花格,信手拈来。原是油头,竟成绣口。良以灵犀窍活,故能雌凤声谐,尚书未及赐衣,进士但嫌不栉。试较伏生孙女,淹博何如;不图蔡琰姑娘,聪明乃尔。由是四声谐韵,巧更溢于回文;七步成诗,快倍逾于击钵。愧杀中郎阿大,甘为刘表之豚;定知学士文人,让出何充之豸。
诸兄中有习武艺者,女又从之,以脆骨之娇姿,授《易筋》之内力。铁胎枪好,能舞梨花;玉臂弓柔,惯穿柳叶。秦良玉非壮夫可敌,窦线娘得保姆真传;悟剑器于公孙大娘,得衣钵于长安女子。揎袖现雪花之臂,时人任看;企档舒杨柳之腰,天生神力。是故弓鞋两三寸,的的移来,能将铜锏十七斤,呼呼乱舞(彼所用之铜锏,右手重九斤,左手重八斤,每对客起舞,贮以锦匣,约值银三十元)。诚璇闺之雌虎,为巾帼之英雄。文武能兼,见闻亦罕;加以精通乐府,善谱《凉州》;玉管银筝,固属可空冀北;铜琵铁拨,又能高唱江东。举凡文君之琴,湘妃之瑟,江采苹之笛,秦弄玉之箫,无不妙到十分。的是奥探三昧,既喜心灵手敏,又欣喉润吭清,每为樊素之歌,试学小红之唱,惯将文艺,谱入琴弦(彼能手打洋琴,口诵曹一士仁亲以为宝文,按腔合拍,闻所未闻,洵绝技也)。有缠绵悱恻之哀,泪倾司马;尽挥洒纵横之致,目送飞鸿。此又非《子夜》所能,而定知周郎所乐顾者也。
《恨冢铭》借钟川岳之灵,为嫌不栉,允号闺门之秀,宁只知书。加以落落大方,非小家之碧玉;又是亭亭脱俗,似出水之红蕖。问年恰在瓜初,倚日倍形杏贵。善修眉史,文君之十幅何奇;别有心旌,萧后之千金转陋。宜其画屏未列,争来射雀之人,不烦彩线遥牵,始得乘龙之客矣。而乃礼已及笄,易占不字,愿守荆山之璞,羞闻金谷之珠。牡丹留无子之香,海棠漏有宗之籍。怕犯克夫劫数,谢绝红鸾;特安处女清操,免歌黄鹄。棣萼亦嘉其志,椿萱乃遂其求。于是分以家资,别开门户,特挑四婢,拨事八姑。如许红颜,偏教独处,得毋翠羽,仍异长埋。此固氤氲使者所未安,亦有瞌睡先生之有不信者矣。
夫静极则思动,寂处则寡欢,未必日玩琴书,即可夜安衾枕。用是广罗闺友,以破寂寥;频带家人,驾言游玩。则有某氏女者,富饶父业,好扮男妆,虽是巾帼之内容,竟袭冠裳之外貌。自谓莲花不染,岂知豆蔻先开。与女萍水相逢,遂尔苔岑同契,如磁之引铁,似漆之投胶。乃泛棹于珠江,复开筵于画舫。招有名之花旦,耳鬓相磨;岂已过之瓜期,心肠真硬。体面之不拘若此,形骸之放浪云何。不待刘桢,平视无避嫌之礼;竟同韦后,随缘操自择之权。有郑、卫之遗风,采兰以赠;得梁、陈之习俗,掷果何嫌。居然大会无遮,说甚外言不入,是诚怪事,翻作美谈。父母置若罔闻,昆弟弗知禁戒。马无缰辔,越道而驰;蜂逐香车,扑帏不去。是故墙茨之扫,每生于诗礼之家;野草之歌,易启于绮罗之地也。日沉湎而不回,水趋流而愈下。不分昼夜,招集绥狐,才起秋风,又思斗蟀。夺来锦帜,喜少女亦争雄;笼却金丝,集壮夫而会猎。以温文之女史,竟蹀躞乎人丛。过口瘾则评足品头,近身傍则挨肩擦腕。纵乏蔷薇之刺,应知瓜李之嫌,而乃绝不识羞,反行斗力,未举孟光之臼,先怀征贰之刀。曾有瞎眼狂且,泼皮无赖,横加轻薄,欲讨便宜,女乃倒竖柳眉,略伸藕臂,遂使之五体投地,双手爬沙。陈贞丽打翻阮大铖,扈三娘活擒王矮虎。喝个当场大采,竟然辘倒冬瓜;且看贴地纤痕,仍是小如春笋。顾婆娘虽勇而师氏何存,按诸断臂之鸣贞,露筋之表洁,真径庭之迥异,泾渭之悬殊。姆教难容,人言可畏,而女既以女元龙律己,复认母大虫为师,纵欲则无限心猿,倾偈则自夸腰马,食过当年之夜粥,遂成此日之沙尘。至于笔墨之能工,管弦之精妙,绝无自负,视作等闲,是盖另有脑筋,不同肺腑者欤?
夫水不添流则易涸,山多缺陷则渐崩,女既不事营谋,第知挥霍,莫点吕岩之石,终成赵望之囊。试观富贵王孙,尚有锥地俱无之日,况是骄淫女子,宁免铜山遽倒之时?故始则肆应到十分,而继则七穿又八裂。认识长生之库,作外府之收藏;惯登避债之台,向谁家而赊借?从前首饰,金变为铜;以后腰缠,橐垂空袋。恰似丰年骤歉,境况难堪。本然维日无多,家财竟尽,早识赤贫之易,应嗟白攫之非。时也,怙恃俱无,伶仃倍苦,岂乏金兰密友,而临存遭门外之羹,欲求玉树诸兄,而薄诉咏泥中之句。未归司马,何以当垆?迫作流莺,藉图掷锦。朱淑真出于无奈,鱼元机殆有前因。恨煞天鹅,竟成野雉,为填花债,又启丛谈。因彼美之多谋,作贪夫之警戒。
缘有某甲,专好捉丁,本属富豪,非常鄙吝,诸多机械,四面能通。说到银钱,一毛不拔:能骗申公之犬,咄咄称奇;每闻盗跖之鸡,孳孳为利。顾眼虽蓝色,而心射红颜,每图路柳之欢,应承白水,不料沙梨之质,成自青砖。忝居阔老之名,屡挞群娼之债。见孔方兄则捧足,四围插满倒钩须;遇褴褛汉则装腔,一副磨光冷铁面。是真盗跖,富乃不仁。甚于王戎,贪而成劣,凿郑相难盈之谷,心忘象齿终焚;筑周王避债之台,面与牛皮同厚。天生使独,之子不伦,山尚能移,此人难改。无情变成薄幸,举家难与周旋。
独其兄念系同胞,故与彼势难隔膜,惯将苦口,藉化顽心。每训以多藏则厚亡,放利则招怨。秤薪而炊者,非家庭之福;钻核乃卖者,伤天地之和。子常以黩货而阽危,猗顿以散财而愈富。消长盈虚之理数,确有循环;贪婪刻薄之行为,殊非大器。纵为儿孙惜福,唯悭俭乃能长;亦须朋友通情,勿便宜之必占。谆谆告诫,切切规箴。岂顽石尚解点头,而仲篪转嫌多口。不独风吹马耳,顾左右而言他。如沙逆蛇鳞,致纵横之不弟。其兄乃喟然叹曰:“庄公以害段而养奸,荀伯以恶僖而坐视。人之所忍,我则不安。盍从间道以耗其财,庶使贪泉不满其祸欤?”因思彼眼虽蓝,其鼻则白,前此之缠头吝掷,许口辄忘者,以遇非其人,故权操诸己耳。倘得裂缯之褒姒,恃美而奢;自将爱璧之虞公,因贪成败。饣舌之以古井,困之以香城,十二迷楼,层层设伏,三千色界,处处需财。既为含饵之鱼,定作入笼之鸟。绿珠既到,金谷旋衰,此为倚翠之恒规,亦泄彼苍之积愤。三思既定,一意孤行,不为司马牛,而作申公豹。每逢暇日,代觅孛星,恨无金屋之阿娇,难倒铜山于邓尉。而果也草灰蛇引,柯斧犀通,羌得我心,恰逢女面。见其身轻似燕,喉啭如莺,眼有怒睛,口饶长舌,轻丢羊藿,居然自豪,有甚龙,践之必败。盖女善描心字,错读毛诗,忆怪事于空桑;及身欲试,动间情于香草。错脚难翻,翠袖轻笼,果掷潘安之袂;碧油斜睇,杏窥宋玉之墙。不堪月照罗帏,遂致风吹裙带,择来面首。选才于猎艳之场,诚何心肝;寄迹于平康之巷,船湾广惠(广惠乃客栈名,在羊城南关增沙),不图再见贲羊。乡号温柔,引得几多蛱蝶;污泥既染,顿忘身自何来。艳帜既张,真觉命都扌罗去。若问旧时甲第,感桑田于栾却婿原,竟开此日丁帘,隶花籍于温邱辞邓,纵异被笼于肃鸨,已同侑酒之流莺,怪煞诸兄,家无夏楚,致将彼美,袖领春风,玉自添瑕,铁谁铸错,此甲兄所以画图省识,环厮磨也。喜小姑之无郎,青楼待聘;念寡人之有弟,金穴宜销。得彼的庐,为渠耗獍。虽倾国则派筹未及,而破家则游刃有余。苟能妲己入宫,自有焚台之手段;唯引渔郎问渡,尚须带路之皮条。由是开筵坐花,送炉煮豆,唐太宗命宁王ㄓ笛,阮大铖为李氏梳栊。兄既引水入船,女遂因风驶帆。射穿杨之目箭,数点秋波;画异样之眉图,两弯月晕。指欺玉笋,擎杯而低约双干;脚印金莲,贴毯而故教半现,最难恝置;是瞒人私语之时,哪肯放松。正与子偕臧之日,甲已心苗火熟,骨节酥完,口展如瓢,涎流似酒。加以另开眼界,复身家,髻缀明珠,指嵌碹石。萼绿华之金条脱,腕力难胜;杨太真之玉搔头,鬓光弥媚。执苏小题诗之扇,穿丽娟藏屑之衣。绝无勾院之派头,愈表大家之色相。既贪且慕,似醉如痴。拟佯醉而自留,恐讥色渴;欲乍而远举,又被情牵。摇曳心旌,频搔脑袋,只作鹭鹚笑;样样逢迎,爱听鹧鸪啼,声声唤住。
女知其情魔已急,捣鬼堪怜,乃灭烛以留髡,至牵衣而揽臂。点洛阳之花谱,尤高骈;捆灞上之柳丝,缚缠韦固。甲遂迷魂入阵,恋爱忘家,撕扇求欢,挥金不惜。买来渠屋,极衣裳钟鼓之穷奢;占得巫山,觉脂粉芳香之俱贱。十六甫绿杨浓叶,荫此小星(甲购屋于十六甫,费银六千余元,以为小住眷);五百年红豆情根,偿于今日。
得伧父推诚之爱,岁已一周,而本人吝惜之私,时常半现。女知其猪肝食罢,燕羽终差,初则花粉驰情,久则豆羹失色。既有贷粟误周之虑,宜蓄因粮于楚之谋。欲求异日之贿迁,当趁斯时而策定。可知虎邱无两,断难久驻春光;须知兔窟营三,庶喜预留地步。顾项王可以破印,则赵姬难望偷裘。苟欲奁有腴储,恐是饼从指画。试观衅开檀座,惜到榆羹,浣火布误作衣穿,遽撵爱姬而去,辟尘珠或为油渍,结成内子之冤,每有遇外宠,则钱费千缗,处住眷则钞悭一帖者,况其掌纹叠络,眼孔如锥,密底算盘,插针不入;磨圆滑石,饮墨偏多,察及渊鱼,专贪水蟹,望其备六宫之粉,一任花销;空五库之钱,万无芥及,则登天犹易,买日难长矣。欲遂私图,当从智取,剑由腹发,缜密难窥,火把膏煎,销熔使化,乃能破淮南之吝,而徐迁邺下之资。
是以预用情丝,打成软索,每当甲至,伪作寅恭。消夜则浅碧同酣,玩月则小红低唱。薛冶儿之舞剑,炀帝称奇;踏摇娘之弹筝,刘郎爱听。惯呈杂剧,务结浓欢。然而群技虽工,尽到东君之眷;或亦幽怀乍触,忽来西子之颦。情至无聊,恐将成病,乃拟中郎之射覆,仿学士之联吟,约夫婿以消闲,知彼伧之不谙。迫得别罗赌具,立定方针,喝雉则过于叫嚣,斗牛则失诸不雅。莫如叶子戏,斗巧而文,庶使楚客些,因劳可免。甲已暗为穿鼻,何敢批鳞,姑与随缘,居然对博。女既心兵较巧,又面子争光,负则默默含愁,胜则洋洋得意。甲以有心迎合,故对手皆输。朱序以卖阵求容,莒公竟弃城不守。每逢终局,必覆全军。未偿承嗣之筹,笑署孟尝之券。在甲明知假柳,断无妾索夫逋,唯女预布神荆,真是神出鬼没。如此者约有数十次,于是乎积欠至万金。部据分明,匣藏以待(女每于赌罢,即命甲将所输之数登于簿上,以为他日索还根据)。纵分衾于异日,伤盆水之难翻;亦操券于斯时,免宝山之空入。呜呼!不事矛弧之巨盗,出于枕席之佳人。抱虎同眠,任蚕剥食。世之轻言赎蔡,不忍抛徐,脱香藉之芙蓉,为情溪之桃叶者,当举为殷鉴,毋惹秦灾。纵云蝼蚁知春,遣情莺院,仍要蜻蜒点水,轻印鸿泥。苟散花而不着身,则蹴柳自无蹴足。我作生公苦口,无非人鉴龟兹。君如李益后身,或可鬼为狐祟,此乃借题生发,聊效忠言。须知纪事详明,仍观正传。
甲既彀中深入,女亦格外奇奢。费翠黛之三升,又沽石绿;裁红罗之万匹,复购泥金。绛蜡通宵,传烛五侯之宅;朱鸾带路,悬铃七姐之车。充婢仆于盈廷,如仙姬之谪界。厌居省地,拟泛春江,勒甲同游。目注夫家之帑,先庚预告,粪除客栈之厅(女未至香港,即先做某客栈,同驻香车。既至嫌厅太空洞,命买绉纱数匹以围之。栈伴以绿色者,进女弗悦,另购绯红者,将前所买分赠各伴,其豪奢如是)。咏齐子之翱翔,粉光乃尔;赴楚王之宴饮,缨绝何如。男女平权,恰符西例,夫妻同乘,请认南威。笑来茂苑之狸,精于接木;射落如皋之雉,恨在枯杨。女已弦有外音,甲遂帽添新彩。劝其速反,免彼招摇。盖齐君或以车来,而崔相原非酒醉也。
奈女野性难驯,家情已淡,似玄宗之三国,屡夸门面之高;生苏小于六朝,顿觉春心之荡。听骏马驮呆之曲,凤耻随鸦;吐蚕虫待死之丝,雉鸣求牡。笑指新台水静,照苍貌之;任教旧垒巢空,怅红颜之薄幸。始则若离若合,休书尚属狐疑;继则明去明来,私约居然集。缘女久谙港例,知巾帼可以自由,预备衙需,迫藁砧因而成讼。是以甘于不洁,使之难堪,未为红拂之奔,先赐绿巾之戴。既执宛春以怒楚,随为吕相之绝秦。情何恝耶?谋诚狡矣!
甲果忿恨如焚,恼羞成怒,宁可悭囊打破,焉能哑鼓不鸣?卿无义,我无情,勿怪焚琴煮鹤,神都憎,鬼都厌,总须入笠追豚,拟请律师。报明案吏,拘拿逃妾,求准出差,坐其罪于贿迁,誓斯仇之图报。此风不可长,免他人又画葫芦,祸水若能回,则老夫或无芥蒂。
岂甲方思讼,而女已猜知。喜成竹之在胸,张弓先发;施念秧之辣手,传票休迟。探婿水以偿金,饬公堂而对簿。呈来欠数,系的笔之无讹。若定爰书,真覆盆其莫诉。甲始梦中乍醒,错后难追,方知此日受愚,弊在前时之戏赌。炙齐婿能言之果,无以辨诬;执苏秦亲写之书,便成实据。因欢买恨,弄假成真,鱼既吞钩,鸿将罹网,爰求外结,以免终凶。愿出朱提,藉松红勒。司马懿不禁吓,鲁仲连遂讲和。女亦得好便休,舍难取易,所还多少,忘却二成三成(原欠六万元,而女自称除得十六甫之屋外,实收到银五千八百余元,想系縻于谢费,故不能记清也),唯要通融,总之一了百了。讼藤既结,钗亦旋分。因果难明,衾曾代抱。可见笑啼俱伪,女真辜负夫差。亦思贪吝成灾,甲勿仍为冯妇。
嗟夫!猕猴恃智而易欺,雌雉因淫而被获。性有所僻,害即由生。小青死于聪明,合德败于骄侈。古之覆辙,今盍书绅。女既自命多才,我已代忧薄福。当其辐经身脱,墉被牙穿,歌葑菲于终风,占蒺藜而据石,好马弃回头之草,寒蝉过新样之枝,裘赠昌宗,谓两家之情愿;袂牵韦后,藉双陆以蒸淫。款客开筵,惯居东道,有郎如玉,爱宿西家。方期婿得金龟,好逑喜咏,不料人同苍狗,变幻无常,异琴瑟之和鸣,只妆奁之倒贴。说甚齐眉案好,问何去其何从。忽惊削肉囊空,真悖入兮悖出。才葛裘之仅换,便杼柚之将完。淫妇破家,甚于浪子。斯人处世,直似春婆。因迷鸳水之津,褰裳莫涉;卖到羊城之屋,溉釜无多(此屋即夺甲者卖时复为甲所窘,得某绅解围,故所得无几)。悔稽燕婉于东齐,人无郑忽;遂寄鹩栖于南越,妇学张骞。万丈游丝,桃花牵片,五更梦毂,桑梓迷踪(女居安南三年,在牌馆为知客)。
忆少时静处深闺,侍儿绕座,恨尔日飘零异域,荡妇无家,感不绝于予心。颜容憔悴,大弗理于人口。皮肉横陈,然犹负气如恒,崛强依旧。以纤纤之弱女,殴赳赳之武夫,因有土豪,横欺馆友,无冤自结,负债不偿。恰似薛刚,名曰通城虎;又如李俊,绰号混江龙。抚剑称强,欠钱贴打,女乃明知招祸,代抱不平,当面发拳,易如食菜。浑身是胆,哪计披蓑。笑鸡肋之难堪,打伤老子;竟蛾眉之弗若,愧杀男儿。是故春夏习文,亦要秋冬讲武。欲列庄公之五乘,须扛施舍之千钧。纵未能邓弼全才,不可学仲尼无勇。每有突来横逆,明系欺凌,理遣情恕之惧穷,势绌力微则受虐。假使观鹤躲而知肩卸,睹猿跳跳而惜拳尖,得张三丰之真传,为北宫黝之无惧,何至缚鸡乏力,泣马添痕,床慨肤伤,鞭从肉跳哉?似此土豪,空为地痞,良田疏于技击,以致贻厥羞惭。头是蜡枪,身遭猫面。即如仆也,屠夫最怕食肥,本县曾经吃苦,年当弱冠,路遇强梁,饱餐无赖之拳,几碎支离之骨。随陆自怜无武,王徐因劫从游,赵大夫竟尔铭枪,滕世子于焉试剑。五载得沙门之秘,贾举难欺;三年报淆谷之仇,孟明洗耻。肤虽欲裂,筋已渐强。现当庾信二毛,犹有甄偻两臂,殆恶韩淮阴之口实,故向王征南而心倾也。回忆当年,宛如隔世。兹则所操胜券,专特旋枪,蓦地轰鸣,拔山何用,却笑昔时企马,仅存今日屠龙。顾犹胜被打之土豪,而竟至吃亏于堂客。
女自开此衅,知结深仇,身同弱絮无依,心悔祸根轻种。早知猛虎难敌地头龙,盍作飞鸿,去如云里鹤?由是束装返港,赁屋为家,私检归囊,尚余十笏。仍装十架,独住一楼。挂四壁之图书,是女史闲居之所。开十棂之屏帐,作宾筵轰饮之场。夫既树有春莺,自必花招浪蝶,灿鲜明之芍药,人到西湖;认隐约之枇杷,客知北里。恨无溪水,制薛涛云锦之笺,可有天风送唐苑霓裳之曲。音调则按腔合拍,筝笛无声;文学则信口成吟,珠玑耀彩。恰似人来湓浦,共许无双;未知卿入昭阳,应排第几。信得八千佛界,破尔情禅;洵非三百女闾,有兹尤物。于此而不花骢客到,兰麝人迷,户限为穿,衣香争嗅者,必所遭为鲁男子。抑相识尽程先生,始豁眸仍是青盲。或觌面失诸白过,诚以相思之豆,肇于解语之花。未有舍鸾凤而听芦苇之声,弃鸡豚而恋菜根之味者也。既夺花魁,应添苔润,博千金而始笑,积万镒其何难?得碧苍为玉汝之成,多招人客;宜黄白据珠娘之富,直埒王侯。料得杜之百宝箱,韦之双钩袋,陶之销金窟,宋之贮锦厨,尽可身兼,奚烦齿数。
而乃倚门虽巧,去路偏多。若遇波俏郎君,便似疯癫女子。指牵牛于银汉,忘顾犬于金夫。背晋面秦,身吴心越。爱读枕中之秘,花蝶合欢;自空囊内之资,艾得食。始也争骑文马,怕迟杜牧之寻春;既而知是娄猪,遂让巫臣之据夏。顿令门堪罗雀,水莫藏鱼,旋卖家私,藉充诸费,随所欢以偕去,聿往星坡,得其乐则忘疲,又抛风浪(女姘识一美少年,极穷津贴,比至困乏,乃约往南洋,此光绪丙戌年事也)。东乌西落,水程计历七天;北雁南飞,乡井又分两地。谁作居停之主,向乏葭亲;孰知同渡之人,惯为花贼。心真似墨,口则如簧。女固溺爱不明,彼又多谋善骗。以夷吾之老马,烹子产之生鱼,誓衾穴之俱同,有如白日;实机关之预伏,卖往红霞(红霞系地名,乃穆拉油所属,距新架坡两日水程,为当娼者,有入无出)。恨他覆雨翻云,蚁穿九曲;任汝呼天哭地,猿叫三声。本属名花,惨遭恶果。所云嫖客,尽是粗人。或则鹤发鸡皮,称为老州府;或则牛头马面,真似活酆都。
女乃有眼难干,守身不辱,日求鸩死,时欲雉经,拼归泉壤而烟消,耻作舆台之夜度。幸逢鸨羽,不甚狼心,欹枕而怕听鹃啼,衅钟而转伤牛死。代设两全之策,以开再造之恩。劝赵璧勿在秦亡,宜张冠改归李戴。盍放他家之白鸽,以偿我地之青蚨。两不相亏,一于甘做。
女闻言窃喜,依计而行。私藏米塔之推,同泛槟城之棹(槟城乃英属三洲府之一,即庇能也,距红霞甚近)。慢寻娼院,先落媒家。行这条鬼马阴谋,看那令生龟晦气。真风云之势晦,借艇割禾;不旬日而事成,吹糠见米。鸨则楚弓复得,竟食鹭鹚;女亦汉节能归,放开鹦鹉。抚旧痕之尚在,泪渍衿头;向新审而从良(该埠设有护署,乃保护妇女者,而居民称为新审,不知何解),力掀席脚。顾囚笼虽脱而客邸无依,迫作弦索师,专教琵琶仔。无论南音北调,无板不精;奚烦东借西移,空囊暂裕。历尽崎岖之路,与鬼为邻;又开方便之门,招郎入舍。盖其夙称才女,挑灯闲读《牡丹亭》,故而时惹情魔,感帕临芳草地。于以知妇人识字,固能帮夫婿持筹,特恐画虎不成,转至引猫偷食。屡见贻羞帷薄,每由私和诗章。贸丝开南国之风,昭诸吟咏;酬简待西厢之月,直矣淫奔。苟非略识之无,未必逾闲若此。故无才是德,似属拘墟;唯有感而言,另饶见地。夫以钝筋之中国,而袭外貌于欧洲,宜其未得真源,适以迭开弊窦。观于女之覆辙,可为人前车矣。
日月驹驰,青春易逝;关山雁渺,黑塞徒羁。女虽免厥饥寒,宁愿甘于淹滞?望故园之乡树,未免伤情;恋新埠之烟花(粤人呼槟城为新埠),终非久计。而况裴郎之杵,断难物色于风尘;岂真蔡氏之笳,无复萦怀于汉土。爰同倦鸟,急控归骢,返游女之鞭丝,辞歌师之席位,计离港地,两稔青黄,爰住石街。一枝红白(女以丙戌往,以戊子归,在香港石街某号二楼居住。其侍婢亚微、亚静,感女向日之义赠回身契,遂相约不嫁,连袂事之),燕仍筑垒,总不离杨柳楼台;鸟已惊弓,哪敢作桃花春浪。连婢共成三口,薪水原悭;择人要豁双眸,梨云休错。用是玉知待价,珠不轻弹,虽非枯井无波,心同槁木,已似深坑滑石,眼自无花。屡思度曲秋娘,转瞬便成婆子;特望系绳月老,好心代做媒人。
嗣得某商,视为真主。盟深啮臂,悟纸黏花鸟之非;喜托终身,慰诗咏草虫之愿。敢冀三星四照,歌敌体于鸣鸾;幸毋十日一寒,或负心于换马,则江流不转,而石烂犹存。商感其诚,且知有放桐之艾;女得所托,遂竟同施柏之罗。即以斯楼,改为侧室。韵事有琴书之乐,婿亦彬彬;零居乏盂碗之敲,汝毋扈扈。宁不谓千里姻缘之线,至此牵成;百年好合之诗,由斯载咏哉。
孰料好月难圆,灾星未满。偷居妾媵,懒谒姬姜;娣袂诚良,盗铃自掩。属垣岂能无耳,瞒得几时;砸真正有头,叫声前世。方作新人之笑,郎买<麦兼>回;已为大妇所闻,渠将醋咂。先向其夫审犯,究江氏之金钗,可怜此子非夫,守季常之铁券,才闻狮吼,便化羊嘶。曹操问有头无,魂飞魄散;魏征早知肉跳,屎滚尿流。执笔招供,和盘托出。狐埋狐挖,作开路之先锋;牛送牛丧,甚灭门之令尹。无半的丈夫相,带几个娘子军,好似白虎星直抵黄龙府。女方鸭炉初,鸳枕斜欹,怜瘦影于菱花,检新吟之草稿,忽听楼梯雷动,门扇山摧,先见素心人气如牛喘,后随青面妇声似鸣。知冢妇之跟踪,率家人而寻闹。春光既泄,时势难回,急捧茗以求容,再三下拜;作负荆之请罪,千万包荒。虽久修榛栗之仪,算已尽桃根之礼。岂妇不知收脚,错打念头,欺女体曲如虾,身轻似燕,愈觉妒心之发,拟行剜鼻之刑,非徒迫走江妃,巢思鸠占;直是效尤吕后,酒作鸩资。祸不止于钗分,势将邻于瓦裂。
女乃仰天大笑,忽地生嗔,何处烂泥,来此撤野?装腔做样,漫云奶奶称呼;挖肉补疮,请试姑姑利害。一声火起,反转猪肚皮;七窍烟生,沉来鸟面目。说时迟,那时快,跃近身傍,入门易,出门难,放下头去。妇方踟蹰似鼠,女已揉健如猿。老虎擒羊,神狮搏兔。似翻筋斗,用力不费半分;咬实牙关,索性多打几下。好似寇仇路遇,哪分嫡庶家规。商也咄咄嗟嗟,呼呼荷荷。心难左右袒,作李亚子之葱柔;目看大小弦,唱温廷筠之花斗。嗣见妇非女敌,甚于邹楚之攸殊,因而我替卿愁,不忍越秦之坐视,缨冠以救,沸鼎才停。转防水荇牵长,愈多后祸,力劝山荆归去,静养伤痕;愿抛邙下之居,碎琴不返,庶霁闺中之怒,受杖能轻。
女亦知冰炭难容,风弦必断。前情遽绝,都缘妒妇之津;后会难逢,勿化望夫之石。忆枕畔同圆之梦,付诸冷露繁霜。作楼头感旧之吟,不外行云流水。自悔裙钗好武,曲性儿蛇入竹筒,宁真粉黛斟情,甘样子马无豆栈,胡不重张旗鼓,再倚帘栊,拣个知心,同他聚首。喜东隅之已逝,尚有桑榆;信西洛之非遥,仍牵薜荔。分锦衣而来子皙,入情网而异罗敷。唯须力审万全,庶得事毋再误。宁徙愚人之宅,竟致相忘;弗歌慧彼之星,又云做小。南针既定,北浆重歌;猫又翻阉,鸾复求续。摩挲云母,叠经旧婿留痕;惆怅春皇,屡使彼姝不偶。得勿淫筹之绢,残粉之奁,历尽恒河之沙,始化延津之剑耶?盖由太过骄淫,是以屡遭磨折。慨豫章之风动,起灭鲸波;望白下之春回,迷离燕石。龙作叶公之好,人乏知音;马悭伯乐之逢,卿真薄命。是故年年炫玉,只添春女红愁;从教日日焚香,未得空王青盼。腰围渐瘦,身世难言。顾炊树面之桐,虽成焦尾,而证石头之果,仍是知心。
爰得某生,似为佳偶,我未成名卿未嫁,赠罗隐之新诗,客来不速女来窥,和张珙之情柬,此则徐娘半老,方悔前尘;彼为越客双挑,善撩情窦。翕然以合,竟尔成交。女怜燕白之才,愿偎鸳颈;生作骊黄之赏,食到猪肝。喜读双声,一书横放,难离半步,万缕缠成。好似佛门,缱绻同登欢喜地;不知人世,别离犹有奈何天。较之惜惜之投壶,师师之题帕,仍居郐下,难列卢前,除是海枯,始歌云散。
然巫峡既云独占,岂长安真易久居。杏锦诚佳,柳絮奈弱,家中日用,渐渐难支。袖里风清,频频告竭,拟典裘以应,恨无质库之。岂烹字能炊,同作饮泉之蚯蚓。情因贫淡,迹遂来疏。处原宪于北门,赋文通之南浦。枝头春去,草脚霜枯。帕斑薛氏之红,别时休见;写尽义山之素,逝水同沉。拭珠泪以赠君,由兹隔绝;伤玉容之无主,依旧伶仃。情里分离,愁中作别;未完三叠,已断九回。况乎书信不通,青鸾渺渺,想是枕痕空在,黄鹤茫茫。早知难免伤离,胡不拼同饿死。即化韩凭之蝶,胜听阿杜之鸡。昨宵梦与郎逢,醒来转苦。何日填回妾恨,至死才休。肌只皮存,面凭泪洗,乃食几分鸦片,藉消两道蛾颦。忘却引而愈长,遂至溺之成癖。风起青苹之末,积久弥深;田无黑米之耕,支持倍苦。每夜天明始睡,白昼酣眠。平时风韵何存,乌云涂满,纵欲与人度曲,接客陪筵,亦嫌巴里之粗,竟似广陵之散。贴体之侍儿辞去,仅剩孤身;泼皮之恶少频来,顿成贱质。韦娘一度,毫子三枚,以尹邢避路之娇姿,为仪父同牢之丑态。可惜名门小姐,流落如斯;直如下乘私娼,无廉若此。日则躬操井臼,夜则面对烟灯。新愁只管堆眉,谁为开解;旧事何堪回首,我见犹怜。矧为露未草稀,更被天加荼毒,愈归绝路,赶逐私窝,当群莺之乱飞。问此豸其奚托,检点随身各器,烟局为先;笑询寄足何方,风车同转。抚萧条之行李,絮被无温;慨萍梗之飘蓬,穗垣遄返。乃鸽原既非急难,致蚁壤无可营居。乡党羞称,家庭不礼,引作王孙之耻,难为将伯之呼。色因烟瘾而愈衰,谁收羸马;祸以时乖而叠至,自入迷龙。衣笥俱完,瓶告竭,惯打张仙之弹,二烟亦作奇珍。试窥陈仲之厨,三日竟然绝粒。读传慕夏姬之秘,能嫁襄阳。赓时感季女之饥,频居潍水,乃倚托于盲词之妇,而忝居夫蒙瞍之工,代理管弦,藉分钱钞(女在雅荷塘某盲婆处,为歌坛弦索手)。但得栖身有所,不至糊口无门,便胜三匝之鸟,略息五穷之蝎。
岂随遇而未能知足,竟因贫而骤起贪心。移吴祸于师徒,作郑亡之女贼。敢于去箧,易似探囊。因飞逐客之书,丧家狗窜;愈唱恼侬之曲,涸辙鱼枯。赁绳床以作蜗居,抚井栏而伤螬食。幸是能歌之鸟,免为待死之蚕。爰卖曲于花筵,遂乞灵于檀板。忆昔身非贱骨,赴群壑于荆门,迄今面竟无皮,作卑田于谷埠(女衣食俱绝,乃持歌板,踱往谷埠之花舫,候客筵将散,在船头度曲,其声凄楚。每有馈以小洋者,多寡不齐)。数声河满,双泪川流。惨更甚于楚国之些,哀不减于秦廷之哭。乐地非乐天所谪,谁怜商妇琵琶;亡家与亡国相同,可有陈主衣钵。使衬桓伊之笛,定有余哀;毋宁《子夜》之诗,尚饶新作。浮生若此,不死何为。而果也二竖旋侵,三姨先夭,易箦于方便所,种玉于乱葬坟。灶无煮药之人,蠹鱼干毙;冢乏积杨之客,狐兔同穿。知无青草留余,王摩诘赋来月夜;恰在黄槐开后(女死于辛丑八月上浣五日),班婕妤真怨秋风。麝叹灰成,鲍徒诗唱。花开自落,谁题没字之碑;昙现旋消,鬼附无名之墓。亦可悲矣,尚何言哉!
无何生买舟归,听得女经玉碎,似割心头之肉,魂与俱飞;拭穿眼色之皮,泪犹未尽。亟访真娘之墓,得诸曼父之衢。屐未蜡而先登,跟踪理碧;酒浮蛆而未奠,杂涕成红。感深宿草风凄,恨杀春花秋落。纵使孤坟哭破,宁能来倩女之魂?怕言再世重逢,转空切韦皋之望;但得经营乎马鬣,免教蹂躏乎牛蹄。得徐子之吊临,便朝云之不死。于是仿淳于之作序,觅安民以凿碑。郁郁佳城,免庐陵之碣断;滔滔恨海,竟合浦之珠沉。爰为之铭曰:长恨成歌,代谁而作?家有温泉,误松帷薄。十年守贞,红尘插脚。登摩幻身,情田自凿。不系之舟,散珠之索。柳絮春深,因风飘落。丽华香奁,名驰西络。粪土视之,尽由挥霍。玉砌台阶,珠穿帘幕。日月几何,腰垂空橐。低首事秦,南枝北托。越女仇吴,诗人恶谑。从此天涯,鸢飞鱼跃。缅彼株林,采兰赠芍。李益、王魁,纷然交错。可是人畲,几填沟壑。鸟幸脱笼,带波轻掠。韦返香江,楼台隐约。再咏小星,黄裳示虐。符拔似麟,姻缘俱恶。识到鲰生,愿甘藜藿。其余绿杨,藏莺力弱。水浴文鸳,仓啼饥鹊。迫我驰驱,祖鞭急著。为唱《阳关》,欲行且却。岂料生离,遂成死诺。铲地无锄,呼天无吁。睹此孤坟,愁云漠漠。为封佳城,青山绿郭。魂如有知,应归丁鹤。
七夕夜游记
沈逢吉
辛丑岁,家居落落,书箧胥空,驹隙流光,屈指又过半年矣。时当巧日,薄暮出钱塘门外。柳梢微月,星色烂然。虫醒鸟眠,深入秋思。不觉酒兴如涌,遥望桥头,帘影飘扬,遂登小楼。临湖独酌,乐几忘归。而市酒者因识余为城中人也,促余起。
予步出店中,但见耿耿银河,飞横天际,而予已颓然醉矣。复绕里湖,临风长啸,踞湖堤石而坐焉。四顾寂寥,荷香风送,回思城市嚣廛,应营营未息也。此情此景,同志维何,天上鹊桥,今其度哉。
兀坐凝思,移时渴甚。忽见数武外,隐隐有楼阁数间。趋近之,朱扉半扃,望见小院,双烛荧然,意为寺院。乘醉径行,至则四壁无尘,清雅可爱,香烛供者,小幅李谪仙象也。转视小案上,砚池笔墨,设色俱极精工,半杯苦茗犹温,聊以止渴。而倾听人声寂然,忽见笔筒内有鸾笺一幅,展视,乃《七夕词》,调寄《忆江南》二首。词曰:“七月七,瓜果设庭中。乞巧穿针儿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宫。银汉自空空。”二云:“七月七日,鹊诉离衷。尽夜绸缪今夜里。情魔难障太阳红,分手各西东。”字句清新,神情绵邈。视砚间墨迹未干,不觉余之技痒矣。遂亦以《七夕》为题,作《多丽词》一首。词曰:“自古来欢娱磨折相缠,叹双星,恩情过笃,谪居两地情牵。对朱颜暗惊月冷,分素手顿失珠圆。锦帐长空,鸳帏惯冷。世人还说巧姻缘,花开谢尚多。时刻羞见并头莲。愿羲仲寅宾挽日,宽我流连。恨当前鹊儿误报,银河隔断堪怜。喜相逢,前程似后,悲离别,后会如前。铁耒归耕,金梭续织,耐心再到早秋天。一年年,良宵一度,历亿万千年,转胜过红尘夫妇数十年。”因另取一纸书之。后戏注云:“秋河作此,准算茶金。”
书毕,微闻内有女子笑语声。一云:“华姐,此时牛女离愁,未知从何诉起也。”一云:“小婢子痴耶?我固谓汝如木偶,半晌何为者?乃想到天上去矣。”莺声细软,娇态可思。余知为主婢二人,疑是巨家庄上也。逡巡欲出,又闻语云:“适自外来,闭门未?”婢不答,竟出。予欲行,已被婢子拦住,亟呼华姐快来,恐失物矣。余曰:“日暮途迷,误造贵庄,知非为窃盗来者。”而主人已从屏后出,予视之,二十许丽人也。丰姿绰约,衣裳素雅,见余亦不致诘,取案上笺视之。笑问曰:“君得非沈姓乎?”予惊曰:“是也。何以相识?”女笑曰:“相逢何必曾相识也。”遂谓婢子去将茶来,婢含笑而入。予转不自安,再三研诘。女曰:“曾于孤山放鹤亭壁,见有诗句,读之泣下。志其款,为秋河沈某。今见笺上字样相同,故相问耳。”予沉思良久曰:“余去年在孤山,醉后有《感怀诗》,末有‘赢得青山’句,得毋是乎?”女曰:“是矣。我归而录之,其稿犹在也。”因于护书中检得之。予《孤山诗》云:“虚度韶华二十春,昂然七尺屈风尘。不如死在西湖里,赢得青山葬我身。”又自解云:“桃李饶他先遇春,岁寒松柏出风尘。忍将一掬西湖水,断送经天纬地身。”余看毕曰:“醉后涂鸦,蒙卿采菲,曷胜汗颜。”女曰:“予固知为才人笔也。今见《多丽词》,果然矣。”余笑曰:“休矣,勿令人无地也。顷睹《忆江南》词,殊有珠玉在前之愧。”
言顷,婢已捧两盏茶至,女呼治酒。予辞曰:“宿酒未醒,且未识君之姓氏,何敢造次?”女叹曰:“我欲弗言,未免君疑,然言之君弗鄙我。扬州籍,烟柳中人也。柳氏,字自华。性颇落寞,故不得当路欢,流寓在此。”予曰:“我久谓此中无人,今得之于卿,乃惭平日见闻之陋。然余也,敢谓有才无命,卿诚有色无缘矣。”因相与欷泣下。
少顷,婢陈酒馔。予固辞出。女言:“夜色苍凉,将安往乎?曷不为长夜饮也?”余欣然从之。女固善饮,有自制酒数种,奇名异色,芳美非常。予素不胜酒力,每柳一而予常半之。射覆猜枚,巧思百出,笔楮所不能殚述也。余席间以其名戏之曰:“腹有诗书气自华,为偿渴想到卿家。问卿姓甚卿言柳,侬笑卿身是柳花。”柳即依韵应云:“薄命谁怜柳自华,秋河今夕照奴家。劝君莫作杨花看,奴笑君身是菊花。”秋河予号,用在七夕,颇不牵强。菊花盖笑予瘦也。终夜诙谐,开人慧想。天明分袂,不尽叮咛。
越日过之,则庭户依然,红枕香杳。沿村访问,绝少人知。噫嘻!畴昔之遇,幻耶?真耶?抑浮生之事,大都如此耶?
俞三姑传
失名
予同里中,有俞三姑者,未详其名,第闻里媪,尝呼为三姑耳。其先世本越之会稽人,伊父随祖宦游入粤,后寄籍焉。娶邓氏,生三姑。才六岁,弟仅四龄,而父见背。母子三人,依其从兄。从兄时居莲幕,凡所往,辄携其母子就食,不啻同怀也。三姑生而妩媚,性复巧慧,年未及笄,人目逆而送之,无不诧曰美而艳。以故其母与兄皆爱如掌珠,不暂离焉。先是粤城内赛神为戏,三姑随其母,闲出游览,见者咸欲委禽。冰人至其门者,踵常相接。顾其兄坚不允许,谓:“来求婚者,尽冶游荡子。如吾妹者,岂肯委身野田草露间,听狮之吼,为马所换耶?”自是人不敢叩其门。而从兄亦以其年甫三五,择配之议,俟诸异日,犹未晚也。
辛未冬,其从兄慕游三水,挈其母子偕往。越明年夏五月,适县署外,夜演梨园,三姑仍随其母观剧,漏尽始回。路经荒丘,朗月如洗。有顷,觉阴风入髓,似有人摄之去者。三姑日渐消瘦,遂染重疴。病中呓语,谓一娘子,年可二八,体质莹洁,欲与订为姊妹。且询署人,果前任邑侯,有女未笄而逝,幽明一理,事或然欤?其兄闻之,即便买舟归五羊,延医调治。病或间矣,不数日而疾又作。泫焉悲叹,宛转娇啼。自知命不久生,俄与母兄永诀曰:“罔极之恩,固属难报,而兄之所以待妹者,诚无间然。”因检箧中珠绣襦,呜咽不能自胜,以为今世无复与汝相亲矣。家人遍为饮泣。是夜果殒。
呜呼!红颜薄命,弱草难栖,黄土伤心,彩云易散,独三姑哉?予与三姑居接比邻,其弟复来受业,故洞悉其不起之状,伤悼久之。更怜其母与兄哀痛过甚,闻者莫不伤焉。且其兄为之制绞衾,备殓具,设道坛以招其魂,买坟茔以安其厝,谋与其嫂,合葬于城北凤凰台下,使过而吊焉者,知城北旧有“姑嫂坟”之目。今三姑之依其嫂也,青山环绕,绿水萦回,一杯未干,寸心如咽。又得名之曰“后姑嫂坟”云。
过墟志感
墅西逸叟述
○序昌黎传圬者王承福,述其言曰:“吾入富贵之家,有一至者焉,又往过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又往过则为墟矣。盖丰悴去来,盈虚倚伏,是乃天道。又况积不善之家,尤招祸速而报不爽哉!余祖茔在七浦塘,岁时祭扫。舟行过大桥,见黄氏所居,周遭皆石砌,屹如坚城,岑楼斗角,邃至钩心,远望有葱蔚气象,不数年而化为焦土,又数年而为势家茔兆地。今且松籁如怒涛声矣。”
余与圬者相隔七八百年,而过墟生感,此情若合一契。岁癸丑,张媪以年老北归,余侧室吴与张为中表姊妹,张时过余舍,为缕述黄颠末。且举其手录一册示余曰:“此刘母女、兄弟平日往来笔札稿也。”于是捃摭旧闻,缀以张媪所述,敷绎成文,名曰《过墟志》。
嗟乎!今之趋利如骛者,亦可为殷鉴也矣。然亮不抚七,则刘不掳;亮不妻刘,则七不至。此中有天道焉。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非一朝一夕之故。彼三秀者,天特假其才貌以变置黄氏资财耳。厥基既覆,旋擢储嫔,卒且庆毓螽斯,宠荣锡命,又曷尝以妖冶倾人之国也哉?
康熙岁次丙辰仲秋望,墅西逸叟书于坐忘轩。
○过墟志感
任阳为虞邑之极东南境,地洼民贫,而黄氏独以资财雄乡里。居大桥,世谓之大桥黄家。余及见者曰黄亮功。自伊父积资起家,不置田产,专以权子母为业。盖见中原多故,增饷增役累也。亮仍家法,尤乐不疲,岁囤粟以千计,豆麦花布称是。崇祯间,吴中水旱频仍,米价腾贵,亮邀取重利,朱提成锭,窖藏之青蚨成贯,柜藏之零星者必熔成锭积成贯,概行贮藏而乃快。爰是积资巨万,而家益富。亮为人阴柔,外若温厚无棱角,中实机深多诈。性尤吝,处置家事,节缩若寒士,屑屑谋朝夕。其父尝令亮循输粟例为护身符,亮蹙额曰:“爹直欲儿作枵腹监生耶?”每用一钱,辄沉吟良久,得已,仍贮之囊,其素性也。家多权量,式同而用异,视出入而盈缩之,未尝用银钱。凡与人贸易,尽其折色,昂其价,但有厘毫利,即喜动颜色。
邑中牙侩陈氏妇,丧夫欲他适,亮闻其挟重赀,欲娶之。父曰:“嫠也,里中请婚者多,何必是?”亮曰:“彼以贿迁,是足欲也。”遂娶之,得赀五百金。
已而变其房产,又得四百金。陈善操家,勤纺织,亮得其助,家业日炽。已二十余年,终嫌其貌不扬,心常怏怏,间加恶声。陈有弟,岁时或备果来视姊。亮疑曰:“是欲希我津贴也。”因语陈曰:“汝弟至戚,时来视汝,意固善。但我昨至左厢,见其与某婢戏,此何理也?吾家范素谨,而容此轻薄子乎?”陈心知其诬,而微会其意,遂嘱弟勿再至。自是亲串中无一人告贷于黄者。后陈病瘵死,亮薄葬之,盖吝己财而陋彼貌也。
时亮年四十余,谋继娶,于是有议姻刘氏一事,而造物变置之巧机伏矣。刘氏者,亦居任阳,去黄三里而近。世业儒,家虽落,名楣也。其伯曰赓虞,邑诸生,守正不阿,端人也。其仲曰肇周,狡黠嗜利,险人也。有季妹生之夕,其母见紫气绕室,经时不散。六岁母死,即自妆束能修容。父教之书,过目了了,捉笔作楷,秀雅可人。学为笔札,亦朗朗成章。十岁,父又死,倚两嫂以居。虽处女而摒挡家政,如健夫持门户也。性高抗,不肯作伈伈伣伣态。遇难处事,一言立断,动中情理。两兄亦善视之。甫垂髫,娇艳惊人,面方正,洁白如脂,微红匀碧,若含露桃花,凤目曼耳,眉疏秀而长,额光可鉴,方领微椭,通体长短停匀。袜履不盈四寸,蹀蹑容与,真国色也。
亮之父执曰郁士英者,绳刘于亮,亮心艳之。谓郁曰:“果字我,礼金多寡不计,事成当厚以报媒者。”郁乃言之于刘仲。仲曰:“吾兄素迂阔,万无从意。此事我能曲成,但我非媒妁,而杯酒不沾唇,得无于心不甘乎?”
郁述之于亮,欲以二百金为聘,四十金为仲寿。仲大喜。乘间言于伯曰:“三秀(小字)妹,行年十四矣,凡求婚者非生庚不合,即卜兆不从,意者良缘自有在焉。顷郁髯来云,黄某与宴,偶语及内助事,问吾妹可乎不可。”伯默然。顷又言于伯曰:“事固有不可执者。忆吾母弥留时,执妹手,顾吾父及吾兄弟而言曰:‘此女吾所爱,俟其长,务择家事胜吾家者嫁之,无与寒士。寒士能自奋青云,为妻孥福者,世有几人?但愿其安享素封,不至朝夕碌碌井臼旁,吾目瞑矣。’今吾母虽终,言犹在耳,吾兄弟岂忍忘于心。前所云黄某者,积资数万,仓庾如栉,栋宇连云,欲得妹为内主,母若在,必诺无疑也。”伯作色曰:“不然。吾母若在,一闻是言,必唾其面。彼之先,陈氏奴也。本姓王,背主而逃。易王为黄,居于昆之石浦。至彼祖曰元甫者,复归虞家塘市。元母为邑势官乳妪,宦田三千亩,在吾乡,以妪故,委元课租。元恃主威,禾未登场,辄驾帐船叫嚣乡里,鸡犬不安,农人苦之。众议亩出斗粟劳之,名曰‘脚步钱’。元于主人正犒外,复蚀其十之三,诡言农欠,以充己橐,遂以殷实起家。彼之积资累万者,非由躬稼穑,亲服贾,勤苦中得,乃敲人骨,吸人髓,敛怨两世而积也。彼父洪尤凶暴,恃其拳勇,酗酒渔色,乡人目为‘黄二伤司’,谓触之祸立至也。尝悦一佃女,假其父钱而不责偿。阅三年,权其子母,已逾倍蓰,乃攫其女为妾。不久而爱弛,转鬻于粤商,得白镪二十金,有成言矣,女闻而缢,莫敢谁何。此固乡里中所共知共闻,莫能掩其恶丑者也。洪虽富甲塘市,而市之衣冠中人,从未与接一揖,交一谈。洪自知不容于士类,乃大营宅地于吾乡,为夜郎自大计。没主田数亩为基址,高厚垣,楼房盘亘,其厅亭壮丽,拟严文靖相国家规制。役佃民为佣作,经年落成,一乡苦之。至今过其地,望其居者,莫不切齿寒心,比之坞。势官死,子弟皆纨绔,不问生产,田皆四分五裂,尽授他姓。洪欺其无主,昂其价,侵匿其半,所获复不赀,自是始不与课租事。鲜衣华履,出入随童仆,为乡里中巨富翁。席必首座,称必丈人行。识者见而耻之。废绅某欲醵千金,谋复官,遣门客致洪,适同会者皆邑中巨老,闻之哗然,乃还洪银,摈弗与同列。吾同学友汝南周氏作《丑奴儿令》一阕嘲之,有‘何物催头持了精Α,便想乌纱队里游’句,一时传笑以为丑谈。此又合邑中所共见共闻,莫能掩其丑恶者也。今亮之为人,比祖父稍为敛迹。然计升斗,权分毫,刻剥穷民,专图利己,祖孙父子,是真一气。虎儿狼种,岂我族类?若贪其富而降我门楣与彼婚媾,何以见先人于地下?昔王源嫁女于当阳满氏(东海王源,嫁女于满氏,沈约作弹章奏之事,见《昭明文选》)贻臭千古。奈何踵其故辙哉?况妹年十四,彼已四十有余,独不为妹计乎?《易》曰:‘见金夫,不有躬。’无乃为乡党所笑!”仲知言不能入,为之意索者累日。
亮侦知事不谐,屡邀郁与谋,往返再四。仲亦无以应。无何,伯应幕征,往山左,中途寄仲书,言:“至维扬,见婚嫁者络绎道路,询其故,缘讹传朝廷遣中使至江浙,采民间女。此信至吴中,亦必扰扰,然讹言耳,万无此事,不可轻信。妹终身事,慎勿因此轻率与人。”仲得书大喜曰:“四十金入吾囊中矣。”
因招郁令谓黄曰:“姻事吾能主之,须无食前言,乃可。”黄即诺。择日纳采。乃缩其二百之数而半之,复折其二;缩其四十之数而半之,复折其四,且命郁剖而中分之。曰:“柯仪固总函也。”仲愠甚。心知为亮所卖,而口不敢言。
先是仲得兄书,诡答云:“兄书未到,吾邑已盛传中使采女之事,里人不择人而婚嫁者,不下数百家。司里忽来家,索钱不遂,竟将妹年貌登册,欲告之官。不得已,仍诺黄请矣。此贫家女为富翁妻,未为不得其所。然此番作合,非由人谋,亦无我责也。”伯得书,抚膺顿足,浩然长叹,复作书寄仲,痛加诮让。书未至而黄已委禽,且莅婚期矣。
婚之夕,亮头眩晕者三,踉跄不能成礼。庙见日,木主先倾倒仆地,家人咸惊异。而亮一见刘貌,心醉神迷,若陈思之遇宓妃于梦寐间也。逾年,生一女,刘爱之甚。曰:“此吾掌上珍。”因名珍。珍五六岁间,刘延熊耳山人为推五行。熊耳山人善谈星,所言极验,人争致之,号半仙。而山人行踪诡秘,时姓赵,时姓吕,或言其初从流贼,为贼推成败奇验。既而亡命江湖,至是挟术游虞山。刘闻,以重礼延之座,抱珍于膝,坐帘内听之。山人推之,称好者再,是能富夫贵夫,一生无蹇运。刘喜,乃以己生庚令推。山人沉吟良久,拍案大叫曰:“安所得是命而绐我哉!女人而坐台垣,有执政王家气象,惜犯披麻贪狼煞。然福星坐照,彼两煞特为之用耳。乡村妇安得有是,必绐我也。”问命中有子否。曰:“有二,且生而即贵。”刘大喜,已而推亮,则摇首曰:“苦命耳。腰缠十万,不能享用一钱,如病膈人,馨香滋味罗列满前,欲啖即呕,非苦而何?”问何时得子。又摇首曰:“命中无之。”尔时举坐哄然,谓其言何背谬若是。而刘闻命中无子一言,心动,犹以为己命或宜有,而亮素性锲刻,为无子相也。于是有母养禄产意,蓄而未露。
有张媪者,乳刘者也。寡而无子,依刘以居,刘以为心腹。私与语曰:“痴老子不知何了局,年将半百,止一女,但兀兀持筹握算度朝夕,竟不思身后倚托者为谁?”媪曰:“俗有引子之说,谓先取他姓子,养为己子,为之兆而引之,往往如所愿,是亦何不可为者?”刘颔之。而向所蓄意,于是益决。
时亮一切家政,皆听命于刘。某处窖金若干,某柜节钱若干,皆委之刘。米粟出入,契券存发,及日记册薄,皆经刘手。刘才固敏,遇事无不咄嗟立办。亮奉之如神明。刘栉尝为捉发,氵浴尝为拭体,又尝坐刘床畔,为刘剪爪。刘寝而起,为之傅袜纳履。而尝佣奴其夫,呼为老牛。少不当意,辄批其颊。亮笑而受之。微曰:“好言之,何怒为?”以故凡刘意所欲,无不倾听任指挥。
一日,亮从近里收债归,见刘拥珍坐灯下,乃拨撩其耳上金环,戏曰:“珍且入塾矣,而汝不复孕,何也?”刘叱之,正色曰:“火烧头尚作此狂态!吾适有言,欲唤醒汝,俟少间言也。”乃入房闭寝门,于枕畔缕移时。次日,亮夫妇早起,命庖治盛馔,邀二刘宴会。时伯已回家五六年,足未尝一至黄所。刘恐伯之固却也,私遣张媪致书曰:“兄固爱妹,妹岂不知?但妹既归此家,凡此家前事,姑含忍之。兄妹自有天伦,义固无可绝也。今聊具杯酒,为戚里一申款洽,兄来则妹愈有光,否则置颜无地矣。”
伯不得已,偕仲往。姑与亮相见,语间辄呼亮字,而仲则如其所应称。宴既毕,伯入辞,刘若为无意也者。谓伯曰:“珍将就学,苦无伴,兄弟三子,金印官来此依我,与珍同塾,可乎?”伯曰:“婴孩不能离母,且徐之。”仲闻遽曰:“吾儿七舍可来也。”刘默未有以应。而仲即于明日携其子七舍至,依刘以居。刘之为亮谋也,意在伯之子,以其弱不好弄,且因是为修好地。仲则其素所心鄙,绝无抚其子意。亮见伯落落难合,而仲突梯易笼络,刘因七至,意大拂,而亮反怂恿之。
七生而,性暴戾,比长与珍戏,珍怒白之刘,刘挞之。自是宿之外舍,食不令同席,时来时去,一任其意,而七遂与群恶少游。无何,刘字珍于直塘钱氏。籍娄东,徙于虞,富而能仁,乡里称之。夫人陆好善,年五十,所生一子,温文厚重。钱翁课子严,必俟入士籍,乃与婚娶,故弱冠而未聘室。时吾虞初隶新朝,邑中作妆点太平景象,五月盛为竞渡之会。钱氏子侍其母往观,而邻舫则刘与珍,两家通问,知为近里眷属,各过舫,款语良久。钱母归语翁曰:“刘固倩丽,异表耀人目,艳于少艾,但少涉轻露,其女则娴雅淑婉也。”于是钱翁遣人请为婚,而刘亦以亲见钱氏子,知为佳婿,遂诺之。
七忽作{卫足}言曰:“姑以珍字我,故抚我于家,今乃背约夺我妻,别以字人,将焉置我?”刘闻怒甚,邀两兄呼七至,而痛笞之,且诘之珍字汝何据,七无辞,既而谓仲曰:“七不过激我为其娶妻耳,然直言何害,乃出此横语?”爰以百金为七娶妻。复置庄房一所,令居之。且以己所得奁田三十亩畀之。曰:“刘产仍归刘氏,吾无取若家毫末也。”
七好博,日与群邪狎,未逾年而田产尽卖。妻无所归,溺死。仲恶其无赖,屏弗子。寄身博场,钱氏子游娄庠,翁谋娶妇,择吉遣媒往,而刘不允曰:“吾女稚,隔帘且羞见人,奈何楚楚与彼家上下相见?无已则令婿来赘,乃可。”亮恐婿来而縻酒食也,又恐其久居于此,食指渐繁,而苦于锅也,且恐其觑见我多藏而克损其万一也,遂主娶不主赘。刘氏为之不妆不食,服衤日服,坐于床,呼亮至,詈之曰:“汝知珍为我性命,乃必取之怀中而逼之远去,设是心者,彘不食其余!”亮恐,急扶之起,好言曰:“汝欲赘则赘耳,何自苦为?”刘始下床治家事。而钱氏子得赘于黄焉。
刘令张媪设卧具于珍寝所之罘 ,凡夜间有所闻,辄报。婚之次日,早起入刘寝所,至床前耳语。刘讶曰:“灯下严妆独坐,珍竟未寝耶?何孩气乃尔!”
又次日,媪复耳语如前。刘蹙眉曰:“苦我儿。”又次日媪复耳语。久之,刘喜形于色曰:“伉俪固宜如是。”自是以珍故,于婿特爱之甚。凡衣服之需,盘飧之奉,唯恐不获当意于钱,致不获当意于珍。既弥月,钱翁迎其子归,从师课读。刘谓珍曰:“时肩(钱生字)未来,无寝处新室也。”于是迁珍于己寝之左,令张媪作伴。
时七为败类,苦饥寒,敝衣破帽,局春墙垣间,频向刘索衣食。一日忽又至。适珍坐寝所束足,七窥之良久。珍起见之,厉其色,不交一语。七乃戏曰:“珍姊,向者我问尔几时招婿,辄怒骂我。前日白面书生何人耶?”珍不答。又曰:“姊夫未归而独寝,得毋寂寞?”珍又不答,而从刘于曝麦场。是夜珍就寝,闻床下簌簌有声,急呼有贼。亮持梃至,见贼之足于床下,痛击其胫,贼大号,视之则七也。刘忿极,引剪刀搠其股,血流盈地。亮缚其手足,闭之室。刘拥珍曰:“惊我儿。”珍泣,刘亦泣。
天明,珍起,失其小履。刘于七怀中搜得之,挞之无算。须臾仲至,欲投之河,刘纵之归家。仲乃锒铛困之。仲之妻有舐犊爱,复阴脱之。而七仍与诸恶少为伍,且聚谋,欲甘心于刘,有日矣。
时亮已六十有余,嗜利益甚,见奴婢众,虑其坐食,为多畜鸡豕。每奴委豕几口,婢鸡几只,日课其利,彘子若干,售钱若干缗,鸡蛋若干,售钱若干缗,凡诸自奉,益加裁损。但菽乳一方,日为常味而已。岁丁亥十月,亮早起,手持一薄,欲刘登记。盖隔宵曾与乡民权子母钱,争之不已,如其欲乃已。至是早起,欲登诸薄。及寝门,忽仆地不起。刘惊,急与珍扶至寝处。手若有所指而口不能言其处。须臾形神离矣。亮死,乡里中无一吊唁者。
刘于仓卒悲哀之时,瞥见七突入む帐中,凭棺呼爹,似为号泣状,既而呼刘曰:“娘取衰来。”刘心知其意,遽作色曰:“死者无子,安用斩衰!”七曰:“吾固子也。”刘乃厉声曰:“死者姓黄,汝乃姓刘,何涉?”七曰:“幼抚我,长授我室,兼畀房屋,独忘之乎?”刘曰:“如是则待汝不薄矣。汝复欲何为?”七曰:“欲分遗赀耳。”刘曰:“有之,今分汝。”乃令仆妇中之有力者,ㄏ而扌失之,七卧地辗转号呼,口出恶言。刘愈忿,取臼杵痛击之。曰:“吾初次分汝赀也。”七不胜楚,负痛而走,大呼曰:“吾必有以报吾仇。”
刘于是有戒心,呼童仆至前,各给钲一具,戒之曰:“每暮夜分布四野,伺有所闻,辄相应。”未几果有盗四人,自檐而下,刘急令媪启小门,于宅后鸣钲,四野钲声齐起,而盗惊逸。家人咸相庆。刘曰:“未也,更备之。”乃坎室侧,各行道转处以为阱,穴其壁数处,贮石灰于里间,而以风车承其后。越数日,盗十余人舣舟于宅后之水门,夜半潜入围墙中。始各执炬,斩后垣门而入,将近内寝。前导者遇坎而陷,余盗方仓皇失措,俄间壁穴中石灰乱,目不能开,乃各弃械而窜。视陷阱则七也,墨其面,率恶党劫姑家。刘曰:“吾固知此兽所为。俟其父至,共鸣之官耳。”珍谏母曰:“事大罪非轻,恐伤舅氏心,纵之若何?”刘乃纵之逃。自是里中二十余日不见七踪影。
刘连被七惊,虑七相仇不已,心常闷闷。百计沉思,忽言:“吾且安死者。”乃葬亮于泖湖之祖茔。虞祭毕,谓其婿钱生曰:“此处不可居。吾欲倚汝终身矣。”于是先举什哭之粗重者,佣二百余人运至直塘,五日始尽。先遣珍归,手持一册付珍曰:“凡汝房内箱柜,是汝故物。今汝随身携挈,未曾开册,此册所开列者:白米百二十囊,黄米二百囊,每囊元宝二。又大衣箱十余只,每箱衣服贮若干。中衣箱十余只,每箱衣服下贮银若干。柜二十有七,贮钱皆满。中有某某字号者,亦银也。以上诸件,皆紧要列诸册。我发汝收,悉照此册,可无疏漏。”
至四日而银钱衣服等物亦已运尽,刘乃杀鸡宰豕,遍召乡里贫农,得二百余人,饫以酒肉,呼至前,举其积年债券,尽为烧之,曰:“吾欲为死者资冥福也。”众大喜。复开仓廪,人给米二斗,麦半之,棉花五斤,菽五升。众益大喜,不觉罗拜。皆曰:“黄母施恩于我等,并为穷人折券豁免向债,凡经渠手,每不苛刻,今复行此大度事,将何以报?”刘曰:“吾非望报,欲烦尔等者,有米二千余石,能为我运至直塘,醇酒肥肉,尽汝饱啖也。”众皆如命。经四日而运毕。时值岁饥,乡间富家囤米者,往往为穷民攘夺。刘反用穷民力,竟无攘者。凡黄三世蓄积,不下数十万,一朝尽输他姓,造物变置之机亦巧矣哉。
已而钱生来,邀刘至其居,行有日矣。视历乃不宜迁徙,迟三日乃吉。越两日夜半而难作。李总戎成栋者,于弘光时降新朝,所过城邑,辄为残破。掠妇女十余艘,过嘉定,乡民焚其艘,妇女死者过半。及罗店镇,誓必掠取吴中美姝以偿。继破松江,择大宅,多畜姬妾于其中居之。旋奉命征粤(时永历方僭号粤中),则嘱其弟奉母居守,而令心腹将帅旗兵千人保松江,实为室家计也。七之党有为守将标下汛卒者,当七为盗而逃,即走之松江,谓汛卒曰:“得营兵百人,银钱米粟,可捆载而至。”卒曰:“此险道,不若首之主将。倘重获则尔有功,非得官,即邀厚赏耳。”七抚掌大喜曰:“吾将得官。”于是首之主将,谓:“刘拥资百万,如乳虎噬人,一乡恨入骨髓,得大军除民害,取百万资,充军饷,计甚便。”守将以为然。乃令偏裨某帅千人由刘河至昆山,至七浦塘而进。
时刘方封锁楼房,诫居守者,碌碌竟日,至夜复与张媪整顿细事,素服淡妆,坐而待旦,为起行之计。俄而门外炮声轰天,墙户倾塌,旗兵千人,一拥而入。启其廪,廪空;启其窖,窖空。搜其箱柜衣服什器等,无一存者。裨将恚甚,见七与数人拥刘至,方欲责问,而于炬光中望见刘貌,注视良久,忽曰:“赖有此,不然何以复旗主?”遂掳刘而去,张媪从之。
是时旗兵厅人劳而无获,各忿忿不待将命,乱刃刺七身,乃纵火焚黄居。亭阁楼房仓庾厨库,顷刻悉遭一炬。众乃投七尸于烈焰中,掠近村数十家,稍取赀粮而归。珍闻变惊绝,号泣无昼夜。时已举子,乳冲,钱翁患之。乃令子往松探问,以慰其念母心。至松,则成栋亲属被收,凡所掠妇女,皆归旗安置会城(南京)。钱生归,邀刘、仲偕往江宁。
至都统署,见有遵奉令条开一应逆栋所掳妇女,俱许亲人领回等谕。钱、刘皆大喜,急欲入告,而未有路。适有武弁自署出,钱揖而问令条内语果信否。弁曰:“昨已领回三人矣。”钱遂告以情。弁曰:“汝音似吴人,我亦吴人而投旗者。同乡之谊,敢不实告。”乃携钱手至无人处,语之曰:“王爷令条内固云尔。但黑都统司此事者,非阿堵儿不可。”钱生云:“所欲几何?”弁曰:“视妇女之年貌为多寡。极美而年少者,一百金。”钱生曰:“适不及持来,奈何?”弁曰:“速归取,五六日事可成也。”
钱遂偕仲归,取赎锾,珍罄己所蓄,令生偕仲复往。嘱生曰:“诚得吾母归,虽千计万计,无虞缺也。”于是持千金复至会城。寻向所识武弁,而告以赎锾已具,复许事成酬金五十。弁喜谓钱生曰:“取年貌籍贯来。”又云:“署内有掌家婆二太者,照管诸妇女,每百两,例予十金。否者必留难勒。”钱生曰:“无不如命。”
弁即取刘之年貌籍贯入署,付二太查验,迟久而出。亟摇手谓钱、刘二人曰:“无其人,奈何?”钱生惶遽曰:“某月某日某将至某乡掳去,生亲莅松访确,知某将献入某总戎宅内,何乃无之?”弁曰:“吾岂恶孔方而过绐尔者。适据二太回报云,实于三百余妇女中,遍询之,竟无有。尔得无误耶?”钱泣谓仲曰:“甥婿此番归去,女甥必死,女甥死,甥婿誓不独生。”乃大哭,仲谓钱生曰:“哭无益也。不若仍求是人,或知一果否确据。”钱生于是前执弁裾泣曰:“祈台台示一果否确据,当有以报。”遂举所许五十金予之。弁踌躇良久,计无所出,忽欣然曰:“得之矣。”乃疾趋而入。顷之,袖一册至。谓二人曰:“此果否确据也,非我不能取出,然幸为我秘之,无泄之他人,我头尚思啖饭几年也。”钱、刘急揭册细阅,至末页,则果有黄刘氏及张媪二名,而朱圈标其上,注于旁云:“选入王府。”弁曰:“何如?此间果无有,吾终不尔诳也。”钱涕泣不知所为。刘仲曰:“事无可奈何,且归。”于是返虞。不数日而刘书至。
先是,刘被掳至松,入李宅,李之母见而悦之,曰:“若固名家女耶?何妍丽至是。盍母事我,依我寝处,行将送汝还故乡耳。”未几成栋以粤东叛(降永历),母与弟皆械送京,姬妾等俱听本旗发遣,悉置之南京。刘亦入籍中,为黑都统承管,辟内署后马厩旁空地居之,妇女三百余,群聚席棚,几于露处。又马尿薰人,不能一刻居,皆号泣不欲生。越一日夜而满洲太太者来矣。
满洲太太,王府中总管老媪也。年七十余,发白颜<赤页>,髻圆而扁,鬓簪花,衣履皆男子式。善汉语,滑稽多智。至则都统皆跪迎。其管家婆二太者,叩首鞠躬,导引至棚中,遍望作汉语曰:“诸姊妹无恐,我来作降福符官也,不知谁是有福者。”乃侧身入妇女队,择当意者,拽其裙而行,得三十余人,令至别所,命摆列于前。上下睨视久之,乃曰:“彼太长,此略短。”而三十人中,复去其半,留十余人,令至前。谛视其发及手掌臂指,复隔衣扪其乳,则又去七,仅存者五。乃令五妇列坐,待以茶,殷勤问讯,而细审其音,俟其答语,则耳属之。中有一妇女音微窳(音与恶也),复去之。旋起立语四妇曰:“无动,且安坐。吾欲一观履式耳。”乃揭其裙,叉两指量其履,戏语曰:“无乃唐突,然不尔则不见真才。”仅得四人,而刘与焉。满媪向刘作满语,塞楞塞楞者再四。塞楞者,言最好也。复汉语谓四人曰:“有侍婢乎?任随尔行。”回顾二太满语曰:“雅海沁兀律罕。”言渠婢令随去可也。俄拥四妇登舆,至王府,刘持张媪痛哭曰:“入此间,万无与珍相见日期,吾命亦休矣。”媪亦相抱而泣。
至暮,王宴,命四妇侍酒,满妪诫四妇曰:“至前,各叩首俯伏,命汝等起乃起,慎毋哭泣致怒,以取鞭朴。”已而三妇皆如所诫,膝行匐匍,叩首毕,伏地不起,屏息莫敢作声。刘则冉冉而来,倚柱而立,向左壁,侧其面目,不盼灯下,额光煜煜,射人目泪,睫晕微红,倍添娇艳。王异之,问何籍。刘不应。问年几何,不应。问有夫否,又不应。忽自号泣曰:“我民间寡妇,被鞑兵掳。以恋恋于一女,故不遽死。今至此,已与吾女永隔,尚安用生为?盍速杀我?我良家女,决不肯为奴婢。”乃撞其首于柱,满妪即抱持。且踊且号,鬟髻为解,发委地丈余。王见而益异之,遂有怜爱心,谕满妪曰:“善护持,无令悲损。”妪为巧言百端,引刘入己寝以安之,朝夕进参,凡果饵粥糜熬黍,稠叠几案间,而勺粒不入口,坐卧唯泣,张媪忧甚。私语满妪曰:“刘痛念其女,故悲毁至此。前在松江传闻李兵归,复掠直塘一带,今及三旬,而女之存亡音耗寂寂,计得一当通问于其女以慰其心,或可少进饮食。”满妪然之,为启王。王曰:“速令写书,可遣疾足往。”满妪告刘。刘霁颜曰:“汝累日所言,吾俱不欲闻,唯此言差强人意。”
乃作书寄珍曰:“我生不辰,叠罹险难,向日送汝河干,竟成长别,痛何可言!自七兽肆毒,掳我往松,幸叨假母慈覆,寝食相依,且许送我归虞,令我母子完聚,不期挂名眷籍,候遣省中。忽又送入掖廷,厕身穷。竟如坠崖之人,不能奋飞。嗟乎!珍儿,汝母至此,尚能隐忍以求活哉?所以苟延残喘,累遭窘折而不死者,尝与张媪言,汝是我一点血脉,若不相闻问,而泯泯以死,使汝抱无涯之戚也。前在松江,惊闻直塘一带村落,尽被兵燹,想七兽未遂所欲,故又发纵指使。以势而揣,汝家亦为破巢之卵,然究竟是真是假,尚不免将信将疑。今吾书至而汝有手书来,则吾知汝之幸不死于七兽也;吾书至而汝若无手书来,则吾知汝之不幸而竟死于七兽也。其生其死,决于片楮。专睇归鸿,慰我愁思。若夫茕茕嫠妇,给事掖庭,凡所自计,皆所素审,彼若辱我下陈,使以鞭,非口唾其面,即头撞其胸,虽粉吾骨不辞也。吾秉性高抗,不肯下人,拼却一死,彼且奈何我?珍儿珍儿,无为我虑云云。”
即缄书付满妪,妪启王命标将发捷足,限两日夜到虞,两日夜返省。珍接书泣曰:“不意今日始见慈亲手书。”钱生读竟泣曰:“何爱女情切也。”回顾珍曰:“事已至此,临大义则妻不得二其夫,论至情则女不得死其母,此际殊难措词,汝回书须斟酌出之。”时刘仲适至,仲展书玩之再四,忽蹙眉曰:“汝母执拗,不顾利害,王非他,当今王爷也,入关时为从龙第一功臣,至江南,降弘光,平两浙,贵戚而功高,威重莫比。乃欲唾面撞胸,徒以性命靡刂虎牙,万一激发雷霆,吾与若俱无噍类。事已无可奈何,回书宜劝之婉从。”珍曰:“女无劝母失节之理,第本心则不欲母死,余非所知。”乃作书始慰以无恙,后云母生则儿亦生,母死则儿亦死。情殊恋慕,而无激劝语。钱生寓书于刘,则以曹大家勉慰,亦两无所碍。而仲则私自为书,不令钱生夫妇知,书盛言王厚恩,选其寒微,不遗荆布。又云妹固女中智士,匹妇小谅,宜所不为。又云当思熊耳山人言,此番作合,或妹命中宜膺奇福。末则告以房屋皆毁,纵使全节而归,栖身何所?女婿外人,终难倚托。何如自发根枝,使我两兄亦叨庇荫。乃署伯名于书尾而己附之。
先是刘知王为发书,心感之,始饮糜粥。及回书至,亟开函,知珍无恙,不觉色喜。已而细味钱夫妇书中立言微意,又不觉涔涔泪下。继阅两兄书,沉思久之,则又怒形于色曰:“非出伯兄之言,乃刘二所为。四十金不获如愿,乃更欲卖我于旗下为婢妾乎?”令张媪火之。
居无何,忽喇氏薨于京邸。讣至,为位于中堂,凡本旗灶下妇女皆得临哭,其在外者,穿素衣而已,盖国制也。满妪语张媪曰:“王妃薨,凡在府中妇女,哭临日三至,宜凛遵无违。”媪以告刘,刘曰:“吾固啖此间饭者,敢违此间大典?”乃葛ヮ缟衣练裙素履而出,素艳幽姿,见者无不神魂飞越。王忽于中ニ遇之,遽问曰:“此妇得非发长委地者耶?”为目送久之。密语满妪曰:“此妇骨格不凡,可善视之,无使与群婢伍。”
自是满妪见刘辄跪叩,听使令,唯恐不当其意。未几王使杂沓而至,汉妆衣服一箱,满妆衣服一箱,满妪跪而进曰:“王爷赐也。”刘弗视。旋又赐参十斤,东珠百颗,满妪跪而进曰:“王爷赐也。”刘又弗视。旋又赐首饰一箧,宫扇二把,手帕二条,荷包四副,银锭、金锭各一盘,满妪罗列案前,又跪而告曰:“皆王爷赐。”刘又弗视。妪乃曰:“王赐宜面叩申谢。”刘忽倒卧于床,不起。是夜,王命刘侍寝。刘乃大号且泣曰:“果也欲婢妾畜我,我难妇耳,生长良家,岂有罪而输为城旦者,任彼朝朝暮暮邪?”王闻乃已。满妪私问张媪曰:“刘自入府以来,王待以殊礼,凡馈食沃盥等事,俱不令承应,又赏给稠叠,实为非常异数。王之用意,不为不厚。今忽喇氏薨,尚无子,群婢中绝无宠幸者,而独注意于刘,此大福将至时也,而必自多龃龉何耶?如以孀妇自嫌,我旗下夫死辄嫁,以广丁男,向著为令,何嫌之有?”媪曰:“彼性高抗,在家喜南面坐,凡诸婢仆,皆屏息听指挥。一旦欲卑躬屈膝于王前,宜其宁死不愿也。”满妪微会意。
越数日,王赐刘金凤冠一品命服。媪语刘曰:“蒙尊礼至此,宜若可从,天生尔貌,决不令其落莫以终也。”刘不言而手受其冠服。满妪从屏隙中窥之,知其意转,乃遍张灯悬彩鼓乐,令刘闻之。乘间更至刘前,附耳言曰:“朝廷有定例,凡正室不孕,侧室有子者,许奏闻,册立为妃。今之服,止一品夫人服耳。后且更有贵于此者。”王以御赐蜡炬导刘入寝,刘呼满妪曰:“独忘拜谢天恩乎?”王乃命移炬至中堂,中立,刘立王后而居左侧,齐行九叩礼。至王寝室,刘卸金凤冠易命服,向王三拜三叩而起。王喜其知大体,有淑嫔风范。是夜刘遂侍寝。次日,王悦甚,赏满妪钱六十缗,妪率府中男妇三百余人至刘前,叩首称贺。乃出白金四百两,第其等而轻重犒之,阖府中皆大悦。王命陈、刘二监听刘使令。二监者,先朝内臣,年皆七十余。刘乃作书,命二监往虞寄珍曰:“汝母命衰,失身叱利,孽非自作,叫天何辜。我生平不作短气语,今且欲出诸口,不胜忸怩,而不得不为汝言之者,母子本是一体,又汝是黄氏一脉,责无可辞,故为汝聊白吾意。汝父生前,实未尝与我有一语忤,夫妇之私,有逾常格,无言息妫,不禁怀旧而暗自伤心,馁矣若敖,谅亦赍恨,而难于瞑目。今为之计,莫如访立本宗为嗣,分受万金,绵其血食,一以尽生者之心,一以安死者之魄。善体吾衷,是诚望汝。又二监乃先朝内臣归旗者,须加礼款待,别时将我所存元宝二锭赆之,亦使此辈知汝非寒俭家儿也。东珠十颗,可为甥儿帽饰。京样手镯一副,欲汝佩之,如见汝母耳。两舅氏暨夫婿,余情耿耿,不及细诉,非不欲诉言之,丑也。吁嗟珍儿,而今而后,吾不能依汝以居矣,夫复何言!”
二监奉书,钱生已偕二刘先启行来江宁矣。时王以浙西民叛,奉命往抚。刘见三人至,不交一语,但两手捉婿臂,目视两兄而泣。刘仲曰:“今骨肉相聚,亦大幸事,妹纵有苦情,可徐述无悲。”既而满妪奉茶至,皆跪而进,称二刘曰舅爷,钱曰姑爷,始知刘已为蔡文姬矣。遂不问入府后事。珍奉母冬夏衣各十袭,小菜十瓶,客点廿种,炙鸡糟鸭等物数盒,皆手交内监挈至。二监备言珍款待加礼,赆赠多金,遍告同列,同列为之啧啧赞扬。刘乃大悦。
方刘伯之将至也,于其妹改节事,尚在疑信间,乃私问仲。仲曰:“妹已处于王宫,又何疑?”伯大恚,作书骂妹,付仲转达,拂衣先归。仲接书曰:“腐儒语何可令妹见?”遂火之。既而钱告归,刘私语之曰:“吾欲为汝图功名,但旗主英察,汝且勿复见我,我在南在北,尚未可知。为语珍,音书弗绝可也。”仲盘桓府中,独无旋里想,遂与刘监结为同宗,而共处于值房。未几,王归自浙,仲乃谒见。问刘:“汝兄才乎?”对曰:“小有才。”乃命仲办理薪水事。
居无何,内召还京师,至济宁而刘病气逆,登舆辄呕。王乃驻行旌,檄中丞遍召良医治病,皆云水土不调,宜用下利之剂以泻其湿。刘视方,皆碎而焚之。谩骂曰:“蛮牛。”王不解何意,似艴然。刘强起拥被坐,牵王袖,令坐于所卧榻,手抚王背,附耳而告曰:“吾病是妊耳,乃欲以下利杀我耶?”王闻,喜慰之至,如锦之添花也。
越数日,刘体渐安。乃就道抵京,陛见。皇帝问年四十何尚无子,王对臣在江南,得本旗妇刘,已有身。上喜曰:“男也,则亟告宗人府以闻。”未几,刘果生男。上闻之,赐人参百斤。皇太后复赐洗儿钱百万,乃遵例上请,册立刘氏为妃。刘以失节妇,贵在皇后之下,一品夫人之上,乃倾侧摧挫于难妇宫婢中而得之。噫,奇矣!
皇太后万寿节,刘以王例得率福晋等(镇国、辅国将军妻,俱称福晋)入宫庆贺。皇太后见刘,即问曰:“闻某王妻艳极,此其是乎?年几何矣?”刘以三十有五对。太后曰:“不减少女容也。”又问何籍及进身之由。刘具以实对。太后悦之。庆贺毕,目逆而送之曰:“不意民间乃有此尤物。”翌日,赐见食果品宫扇两柄艾虎等以奖异之。
是时,朝廷重科场,秋闱届期,命王监国学官录科,试牍呈邸,内官送至刘所,刘偶阅姓氏,则其婿钱生与焉。盖钱固以拔萃生入京肄业者,守刘前所诫,绝不入见。刘乃视其籍贯,校其笔迹,皆无讹。及侍王寝,语之曰:“日间国子监各官呈诸生录科卷中,有钱某名沈者,乃吾婿也。”王默然。是科钱果以经魁获隽。明年,钱试礼部中乙榜。未几膺部曹之选。皆刘隐成之也。
一日,钱以公事诣王第。王命各官皆退,独召钱进见。谓钱曰:“若欲更见一人乎?”遂延之入内,令刘出见,则已满妆矣:黄锦袍,银鼠套,蒙首以紫貂,珠珥盈头,如明星灿烂于发鬓间,易屦以靴,纤窄如凌波微步。见钱至,喜形于色曰:“吾思珍久矣,近为置宅一所,欲令汝告假,归挈妻孥,至京居之。又仲兄患消渴,恐不测,汝可偕之还乡。”于是偕仲归,仲中途死。钱护其丧,归殡之,而挈珍来京师。
刘见珍,相抱而泣,已而欢乐如初。或过珍寓,则又汉妆坐鱼轩,女从百余人,围以步障而行,至则犹为珍处置家事。年四十余,尚有少容,凡一花一服,着其体辄倍增妍。复妊生一子,常倦寝,梦处故居,薄书契券,堆积案间,宛然黄氏盛时,觉而于心戚戚。
适钱来候起居,爰问曰:“吾前与珍书,嘱其访黄氏本宗,立为后嗣,今得其人否?”钱曰:“黄自塘市迁任阳,三世单传,别无支派,又其人先自虞而昆,复自昆而虞,统系皆无考。吾前遍访故老,显示求后意,竟无出而应者。”刘叹曰:“吾欲延彼一线,如此奈何?”乃出百金遣纪纲至泖湖,为黄氏修墓,且置墓田,为岁祀计,令两仆守冢。至则墓木已刊,一望皆原隰,黄氏兆域,无由别识。或云去年为开浚者挖其墓,兆域为河身矣。乃坏土为三封而还。
时珍举三子,刘语之曰:“次甥可姓黄,为黄氏后。俟其长,可于黄故居遗址营第,使奉汝祖父母祀。”珍诺。不二年而次子死,乃命其季。季又殇,而黄氏遂绝。
钱氏以一念和,尚逆案株连籍没,而黄氏产亦尽入官,见《沙妖乱志》(《摩西附志》)。
幼时阅毛对山《墨余录》,亦载此事,标目为《孀姝奇遇》,大致不殊,而此更加详。曾记刘入邸后,致珍书,有母今受王恩,重此身,已不及自持云云。措词得体,为刘解嘲,文笔雅驯,与此正异曲同工。庚戌夏日,皥皥子附志。
文海披沙摘录
晋安谢肇淛在杭
○人幸不幸
造物之所最忌者,名也。岩穴之士,槁死衡门,人不及知,史不及载,身名湮灭,与草木同腐者众矣。唯美姝名妓,一附笔端,千古不朽,如西施、王嫱、文君、绿珠、真娘、苏小、莺莺、燕燕之类,不可胜纪。非独士人善谈乐道,即村氓闺女,无不知有若人者。至于亡客孤臣,流离节妇,若孔子之所接轸,伍员之所辍餐,田横两客,鲁国二生,失其名者,往往而是。人之幸不幸如此。
○刘媪
史记汉高帝母曰刘媪。媪者,老妪之称也。注云:“乌老反。”不过切其音耳。近来村学究作小说,谓身为天子而母不免有乌老之称,至梦中与高帝争辩,亦大愦愦。
○平阳公主
读汉平阳公主嫁卫青事,不觉太息。公主贵矣,即择尊贵者尚之,则丞相、御史大夫皆可,何必大将军?主既嫌卫旧为我家马前奴矣,即择廷臣尊贵稍亚大将军者,亦何不可?而必嫁青,青亦不以为嫌,娶之而不辞也。汉俗之薄恶甚矣。然武帝家法,以栾大方士,犹得尚公主,其婿青又安足怪!
○妇人能文
文君本以色称,乃“白头吟”数语,当与苏、李争衡。石家翔风以细骨轻躯得幸,素无文名,比其失宠,怀怨作诗,有“春华谁不美,卒伤摇落时”之语,俨然潘、陆唇吻也。他如з一歌,垓下数语,仓猝立成,备极情事。唐山夫人,乌孙公主,未闻师授,所作皆定被管弦合音律。乃知古人善藏其用,即妇人女子,未易窥测。郑康成婢皆读书,刘琰丫头能熟鲁灵光赋,今人稍能识之无,便高相标榜矣。
○人与物交
瓠之妻与狗交。汉广川王裸宫人与羝羊交。灵帝于西园弄狗以配人。宁川直宁县人与羊交,生羊,有手抱胸,手有人指甲。行乞于市,主薄尹良臣识之。沛县磨妇与驴交。杜修妻薛氏与犬交。利州人子妇与虎交。宜黄袁氏女子与蛇交。临海鳏寡与鱼交。章安郡史悝女与鹅交。突厥先人与狼交。卫罗国女配瑛与凤交。宇宙之中,何所不有。
○孕异
《北户录》曰:“孔雀不必匹偶,但音影相接便有孕。”淮南八公《相鹄经》曰:“百六十年雌雄相视,目睛不转而孕。”又会稽赋豪豕自为雌雄,缺鼻曾无牝牡。师旷《禽经》曰:“鹤以声交而孕,鹊以音感而孕,白相视而孕,睛交而孕,蝴蝶络纬皆以须交而孕,鳗鱼影没而生子。”哀牢夷之先,妇人水中捕鱼,触沉木而孕。周宫人遇龙而孕。楚王夫人纳凉,抱铁柱而孕。汉史满女饮书佐盥手水而孕。女国浴潢池而孕。则非独物为然矣。
○妇人识鉴
僖负羁之妻,窥见重耳,知其必霸。山公之妻,窥见嵇、阮,达旦忘归。钟琰知兵家之子地寒寿促。桓玄之妻,知刘裕不为人下。王之母,能识房、杜。裴延赏之妻,鉴拔韦皋。丁孟阳夫人,知杜黄裳为有名卿相。元世祖后,识赵孟ぽ为小头书生。古今妇人女子,能具人伦之鉴,亦奇矣。
○偶不以类
鱼与蜥蜴偶。鸟与鼠偶。龟与蛇偶,雉亦与蛇偶,孔雀亦与蛇偶。马与驴交。蚯蚓与阜螽交。龙与牛交则生麟,与马交则生龙。马与豕交则生象。
○歌姬乞食
持钵破衣,于歌姬院中乞食,人知有韩熙载,而不知又有裴休。按《北梦琐言》,休常披毳衲于歌姬院,持钵乞食,以为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度人。
○西王母
黄帝时,西王母献玉环,为帝列床敷褥。舜时又献玉环。羿请不死之药,得之而为妻所窃。穆天子驾八骏,直造母所,与饮宴歌谣,情意最洽。复与燕昭王游燧林之下,说钻火之术。汉武帝七月七夕,降于乘华殿,以玉盘盛桃啖帝,并授五岳真形,亦颇殷勤,茅盈亦一遇之。自后无有闻者。而世所传有西王母杖(枸杞也),西王母桃(《酉阳杂俎》),西王母枣(《邺中记》),西王母蒲萄(贝丘南出),西王母树(长生树也),西王母鸟(见《通典》),王母簪(即断续藤)。盖西王母者,或西方得道之人,如毛女之属,而《七修类稿》为王母寡为王母,亦未然也。
○芙蓉
芙蓉,莲花也。一名荷,一名芙蕖,一名菡{艹舀}.根为藕,茎为茄,叶为{艹遐},实为莲,蓬心为么荷,又为ョ,又为意,命名最多。而取象亦广,有芙蓉峰(在衡山),芙蓉岭(在婺源),芙蓉渚(地名),芙蓉城(仙女所居),芙蓉冈(在韶州),芙蓉江(在靖州),芙蓉洞(在福州),芙蓉堤(在济南),芙蓉桥(在济南。曾巩有诗),芙蓉溪(在罗纹山下,出砚),芙蓉亭,芙蓉郭(唐诗:“十里芙蓉郭”),芙蓉村(杨铁崖有《芙蓉村》诗),芙蓉县(安南邑名,永乐中立),芙蓉驿(在雁宕),芙蓉山(唐刘长卿有《宿芙蓉山》诗),芙蓉水(柳子厚诗:“惊风乱芙蓉水”),芙蓉池(川有芙蓉池,魏文帝亦有诗),芙蓉沼(李怀远诗:“前对芙蓉沼”),芙蓉园(汉时园,在洛阳。唐亦有之),芙蓉浦(张昌宗诗:“折桂芙蓉浦”),芙蓉馆(石曼卿为芙蓉馆主),芙蓉阙(王维诗:“芙蓉阙下会千官”),芙蓉殿(魏时建。唐诗:“芙蓉殿上中元日”),芙蓉舰(见《三十国春秋》),芙蓉观(在福宁),芙蓉院(在福州),芙蓉堂(六朝有芙蓉堂),芙蓉苑(唐时在曲江),芙蓉泾(吴兴程文节园),芙蓉楼(京口城西北,楼名芙蓉。唐诗:“何况芙蓉楼上客”),芙蓉轩(宋邓肃有《芙蓉轩》诗),芙蓉壁(唐诗:“横云照染芙蓉壁”),芙蓉塔(古墓芙蓉塔),芙蓉阁(金陵有芙蓉阁),芙蓉岛(舒生遇女子歌曰:“浅客先到芙蓉岛”),芙蓉逻(在岭南),芙蓉波(李贺诗:“曲沼芙蓉波”),芙蓉坡(在莲城县),芙蓉障(庾肩吾:“游仙童子隐芙蓉之行障”),芙蓉剑(薛烛造),芙蓉冠(仙人卫叔卿冠),芙蓉灯(西京丁谖作),芙蓉楫(温庭筠诗:“日上芙蓉楫”),芙蓉梁(温庭筠诗:“芙蓉持作梁”),芙蓉枕(孟浩然诗),芙蓉带(《说文》),芙蓉车(曹植词:“芙蓉车兮桂衡”),芙蓉湖(宋胡宿有《芙蓉湖泛舟》诗),芙蓉台(福宁有芙蓉台),芙蓉漏(远公弟子造),芙蓉粉(薛涛养纸),芙蓉香(见《叶廷香谱》),芙蓉巾(太玄玉女戴紫华芙蓉巾),芙蓉旗(韩退之诗:“手把芙蓉旗”),芙蓉幢(庾肩吾:“启隐芙蓉之行幢”),芙蓉丹(庾肩吾:“启丹愧芙蓉”),芙蓉髻(魏文帝令宫人梳芙蓉髻),芙蓉杯(王摩诘诗:“置此芙蓉杯”),芙蓉ブ(萨天锡诗),芙蓉菊(见《菊谱》),芙蓉脂(“芙蓉脂肉绿云鬟”),芙蓉镜(李固言:“芙蓉镜下及第”),芙蓉幕(王俭事),芙蓉匣(何都巡古镜铭:“白玉芙蓉匣”),芙蓉帐(唐诗:“帐里芙蓉君奈何”),芙蓉褥(杜诗:“褥隐绣芙蓉”),芙蓉裳(《楚词集》:“芙蓉以为裳”),芙蓉砂(砂大者为芙蓉,见李德裕诗),芙蓉汤(芙蓉可为汤食之,见《尊生八笺》),芙蓉酒(瘦肩吾:“启类芙蓉之十酒”),芙蓉面(唐诗:“芙蓉如面柳如眉”),芙蓉颜(古诗:“千岁芙蓉娇颜色”),芙蓉姿(“美人出南国,一一芙蓉姿”),芙蓉质(罗邺诗:“妾有芙蓉质”),芙蓉腮(唐诗:“芙蓉花腮柳叶眼”),芙蓉衫(小谓之芙蓉衫,见《方言》),芙蓉鸥(隋宦者刘继诠献芙蓉鸥二十四只),芙蓉屏(小说有《芙蓉屏记》),芙蓉府(刘梦得诗:“归路芙蓉府”)。以上近八十种。其他花木,未有及此者也。
○郗氏
释氏轮回报应之说,本以劝人为善也。梁武帝后郗氏,平生妒忌,损物害人,死而为蟒,尚未足快人意。乃帝一为礼佛忏悔,即生忉利天。见一天人,容貌端丽,异香馥郁。是以一生恶业,一忏尽释,既免恶身,又生天界,人亦何惮而不为恶哉?释教之不足取信者以此。
○严武
严武欲杀杜子美,宋人极口为之辨。夫以武之阴贼残忍,八岁时即以铁椎击杀父妾,在京城时纳邻女之奔,又惧其追,而以琵琶弦缢杀之。其视杜陵老叟,砧上肉耳。武之所为不杀者,杜虽失言,不过潦倒诗酒,无足深忌。至于《八哀》挽词,正自少陵全交厚道,未足为不杀左券也。
○洁疾
古今有洁疾者,莫如庾炳之、王思微、米南宫、倪元镇。然他人犹似矫伪,倪至终身不与妇人交,此真得洁之理者也。今人亦有好洁者,然但修饰于饮食衣服之间,至于男宠女色,污秽之极,惑溺滋甚,恬不介意,此岂真好洁哉!
○缠足
妇人缠足之制,古今说者纷纷,卒无一定之见。三代无论,予考《汉事秘辛》,天子纳梁商女为后,其足首尾长八寸,底平指敛,则汉不弓弯一的证也。唐滕王诸官妻皆被淫,至崔简妻郑氏,取一只履击王,败面破额,则唐不弓弯亦一的证也。后唐刘后不及履跣而出,则五代犹然也。《墨庄漫录》谓始于娘,庶几近之。而世犹以乐府有“双行缠”之语,李郢“明金压绣鞋”之语为疑,不知古人但不弓弯耳,未尝无缠终日跣足也。如今男子皆有裹脚,岂得为缠足左券哉?至于女装既异,则弯靴绣履,亦取其异于男矣,何以必其短小乎?乐天但言趺如春妍,而不言尖如春笋;谢灵运言素足之妇,而不及短足之姝。即东昏玉奴步生莲花,亦非以其小也。然女足不缠实佳。
○妒虐之报
赵飞燕死而为鼋。郗后死而为蟒。李势宠姬化为斑蛇。武后死后纳于大瓮,万蝎螫之。宋李后死,雷火焚其殡宫。椒房妒虐之报如此,何况民间?
○篡贼之女
王莽女为汉平帝后,莽篡位之日,手握玉玺,极口肆詈,掷之于地。后常称疾不朝。会莽欲嫁之,大怒不从。曹操女为汉献帝后,操篡位时,遣使求玺绶,后怒不与,如此数四,乃以玺抵轩,涕泗横流。杨坚女为周宣帝后,后知坚有异志,意颇不平。篡位之后,愤惋尤甚。坚欲夺其志,誓死不许。三人者,皆篡弑之贼,而其女之志行节操,亦酷相类。如此无论其父,即在廷诸臣,不可愧死耶!
○物类有亲
獭以猿为妇。豺以狗为舅。蜥蜴与龙为亲家。古乐府云:“豹则虎之弟,鹰则鹞之兄。”
○借钱下礼
《道书》云:“牵牛娶织女,向天帝借二万钱下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间。”则天上亦有嫁娶,亦有聘财,亦有借贷。而牵牛之负债不还,天帝逼债报怨,皆所当问者也。书此以发一笑。
○妒妇遗害
刘伯玉妻妒,投水而死。死遂为水神,每男女靓妆过渡者,风必覆舟。绍兴间,姑苏龙王嬖妾,为其夫人妒虐致死。天帝行刑,大风惊湖,数百里田庐尽遭漂溺。妒妇死后,犹遗后若此。
○肉名
肉屏风者,杨国忠也。肉阵者,亦杨国忠也。肉腰刀者,李林甫也。肉鼓吹者,李匡远也。肉台盘者,孙晟也。肉谱者,李守素也。肉疾者,申壬也。肉飞仙者,沈光也。肉儿者,黄<扁瓜>儿也。肉磨者,晋宦者也(晋世祖时人)。肉翅者,魏铃下卒也(登高凌风,如履平地)。
○男色
男色之好,人以为始于龙阳君,非也。《伊训》曰:“比顽童,时谓乱风。”此男色之始也。
○盛姬
国君娶同姓,人知有吴孟子,而不知有盛姬也。然盛姬死曰殇,则似稚齿,未堪进环。且甲戌得之,而戊寅告病,相距才五日耳。既曰殇祀,则不应葬以皇后之礼。至劳曹邢之君来吊,而命太子为之主,且谥曰淑人也,壬寅丧而庚辰除服。三十有九日,殇耶?缌耶?礼皆不经,固知此书原属附会。温飞卿诗有“西陵梦盛姬”是也。
○戮妒妇
房玄龄、任环妻俱妒,赐婢妾皆不得近。太宗闻之,赐以鸩酒,而皆不畏,竟敕侍女别居,是以天子之威,不能行一妒妇也。我太祖高皇时,开平王常遇春妻甚妒,上赐侍女,王悦其手,妻即断之。王愤且惧,入朝而色不恬,上诘再三,始具对。上大笑曰:“此小事耳,再赐何妨?且饮酒宽怀。”密令校尉数人至王第诛其妻,支解之,各以一脔赐群臣,题曰“悍妇之肉”。肉至,王尚在座,即以赐之。王大惊,谢归,怖惋累日。此事千古共快,其过唐太宗万万矣。
○贫富
贫富相形,虽英雄未免动色,陶得党家姬,取雪水烹茶,曰:“党家亦有此否?”曰:“彼粗人,但知销金帐里,羊羔美酒,浅斟低唱耳。”陶默然惭。唐太宗与萧后观灯,问孰与隋主。对曰:“隋主每夜殿前香山数十,一山焚沉香数车,沃以甲煎,香闻数十里。计每夜用沉香二百余车,甲煎百余石。房中不燃灯烛,悬宝珠一百二十照之。”太宗口刺其奢,而心服其盛。宋高宗于慈圣太后诞日,极天下之奉,用龙涎沉脑屑和蜡为烛,列十数炬,而太后若不闻。上奉卮,问此烛颇惬圣意否?后曰:“尔爹爹每夜常设数百枝,诸阁皆然。”上因后起更衣,微谓宪圣曰:“如何比得爹爹富贵。”党乃无论,炀帝、徽宗,亡国之君耳,而繁华富盛之态,犹令后人追慕。故《老子》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者,嘻!知言矣。
○十姨
陈子昂,阆州人。阆州有陈拾遗庙,讹为十姨,遂更庙貌为妇人像,崇奉甚严。温州有杜拾遗庙,后亦讹为杜十姨,塑妇人像,又以五髭须相公无妇,移以配之。五髭须者,即伍子胥也。拾遗之官,误人身后如此。子昂屈为妇人犹可,独奈何令子美为鸱夷子皮妻也!
○娶瞽女
宋刘庭式娶瞽女,及死,哭之甚哀,坡公高其义。吕华阴亦娶瞽女,生五男,皆举进士。张孝纯永锡,微时依吉氏,许妻以女。及登第,巨室求为婿者甚众,皆拒绝,归娶吉氏,无何卒。有妹双瞽,无问之者,永锡欲娶之,吉固辞。永锡曰:“某荷公德,令女非某娶,则终无人娶矣。”意极诚确,竟娶之,礼待有加,生二子,皆显。三君固皆义士,然庭式华阴,娶瞽于既聘之后,而永锡娶瞽于众弃之日,尤为人所难也。
○牡丹花会
苏长公在杭、黄、惠、儋时,所至日事游宴,纵情湖山花卉之间,当是极风流人物。然在扬州时,扬州旧有牡丹万花会,每用花数万朵,以为屏帐。至梁栋ㄆ柱之间,悉以竹筒注水插花,盖仿西京故事。人颇病之。公一至,吏以旧案呈,即判罢之。作书报王定国,有云:“虽杀风景,亦免造业。”始知公之为政,不专风流。然花开盛时,正以花下吟赏为乐,若使采折裂灭,动以万计,直是花之大厄,有何可赏?此公所以为真风流也。
○妇人拜跪
妇人拜而不跪,自古已然。宋王贻孙对赵中令,谓古诗“长跪问故夫”,则古妇人亦跪。不跪自唐则天始。今制妇人亦跪,但拜时,不如男子一揖间一拜耳。然连拜不起揖者,俗谓之叩首,乃贱者之礼,非贵之也。至于揖,则男子双手至地,妇人略缩膝而已。此礼不知与古同否也?
○灯婢烛奴
唐宁王夜于帐前,列木刻矮婢,各执华灯,自昏达旦,目为灯婢。申王每夜宴,取香刻童子绿衣束带,使执画烛,目为烛奴。二王同时,行事相类如此,然传纪载之,以为奢侈。近代如严分宜父子溺器,皆用金银铸妇人而空其中,粉面彩衣,以阴受溺,甚矣。
○尤物移人
彭祖七百余岁,卒以娶小妻,妖淫败道,自陨其命。北山道人,修行千年,为悦密云令之女,竟被擒戮。五戒禅师戒行精苦,一悦妓女红莲,竟堕恶道。尤物移人,可不惧哉!
○妒妇
人有妒妇,直是前世宿冤,卒难解脱,非比顽嚣父母,犹可逃避;不肖弟兄,仅止分析;暴君虐政,可以远遁;狂友恶宾,可以绝交也。朝夕与处,跬步受制,子女僮仆,威福之柄,悉为所持;田舍产业,衣食之需,悉皆仰给;衔恨忍耻,没世吞声,人生不幸,莫此为大。蜀有功臣,家富声妓,其妻悍妒,未敢属目。妻死之日,方欲召幸,大声霹雳,起于床箦,遂惊悸得病而卒。秦石某为骑将,苦妻之妒,募刺客杀之。十指俱伤,卒不能害,如此数四,竟与偕老。沈存中晚娶张氏,常被楚,拔其须发,血肉狼藉。及张氏死,人皆为之庆,而存中神气索寞,月余亦卒。国朝杨大司农俊民,老而无子,妻悍尤甚。侍婢有孕者,皆手击杀之,杨竟愤郁暴卒。布衣黄白仲亦遭此困,无食无儿,岂非宿冤哉!
述怀小序
闺秀朱文娟吟梅著
记梦里之悲欢,若作新闻,便成实境;辨戏中之面目,欲知结局,但看排场。世无全福之人,丰于才者啬于遇。古有遣愁之曲,异其事者同其情。余则时运多艰,生辰不偶,自惭蒲柳,亦凛冰渊。春短春长,恰是莺花二月;愁深愁浅,哪堪风雨三更。须知火本无莲,何处乡留清净;还说月真有桂,总教影入空虚。有生不若无生,来路岂忘去路。倘生慧眼,前因当作如是观;即具菩心,今日不可无此想。回忆庭前嬉戏,膝下娇痴,换得裳衣,试学斑衣舞彩;分来梨枣,笑看剥枣称觞。当窗细拣纤毫,呼爷学字;昨日新磨明镜,泥母梳头。邀兄拈得诗题,偏嫌袭旧;倩姊描来花样,却喜翻新。吟到海棠,嚼红香于片片;绣成蝴蝶,窥碧影以双双。夜月团,遍照人间之乐;荆花烂漫,齐开心上之香。何期锦幔牵丝,赤绳系足,含情不语,春风轻掷掌中珠;顾影自怜,晚雾忽迷云外雁。共指蒹葭是倚,谁言琴瑟堪调;恶缘认作良缘,佳偶翻成怨偶。画眉窗下,厌斟连理之杯;织锦楼头,误挽同心之带。鸡既鸣矣,不听警戒之词;肉可啖乎,唯睹咆哮之性。纵使裙钗无恙,安能冰炭相投。常占反目之爻,每为登堂视膳;欲进采葑之咏,几同入室操戈。誓与笔墨为仇,甘心自弃;谈到诗书是药,苦口难争。人之无良,余将焉托?所以翠眉暗锁,趋时权效东施;红泪偷弹,藏拙懒吟新句。模糊花影,恨结三生。缥渺烟痕,情留一缕。奄奄待毙,身如未死冻蚕;渐渐成灰,心似将残银烛。拟归地府,恐负亲恩。岂真伶俐反痴,竟是聪明无福。吁嗟乎!未知生乐,焉识死悲?漫寻芝草之根,偶视昙花之色,亦真亦幻,直欲填平怨海,永息风波,不灭不生,遂尔勘破尘缘,尽除挂碍,莫展瓦全之策,常怀尸谏之忱。迹殊沟渎之经,或得消夫后患;情等箴规之切,庶几格其初心。若怜翘首于重泉,不枉捐躯于早岁。此日叶凋松柏,正值三秋缺月之天;他时魂恋椿萱,定入五夜残钟之梦。
吟梅,吴中人。幼聪慧,工诗。年二十二归郏氏,以遇人不淑,结礻离未及三百日,自缢死。时嘉庆壬戌十二月十四日子时也。此序缠绵悱恻,读者亦可以鉴其苦心矣。
河东君传
武进陈玉基赓明
河东君者,三河妇人也。甲族历代多显名,汉天子尝幸其家,筑苑以为居。隋炀帝时,尤被恩泽。锦帆下扬州,夹堤弥望,绵亘道里,所赐第宅甚多。河东君亦其族。先世居河东,故号河东君。河东君,名丝,字青青。生而姣好,眉目如画,性闲婉,动止得人意。稍长,益婀娜生态,好腰肢,纤细无比。人或欲效之,不能得。河东君揶揄之曰:“昔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无以妾为学也。”所居临大道,高楼危栏,饰以珍珠之帘,玉钩银蒜,掩映荡漾之。旁带陂塘台榭,又多花亭酒店。王孙贵客,过河东君之门,每系马其下。而河东君为人,风流放诞,绮窗朱户间往往以青眼窥人。
去其居十余里,有樊姓者,生一子,以狂自喜。其父母与河东君之祖有旧,遂以君字焉。河东君颇闻樊氏子狂,常悒悒。既嫁,益凄然不乐。一日,樊氏子冶装,将之塞外,博取封侯,与君为别。君制《阳关三叠》以祖行,送之渭城。自是独居无聊,时有乱乌栖止庭前,君作《乌夜啼》曲以寄恨。常凭高徙倚,每于晚烟晓雾,细雨斜风,未尝不泪沾罗袂也。
会偶游陌上,遇一豪家,乘玉骢,家僮数十人随行,见君容貌,竟劫之去。河东君初婉拒之,又甚柔弱,不耐狂暴,日就摧折,河东君愈憔悴不得意。临秋风,望长亭,顾影自怜而已。
其邻人李生者,能道河东君当年。为言盈盈十五时,著淡黄衫子。盈盈者,君小字也。又言河东君有中表妹桃姬同居,桃姬艳衣丽妆,河东君则粗服乱头,不施粉泽。尝同行,望之者曰:“桃姬丽则丽矣,然不若河东君摇曳动人。”又言河东君多态,作大垂手、小垂手。尝临水拖绿裙倩碧一色,又时作愁蛾远山,狼藉可掬。又少学舞,曳袖若云,当舞时或结其裙带,恐其仙去也。又好人吹笛,杏林梅岭中,或有为新声以媚之,君辄解。又言河东君爱春月中立,时有王生,姿形濯濯,君见而悦之,曰:“人言王生似我,我亦自谓似王生。”故当时大有微辞焉。予闻君故天上星躔,偶谪人间,故袅袅绝世如此。又闻君有兵术,当周亚夫陈兵时,用君计,每战必克,令营中皆呼君为细君。天子入其阵,甚宠之。又闻京兆尹张敞遇君于章台,后敞仿君螺黛法,为妇画眉,啧啧人口云。
野史氏曰:“宋武帝时,有为灵和殿宫人者,见宠侍,尝三眠三起,亦岂其族耶?闻河东君之姊若妹,居永丰坊,皆倩媚弄姿,其族布满天下,灞上汉南尤繁衍。大抵轻盈飘宕,其天资然也。宁独妇人,其男子亦然。又其别族,为杨氏,有女,为唐明皇妃。”
“文情摇曳,句调清新,不让张绪当年风流独步。”
惧内供状
失名
伏唯阴盛阳衰,巾帼之雄可畏;女强男弱,须眉之妇堪怜。禀坤而乃以乘乾,夫网已堕;治内更兼乎正外,妻道何隆?风斯下矣,岂世间多燕赵佳人;教且同焉,实宇内少昂藏男子。慨往古而已然,叹近今之更甚。某本儒生,家传阀阈,自信美如城北,岂期配在河东。号阃内之大将军,自他有耀;怕老婆之都元帅,舍我其谁?非关南国人柔,倍见北方风劲。鸠盘茶踞白莲台上,胭脂虎卧红锦丛中。一言触恼,分明太岁当头;片语加嗔,俨似山魈破胆。抱衾犹存觳觫,侍饮食时切悚惶。奉令承教,早等纶音谕旨之严;言听计从,恪遵妇倡夫随之训。破骂总莫妙装呆,动怒又何妨陪笑。出必告似哀猿唳月,返必面如怒马奔槽。可骇者,平时声若洪钟,到妻前,而不闻其响;可怜者,纵尔勃然盛怒,入房中,而忽改其容。诚何心哉?良有以也。兼之娘子每抱采薪之忧,卑人独尽割股之孝。茶汤自进,不同保母之烦呼;药食亲调,岂比梅香之偷懒。体心着意,痛痒相关,敲背摇肩,殷勤曲尽。宜乎恩威并用,赏罚兼施,奈何慈悲心不舍半毫,冰霜而居然终日。纵使盈盈秋水,但常见金刚努目之时;如何淡淡春山,不曾有菩萨低眉之日。灯影下,谁教你屈体蛇行。所可道也,言之丑也。人面前,可畏他大声狮吼,庶几改之,予日望之。更可惮者,立法尤严,设刑备至。大门闩使丈夫之惊魂堕地,小棒槌乃娘子之扑作教刑。马桶盖制就圆枷,俨似中军之帽;裹脚布权为长练,竟同绵殓之尸。绣房中一个罪囚,即夏禹泣之而奚益?黑夜中浑身疼痛,纵文王视之而徒伤。欲讨饶,既虑钻隙相窥;将高喊,又恐隔墙有耳。无奈哑气低声,学吞炭之豫让;攒眉咬齿,等刺股之苏秦。古公何罪,竟罹无妄之灾;阳货邀恩,常感不孥之德。瓠犀牙如此锋,长颈边时隐着一个紫印;麻姑爪这般利害,瘦脸上早现出几缕红斑。以云困顿,不亦甚乎!若谓风流,未之有也。将登山临水,总是惊心吊魄之场;即宴客娱宾,尤多后跋前之恐。九子魔时时作伴,罗刹女刻刻相依。既难为孟尝君之秦地私逃,亦徒为齐景公之牛山陨涕。颇情愿削发而心阿弥,或告之吁,无所祷也。恨不能腐刑而为阉侍,彼将曰:“噫!于女安乎?”是以生死均难,进退维谷。从未得吐气扬眉之日,恒抱此囚首蹙额之容。此惧内之禀性良然,真怨慕之苦衷莫解。不得已而传之管城子,犹未尽我形容;无可奈而寄诸楮先生,庶得知予苦楚。聊以藏拙,不敢书名。人各有妻,观之莫笑,供状是实。
原评:“极情尽致,非过来人不能道。”
灵应传唐·无名氏
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衤友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
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嫔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其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
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居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徇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贸阝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宝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沉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柘桑鸟,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王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瘐毗罗自贸阝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我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敝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祀,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冉阝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冉阝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货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冉阝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犄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见石氏之子,故《诗》云:‘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召伯听讼,衰乱之俗兴,贞信之教徵,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
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垂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么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藉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乌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芈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
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昔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其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致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率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
翌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营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径行于帷幌之间,有如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侯,牒送女湫神。
是月十一日,抽回湫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庙之间,天明亦寤,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单弱,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勉也。’某危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敝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利,然都虞侯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
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
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登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若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余恍惚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如有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贝,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宾主之间隆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饰,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进乐。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塞,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逮。’遂别赐战马二匹,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赐赍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理、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伏兵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则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千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直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安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缚,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包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赐,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赍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觉动人。竟夕张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非有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贤之妇,又为朝那之囚矣。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拜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雷震一声,醒然而寤。”
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即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爨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挟泰山以压卵,决东河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
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走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赤,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见。
汉宫春色
东晋时人撰
●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并叙跋)
曩尝读汉书孝惠张皇后传,疑其叙述稍略。盖传中所记,皆吕太后事也。既又读五行志,其记惠帝四年织室凌室之灾,以为张后失德之徵,幽废之兆,则又病其傅会太过,若诞不足信。夫宫室之灾,事所恒有,而无端归其咎於初立之张后,不已颠乎?后以童稚入宫,而又早寡,微特不与闻外事,即宫中事,亦吕太后主之。大臣以吕氏之故,迁怒张后,幽置北宫,亦既枉矣。作史者,复以其见幽,而加以失德之咎,则又枉之枉焉。予用是闵然伤之,乃潜究史、汉诸纪传,博考诸史,旁搜稗乘,兼及小说,诸所甄采,凡五十余种,为作《外传》一篇。越十年,未敢出以问世。适闻永嘉之际,盗发汉陵,有获汉高惠文景四朝禁中起居注者,流传至於江左。亟访得之,又得许负《相女经》三卷,《相汉宫后妃记》二卷,及《关中张氏世谱》,合而读之,间取以附益前传,而张后绝世之容德,与当日被诬幽废之故,始纤悉无隐情,匪敢矜考古之详,亦聊以抒伸枉表微之志云。
汉孝惠皇后,张氏名嫣,字孟英,小字淑君。惠帝姊,鲁元公主之长女也。初帝为亭长时,娶吕后,生一女一男。男为孝惠皇帝,女即鲁元公主。高帝二年,汉兵败於彭城,吕后为楚所虏。高帝道逢惠帝及公主,载之以行,马疲,虏在后。帝蹶两儿欲弃之,滕公常下收,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卒得脱於下邑之间,遂携入关。是时惠帝方六岁,公主年十二矣。六月汉都栎阳,立太子,令诸侯子为宿卫。公主性甚贤淑,高帝钟爱之。帝曰:“当为之择一佳婿。”张耳之子敖,方在汉宿卫,年十四,仪容俊雅甚都。许负相之云:当为王而侯,且生一德色兼绝之女。敖未之信。帝爱敖笃谨,乃以公主字之。五年夏四月,敖尚公主,秋七月,嗣为赵王,移家之赵,公主为王后。六年三月三日,生一女於邯郸,有五色云盖王宫,隐隐闻空中仙乐声。敖以其生而妩媚,名之曰嫣。数岁即温默贞静,未尝见齿,足不下阁。张敖尝语公主曰:“阿嫣善气迎人,举止端重。他日福未可量,但恐性过慈淑,将受人欺耳。”九年,张敖废为宣平侯,家属皆徙长安。会高帝用娄敬策,将以鲁元公主嫁匈奴。公主日夜对张敖流涕,阿嫣亦牵公主衣而泣。高帝闻而怜之,吕后复力言於上,乃止。阿嫣当五六岁时,容貌娟秀绝世。每从其母出入宫中,高帝常令戚夫人抱之,啖以果饵,谓夫人曰:“汝虽妍雅无双,然此女十年以后,迥非汝所能及也。”惠帝为太子时,娶功臣女某氏为妃。妃亦常抱阿嫣以为乐。及惠帝即位,以未除三年丧,不及立后。而妃旋薨,帝感人彘之变。专自韬晦,以酒色自娱。后宫美人甚多,又宠美僮闳孺,与同卧起。惠帝时,郎侍中皆傅脂粉,贝带冠,化闳孺之习也。时帝方议立后,欲访名家贵族之女容德出众者,太后常怜敖之废,欲为重亲以敖女配帝,乃谓帝曰:“阿嫣帝室之甥,王家之女,天下贵种,实无其匹,且容德超绝古今。吾选妇数年,无逾此女。”帝曰:“如乖伦序何,且彼年尚幼。”太后曰:“年幼不当渐长邪,且甥舅不在五伦之列,汝独不闻晋文公之娶文嬴乎?”帝乃从命,诏群臣议纳皇后礼。
三年春,太后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用束帛雁璧,马四匹,并求见女。傅姆八人扶女,盛服南面立。年方十岁,太后恐人议其幼也。使自称为十二岁,其问名告庙诸礼皆然。然嫣体质修ㄥ,亦已俨如十二三矣。望见者,皆凝睇挢舌,以为神仙中人。还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庙。丞相参、太尉勃、御史大夫尧、及太卜太史等,用太牢告庙,以礼卜筮吉月日,其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典礼隆备,皆太傅叔孙通所定也。聘仪用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自古所未有也。由是汉天子立后者,必稽孝惠皇帝纳后故事云。后弟偃尚幼,见黄金累累在堂上,奔入告曰:“嫣姊,皇帝买汝去矣。”鲁元公主叱之曰:“孺子毋多言。”偃乃挽姊手曰:“姊何不出观?”嫣用好言遣之,遽遁入房,闭户不出。汉沿秦制,每纳后妃,必遣女官知相法者审视。秋八月,诏鸣此侯许负至宣平侯第,许负者,河内老媪,以善相封侯者也。负引女嫣至密室,为之沐浴。详视嫣之面格,长而略圆,洁白无瑕,两颊丰腴,形如满月,蛾眉而凤眼,龙准而蝉鬓,耳大垂肩,其白如面。厥颡广圆,而光可鉴人,厥胸平满,厥肩圆正,厥背微厚,厥腰纤柔,肌理腻洁,肥瘠合度,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足诸私病。许负一一书之册,催嫣拜谢皇帝万年。嫣忸怩不应,劝之数四,始徐拜,低声称皇帝万年。负以状密呈太后及惠帝。帝览而大悦,付宫史掌之。
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迎皇后宣平侯第。皇后礼服,上绀下缥,深领广袖,巩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珠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拜辞于张氏之庙。理妆之时,循例当用假{髟也},傅姆以后в发如云,请于鲁元公主而去之。张敖抱女登车,称警跸,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礼官读册文毕。皇后六肃三跪三拜,女官引后至帝前谢恩。后拜伏,久无音响。女官附耳教之,后乃称“臣妾张嫣贺帝万年”。其幽韵若微风振箫,又如娇莺初啭。帝为动容,后起退立。太尉勃授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女官以带皇后,皇后拜伏,复称臣妾,谢恩讫,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退。皇后乘软舆入中宫,群臣以帝立后,不娶于功臣之家,而自私其外甥,皆有不平之色。后至中宫,四壁皆涂以黄金,椒芬扑鼻,缀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旃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其他陈设诸宝玩,五光璀璨,不可名状。帝与后行合卺礼。后从女官之教,奉觞于帝,自称女甥阿嫣贺舅皇陛下万年。帝笑曰:“汝尚仍前称耶。”亦以金樽酌后。后赧然,辞不能饮,勉尽一樽。及夕,后端坐床上。帝秉烛谛视,见后首垂双鬟,清卢神彩焕发,不傅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带雨,诸体位置,各极其妙。后羞畏俯首,两旁口辅,微晕如指痕,如浪波之。帝乃谓后曰:“吾向以汝外甥之故,恒避嫌疑,未尝迫视。不料汝怡人心目,至於此极也。”当是时,后年始十岁,虽正位中宫,而帝未尝留宿。宫中之政俾后宫美人年长者摄之。后宫见后无权,尝侵侮之,且私议曰:“张淑君虽居尊位,实一童女耳。且入宫后于吾辈,将何畏焉。”后五日一朝太后,奉案上食,鞠躬屏气,愉然肃然。帝以后东朝长乐宫,每行经街衢,数跸烦民,乃筑复道,属之长乐宫。后每将出,侍女先移辇入内室,后坐其中,施帘幔焉,乃舁以行。虽宦官宫人,或未能一见后面。后每清晨对镜理妆,有一小鸟,五彩毕具,飞集帘外啼啭,若云“淑君幽室裹去”,“淑君幽室裹去”,如是者十余年。及后徙北宫后,鸟始不复至。四年春三月,惠帝二十,后年十一,帝行冠礼,率皇后见於高庙。宫中孔雀及白鹤,见后过必舞。鲁元公主入宫视后,后送迎如家人礼,有依依恋母之意。公主指后向惠帝曰:“阿嫣颇如意否?”帝曰:“阿嫣不类大姊,而酷类宣平侯,使朕六宫粉黛,为之减色。其端静慧愿之性,则与大姊同。”时后弟张偃在侧,帝抱而弄之曰:“此儿体格颇似其姊,若为女子亦一佳人也。”帝每晨起,特至椒房,观后盥<面页>.尝语宫人曰:“皇后之色,欲与白玉盘争胜矣。”又曰:“皇后神态俨然一宣平侯,但形模较小耳。”因戏呼之曰“张公子”。傅姆见帝将至,必先捧金唾盂,盛紫薇露进后,以漱檀口。帝常抱后置膝上,为数皓齿,上下四十枚,又研朱以点后唇,色如丹樱,犹觉点朱之淡也。一日帝至后宫,后方卸裳服,两宫人为后洗足。帝坐面观之笑曰:“阿嫣年少而足长,几与朕足相等矣。”又谓宫人曰:“皇后胫跗圆白而娇润,汝辈谁能及焉。”
五年夏六月,天时溽暑。一夕帝在宫中,不能成寐,夜分复起。帝有所最宠美人居东宫,帝思之,乃召宫婢数人,授以锦衾一,红帕一。俾携至东宫,并畀以符验曰:“美人若睡,当裹以来,夜深勿有所惊也。”东宫者,与后宫相近,宫婢误以为中宫也,乃径叩宫门,传帝命。侍女启户数重以入,宫婢戒勿声,径趋后榻,以锦衾裹之,并以帕蒙后首。后惊醒问故,答曰:“帝命也。”遂负后疾趋。后曰:“既奉帝召,当容我稍整服饰,今无状若此,岂可以见皇帝。”宫婢曰:“帝命也,且已出宫矣,愿皇后勿声。”后既无可奈何,乃寂然无声。须臾至帝所,帝揭帕视之,则嫣然张皇后也,帝乃笑拊之曰:“惊汝梦否?”后不答,若有微嗔者。帝命置后御榻上,宫婢既退。帝呼后字曰:“淑君怒我乎?”后徐答曰:“妾忝备位中宫,陛下既有召命,当先一日传宣,岂可轻脱若此,使妾为宫中妃嫔所窃笑,他日何面目以母仪天下乎?”帝谢曰:“吾过也,吾召汝非他,聊以消暑耳。”时后年仅十二,帝与清谈。及黎明,侍女皆至,后命取裳服,修容还宫。於是诸美人忌者,皆言后中夜自奔帝所,语浸寻达於外。诸大臣怨吕太后者,皆私议曰:“张皇后实太后外孙,果非佳种。且年幼即若是,他日必无端庄之德,当何以承宗庙乎?”
六年秋,后年十三,人道始通,而惠帝后宫美人,已生子四人,太后性不喜妃妾承宠,甚欲皇后生子,遣使祷祠山川百神,与医钱数千万,俾后服药求子,每夕遣人讽帝宿中宫,后以帝多病,力劝帝静养,仍异榻而寝,而太后未之知也。惠帝嬖僮闳儒者,年十五,有殊色,请於惠帝曰:“臣闻皇后容貌无双,愿一望见。”帝许之。适值中秋节,皇后驾幸上苑,观秋海棠,帝使闳孺服饰一如皇后,先至上苑。宫人见其绝丽,皆大惊疑,以为真皇后也。闳孺登假山,见皇后下辇步行,旋登楼凭栏眺望,云髻峨峨,长袖翩翩,罗衫澹妆,足践远游之绣履,履高底长约七八寸,其式与帝履略同,后偕五六美人同行,而年最幼亦最端丽,其行步若轻云出岫,不见其裙之动也。闳儒还见惠帝,俯首自惭,且曰:“陛下有中宫若此,何用臣等与后宫美人为?”帝曰:“皇后虽颀然如成人,然年齿过稚,性憨未知人事,若五年以后,汝辈当皆罢黜矣。”后性喜种花,而有洁癖,又喜读书。帝至后宫,闻诵声清婉达户外。笑谓后曰:“汝不闻秦始皇焚书之事乎?胡为亦效腐儒所为。”后起立曰:“曩闻妾父张敖尝言秦之速亡,半由於此。且陛下圣明天纵,而犹用亡秦之律,窃为陛下惜之。”帝感其言,乃除挟书律,自是古书稍稍出矣。后於宫中杂植梅、兰、桂、菊、芍药、芙蓉之属,躬自浇灌,每诸花秀发,罗置左右,异香满室。其寝榻及文几,陈设精绝,不许侍女近之,恶其不洁也。宫中有沉香木溺器,后每将溲溺,恶其铿然有声,垫以落花之瓣,起则随令侍女涤之。
七年春正月,惠帝猎於上苑。俾皇后及诸美人皆骑以从,装束皆如男子,其袍色或绛或黄或绿。后身御狐白裘,服色深青,裳色纯黄,外披红锦大袍,以红绡抹额,驰驱交错,花草生光,皆翩翩如二八美公子,见者不知为后妃也。而后尤惊艳独绝,旋卸装登厕,一野彘突入犯后,碎其下衣,后尻有微伤。帝方惊惋失措,后引剑刺彘杀之,诸美人皆称贺。后下衣既毁裂,仓猝露体不自觉,帝笑而指之曰:“何肥白也。”后方惊悟,羞赧无所措。急呼侍女进下衣,两颊晕,默然无言者半日。夏四月,皇后亲蚕,御礼服盛饰以出,乘鸾辂,驾驷马,张青羽,盖龙旗九ヵ。太尉妻骖乘,太仆妻御前,长安令奉引,金钲黄钺,卤簿鼓吹,虎贲羽林骑导前。皇后躬采桑於蚕宫,手三盆於茧馆,礼毕还宫。是日长安观者如堵,诸功臣家妇女皆啧啧叹羡曰:“张敖之女乃有此福,特恨未能一睹其面也。”初,辟阳侯审食其得幸於太后。惠帝闻之,怒辟阳侯,下之狱,将杀之,既而释之。太后惭怒,又以皇帝无子,而后宫美人多子,愈不怿,乃议尽斥诸美人,盖欲令皇后得颛房宠也。帝忧甚,无以为计,乃哀恳於皇后。俾谋寝其事,后性浑厚,不知妒忌,又素得太后心,为泣言诸美人无罪,妾嫣自以薄祜,不能生子也,太后乃止。五月,太后闻后宫美人有娠,复发怒将杀之。后为力请,太后忽生一计,使后佯为已有身数月者,将俟美人生男,即名为皇后所生,立为太子。后不得已从之,退语其母鲁元公主曰:“嫣於狐媚委琐之事,素所深耻。然嫣无子则太后终不乐,而诸皇子亦危。帝益将郁郁增疾矣,所以<面页>颜为此者,上以娱太后,下以保皇子,中以调和两宫,而安帝躬耳。”太后下诏,皇后孕将达月,可免朝朔望。帝亦累月不至后宫,后深居习静,不出寝闼一步。侍女有黠者,窃相语曰:“皇后将育太子,而腹不大何也?”六月美人生男,太后使取之,裹以文褓,送匿后宫而杀其母。即日,太后使宫娥教皇后佯称腹痛,顷之,则呱呱者已在抱矣。告祭宗庙,立为太子,群臣奉表称贺。越三日,皇后使赐美人以药物文绮,黄金百斤。或言太后已杀之矣,后惊怛,涕泗交颐,红袖尽湿,密告惠帝曰:“妾所以隐忍为此者,欲救此人耳。今仍见杀,岂非命邪。”是时,惠帝后宫已有六子,其名为后所生者,乃其最幼者也。后抚之皆如己出,并以时调护其母。是岁,帝弟淮南王来朝,王之母,故张敖家美人也。敖献之高帝而生王,故与张氏最亲善。至是请於惠帝,愿朝皇后。帝曰:“汝嫂年未及笄,朴讷畏人,犹童女也,其可以已乎,”固请乃许之。王跪拜尽恭,后答拜於帘内,环声ギ然,起而肃曰:“九叔无恙。”遂端坐无一言,亦未尝仰视。王退而语人曰:“吾嫂古今第一丽人,亦第一善人也。”八月帝不豫,皇后问疾。帝忽使后登床,扪其乳而叹曰:“阿嫣今已长成,令人爱不忍舍。然汝凝脂竟体,恐后日为我消瘦矣。有如此人而不能一日为夫妇之乐,亦命也夫。”戊寅,帝崩於未央宫,年二十三。后年方十四,哭踊如礼,沐浴如礼,方敛。诸侯王群臣立殿下,皇后在殿上,东向,太子西向,皆伏哭。诸妃嫔公主宗妇,皆从皇后伏哭殿上,不下百余人。鲁元公主亦与焉。群臣遥闻之,声音娇细,而哭尽哀。远望之,则年最幼,而色绝艳,盖皇后也。后两目已红肿如桃,屏去容饰,麻满身,转益靓丽,光彩照耀,殿之上下皆使耸动。
太子即位,太后临朝称制,从居未央宫正殿。后称孝惠皇后,仍居中宫之椒房。每日一朝太后,太后欲乘此时尽诛功臣,后苦谏而止。其语秘,外人不知也。是时大谒者张卿用事,出入太后卧内。后每朝太后,张卿窥见,后循循如处女,不问不敢对,不命之坐不敢坐,口操赵音。卿出语人,以为图画中所未睹也,且曰:“欲识张皇后,但观后弟张偃,盖已十得五六矣。”后年十五,鲁元公主薨,太后使后归临母丧。后既幼弱嫠居,愁闷悲思,乃作歌,辞曰:“系余童稚兮入椒房,默默待年兮远先皇。命不辰兮先皇逝,抱完璞兮守空床。徂良宵兮华烛,羡飞鸿兮双翔。嗟富贵兮奚足娱,不如氓庶之糟糠。长夜漫漫兮何时旦,照弱影兮明月凉。聊支颐兮念往昔,若吾舅之在旁;飘风回而惊觉兮,意忽忽若有亡。搴罗帐兮拭泪,踪履起兮彷徨。群鸡杂唱而报曙兮,思吾舅兮裂肝肠;冀死后之同穴兮,傥觐地下之清光。”於是太后命辟阳侯以右丞相监未央宫,居宫中侍太后。宫中事无钜细皆属焉。辟阳侯追怨惠帝,於孝惠皇后服用起居饮食,裁抑过半。又以后少艾,欲蛊之以报惠帝,乃赂后侍女,问后燕私之事甚悉。一侍女尝言曰:“我事皇后最久,知之颇详。皇后立不跛倚,坐无惰容,起居有常时,行止有常处,饮食之量,亦中人以上。服玩之好,与时俗不同。咳唾在地,每生芝草,芳泽不御,若有兰香。虽盛暑无微汗,粪无微臭,寐无鼾声,待吾辈整肃而和蔼,未尝以疾声相加,然稍有戏言,则正色呵止之。性至孝,闻父母有微疾,每彷徨不能食。自惠帝崩后,未尝饮酒食肉,我所见者,如是而已。”辟阳侯侦知后性畏暑,有一室,后每避暑其中,屏左右独坐,辟阳侯乃曲折作复道属之椒房之后,潜营一室,钻穴隙以窥之。每见后兀坐挥扇,俄起而徐步,有风肃然,所御衫襦,皆明纱之极薄者,日光穿漏,雪肤映现,全体毕睹。后肌体丰艳,衣内别有黄绢障胸,腹间项下,悬七宝金缕锁,臂约碧玉条脱,皆希世绝宝,外间所未有也。辟阳侯微述所见以语人,既而后渐觉之,严讯侍女,尽斥诸侍女之受辟阳侯赂者,乃泣诉於太后。太后敕辟阳侯自新,益增中宫守门宦者。
少帝立四年,年五岁,而后年仅十八。少帝怪母年幼,密询左右,乃自知非皇后所生。出言曰:“太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必为吾母报仇。”太后闻言而幽杀之,立惠帝第三子常山王宏,是为后少帝,年九岁。
后每岁寒食,必诣安陵,东向举哀柔,声凄楚,飞雁见后光艳,咸翔舞而下,攫后钗钏以去,如是者数次,乃张青羽盖焉。是时太后称制,诸吕擅权,后寂处深宫,绝不与闻外事。吕产、吕禄,以太后春秋高,欲先自结於后,乃与后父张敖交,岁时必有馈献入宫,后悉却之。或劝后结纳诸吕,他日可继太后临朝,后曰:“吾闻妇人无外交,我未亡人也。可与权臣往来乎?”先是,太后以惠帝六子殇逝几半,乃取吕氏子太,名为惠帝遗腹幼子,封平昌侯,进封吕王,大臣益不平之。於是惠帝兄弟齐悼惠王已前卒,赵王如意、赵王友、梁王恢、燕王建,皆身死国除,惟代王、淮南王尚存。太后尝召张皇后谋曰:“我已年老,而宗族尚强。我死,惠帝诸子必不安,吾欲尽去诸王何如?”后力谏曰:“不可。妾闻葛ぱ犹能庇其本根,昔孝惠皇帝常忧兄弟之不多,无以藩卫皇室,今诸死者过半矣,若复自剪其枝叶,恐汉之天下,非复刘氏有也。”其後太后每有阴谋,后辄沮之。代王、淮南王等遂获无恙,盖张皇后保全之力为多云。
後少帝四年七月,太后病笃。召张皇后告之曰:“吾病若不起,汝可临朝称制,大将军产禄皆可属以大事,禄女可配帝为皇后。汝善教之,善自珍爱,勿哭泣过节,勿为他人所图,勉之。”时后年二十二,涕泣固辞,自言才略素短,不足以临制天下。且绛侯曲逆侯等,皆高皇帝旧臣,若畀以夹辅之权,必可以安社稷。吕产言於太后曰:“皇后太稚、貌太姝,性太慈,临朝实非所宜。”太后乃以国事属产禄。辛巳,太后崩於未央宫。既葬,张皇后从居长乐宫,吕产怨后之不附己也。乃曰:“张敖之女年少寡居,吾当有以试之。”乃选美男子数人,为长乐宫宦者,既而侍女密说后曰:“宦官某某等,年少貌俊,何不召之入侍,且昔太后逾六十。而辟阳侯等入侍者尚十数,皇后年华甚富,而长甘守此寂寞,谁知之者?”后穷诘之,尽识其名,乃命宫正尽逐此数人而谴侍女。吕产畏大臣图己,欲先作乱,与其党谋,欲先入据长乐宫,挟孝惠皇后以临大臣。或曰:“后若不从奈何。”产曰:“鸾凤羁於樊笼,虑其不仰哺於人耶?”乃使人说后曰:“皇后若与相国同心,可以长保富贵,不然必见废於大臣矣。”后弗之,尽敛两宫管钥,申警守备,令毋入相国产殿门。少帝欲尊后为皇太后,又以有生母在,或谓宜并尊,或谓宜独尊生母,诏下群臣议,议未上而变作。九月庚申,大臣举兵诛诸吕。吕产知长乐宫有备,走叩未央宫,徘徊不得入。乃以奉孝惠皇后密诏诛群臣为名,号召徒众,莫之应者。乃走刘章,逐而杀之,遂矫少帝符节,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以兵入宫,围守孝惠皇后。辛酉诛吕禄、吕须及樊伉,废后弟鲁王张偃为庶人。初,惠帝二年,齐悼惠王欲媚太后,献城阳一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欲以封张敖为鲁王,及后初立,惠帝以问后,后曰:“不可,外间皆谓太后削宗室以崇外戚,若封妾父,是敛怨而丛谤也。且取兄弟之邑以封后父,天下后世,其谓陛下何?”帝悦曰:“汝年虽幼,才识在我之上。”乃言於太后而止。
跋曰:孝惠皇后外传,凡有两篇,此其前篇也。得诸传钞,不传作者姓氏,但知为东晋时人所撰,旁搜博采,为班史翻案,为阿嫣雪冤,洋洋千言,洵大观焉。合后篇观之,殆为一人手笔,可并读也。
●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二(并叙跋)
曩尝裒集群书,作《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篇,既又读得汉时遗书,不下十余种,其所纪张后事迹,虽大指颇合,亦往往互有异同,究无以辨其孰为是非也。兹重作外传一篇,其同者约而书之,其异者表而出之,以俟后世洽闻之士云。孝惠皇后张氏,惠帝之女甥也。名嫣,字淑君,父宣平侯张敖。尚帝姊鲁元公主,以高帝四年三月生一女。年数几,有异人相之曰:“此大贵人也。”敖问其故,异人曰:“昔楚汉之际,有仙女张丽英者,居豫章之南,金精山下,衡山王吴芮闻其美,将聘为妃,仪从至山下,丽英忽升山顶,谓其人曰:我至此不得复下,当为我鉴磴通道。王乃发卒治道,道既通,则丽英不复见,已飞升矣。丽英飞升之后,上帝以汉室将有大变,特令降生人世,以扶汉室,且其尘缘未断,使之再受磨折,劫尽则复升仙矣。”言毕,异人忽不见。敖使人至豫章访之,果有其事,并有仙女庙云,因别字女曰“丽英”。女年十二,端丽窈窕,绝世无双。惠帝即位三年,年已十九未立皇后。太后选女於吕氏,无当意者。於是太后与帝皆属意张氏女,乃循旧制,诏鸣雌侯许负至宣平侯弟,引女嫣於密室相之。还奏帝,大悦。太后以嫣容德异於常女,特遣丞相等用太牢告庙,以礼卜筮吉月日,太常叔孙通定六礼,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束帛雁璧,马十二匹,聘用黄金二万斤,自古所未有也。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迎皇后於宣平侯第。后拜辞於父母,及张氏之庙,称警跸,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女官扶皇后降舆。礼服绀上缥下,深领广袖,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冠前缀珠旒十二。北面就位,人观者,咸啧啧私语,惊叹不置,或曰:“皇后真宣平侯之肖女矣,如此方不愧为天下母。”或曰:“皇后眉妩妍秀,他日必少威权,然其颡广圆而绝艳,其准丰隆而绝美,宜其为天下母。”於是执事者数百人,环立耸视,但见皇后蛾眉凤眼,蝤领蝉鬓,两颐丰腴,耳白如面。其温淑之气溢於言表,似长公王;而面格长圆,似宣平侯。或但遥见其肩背,即已叹为绝代佳人。礼官读册文毕,皇后三肃三跪三叩,称臣妾谢恩,起立,太尉勃授玺绶。宦官跪授女官,女官跪以带皇后。后复拜伏,低声称臣妾张氏谢恩,其韵若娇莺初啭,又如微风振箫。帝为动容,后起立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讫。帝与皇后入中宫,行合卺礼。中宫皆以椒涂壁,巍焕轩敞,陈设绝丽,供以名花异卉,傅姆导后献爵,教之称臣妾张嫣祝皇帝万年。帝饮毕,酌酒赐后,傅姆捧觞使后饮之,后整襟端坐,以目视鼻,未尝旁睨。帝注视皇后,见后明眸皓齿,倩辅微晕如指痕,如浪波之,不傅粉黛,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带雨。两颊有微斑十余点,小逾芥子,其色淡黄,非咫尺以内不能见也。然弥觉姝艳绝伦,诸体位置亦各极其妙。帝出,语后宫人曰:“皇后嫣然之质,无忝嘉名。然朕所重者,又不在色而在德,观其静悫之气,如浑金璞玉,令人竟日对之不厌也。”先是,太后以后年幼,而帝素称好色,乃戒帝曰:“奇花不先时而折,明珠必应候而剖。皇后年齿稍稚,必待长成,方能生子,汝知之乎?”帝由是多幸后宫美人。每晨起至椒房,观皇后盥,对镜理妆。帝指镜中曰:“汝自视与宣平侯有毫发异乎?”后不觉对影而自笑。汉制,皇后五日一上食帝宫留宿,惟张皇后即夕还中宫。诸美人咸笑后性之憨,而感其德。四年春正月,皇后见於高庙,三月帝行冠礼。帝入宫见后读书,用后言除挟书律,自是古书稍稍出矣。皇后五日一朝太后於长乐宫,举案上食,孝敬甚备。太后常称长公主之能教女也。於是以四十县为皇后汤沐邑。其玺文同天子,金螭虎纽,特设大长秋、家令等官属,掌财用,则有少府,掌卤簿,则有太仆,皆优其秩,自是终汉世为定制云。后温默属慎,内有慧心,虽以吕太后之猜忍,后能将顺其意旨,终身无间言。会中元节,长公主入宫,帝命皇后设宴如家人礼,公主从容谓帝曰:“皇后少不更事,性又朴讷,愿陛下宽假而督教之。”帝曰:“皇后年少德茂,有大家风范,皆大姊之教也。”后弟偃亦从入宫,宫人戏之,呼后为舅母云。
五年夏四月,皇后行亲蚕礼,乘鸾略,张青羽,盖龙九ヵ。太尉妻骖乘,太仆妻御前,金钲黄钺,卤簿鼓吹,虎贲羽林骑为前导,执法御史在前,皇后躬采桑於蚕宫,手三盆於茧馆,礼毕还宫,长安观者填骈於衢。但见夹道张红锦步障,竟未望见鸾辂,太尉妻与后同车,但觉后芳馨满体,太仆妻掖后登舆,觉后身轻可举,而并不瘠弱,皆退相谓曰:“今日得瞻仰天人,奚啻登仙。”且曰:“张皇后之美,端重者逊其淑丽,妍媚者让其庄严,明艳者无其窈窕,虽古庄姜、西子,恐仅各有其一体耳。”当是时,后宫有何美人,最得宠於惠帝,常以皇后入宫在后,侵侮之。每夕自至帝宫留宿,使其左右拒诸美人,绐之曰:“皇后已在内矣,事浸闻於外”,群臣皆窃议曰:“张皇后年甫十四,已不自贵重,而淫佻若是,何以承宗庙乎?”冬十月,太后侦知后人道始通,亟望后生子,乃讽帝常宿椒房,帝多内宠,己生皇子五人,外有嬖僮闳孺等。后年尚少,简静无欲。见帝日渐多病,劝帝静养一年,须宿疾良巳,始敢承恩幸。帝爱慕后容德,不得已屏,绝内外宠色,专宿椒房养疾,后仍与帝异床而寝,而太后不知也。方谓皇后宠己颛房,旦夕可得孕,遣使祷祠山川百神,与医钱数千万,俾后服药求子。诸臣亦益訾议皇后,以为擅宠,或微讽张敖曰:“艳女必多淫。”后闻之曰:“使帝疾果愈,诸臣虽斥我为淫妒,我无憾矣。”
六年三月,帝疾渐愈,召诸美人有殊色者同游上苑,诸美人夸妍斗艳,服饰丽都,光映花木。帝遣使召皇后,须臾,后澹妆<青色>饰,珊然来前,行步如轻云出岫,不见其裙之动也。帝目逆之,曰:“神仙中安得有此人。”诸美人亦目眩神驰,爽然若自失者。帝躯体素秀伟,后与帝并立,约短二寸云。其秋后有微疾,太后疑有孕,召太医诊脉,宦者引医入椒房。施黄绢为帷帐,医跪帷外。俄闻环声锵然自内而出,宦者奏曰:“请切脉。”侍女捧后手置帷外,医见后手如柔荑,美白不可名状,悟为大贵之相。诊毕,奏请望舌色,旋闻帷内嘤然有声,若云无庸者,侍女固请,乃始搴帷,瞥见皇后红衫黄裙,端坐於内,翩若惊鸿,皎如秋月,唇色如朱樱一点,后闭目张口示之,转瞬则帷已下矣。医乃奏於太后,言皇后气体,非不能生子,但其脉尚似处女,殆无孕也。九月,太后闻后宫美人有娠,大怒曰:“皇帝养病方愈,此辈复蛊惑之,不可宥也。”皇后涕泣,为之请命,太后忽曰:“然则吾以与汝为子,汝当佯为有娠,不可违我言。后欲救美人,且慰太后而调和两宫,不得巳从之。帝亦佯若信后有娠者,后初见帝疾渐瘳。许帝以明年三月为合欢之期,及称有娠,遂深居习静,并不与帝相见。宫人黠者颇疑之曰:“皇后将生太子,而腹不大,何也?”七年六月,美人生男,太后取送皇后养之,布告中外,立为太子,是时后年十六,大臣疑后不能生子。谓为实年十四,盖诬之也。太后虑太子生母尚在,或不利於皇后,乃潜遣人缢杀之。皇后趋救,则无及矣。帝宿疾复发,每召皇后侍汤药。秋八月戊寅,帝疾大渐,皇后及诸美人环绕御榻,帝使后坐榻帝,熟视之曰:“太后爱汝,俾汝稚年入宫。误汝非浅,将使汝终身为处女矣。然妇人以夫为天,汝既为嫠女,恐将受侮於人,奈何。”顷之帝崩,年二十三,后哭踊,如礼沐浴,如礼大敛。诸侯王群臣立殿下,皇后在殿上东向。诸美人公主宗妇,皆从皇后伏哭,后丰容颀体,两目已红肿如桃,哭音娇细而凄婉,云鬓如蓬麻衣如雪,转益<青色>丽,殿之上下皆为耸动。咸私语曰:“惠帝弃全盛之天下,尚不足惜,独惜其弃此幼艳之中宫耳。”
太子即位,太后临朝称制,徙居未央宫,行天子事,后仍居椒房,称孝惠皇后。太后欲尽诛诸功臣,后谏止之。吕后元年,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右丞相,监未央宫,如郎中令,居宫中侍太后。辟阳侯追怨惠帝,以张皇后少艾,欲蛊之,乃先结欢於张敖。一日辟阳侯在敖第,见后遣婢二人还家。问之曰:“汝等事皇后司何事?”对曰:“司粪溺,”辟阳侯曰:“嗟乎,吾每见皇后朝太后,俨若天仙,汝辈何修,而得常见其粪溺也。”敖告公主,入白皇后,使善为之备。既而辟阳侯赂后侍女,使献锦袜锦於皇后。后大怒,焚之。立谴侍女,且泣诉於太后,太后乃责辟阳侯,而严为之防卫,后始得保完节,后幼有洁癖,儿榻无纤尘。平时御左右,无疾言遽色,虽盛暑在内寝,必整襟端坐,未尝袒裼,热无微汗,寐无鼾声。一日偶入浴室,召侍女濯背。侍女见后全体丰艳,其肌肤如凝脂,如美玉,项下悬七宝金缕锁,臂约碧玉条脱,皆惠帝所赐,希世绝宝也。后身不御芗泽,而满体芬馥如芝兰。侍女戏后背曰:“美哉!皇后,妾犹爱慕不忍释,惜乎先帝之早逝也!”后叱之曰:“毋多言。”少帝立四年,年五岁。张皇后年二十矣。少帝每与后同寝,见后乳犹如处女,怪之,问左右,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皇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而幽杀之。立惠帝第三子常山王宏,是为后少帝。太后又欲除代王、淮南王等,后涕泣苦谏。吕氏之人愠曰:“张皇后稚年守寡,而力护诸叔,不知避嫌耶,”然诸王竟赖以无恙。后年二十四,太后疾笃,召张皇后欲使临朝,后固辞,乃以后事属吕产,吕禄以禄女为少帝。后七月辛巳,太后崩,少帝听政。或言宜尊张皇后为太后,诸大臣弗听,乃迁后於长乐宫。吕更始为卫尉,禁后母家毋许有人出入。后块处宫中,并不知内外消息。相国吕产谋入据长乐宫,挟孝惠皇后以令群臣,谓人曰:“张皇后孱弱无能,乃掌握中物耳。”因使人说后与相国同心,后不从。悉敛两宫诸门钥,戒毋纳相国产殿门。吕氏卒,无内援以败。九月庚申,朱虚侯既杀吕产,遂矫少帝符节,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分兵守宫门。辛酉,捕斩吕禄,及少帝之后,诛吕Ч、樊伉而废后鲁王偃。诸大臣相与阴谋曰:“惠帝诸子,若年长用事,吾属无类矣。”可并诬为吕氏子诛之,所谓去草当芟其根也,乃遣使迎代王。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即位,夏侯婴与东牟侯兴居入清宫。载少帝出就舍,其夜有司分部诛灭少帝。及诸王于邸,诸大臣复相与聚谋所以处孝惠皇后者:或议诬以淫僻杀之;或议出后使大归张氏;或欲送后入织室;或曰孝惠皇后茕独可悯,且惠帝聘以殊礼,母仪天下未尝失德,岂臣下所宜擅废,今天子继惠帝之统,於皇后亲则嫂叔,义则臣子也,似宜有崇奉之礼,与太后皇后列为三宫,则恩义兼尽矣,或曰昔孝惠皇后杀美人而夺其子,殆一险悍妇人也,若留孝惠皇后於汉宫,是犹蓄雌虎於深山,后必见噬矣;或曰吾闻后有懿德杀美人者,吕太后也,且惠帝诸子已被诛,若复置后於死地,吾辈且蒙不韪之名,不如奏天子使自处之。东牟侯曰:“若奏之天子,此以惭德贻君父也,我请独受其名。”黎明,东牟侯入长乐宫,迁张皇后,后卧未起,宦者使宫人趣后起,后盥洗既毕,方欲整理衣物,不许,乃洒泣登车。东牟侯收其印绶,分宦官宫女五十人,使随侍皇后,其宫中法物、卤簿及皇后祭服、朝服,皆令有司守之,遂送后入北宫。观者夹道,后乘素车,有两侍女骖乘,后两足在帘下,其履式圆头方底,与帝履略同,织以翠羽,饰以金叶,缀双明珠,履长约七八寸,忽风吹帘动,隐约见后半面,咸骇曰:“天人也。有此福德之相何以见废。”既而曰:“惠帝在位七年,不失为令主,今陵土未乾,而诸臣欺其孤儿寡妇,亦太甚矣。”因相与叹息泣下,朝士有挂冠去者。后至北宫,东牟侯择殿后幽室,闭后与侍女数人於其中,扃深固,饮食粪溺皆从一穴出入。选老宫人二人监之,号为宫正。乃奏言后党於吕氏,罪宜幽废,谨已便宜从事。制曰:“可。”
文帝元年,立窦皇后,推恩封薄昭为轵侯。齐王母舅驷钧,淮南王舅赵兼,亦皆封侯。帝心知张皇后无罪,乃封后弟张偃为南宫侯,以慰后心,亦虑后之自杀也。后居幽室三年,每佳辰令节,宫正以钥启户,许出片时。值惠帝忌日,亦许后一出祭拜,拜毕复入。文帝三年六月,济北王兴居反,败死。文帝曰:“兴居所为皆悖埋,曩者朕初即位,兴居擅幽孝惠皇后。朕闻后为人甚贤淑,无微过。”乃命窦皇后往北宫省之,窦后名猗房,惠帝时以良家女选入宫,侍张皇后。后待之甚厚,其后出以赐代王,既立为皇后,数为帝言张皇后之贤。帝恻然怜之,且知后孤弱无能为,故欲出后於幽室云。宫正闻窦后将至北宫,谓张皇后曰:“汝敝衣垢面,何以见皇后。”乃使侍女为后沐浴理妆,饰以盛服。窦后至前殿坐定,侍女扶后出自幽室。窦后左右咸指目之曰:“如此美人,而久闭此室可惜也。”窦后见后行礼毕,因诉积年契阔之衷。且曰:“妾向者辞皇后出宫,皇后年仅十五,今倏忽已十二年矣。而皇后貌益丰,颜益少,善气盎於面背,想见涵养之功,非妾所及也。”因请入观皇后寝帐,后赧然若有惭色者,侍女导入幽室,窦后见室中之状大惊,召宫正责之曰:“此事皇帝初不知,皆汝辈所为也。”宫正对曰:“此奉大臣及东牟侯之命,谓已奏之天子,妾等安敢违乎?”窦后命速掊其户,引张皇后居於正殿,还奏文帝。帝亦歉然曰:“如此,朕何面目以对惠帝。”乃诏群臣议崇奉孝惠皇后之礼,将设北宫卫尉及太仆、少府、家令等官。群侯恐后一旦得势,且修前怨,交谏以为不可。帝惑於群议,乃诏有司曰:“孝惠皇后尝为天下母,其起居服膳皆视后礼之半,并增北宫侍女。”然亦寥落与家居无异。有司供用不饶,皇后至手刺女红以济用,侍女见后失势,又赏赐微薄,不尽听后使令,惟后初立时媵婢独忠於后云。是时,惠帝后宫美人千余,皆在北宫,与后比室而居,颇疑后已被废,因狎侮之,窃称之曰“张废后”,或曰:“后乃惠帝之元配,举天下皆其臣子,谁得废之。”乃隐指之曰“幽室中人”。或直称为“张敖之女”。后闻之,泣曰:“何为牵及吾父名。”一美人与后语,数视后腹,后问之,对曰:“妾爱后腰腹纤妙,丽人体格,不当如是耶。然未知后昔年佯为有娠时,腹亦仅如是大乎?”后变色,拂衣而起。
后年二十九,值薄太后六十生辰。诸妃公主命妇皆上寿,北宫宦者及侍女欲求媚於帝,绐后出房,挟以登舆,强扶后往朝贺,累然就诸贵人命妇之列,又强挟以朝文帝。帝与太后皆悚然降礼,然颇心讶之,以为出自后意也。后归而愠甚,鞭笞其旁侍御,悄然不见齿者累月。南宫侯夫人,亦於朝贺时见后,归以语张偃。偃曰:“自大姊退处北宫,人皆误谓之废黜,而凄凉况味,亦复难堪,伤哉!吾姊以如此仙姿淑性,而弃掷埋没於空室之中,此由吾母一时之误,俾入汉宫故也。”既而匈奴为书遗汉曰:“昔孝惠皇帝与单于为兄弟,交谊至隆也。今闻其子皆已被诛,皇后张氏贞静幽娴,温恭淑惠,而无故幽废北室,如忌此人,何不送入匈奴,俾获早睹天日。昔高帝尝以鲁元公主见许,已而爽约。今其女既配惠帝,单于岂敢有所侵犯,窃愿奉迎供养,事以母礼以答惠帝之厚谊。”其语皆中行说教之也。说背汉降匈奴,数绳张皇后之美,以诱单于,使为书以愧汉人。汉得书不答,遣使谕之曰:“孝惠皇后为汉国母,谁能废之。皇帝笃亲亲之恩,奉之离宫,礼数亚於太后,单于幸勿过听。”单于私问使者曰:“吾闻张敖之女,为塞南第一丽人,信乎?”使者绐之曰:“孝惠皇后非以色选,只缘帝甥得立。闻其两目蒙视,面大而多黑斑。惠帝憎之,终身不答,以至无子。今复年逾三十,头童齿豁,宫婢出述其状貌,殆下中之姿也。”单于笑曰:“汝毋诬汝国母。”文帝十二年,后年三十六矣。而惠帝后宫美人有逾四十者,帝悯其怨旷,皆令出嫁。诸美人有侮后者,绐之曰:“天子怜后,以童女寡居,实未尝伉俪先帝,闻亦将出而嫁之,以和阴阳之气。”后大怒曰:“汝等敢戏侮无礼,速去无来见我。”既而诸美人诣窦后拜谢。左右告后曰:“方今世态炎凉,令人悒悒,彼诸美人皆事惠帝。惠帝既崩,则皇后乃一家之主,竟不一来拜辞,而独谢窦太后,何也?”后曰:“若辈以我为死久矣。惠帝一生仁厚,而诸子无端被害。诸美人复相率以去,仅留我衰朽之身,为守空宫。旦暮入地,他时逢惠帝忌日,宫中谁复设祭者!”因泣下沾襟。诸美人闻之,相率诣后拜辞。后仍罄所有私财,各赐黄金数斤,以为嫁资,皆退而叹曰:“张皇后圣德,安可及哉!”明年,窦太后检椒房法物服玩,将祭服、朝服十余箧,皆极华丽,而尺寸短小,如十二三岁女子之服。窦后犹识之曰:“此皆张皇后初立时,惠帝精心营制者也。”乃悉令送还北宫。又明年,匈奴大入萧关,会有蜚语,谓单于欲攻长安,袭取孝惠皇后者,或言惠帝巳绝嗣无后,所娶张氏女,犹在汉宫,乃尤物也,宜速赐之死。帝曰:“孝惠皇后,贤人也。有大功於汉,且彼自默处深宫,不知外事,何罪之有。”怒斥言者,越二年,后年四十。窦后与后同岁生,值二月生辰,群臣奉表称贺,四方贡献,珍奇交错。诸公主命妇皆诣中宫,赏赉优渥。及后三月三日生辰,北宫阒寂无人声,惟侍女为后称庆而已。文帝有宠姬慎夫人,宫中推为第一国色,夙闻孝惠皇后淑美,欲与之竞,乃托上寿诣北宫。北宫侍女皆惊喜。慎夫人艳饰盛服,顾影徘徊。是时,后身长汉尺七尺三寸,慎夫人长七尺一寸,望见后貌端艳静逸,惊而却步,行礼既毕。夫人见后柔讷可侮,起立后前,熟视后面,曰:“始疑皇后为年巳长,今乃如未满三十者。吾观皇后丰神,殆处女也。”退谓左右曰:“吾始闻孝惠皇后,微有雀斑,以为瑕疵,岂知得此点缀,转益美艳,然年已四十,而犹羞涩持重,不敢举首视我,真可怜也。”夫人左右,亦掉舌流涎相顾曰:“今日夫人如孔雀之朝鸾凤矣。”是岁,后谒安陵归,忽梦见惠帝如平生,呼后名曰:“阿嫣,汝无日不念我,自汝徙北宫,我神魂依汝至此,每在空中观汝,独爱汝之诚壹也。汝体貌备四时之气,春宜鼓琴,宜浇花,宜折柳,宜晨起梳妆,宜倚案读书,宜搴帘而出,行步珊珊;夏宜围棋,宜挥团扇,宜披葛纳凉,宜竹下小立,宜凭楼眺望,宜临荷沼,面映水中;秋宜对月,宜折桂,宜赏菊,宜以承露盘盥手,宜七夕望牵牛,宜倚红窗课宫人刺绣;冬宜玩雪,宜折梅,宜围炉,宜焚香静坐,宜剪烛清谈,宜披狐裘、御珠冠锦袍受朝贺。汝之丰趣,惟我领之最深。我早年弃汝,俾汝百端受侮,乃天所以养汝之德,将玉汝於成也。今汝名系仙籍,吾亦待汝同行矣。”后以梦语左右,左右问曰:“皇后见先帝已老乎?”后曰:“未也。”左右笑曰:“然则向者后年幼於先帝七年,今先帝年幼於后十八年矣。”后默然不应。后自二十五岁以后,有幽忧之疾。文帝后元年三月,肝风骤发,宦者奏请敕太医诊之。会长公主嫖有微疾,医官奔走,未及赴北宫,不数日后薨,年四十一。侍女闻空中奏乐声,异香数日不散。后既无骨肉懿亲在侧,小敛时,侍女为后沐浴,验视后之下体,皆曰:“可怜哉,后真处女也。”宫人皆爱后体之美艳,不肯遽敛,裸而观之,曰过此不能复见矣,或量后诸体之钜细长短志之,乃至隐微之处,无不叹美,阅一日始得敛。帝诏群臣议丧礼,不以后礼治丧,去其珠襦玉匣,帝与群臣皆不成服,不送葬。初惠帝时营安陵,皇后茔域,与帝陵对峙,惠帝以张皇后性爱花,特命多树花木,至是不用合葬之礼,废其故茔为墟,葬后於安陵诸美人冢次,故去茔二里许,不庙,不起坟。《汉书·文帝后元年纪》书曰:“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不书葬,不成丧也。不书日,以不发丧,官失其日也。不曰崩而曰薨,以其退处北宫也。已废之后,死不书於帝纪,而张皇后独书,且仍大书曰孝惠皇后者。惠帝既崩,后无微罪,非臣子所得废也。后废居凡十有七年,群臣以吕太后之故,迁怒於后,且欲自文前慝,乃多造诬谤,加以失德之名。其后史官不察,复袭其说,识者病之。后薨百五十余年,赤眉入长安,发掘汉诸陵,凡用玉匣者,尸皆不坏,面如生,贼乃污吕后尸。后妃年少者,多被污辱,群盗妒争相杀,至数十百人。惟孝惠皇后以无坟,故竟免发掘。魏晋间,关中民祀后为蚕神,或祀为花神,多立庙焉。赞曰:后劝惠帝除挟书律,泽被千古,伟矣。其在汉室,有三大功,劝太后勿诛诸功臣,与谋害代王,及敛诸门钥,使相国产不得入殿门,吕氏就诛,此其功之最盛者也。代王既立,后乃幽废,竟无崇奉之礼,盖地处嫌逼,虽贤如文帝,不能无介然于怀,故待后恩礼颇俭云。夫古圣后贤妃多矣,然容与德皆极美而幽废者,惟汉张皇后一人,但赋性柔愿,才略稍短耳。於戏!坤道以静为体,以有德而无才为正,此后之所以为至德欤?
跋曰:《孝惠皇后外传》,凡有两篇,此乃其后篇也。玩其叙意,乃是一人所作。盖当时甄采群书旁及稗史,不免互有异同,因而两存其说耳。今观此文,似较前篇更雅练而翔实,即从千载下设身置想,殆无非确有之情事,爰并录之,皆足以垂不朽焉。
●汉鲁元公主外传
鲁元公主者,高帝之长女也。母吕后,生一女一男,女即公主,男为孝惠皇帝。高帝为亭长时,家贫,吕后攻苦食淡。公主年七岁,即能代母操作,抱哺幼弟,吕后甚赖其力。或盛夏治田,母女皆跣足蓬首,汗流浃面,不知其悴。一日吕后与公主居田中耨,置惠帝坐田畔,有一老父过求饮,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又相公主曰:“此女圆准故多财,丰下故多后福,广颡故不久当大贵,岂长困于陇亩者哉!”吕后颇心异之,及高帝起兵,为沛公,旋封汉王,其家属皆居沛。汉二年四月,败于彭城,高帝使人收家室,太公吕后已为楚所虏,道逢惠帝及公主,载之以行,马疲,追者在后,帝蹶两儿欲弃之,夏侯婴常下收载之。既登车,婴以面向两儿,使各抱其颈而立,乃驰,卒得脱于下邑之间。是时惠帝年六岁,公主年十三矣。公主颇知避嫌,以布蒙面,既而往道旁溲溺。追者将至,高帝怒又欲弃之,婴固请载之,竟免於难。六月汉都栎阳,立惠帝为太子。令诸侯子为宿卫,并册封公主,傅姆赞礼,诸妃嫔观之。曰:“公主德性窈窕,周旋进退,亦颇楚楚可观,惟素居乡野,不惯为容饰耳。”既而高帝出关,与楚相持,诸姬皆从去。吕后又在楚未归,宫中无主。公主专摄宫中事,端详慎默,曲有条理,以时护调太子,饮食寒暖,皆不使失节,高帝以为贤。三年正月,帝由荥阳驰入关,选诸侯子尚公主,召年少貌美者三十人,入内廷听选。张耳之子敖,年方二十一,神清如冰玉,状貌雅丽,仪度翩翩。帝见之曰:“美哉!古之子都徐公,不能过也。”届期,诸侯子入内殿,设鹄射之,帝召公主垂帘观焉,用秦制也。公主羞畏不肯出,高帝骂之,乃出。坐於帘内,默然俯首,未尝仰视。张敖连射皆中的,其余中者四人。帝先以问公主,皆不答。帝指张敖曰:“此真佳公子矣。”公主不觉举眸一望,若微解颐者。戚夫人曰:“公主已心许之矣。”帝乃以敖尚公主,公主体修颀面,如满月。其色微似紫棠,泽以纷黛,弥形端洁,性温悫,有淑行。汉沿秦制,凡公主下降,必选宫人年老者傅之,谓之家令。尚公主者,虽欲入房侍公主,家令不许,不敢擅入也。敖尚公主,惟合卺之夕,得侍寝榻,既而数月不得入。一夕伺家令入宫,敖窃侍公主。公主遂有娠,明日家令知之,对公主诟谇张敖,公主为之泣下。其后公主受制於家令,口欲言而忸怩,终不敢留敖宿也。明年三月三日,公主生一女。张敖之母朱氏趋往视之。朱氏者,外黄富人之女也。有国色,少时误嫁庸奴,不相得,遂去之。其父之客为择婿,使嫁张耳,生子敖,年已三十有六,尚如二八丽人。谓公主曰:“余昨梦天上诸神仙送女,仪仗甚盛。一美人冠服庄严,端坐舆中,降於余家。此女殆天上谪仙人也,自往摩其顶,女忽对之嫣然一笑。朱氏惊呼,公主视之,因名之曰“嫣”,左右皆谓女貌酷似祖母,朱氏亦以其类己也,爱之如掌上珍。其秋九月,楚归吕后於汉,公主入宫省母。吕后询知家令隔绝张敖,雅怜公主,因怒家令,言於高帝罢去之,著为令。自后公主与敖伉俪日笃。敖侍公主亦甚谨,公主有微疾,敖为按摩肢体,亲抱公主登厕,公主虽辞之,而敖不倦也。留侯子张不疑谓敖曰:“子之事妻,无乃太劳。”敖曰:“天家贵女,一喜一怒,家之兴废系之,且公主甚贤,其姿貌虽非绝丽,而举止大方,气象温雅,靓如秋云之吐华月,蔼如春风之拂名花,实世所罕觏也。”於是高帝吕侯皆宠敖甚厚。立敖父张耳为赵王,时人为之语曰:“不愿封侯十万户,但愿身侍长公主。”明年七月,赵景王张耳薨。敖嗣为赵王都襄国,尊母朱氏为王太后,公主为王后。高帝六年十二月,帝自邯郸过赵,赵王执子婿礼甚恭,上箕踞慢骂之。公主抱其女出见,上抚玩良久,呼为玉女云。公主尚无子,乃谓敖曰:“妾惟有一女,王当为似续计,”盍置侍姬。敖固辞,公主饰美姬二人使侍敖寝,遂连生二子。曰侈、曰寿。八年九月,高帝患匈奴强盛,刘敬说上曰:“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妻之,彼贪汉重币,必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因使辩士讽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女诈称公主,彼亦知之,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遣使徵公主於赵。”公主时年十九,与赵王日夜对泣,迁延未行。吕后亦泣曰:“妾惟太子与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中。”帝不得已,先使刘敬往结和亲约。其冬十二月赵相贯高等谋反,事觉,逮捕张敖,至长安系狱。诏有司录送敖家属,别遣宦者先迎公主。公主顾念其女年幼,又见其姑朱氏丰神美艳,恐为吏卒所侵辱,欲与姑女偕行,有司不许。公主乃厚赏吏卒,洒泣而别。吏卒羁送张敖家属,每止传舍。敖母朱氏与诸姬妾及敖女嫣同处一室。从吏或梦明月出於室中,夜起望之。其上常有云气,为五彩龙凤形。一卒或从室外窥之,见敖母方去冠理发,丰丽端艳,俨若神仙,不觉心动,欲乘夜犯之,将入户,则见敖女寝榻前,红光满室,如是数四,惊怖而止,既至长安,狱吏议夷张敖三族,自公主而外,皆当从坐。公主入宫泣诉张敖无罪。吕后见高帝,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怒曰:“使张敖踞天下,岂少而女乎?”会贯高等力白张敖不反。九年春正月,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是月公主适生子偃。帝欲夺公主嫁匈奴。吕后谏曰:“中国不能自强,专恃荐女以为得计,恐贻笑於天下。”帝乃使敖尚公主如故。匈奴屡寇,边索公主,汉使者或绐单于,曰:“公主有一女甚美,他日年长,可代母远行。”单于信之,始不为寇。十一年九月,郦侯吕台娶妇,鲁元公主往贺,宴於内室,公卿列侯宴堂上,酒酣乐作,忽见一美公子立屏后,面目秀丽,举止端严。公卿咸视宣平侯曰:“此必足下令子,”竞起视之,问年几何?婢答云八岁。馈以果饵,不受,或欲执其手,惊走入内。既复询之,宣平侯曰:“此敖长女也,以素爱之故,饰以男子之服,然其性纯悫而畏人,而於男女之辨尤严,故亟走耳。”公卿皆啧啧叹羡。顷之,公主传呼将归第,宣平侯仓猝离席而去。明年四月,高帝崩,公主率女嫣入哭甚哀,送葬长陵。五月惠帝即位。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恐太后害之,谋所以自全者,乃献城阳一郡,为长公主汤沐邑,尊公主为王太后,太后大悦。惠帝二年,匈奴为书遗太后,太后大怒。召樊哙议击之,季布谏而止,乃遣宦者张泽奉书,逊辞报之。单于谓使者曰:“吾欲索长公主以践前约。”使者对曰:“长公主早嫁张敖,高帝时犹可夺之,今天子乃公主之弟,岂有夺己嫁之姊,以予单于者哉。”单于曰:“然则公主之女,可来代之。”使者归报,太后怜爱外孙女,不忍遣。三年春,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而聘女嫣以配惠帝所以杜匈奴之望也。公主广市长安大梁美婢百人,以媵皇后,会稽仙人朱仲诣阙,献大珠径三寸。太后用为聘礼,公主复以黄金七百斤购之。仲不受金复献大珠径四寸,光明如月,公主用饰皇后礼冠。冬十月,惠帝立皇后张氏,时公主年二十六。惠帝年十九,皇后年十二,公主既以后母,益贵宠而弥自谦抑,当世以为贤后。立四年,惠帝崩。太后怜后幼弱嫠居,召公主入椒房,与皇后同卧起,后寝至夜深,必起坐溺器,飕有声,公主左右窥见后睡容初醒,如春日海棠,素衫素,首不加冠,而盘髻如旋螺,额可鉴人,端艳之色,与烛光相照耀,后微咳数声。公主呼后曰:“吾儿得无冒寒乎?”后既登床。母子絮絮对语。公主私问曰:“汝配先帝数年,果获一侍枕席乎?”后不答,固问之。后娇音若泣者良久,乃曰:“自我入宫,彼已多病矣。”公主曰:“以汝如此身貌,而终身为处子,吾每念之,肝肠如割。”又问曰:“汝粪溺有芳馨何也?”后曰:“我初入宫,即饮花露,想以此获效,然初不自觉也。”公主爱后如婴儿,调护其眠食。居半年,公主始归第,私谓后曰:“吾闻辟阳侯为人邪僻,今方以右丞相居宫中。汝宜谨自守身,戒侍女勿妄出入。”后如其教,人罕得见其面者。吕后元年夏四月,公主薨。太后命孝惠皇后归临母丧成服。后年十七,哭尽哀,居丧次两旬,送葬还宫。又六年,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其后太后以鲁王偃年少孤弱,封其兄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废鲁王偃,遂废孝惠皇后,幽之北宫。文帝元年,乃封张偃为南宫侯,续张氏。二年,释孝惠皇后,出自幽室,复以后礼供养。鲁元公主冢,在惠帝安陵东三十里,次东有张敖冢,与公主同域云。
评曰:鲁元固千古贤公主,此文用笔奇丽,亦千古妙文,与孝惠皇后传虽分两篇,而事迹自相贯穿,作者姓氏不可知,合而观之,其妙可见。
●蒋孝廉西征述异记(青溪居士)
湖南蒋君,名嘉栋,字啸霞,辛酉举人,博览书史,长於歌诗,性谨厚,不妄言。壬戌癸亥间,在京师与余交甚洽,嗣闻蒋君从戎甘肃,氵存保同知直隶州,不见将十年矣。同治壬申六月,忽遇之扬州逆旅,握手甚。问无恙外,相与沽酒对酌,谭至夜分不倦。蒋君历诉近年艰难劳苦之状,既而各述异闻。蒋君曰:余向读稗史,每疑所记非实事,乃以今所亲历证之,始知宇宙之大,无所不有,神鬼之说,非尽荒唐也。余以去年二月催饷至西安,久居无事,每策骑闲游,遍访秦汉古陵,但见荒烟蔓草,心窃慨之,作诗凭吊,至数十首。一夕月明如书,余酒后乘兴步月,独行数里外,忽有安车八乘,自后而至。华毂蒲轮,珠帘锦幔,璀璨耀目,不类人世所乘者,车中人卷帘玩月。余骤窥之,皆绝代丽人也。车前各有两侍女挂辕,舆夫在地,傍车疾趋,颇类宦者装束,其行甚迅,而绝不闻人马声。余尽气追奔,约行十许里,见一大宫殿,八舆倏忽不见,皆已入门矣。余急随之入,经门户数重,车中人始皆降舆,服饰似非近世人,入一大殿,共坐笑语。殿上椽烛辉煌,陈设绝丽,亦非生平所见。余欲上殿,觉有人呵止,殿下有一叟,亦宦者装束,导余坐东廊下。余叩以姓名,此人自言田姓,汉文帝时,为北宫宦者。至武帝时,以正直忤江充,被谗而死。上帝怜之,命在此间,永给使令。余问此何宫殿,曰未央宫也。问殿上何人,曰汉宫后妃,问何以至今尚在,曰皆为花神。凡天下名花,百余种,各有一神司之。其历代后妃,以至民间淑媛,或生前容德兼美,菁英未散,或抱沉冤以没,精灵不泯者,皆为花神。前汉后妃为神者,仅九人。今其八人在殿上,其一为花神之主,总领天下花神,俄顷即至矣。余问诸神在此何事?曰:“今日为品花胜会,诸神各以其花献於品花之主,如受而玩赏之,则此花在天下,必馥郁蕃盛,否则须俟五年之后,重为品题。今日良会,子所以得至此者,盖以子博古多情,襟怀风雅,故特令子一瞻斯会,以示造化之机耳。”因历指殿上人告予:其纤腰绰约,顾眄生姿,手执桂花者,戚夫人也;其长眉丰颊,修短适中,手执海棠者,武帝陈皇后,即长门买赋者也;其体长而秀貌妍而逸,手执芍药者,李夫人也;其貌略同李夫人,而体更丰整,手执芙蓉者,邢夫人也;其头上有双髻,而仪容婀娜,诸美毕具,不可殚述。手执牡丹者,为王昭君,盖出塞后早亡,魂依中国,仍返汉宫云;其淡妆靓服,颜若朝霞,手执菊花,为班婕妤;其身小面圆,眉妩间略有愁容,手执兰花者,为哀帝傅皇后;其举止矜庄,默然端坐,手执梅花者,为平帝王皇后。八人中以王昭君、陈皇后、李夫人、邢夫人为最丽,戚夫人、班婕妤次之,然亦并世所未见也。傅后、王后,则貌略胜中人而已。余方凝神热望,忽空中仙乐嘹亮,有仙舆冉冉而降,诸后妃皆出迓。舆中人降舆入殿,举步姗姗,如轻云之出岫。厥服上绀下黄,深领广袖,珠冠绣带,鸣锵然;厥体颀硕而俊俏;厥面稍长而两颐圆满,如世所谓鹅蛋脸者,广颡隆准,云鬓蛾眉,口如含樱,齿如编贝,嫣然一笑,颊辅有圆晕如指痕,亦庄亦丽,亦澹亦雅。盖王昭君、陈皇后辈,虽及其姝艳,而重厚或不逮也。余因问叟:“此何人也?”曰:“惠帝张皇后也。”后既入殿,就正位南面坐,诸后妃皆旁坐。各以其花进献,后独接兰梅各一枝,插於坐右瓶内,复与诸后妃笑语久之。余以目注殿上而默忆《汉书·孝惠张皇后传》,因问叟曰:“张皇后并未以容德见称,《汉书》本传且有贬辞,何以独为花神之主?”叟曰:吁子何见之拘也。自古琼姿丽质,或埋没於穷巷之中,淑德佳人。或幽闭深宫之内。当时无所知名,史册不及纪载者,何可胜道。其或以中人之姿,而遇一势焰ピ赫者,深宠而极爱之,则往往幸获美名,后人不能辨也。张皇后容德兼美,本为汉代后妃之冠。而史家必贬抑之者,以其见废也。余乃详问张皇后事,叟曰:“后乃鲁元公主之长女,惠帝之甥,实以淑美得配惠帝。入宫时年仅十一二,惠帝多宠后宫美人。后幽闲贞静,绝无妒宠争妍之事。及惠帝崩,而后无子,吕太后立惠帝后宫之子,名为张皇后所生,是时,后年尚幼,而诸吕擅权,后寂处深宫,绝不与闻外事,然心弗善诸吕所为,隔绝不与相通,及大臣诛诸吕并除惠帝之后,迎立文帝。独念惠帝皇后尚在,恐有后患,因相与废张皇后,幽之北宫,复加以失德之名,诬以党吕之恶,布告天下,此皆大臣之阴谋也。文帝从大臣之请,未为昭雪,史家不察,因而害之其冤不白于后世者,逾二千年。然在人世被抑甚者,则天之偿之也独厚。张后废在北宫,幽居十有七年,澄心静摄,得悟大道此,所以为天下花神之主也。”
言未已,忽闻传呼之声,诸后嫔送张后升舆,红云一朵,冉冉向东而去。余问后往何处?叟曰:“先至洛阳,盖历代旧都皆历代后嫔之所会,今夕品花,太抵周历六七处云。”顷之,诸后嫔亦各登舆而去,殿内阒然。叟催余出门,月斜鸡唱,余怅惘惨栗,独行十余里,返寓,则东方已曙。明日复往求所谓宫殿者,邈不可得。披榛扫苔,读一残碑,乃知为未央宫旧址。余于是连夕携僮步月,踯躅荒郊,冀再有所见,而终无一遇。今年四月,道出西安,余复为停车数月,尝夜至其处,仍寂寂无睹也。然余每忆斯事,至今犹在心目中,聊一为子述之如此。青溪居士曰:“此事骤听甚奇,然世间异事,往往无意中遇之。如子所言,登诸稗乘,非特以广异闻,亦且有裨史学。”此考古之士,所乐闻也,因为叙其颠末而书之。
香莲品藻方绚
(南陵徐氏随庵钞本)
宋张功父著《梅品》一帙,疏花之宜称,憎疾、荣宠、屈辱凡五十八事。闲思莲足纤妍,花堪解语,更无凡卉得与追踪。至有历百折而不回,贯四时而不改,则唯寒梅、翠竹、苍松差堪接武。乃或遇人不淑,有女仳离,空谷幽兰,不知凡几。在女子以缠足为容,譬之君子修身俟命,岂有怨尤?然读“采封采菲,无遗下体”之诗,能无三叹?因仿其意,纂香莲宜称憎疾、荣宠、屈辱,亦得五十八条。别疏香闺韵事,及步莲三昧所未及者,凡二十余类,总汇一卷,签曰《品藻》。愿因风寄语金屋主人,倘阿娇步步生莲,幸加意护持,万勿敝屣视之,庶几享香莲清福于无既也。
●香莲宜称二十六事
为对新月行缠
为芙蓉鞋褥
为明珠凤串
为湘裙半展
为鸳被勾春
为佯羞娇踢
为蹑足传情
为就裙底画字
为指点坐卧间器物
为女伴并足比较短长
为勾丝■线
为空廊响
为掌上舞
为蹴
为蹋灯
为闻歌点拍
为银炉藉火
为红锦地衣
为秋千画板
为锦鞯银钅凳
为屐齿衔红
为莎痕衬绿
为床上屑香
为看梅踏雪
为女冠步斗
为妙伎蹋绳
●香莲憎疾十四事
为鹅头(脚背。丰隆江以南谓之鹅头脚。)
为鸡眼。
为行缠缀接。
为不裙不袜。
为放慢跟。(履尾不缝合,别用线绊织,谓之慢跟。)
为鞋头缀圆月。
为高底。
为彩画膝衣。
为结袜垂丝蕤。
为以足小取名金莲。
为以草纸剪鞋样。
为熏履袜用芸香枣核。
为著屐登床。
为恶诗组织袜浅鞋弓等字。
●香莲荣宠六事
为怯缠病足,檀郎着意搓摩。
为欲濯沧浪,庭花齐放。
为寒夜香消,逢倩怀中取暖。
为佳句品题。
为撷履飞觞。
为以弓样,夹入宋椠书籍中辟蠹。
●香莲屈辱十一事
为郎君不解轻怜。
为蠢婢误踹。
为用粗布行缠。
为履袜破碎。
为行不择路践踏汗秽。
为经年不洗。
为泥途跋涉。
为人海追踪,坠鞋徒跣。
为半路出家。
为伏侍大脚夫人。
为芒 .为瓦盆冷水濯足。
●香莲五式
家家踏月,户户凌波,然践规判矩,毁方瓦合,譬诸草木,区以别矣。约略莲式,总不越此五等:莲瓣。
新月。
和弓。
竹萌。
菱角。
●香莲三贵
瘦则寒,强哉矫,俗遂无药可医矣。故肥乃腴润,软斯柔媚,秀方都雅。然肥不在肉,软不在缠,秀不在履。且肥软或可以形求,秀但当以神遇。《鲁论》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不以三隅反,吾不复也。”
肥。
软。
秀。
●香莲十八名
莲之品类,种种不同。妇足之长短攸分,情伪错出,亦有人心如面之异。乃审厥象,肇赐佳名。
四照莲。(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在三寸四寸之间者。)
锦边莲。(四寸以上至五寸,虽缠束端正,而非劲履,不见棱角者。)
钗头莲。(瘦而过长,所谓竹萌式也。)
单叶莲。(窄胝平跗,所谓和弓式也。)
佛头莲。(丰跗隆然,如佛头,挽髻所谓菱角式,江南之鹅头脚也。)
穿心莲。(着里高底者。)
碧台莲。(着外高底者。)
并头莲。(将指钩援俗,谓之里八字。)
并蒂莲。(锐指外扬,俗谓之外八字。)
同心莲。(侧胼让指,俗谓之里拐。)
分香莲。(欹指让胼,俗谓之外拐。)
合影莲。(如侑坐欹器,俗称一顺拐。)
缠枝莲。(全体纡回者。)
倒垂莲。(决踵蹑底,俗称坐跟。)
朝日莲。(翘指上向,全以踵行。)
千叶莲。(五寸以上,虽略缠粗缚,而翘之可堪拱把者。)
玉井莲。(锐是鞋尖,非关缠束,昌黎诗所谓“花开十丈藕如船”者也。)
西番莲(半路出家,解缠谢缚者,较之玉井莲,反似有娉婷之致焉。)
●香莲十友
伊人在水,澹如君子之交,似兰斯馨,臭合同心之味,此诚不以一贵一贱,乃见交态一富一贫,乃见交情者,洵为好合良朋。奚止香莲益友,别有图铭,载在莲府。
益友。(罗纨)
艳友。(弓鞋)
梦友。(伴奴)
执友。(绣曳)
净友。(锦袜)
直友。(履)
殊友。(彩綦)
香友。(莲褥)
清友。(樊粉)
媚友(高底)
●香莲五容
“嘤其鸣矣”,《小雅》歌求友之章:“絷之维之”,《周颂》赓有客之什。盖晨夕过从,固曰每有良朋,信宿招邀,则亦于焉嘉客也。《易》曰:“不速。”其是之谓需乎?
佳客。(凤舄)
冷客。(鸾靴)
野客。(鸳屐)
韵客。(屐)
隐客。(锦礻冉)
●香莲九品
刻玉缠香,裁云镂月。群分类聚,品物流形。世尊趺坐九品莲台,指青叶莲花,迦叶所以呵呵微笑也。
①神品上上
纤得中,修短合度,如捧心西子,颦笑天然,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②妙品上中
弱不胜羞,瘦堪入画,如倚风垂柳,娇欲人扶,虽尺璧粟瑕,寸珠尘,然希世宝也。
③仙品上下
骨直以立,忿执以奔,如深山学道人,餐松茹柏,虽不免郊寒岛瘦,而已无烟火气。
④珍品中上
纡体放尾,微本浓末,如屏开孔雀,非不绚烂炫目,然终觉尾后拖沓。
⑤清品中中
专而长,皙而瘠,如飞凫延颈,鹤唳引吭,非不厌其太长,差觉瘦能免俗。
⑥艳品中下
丰肉而短,宽缓以荼,如玉环《霓裳》一曲,足掩前古,而临风独立,终不免尔,则任吹多少之诮。
⑦逸品下上
窄亦棱棱,纤非甚锐,如米家研山,虽一拳石,而有崩云坠之势。
⑧凡品下中
纤似有尖,肥而近俗,如秋水红菱,春山遥翠,颇觉戚施蒙ギ,置之鸡群,居然鹤立。
⑨赝品下下
尖非瘦影,踵则猱升,如羊欣书所谓“大家婢学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香莲三十六格
既别洪纤,易形好丑,然而平奇浓淡,姿态迥殊,莲府中正,不得不广为悬格,以待闺革也。
平(胝若悬衡,跗如植矩。)
正(测表影圭,无反无侧。)
圆(束指削胼,磨龙浸润。)
直(引绳就墨,如矢如弦。)
曲(规旋矩立,磬倨钩悬。)
窄(细骨柔肌,棱角俏利。)
纤(骨清神正,瘦中有力。)
锐(以尔钩援,自求辛螫。)
稳(结构平正,举趾端详。)
称(骨肉停匀,纤合度。)
轻(踏月有痕,试香无迹。)
薄(片玉浮香,瓣莲贴地。)安(雍容大雅,绝不矜持。)
闲(骅骝轻驾,范我驰驱。)
妍(新月初生,名花欲吐。)
媚(芙蕖含露,轻燕受风。)
艳(翠绕珠围,雅俗共赏。)
韵(翩跹婀娜,意态天然。)
弱(庭花苑柳,怯露倚风。)
瘦(鹤立乔松,长而不短。)
腴(气足神充,香温玉软。)
润(精神调畅,肌理细腻。)
隽(丰采焕发,骨气无双。)
整(团合密致,无懈可击。)
柔(靡靡绵绵,有若无骨。)
劲(千钧之弩,引而不发。)
文(含英咀华,珠圆玉润。)
武(回戈挽戟,辟易众人。)
爽(步骤俊快,如嚼哀梨。)
雅(神如秋水,不染俗氛。)
超(气度高妙,卓尔不群。)
逸(丰致潇洒,姿态横生。)
洁(秋水春山,露珠冰镜。)
静(渊月沉珠,湛然莹澈。)
朴(周尊秦彝,古致盎然。)
巧(规矩从手,造化在心。)
●香莲九锡
橐弓偃革,厥有成绩。念兹崇功,车服以庸。余别有《春妍君九锡》文,见本集。
红罗缠。
鸳鸯舄。(副以凤衔珠组)
生香卧履。
芙蓉鞋褥。
菊花袜勾。
红藕猩覆。(副以锦带)
锦文湘靴。
湘筠屐。
金莲花盆,莲香散金剪银针。
●香莲十六景
妙人对妙景,已是二难。不若妙景中妙人,斯为合璧,然尤未若妙人生妙景。则右丞画、工部诗,兼而有之矣。顾此景家家家中悬之,汤临川《牡丹亭》云:“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谓之何哉?
缠足。
濯足。
制履。
试履。
挑灯剥茧。
倚槛兜鞋。
花阴蹴 .闲庭踢犍。
对月看花,凭兰胡跪。
观书抛卷,抱膝微吟。
凤鞋泥污,偎人强剔。
缠春韫玉,顾步徘徊。
误踏春弓,含嗔欤捻。
戏拈绣履,作意打人。
欹枕屏调白玉 儿。
丁香阶结鸳央袜系。
◇附:夏闺六景
夏闺六景,及后花乡四景,见夏侯审香闺韵事。本拟作杂咏题,然亦天然妙景也,因为纂入。
浴竟。
憩风。
掩膝。
抱膝。
易缠。
初倦。
◇附:花乡四景
翘足。
足颤。
拳足。
擎足。
●香莲三影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皆作如是观。
花间蹴 苔上影。
临流浣濯水中影。
春宵一刻灯前影。
●香莲四印
泡影波流,踪痕风扫。唯有情痴,可以悟道。
香屑。
苔阶。
沙堤。
雪径。
●香莲四宜赏
玉溪生云,雾夕咏芙蕖。何郎得意初,此时谁最赏?沈、范两尚书,弓弓,岂必梦入巫山,始是赏心乐事?然以此时谁最赏?质之金屋阿娇,当必哑然曰:“阿谁?”
对名花宜赏其艳。
对新月宜赏其妍。
对雪宜赏其幽静。
对酒宜赏其谨饬。
●莲香四合
绣凤眠鞋,博山睡鸭,荀令风流,与凌波君气味相投。然温柔主人,当审所宜,幸勿为范蔚宗所笑。
缠足宜焚旃檀。
濯足宜烧沉水。
薰履袜宜龙涎。
贮履袜宜和椒兰。
●香莲三上、三中、三下
太平老人袖中锦言,妇人三上、三中、三下,皆易为人。余于香莲,亦复云尔。(三上者,墙上、马上、楼上。三中者,旅中、醉中、日中。三下者,花下、灯下、月下也。)
掌上。
肩上。
秋千板上。
被中。
镫中。
雪中。
帘下。
屏下。
篱下。
●香莲五观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观莲有术,必观其步。然小人闲居工于掩著,操此五术,攻其无备,乃得别裁伪体,毕露端倪。
临风。
踏梯。
下阶。
上轿。
过桥。
●选莲三胜地
春弓,只将贴地。纤纤缺月,何自生天?而余游踪所至,有三胜地,月痕弓影,皆可仰窥,无须俯察,天下名山福地,裙屐丛集,自必别有胜区。请俟他年,蜡屐所经,再当选胜。
苏州虎丘三山门前。
金坛茅山王天君殿后。
扬州平山堂桂花树底。
●香莲二幸
石勒卧听人读《汉书》,至高祖立六国后,矍然曰:“是法当失。”及闻留侯借箸,乃笑曰:“赖有此耳。”
丑妇幸足小,邀旁人誉。
猥妓幸足小,得众人怜。
●香莲不幸
龙不隐鳞,凤不藏羽。实命不犹,曷其有极!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不幸嫁逐村郎,终身延俗手把握。
不幸堕落风尘,终夜受醉汉肩架。
不幸俗尚高底,终朝踹跷。
不幸生长北地,终岁褰裳。
不幸身为侍婢,终日奔驰。
不幸贫为モ妇,终年踵决。
●香莲四忌
美玉有瑕,不在大也。白圭之玷,尚可磨也。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旨哉言也!
行忌翘指。
立忌企踵。
坐忌荡裙。
卧忌颤足。
●香莲三反
翩其反矣,小大由之。胡不惴焉,自反而缩。
巨足缠迫则痛,而弱足缠缓反痛。
巨足行多盘辟,而弱足行反便捷。
巨足行必О,而弱足立反卓尔。
◇附:缠足、濯足时候
晴昼。
灯下。
薄醉。
出浴。
梦醒。
欲睡。
倦行。
试履。
花前。
月下。
●缠足、濯足十二宜
宜枕屏前。
宜芙蓉帐底。
花前宜曲栏。
宜小山石上。
月下宜近水楼台。
宜临砌。
迎凉宜竹院。
宜松窗。
听雨宜荷亭。
宜水榭。
避寒宜暖阁地炉。
惊ざ宜重帘绣幕。
●缠足、濯足三不可无
不可无名香炷鼎。
不可无好花侑座。
不可无知心青衣趋承左右。
●缠足、濯足四不可言之妙
屏间私觑。
暗里闻香。
水中看影。
镜中见态。
●濯足三适
和血适缠。
柔肌适履。
去茧适步。
右《品藻》一帙,晴窗无事,戏墨偶成,未免刻划春弓,殊不尽香莲雅趣。引伸触类,踵事增华,跋予望之温柔乡主人矣。旃蒙大渊献小春,既望方绚纪。
金园杂纂
方绚
(南陵徐氏随庵钞本)
唐李义山创《杂纂》一卷,续之者,宋有王君玉、苏子瞻,明有黄允交。虽曰游戏笔墨,善读者未始不谓是东方谲谏也。旅处无聊,偶思香闺莲足,与诸君所辑,触类都有,因各拈一二语志之,殊愧唐突香莲,不仅画足,可堪拊掌也。金屋中人,恕其善谑。幸甚感甚。端蒙阳月女日识。
◇必不来
拾得坠莲,待人寻认。 请名手描画鞋头花样。
◇不相称
巨足著红鞋。
◇羞不出
新婚初夕,新郎赞好大脚。
◇怕人知
意中人蹑足传情。
◇不嫌
拾人旧弓鞋穿。 村郎娶得大脚妇。
迟滞(原有孕妇行步一条,然以孕故,迟滞非关弱足也。)初缠试步。
◇不得已
新人装小脚。
◇相似
纤足似银钱,人人都爱。 巨足着高底,似虾蟆叫。
◇不如不解
解唱曲则随地顿足。 解蹴■则到处翘足。
◇恶不久
慈母为爱女行缠。
◇恼人
新制弓鞋被鼠啮。
◇失本体
高着底,失香莲体。 走路便捷,失大脚体。
◇隔壁闻语
说某家女娘是半截观音,必是脚大。
◇富贵相
鞋尖缀明珠。
◇谩人语
巨足说刻意行缠。
◇酸寒
红绣鞋套苏州草履。
◇不快意
巨足着宫履游春。 新试弓鞋误踏狗屎。
◇惶愧
广坐趋跄,蹩脱高底。
◇杀风景
踏月看灯,弓鞋踩落。
◇不忍闻
初缠娇女,病足呻吟。
◇虚度
幼时不勤事行缠。 为贫家妇,芒鞋布袜终身。
◇不可过
鸡眼痛。 解缠,猝闻足气。
◇难容
大脚嗤人足小是爱俏。
◇意想
道边弓鞋印。
◇恶模样
灯笼膝裤。
◇不达时宜
在巨足人前,呵詈女婢不长进,不肯裹脚。
◇闷损人
作客,为他家婢踩脱履珠。
◇痴顽
倚门骑驴,卖弄双弯。
◇愚昧
巨履倩人刺花。 巨足故作袅娜。时人渐颠狂怯缠,行满洲装束。
◇非礼
不裙不袜见客。 拈鞋片当街刺绣。
◇枉屈
丑妇弱足。
◇不祥
无故解缠跣足。 房屋上晒弓鞋。
◇须贫
整帛剪裁作履片。 脚跟点地,震动四邻。
◇必富
鞋帮虽破,花色新鲜。 行必择地,恐污损履袜。
◇有智能
制履袜,能时出新雅式样。
◇教子
守身如缠足。
◇教女
闲足以闲心。
◇失去就
洗面盆中濯足。
◇强会
就人足上绣鞋花,讥弹针线平常。 拈人手中绣鞋片,评论花样不好。
◇无见识
看他人着好鞋、好膝裤,不住口赞齐整。 见他人脚小,却道你是怎么裹来?
右四十一类,依义山原目。
◇奴婢相
履袜不点检,人前抛置。
◇易图谋
妓鞋。
◇难奈何
携巨足上阳台。
◇不得人怜
巨足闪■。
◇无凭据
上荷鞋。 着高底人鞋样。
◇趁不得
马上看卖,解妇人弓足。
◇冷淡
布裙草履。
◇恶行户
发卖高底。
◇少思算
说着高底省鞋面。
◇自做得
曳拔。 缀鞋带。
◇好笑
屐齿伶仃,当街大步。 故矜足弱,蹴尔示人。
◇阻兴
相约踏青,忽然病足。 正欲濯足解缠,猝然有远客至。
◇不可托人
香鞋绣带,致赠新欢。 闻意中人索弓鞋作证盟。
◇可惜
美人足巨。
◇重难
着高底下峻坂。 鸡眼痛,着窄鞋。
◇没用处
尼姑检得旧时弓鞋。
◇又爱又怕
初缠女儿试花鞋。
◇不识羞
绰板脚跟着象棋。
◇不济事
将嫁缠足。 为履小减缠。
◇暗欢喜
自制过床鞋。
◇不自量
试他人弓鞋,说只嫌略小。
◇爱便宜
旧衣花袖,改作膝裤。
◇难理会
雪径沙堤,寻弓鞋去来踪迹。
◇不识疾徐
客到换鞋脚。 贼发火,起寻膝裤带子。
◇不识好恶
缠足不洗手,取饮食。 听人说大脚夫人,心中暗喜。
◇辍不得
行缠未竟。
◇少道理
尊客前频褰掌綦履。
◇难忍耐
脚指缝痒。 初缠不许啼泣。
◇没意头
访秧歌脚妓。 苦雨绣踏青鞋。
右二十九类,依王铚《续目》原本,有不相称一条,与义山本重出,其过不得一条,即义山本中不可过也。余删之。
◇叵耐
巨足蹬踢物件。 大脚村姑詈妇足小,不胜奔走。
◇自羞耻
闻人背地评己足大。
◇强陪奉
小婢为闺淑搓摩莲趾。 妓女忍鸡眼痛,侍贵人游山。
◇佯不会
令新妇为小姑行缠。 倩尼姑制裹脚。
◇旁不忿
驱使弱足,操作井臼。
◇未足信
苏州头,扬州脚。
◇陡顿欢喜
娶妇知是绝色,撤帐时先握得纤弓。
◇这回得自在
女偷解足纨。
◇不图好
巨足拖破鞋。
◇说不得
挑鸡眼为针戳伤。 人丛失履。 僧道藏密好绣鞋,被人窃去。 令妓脱鞋行酒。
◇谩不得
卖草鞋人前尺寸。
◇讳不得
裹高底。
◇改不得
拐。 坐跟。 里八字。
◇得人惜
艳婢足弱。
◇学不得
裙风倜傥,行来入画。
◇忘不得
美妓弱足。 着鞋系带。
◇留不得
洗缠及濯足水。 鸡眼。
◇劝不得
母为缠足责幼女。
◇悔不得
足小不利跋涉。
◇怕不得
小儿初缠。
◇省不得(即王本中《难理会》也,今故易作减省义。)
行缠布。 鞋曳拔。
右二十一类,依东坡《二续》原目,其《不快活》,即《不快意》,与《怕人知》皆重出,故不复列。
◇快意
濯足易新缠新履。
◇必不得
巨足望人赞小。
右二类,依黄君《三续》原目。其《难忘》,即《忘不得》;《难久留》,即《留不得》;《得人怜》,即《得人惜》,并皆重出,悉从删削。比物连类,尚堪多制,特恐管城为娘子军踢倒,是以绝笔。计九十三目,得一百三十言。书竟,不觉大笑。
贯月查
方绚
(南陵徐氏随庵钞本)
贯月查者,以鞋杯为觞政也。嘉宾式宴,珠履珊珊,妙妓行觞,红蕖冉冉。于斯时也,罗襦襟解,香泽微闻,好客之辖都投,契主之罂未耻,不思还屦,共乐衔怀。虽撷纤红,权为季雅。虽狂客之风流,实酒人之深致也。擎来掌上,灼若金莲。把向樽前,艳同琼魄。既考祥而视履,宜践敏以攸歆。案《拾遗记》,尧时有巨查浮西海上,有光,夜明昼隐,海上望之,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入。查常绕浮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复始,名贯月查。事则风华,言殊典雅。夫投壶著节,乡射有仪,皆所以合宾主之欢心,写友朋之乐事,矧兹凤さ,升我绮筵,睹彼鸠头,如拈璧月,佳人拾翠,凌波学步桥边;仙侣同舟,承露同人掌里。试即如弓之履,请代哨壶;言为贯月之嬉,用投硕果。漫劳七夕,始问牵牛;奚必中秋,才看顾兔?浮酒泉之红叶,犹存三让存魄之遗;飞洛浦之朱凫,庶几一握为笑之乐。只恐嫦娥妒影,掬水纤纤;还疑天女散花,流霞片片。卿言佳耳,可以把酒临风,我独怜之,名曰:“摘星贯月。”
◆一之象
鞋杯,一名双凫杯,又名金莲杯。子瞻选妓约云:“行皆用新鞋。”其由来久矣。盖古者尊彝杯,类各有舟,所以为沉湎之戒也。锦步承莲,轻红染瓣,飞羽觞而醉月,则凌彼一叶,较胜于曲水流杯,故名之曰“查”。唐夏侯审咏被中绣鞋云:“云里蟾钩落凤窝。”正不特齐镐之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拟新月于弓鞋矣。故名之曰“月”。掷果而名之曰“星”,以月之从星也。视其贯否,即以浮觞周饮坐客焉,所谓“贯月查”也。
◆二之仪
《抑》之诗曰:“既立之监,亦佐之史。”酒有录事,如师中之监军,会朝之执法也。况曰贯月,则凡星之侵凌薄蚀,不有太史令,其谁奏之乎?鞋杯因妓而起,即当令妓为之,举凡浮查饮客,悉以属之,不特广寒宫殿本属娥仙查犯牛女之间,即令女司天奏之,又奚不可?
录事自解双履,其一置杯,而以其一承之以盘。矢席中度去客一尺五寸,客偶而进,摘星贯之,以五为节,录事第其筹以浮查焉。
月生于西,非有大力者,负之而趋也。且西为兑,兑,少女也,故即令录事,自解履以一置杯,所以浮查也。宾之初筵,肴核维旅,将以窄窄弓弓之履而投之豆滓中乎?故承之以盘,象缺月之生天也。矢陈也,去客一尺五寸者,象三五而盈,三五而缺也。偶进者,阴象也,宾主之义也。且偶进则胜负易较也。星以月得名,言其小也。摘取也,投之履中,若星之贯月者然。笾实之果为之,不假外求也。莲的为最,红豆次之,榛松之类,又其次也。贯之者,以大、食、中三指撮掌而上,约手与鞋之高下相准而平掷之。以五为节者,日行中道,月与五星随之也。第次也,筹多寡之算也。视不胜者以浮查,敬养之道也。
◆三之名
月行九道,星次五维,故因其贯之多寡而名以义起焉。
◆经星五
五纬联珠。(贯五星也。)
四星同乘。(贯四星也。)
景星东聚。(贯三星也。)
银汉双星。(贯二星也。)
南极一星。(贯一星也。)
◆纬星四
辰星勾月。(一星看鞋尖,勾留不即下者。《说铃》云:“辰星勾月,最难得事。”院本有《辰勾月》传奇是也。准“五纬联珠”。)
嫦娥奔月。(一星立曳尾,口不下者。准“景星东聚”。若止中尾曳旋堕履中,或滚落盘内者,不准。)
织女渡河。(星已着盘,复跃而越履右者。准“五纬联珠”。)
飞星入月。(星已着盘,而忽跃入履中者。准“银汉双星”。)
◆孛星六
月明星稀。(无一星贯者。)
月离于毕。(星击履移动者。)
薄蚀。(星着鞋、帮致掩覆者。)
陵犯。(星虽着鞋帮,而未掩覆者。)
飞流。(星出盘外。)
击斗。(后摘之星击动在盘之星,或投入履中而复跃出。)
右并觥录事识之,第筹罚爵如左。
◆四之算
算者,占也,数也。故步天谓之推算,而旅爵谓之无算。星之贯也,录事以筹第之,亦算也。凡客偶进而摘,以先摘者为左,录事即分左右记之。贯一星即记一筹,其有勾月渡河者为记五筹,准“五纬联珠”也。其有奔月入月者,为记三筹、二筹,准“景星东聚”、“银汉双星”也。已记五筹即止,不复摘,俟彼客贯星如干,较筹第罚。已记三筹、二筹,则更视其余星之贯否(满五筹即止),较彼客之多寡以浮查焉。若“薄蚀”陵犯“飞流”、“击斗”及“月离于毕”者,虽记四筹而亦除之,示罚也。
◆五之罚
星见于上,而罚见于下,查以贯月名,即浮查以罚不贯者。录事总第其筹行之,筹均则免(或一或二,彼此相等),多则视其多之之数,以罚其少者。(如一人贯五星,一人贯二星,则浮二星者,三查多寡皆视此增减。)“经星”、“纬星”准此。(如一人得“勾月”或“渡河”之星,则视彼客贯之多寡以定罚爵。若彼客“五纬联珠”,则又筹均免饮矣。如一人得“奔月”、“入月”之星,则视彼客之贯几星。如只得一星、二星贯者,视所记余筹,照数浮之。若彼客贯五星、四星,则仍浮“入月”、“奔月”之人也。)有余爵则推以饮左右邻。(如已记四筹而复得“勾月”之星,彼客若亦已五筹,则浮以四查。如无一星贯者,照“月明星稀”例,倍罚五查。如有一星、二星贯者,则浮以四查、三查,而以其余者饮左右邻。盖查不过五,已记四筹而复得“勾月”之星,折除彼客所贯之星浮之外,总余四查,则左右邻分饮之,其余多寡增减皆仿此。)五星聚,景星见,则录事自浮一查,志庆也。其“陵犯”、“飞流”、“击斗”者,不准更摘视彼客贯星之多寡罚之。若“月离于毕”,先罚三查,“薄蚀”则先罚五查,皆不准更摘,仍视彼客贯星之数加罚。两人俱无一星贯者,谓之“月明星稀”,各罚五查。录事第筹舛误,罚一查,座客摘不如仪,饮不如律,录事量事罚之。查不过五。
方绚曰:“鞋者,谐也。以两而合,见鼓瑟吹笙之义焉。月者,阙也。以满而亏,见盈虚消长之机焉。鞋之弓,由其足之小也,见切磋之益,他山之助焉。必取其小者,满招损而谦受益也。好色,人之所欲也,如好好色,诚意之事也。象之曰查,无沉湎之虞也。为器也小,无牛饮之患也。查不过五,示有节也。周流座客,明无私也。偶进而摘,昭其让也。饮不胜者,所以劝也。矫号呶之习,还揖逊之风,释忿恨之心,平躁戾之气,其争也,君子矣。乃系之以箴曰:“恭则寿(武王带铭),劳则富(履屦铭),甯溺于渊(畲盘铭),无行可悔(席四端铭),沉缅致非(觞铭),毋曰胡害(楹铭),屈中之义(弓铭),贵贱无二(书门),无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户铭)?恶乎危于忿■(杖铭)?”余昔客广平,李国学招饮园亭,出妓佐酒。坐客遂脱妓鞋行觞,有争饮者,有几欲得之而固逊者。予笑曰:“既饮鞋杯,即当于弓鞋生色,谁则敢不饮者?”国学遂举杯属予,予固辞。主人屏撤酒器,只留一杯可置鞋中者,外索一大斗,乃属客曰:“弓鞋如月,予有一小令,即名拈月不如令者,饮一鞋杯;不愿饮鞋杯者,酌以大斗。”坐客皆首肯。抵暮,已倾主人两石酿,客尽沾醉而令未终。盖至弦望,则或默或语,无不谬者。今隐括为歌,附此以贻觞政一助。
双日高声只日默。(一三五七九默数,二四六八十朗报。)初三擎尖似新月。(以手拈鞋尖向下,鞋口朝外也。)底翻初八报上弦。(以鞋口向下,平举之,高声云:“上弦”。如云“初八”者,罚。举鞋不如式及举而不报者,罚。)望日举杯向外侧。(此令俱用左手执鞋,左旋至十五,则以左手持鞋,而右手取鞋内空杯,高举侧立,状月之望,误者罚。)平举鞋杯二十三。(平举在手,取其底平,如下弦也。)三十覆杯照初一。(杯置鞋中,初一则以右手覆杯,于内默送下手。初二则以右手取杯,仰之报曰“初二”。初三则取杯在手,拈作新月。初八则取杯在手,而覆作上弦。十五则举杯侧,作圆月。唯二十三不取杯,但高举作下弦状。三十则照初一覆杯鞋内,而高唱云“三十”。如忘取杯出,或取出不仍置鞋中,并罚之。)报差时日又重行。(何人违式,饮既,即从此人重起。)罚乃参差与横执。(两手同接鞋,或以右手接鞋及右行并误接,皆参差也。唯上下弦横执高举,初三则拈尖向下。然送杯下手,总须鞋尖朝外,错谬参差则罚饮。既又重数也。)
采莲船方绚
(南陵徐氏随庵钞本)
余作《贯月查》一卷,其法取美人弓鞋,仿投壶仪节,令客掷果其中,名曰“摘星贯月”,视其贯否,即以载酒行觞。弓履纤妍如新月也,投之以果,则若星之贯月,以之行酒,则如尊彝之有舟。周流座客,则又似浮查。故签之曰《贯月查》。洵可谓洛浦流觞、飞凫雅令矣。窃虞佳客,不耐沉潜,或病其岑寂,且恐乏聪慧女郎司筹占候,乃复为此卷,以妇足本名金莲,今解其鞋,若莲花之脱瓣也。飞觞醉客,则正如子美诗所谓“不有小子能荡桨,百壶哪送酒如泉”者,故名之曰“采莲船”。坐有妓也,即假夫差偕西子湖上采莲事而罗列诸人。然终欲乞灵骰子,似未若贯月查之名实相须,唯雅人裁择之耳。
春秋佳日,花月良宵,有倒屣之主人,延曳裾之上客,绮筵肆设,绣幕低垂,绿蚁频量,红裾隅坐。绝缨而履舄交错,飞觞则香泽微闻。行斯令也,主人取六琼授妓,令参列么二三四五六置一盘中,覆一杯,俾客阄之,得六为吴王,五为内侍,四为采莲使者,三为楫长,二为宫娥,么为太宰,妓即为西施。如有数妓,务择其美者充之,余妓命为宫娥,而阄得二者,亦为内侍。倘坐只五客,则去内侍。若更不足,去宫娥。如客多,则复以二三五阄之,视客数为增减。盖莲出美人,故妓为西施。有西施,不可无吴王也,六者数之极,故为吴王。太宰者便辟之渠魁,佞幸之领袖,夫差所倚为左右手者也,故六之底即为伯。内侍,使令也,以宫人宠,阴象也,故五为内侍而二为宫娥。取二八佳人,去天尺五之意也。此令以红为莲花,且以金莲行酒也,行酒不可无录事,故四即为采莲使者。采莲必有船,一叶扁舟,轻移双桨,则楫长是也,故三为楫长。吴王、西子、太宰皆止一人,而内侍、宫娥及楫长,不妨环列,故可增减也。客虽少而不去楫长者,以非桂楫兰桨,不到藕花深处也。夫吴王溺一西施,已足亡国,有伯以左右之,而吴其沼矣。虽曰小令,实有三风十愆之训焉。
吴王令使者采莲,使者自浮三白,乃起就美人解其双履置酒其中。以其一奉吴王,一奉西施,谓之“试花杯”。遂取色盆送西施起令,依次六巡,由西施收令。夫纤纤弓履,灼灼芙蕖,唯使者得先抚弄其软玉温香,较之力士为青莲脱靴,其苦乐为何如者!油油三爵,所甘心焉。令由西施起者,不特为莲生足下,更虞坐客或为伪谦,且湖上之游,为施而设也。右旋者,莲开以六月,以天道东行也。六巡者,莲花十八瓣,坐有六人,重之得并头莲也。由西施收令者,所谓终则有始也。
西施乃令报酒,坐客各报己量,自认分数,使者谨记之。嗣后有酒,皆照分数饮。如故匿雅量,比照“欺隐田粮”律,遇酒倍行,使者乃申以三章之约:一曰制书有违。如酒不及分,饮不如式,报色舛错,误送色盆之类。二曰收支留难。如杯到不即干,点滴淋漓,酒尽不送色盆之类。三曰妖言惑众。如喧哗斗呶,因酒忿争,故称冤杯,当饮不受之类。一切仪制乖违,皆使者比律从事,逐一检举,请西施定罚。使者有犯,太宰纠之。西施有犯,坐客公议。唯太宰不许越俎妄言,以其外廷之臣,得预内宴,荣矣,安可复干宫闱之禁令乎?此照“生员上书陈言”律浮之。
凡色以红为莲花,其名有七。
一红曰莲花。
二红曰瑞莲。
三红曰品莲。
四红曰相莲。
五红曰五色莲。
六红曰满池娇。
二红四么曰合影莲。
凡行酒,皆以鞋载杯饮之,其式有十:莲花杯。每鞋置一杯其内,莲花行酒用之。
同心莲杯。每鞋置两杯于内,或一大杯,一小杯,视鞋内足容与否酌之,瑞莲以之行酒。
穿心莲杯。以一同心莲杯外加一杯送客,品莲以之行酒。(以上遇酒分饮,以鞋有两双当饮者,各饮其一也。)
四照莲杯。合双同心莲杯送当饮者,相莲行酒用之。(以下遇酒独饮。)
分香莲杯。以四照莲杯送当饮者,西施再手捧一杯,当饮者就西施手内饮之。(以西施徒跣也。)唯太宰当饮,则左右手各擎一同心莲杯,跪就西施膝前,先饮施手内一杯,后再饮同心莲杯。既乃起,以示云中雨露之义。若西施当饮,则太宰跪称一觞,红五只及素五只行酒用之。
千叶莲杯。送当饮者四照莲杯外,坐客各敬一杯,五红及满池娇并素满盆用之。
重台莲杯。遇本身重色饮。
倒垂莲杯。罚太宰者,以鞋尖向下,置杯于鞋头内,令执鞋尖饮之。杯数则酌事之大小,随时请西施定之。若无红及出色,则以两杯令左右手执饮;如出色而盆内有红,仍计红倍罚。
荷叶杯。每鞋底上各置一杯,令当饮者左右手反执饮之,所以罚无红者。若成素色(如分相类),不用此例。
并蒂莲杯。以两鞋对跟,即用鞋带缚定,各置一杯于内,令当饮者,执两鞋尖饮之,所以罚出色者。若盆内有红,计红加罚。(此令每人一掷即过,如有罚爵饮酒毕,亦即过盆。)
凡以上各杯,皆使者掌之。遇酒应用何杯,随时提调。舛错者照“增减官文书”律罚。
凡酒到,皆须执鞋上口。如置鞋席上,俯首就饮,或置鞋取杯饮者,并照“挪移出纳”律罚。
凡酒尽,不即将杯缴还使者,照“隐匿官物”律罚。
凡罚爵除无红,饮荷叶杯,出色饮并蒂莲杯外,余第言罚者,皆徒手执杯饮之。唯太宰应罚,俱用倒垂莲杯。
凡色先看莲花,如一红为莲花,二红为瑞莲之类,然后计重色折除之。六色除不同外,皆有重色,如六为吴王,不论自掷及他人掷得,皆当吴王饮酒。一红两六则与一六与花折除,余一六饮一莲花杯。若有三六四六,则以其一与花折除,犹余两六三六矣。则饮两杯三杯,即手内一杯递增,故谓之重叠莲杯。再数点数行酒,除去一红,计余五色,照后若干点行之。若有三五两六,则行内侍酒而六不行。若两六两五,则仍行六而五不行。三仝尽多,两对尽大,他皆仿此。
凡遇瑞莲有三六者,仍行吴王酒。若止两六一五一三之类,则照后点数送客一同心莲杯,西施饮一同心莲杯,余以类推之。
凡品莲不计重色,只照点数行穿心莲杯,当饮者饮其一,使者饮其一。若使者得品莲,则自饮一杯,而以其一计点送客。
凡西拾使者得瑞莲,仍自饮一同心莲杯,以其一计点送客,不论重色。
凡相莲为么三一枝花者,西施饮四照莲杯,余看重色,二么即太宰饮,两三则宫娥饮,余仿此。无重色,仍计点行之。
凡遇五色莲,皆照后色行令。
凡遇合影莲,除太宰外,皆西拾使者各饮一同心莲杯。
凡遇不同,左右邻各饮一莲花杯,欲猜拳及席上生风者听。
凡遇素五,只随时请西施行令,或询西施行多行少,如五二一三行多则宫娥饮,行少则楫长行,余仿此。
凡遇素满盆者,虽不得莲花,亦为胜色,本色自饮。如吴王得浑六,内侍得浑五之类,若遇他人重色,如吴王得浑三,则问西施行底、行面(凡问西施,皆先问讫,然后报色),行底则使者饮,行面则楫长饮。若西施得满盆,不论何色,使者饮。使者得满盆,不论何色,西施饮。遇满盆,皆饮千叶莲杯。
凡红三对先行大色,再统计点数行。
凡素三对素分相素夺钱素合色及四二四三四五四六,虽无红谓之采莲,随时请西施行令。如西施掷得,请吴王行令。
凡掷得四么,谓之残荷。有一红,罚一荷叶杯。无红,罚两杯。唯太宰得四么,则不论其有一红与否,勒行“渡江”令。其法令积三掷得五红为过渡。如不遇,罚以倒垂莲杯。再掷,如不遇,再罚。务令过渡乃已。
凡遇莲花重色,请西施出酒底,余点请使者出酒底。西拾使者,临时■免听之。若当饮者忘请酒底,罚其重台莲杯及不同俱免请底。(余点但指一红色而外,合计若干点,当送某客者而言。)
凡遇瑞莲,令楫长歌一曲。遇酒免,不能准倩代。
凡遇品莲,令宫娥歌一曲。遇酒免,不能准倩代。若余妓作宫娥者,虽遇酒不准援免。
凡遇相莲,令西疏一曲,遇酒不免。
凡吴王得瑞莲、品莲及遇瑞莲有酒者,令西疏以侑酒。其楫长、宫娥当歌之处,皆免。如余妓作宫女者,仍令歌品莲应歌之曲。
凡有当歌之处,有解丝竹愿倚者听。
凡遇减色,如去宫娥者有重二,西施饮。如去内侍者,有重五,使者饮。若全减者,行“颠倒鸳鸯”令。其法遇二西施起,遇五使者起,各拈一骰掷之。如西施得么,使者得六,或使者得么,西施得六(二三四五仿此)并为“颠倒鸳鸯”,遇西施饮。不遇,使者饮。
凡遇加色,如宫娥、楫长、内侍有三人四人者,遇重色皆除重色数余点何人止,何人饮。如内侍有三人者,盆内除重色有十点,则自得采下手所坐之内侍数起,轮递三巡,则仍当内侍第一饮也。余仿此。
凡遇莲花、品莲、相莲,若计点当饮之人,即得采之人。(如尊官作吴王,而掷得一红二十九点类。)则行“分香卖履”令。其法自得采者下手第一人起,挨次赌拳,负者饮。(如莲花杯,则负者饮。即已若同心莲杯、穿心莲杯、四照莲杯,则负者饮其一,以其余杯更与第三人、第四人赌,总令负者挨次递赌,杯空乃已。其穿心莲杯、四照莲杯,皆先饮鞋外一杯,递及鞋杯,故名“分香卖履”。)
凡计点有二人当饮者(如得一红廿九点,而坐有两尊官),令赌拳,负者饮。若有三人二人者,行“分香卖履”令。愿席上生风者听,但不得滥及不当饮者。(谓只尊官三人四人,彼此席上生风则可,勿及他人。)
凡计点而按谱无当饮者(如得一红二十九点,而座无尊官),则按点数送行。第年岁生月相符之人,有二人三人相同者,仍赌拳,令负者饮,或行“卖履”令。并无行第年齿生日相符之人,则行“赏花钓鱼”令。其法使者将得采人本色检去(如太宰得采,即去么类),以余色排作不同,高举色盆,令西施探得一色,系某色即某人饮(如二即宫娥,三即楫长饮也)。若遇宫娥、楫长、内侍有加色,二人则令赌拳,负者饮。有三人四人者,行“分香卖履”令,愿席上生风者听,亦不得滥及不当饮者。
凡有量浅不胜杯杓者,临时准告求大户替代。如大户自行包揽,照“揽纳税粮”律罚之,即罚揽纳之人,本人应行之酒准免。
凡解履之后,如妓有缓急,须离座者,饮一大杯,使者授履,令自蹑之,事毕入座。自解授使者,如践踏污秽者,罚十大杯,然后续完前令。
◎莲花浑采五色
△四代五公。(一红五么)
送家有现任职官者。 喜夸张阀阅者。 善镌金石者。
妾媵新弄璋者。 有酒德者。 高自标榜,好作身分者。
△杏花十里。(一红五二)
送新得隽者。 好游章台者。 奢华者。 曾衡文者。善艺花树者。 仆从盛者。 姓名有五声并花木及数目者。
△芙蕖出水。(一红五三)
送美少年。 妙妓。 蓄艳婢、俊童者。 善媚妻妾者。 蹑新履袜者。爱妆饰者。 姓名有五味或草头及偏旁带水者。
△红飞翠幕。(一红五五)
送有好园林花木者。 张灯设宴者。 喜演剧者。 爱铺设者。童仆鲜衣者。 好博奕者。 姓名有五色字者。
△金印腰悬。(一红五六)
送赴任者。 喜古玩者。 佩金玉者。 工会计者。 新得采者。患疝者。 姓名有五金及天文字者。
◎散采二十七色
△金紫勋阶。(一红二十九点)
送尊官。 喜字画者。 工绘事者。 出入贵游门下者。好谈朝市新闻者。兄弟同席者,乃兄饮。 新得头衔者。
△云台福将。(一红二十八点)
送鹰扬者。 娴弓马,习短打者。 善天文占候者。 善奕者。秦晋客。 工弹棋、蹴リ者。 与二十八人同姓氏者。
△九溪十八滩。(一红二十七点)
送远游乍归者。 好山水者。 村居者。 有陂塘池沼者。居近水者。 经商者。 滇蜀客。
△八月胡笳。(一红二十六点)
送边塞客及曾出塞者。 喜唱曲而不按腔调者。 工弹丝品竹者。思亲怀友者。 爱女远嫁者。 兄弟睽离者。 挈家远游者。
△湘灵鼓瑟。(一红二十五点)
送知音。 家有姣童者。 能盲词者。 丧偶者。 畜声伎者。有妾遣去者。 黔楚客。
△花信和风。(一二红二十四点)
送多种花木盆景者。 善诙谐者。 妻妾恒孕者。 饮酒少而颊赤者。脱帽露顶者。 坐妓恰逢月事者。 露齿者。
△晓莺残月。(一二红二十三点)
送将远行者。 操闽、广音者。 善叹息者。 密约相失者。美婢新出阁者。 心有所思,而不得邂逅者。 词人。
△虞廷岳牧。(一红二红二十二点)
送金门待诏者。 喜谈朝政者。 善谦逊者。 曾扈从者。京朝官乞假者。 善卜易者。 赘婿。
△赤县侯封。(一二红二十一点)
送宰官及令君子弟。 幕友。 秋风客。 与勋戚往还者。有职衔者。 广置田宅者。 善堪舆者。
△二十分春。(一二红二十点)
送爱花草者。 恣意饕餮者。 常谈客者。 究心房术者。觉席上有醉态者。 姬侍多者。 恋内者。
△丹还十九。(一二红十九点)
送羽客。 谈炉鼎者。 善岐黄者。 吝啬者。 抱微疴者。贪杯者。 屡扰人而不还席者。
△学士登瀛。(一二三红十八点)
送金马客。 膺荐举者。 博学者。 善书者。 侍经筵者。喜臧否人物者。 与十八人同姓氏者。
△八索九邱。(一二三红十七点)
送富典籍者。 馆师。 谈锋盛者。 咬交嚼字者。 小试辄利者。善子平风鉴者。 有绝技者。
△二八秦楼。(一二三红十六点)
送华堂张绮幕者。 为他人作嫁衣者。 喜营建者。 出入喜乘肩舆者。有外遇者。 将置妾媵者。 居有楼阁者。
△胡姬十五。(一二三红十五点)
送新纳姬人者。 与美人联坐及居邻美艳者。 好少者。席上无须最青年者。 将嫁女者。 曾为月老者。 精求肴馔者。
△蟾蜍几望。(一二三红十四点) 送爱月者。 喜露坐者。
近视客好外者。 内权重者。 面麻者。 有癖好者。
△七贤六逸。(一二三红十三点)
送高年者。 退居林下者。 美容仪者。 叔侄同席者,阿咸饮。隐士。 诗人。 与竹林、竹溪同姓氏者。
及名氏带竹、林、溪字样并数目者。
△绣阁金钗。(一二三红十二点)
送新造楼阁者。 初移居者。 新弄瓦者。 欲买宅者。有内宠者。 僚婿联席者,分饮。 翁婿同席者,婿饮。
△巫山一片云。(一二三四红十一点)
送妻妾互妒者。 为人居间者。 谈词讼者。 戴眼镜者。期期客。 好议论人闺阃者。 席上盹睡者。
△十洲仙岛。(一二三红十点)
送楼居者。 不修边幅者。 学仙者。 齐梁客。 有方术者。谒选者。 与饮中八仙同姓氏者。
△九品莲台。(一二三四红九点)
送杂职官。 坐不安席者。 禅客。 喜与僧尼往还者。佞佛持斋者。 鳏夫。 寓居近寺庙者。
△八月星槎。(一二三四红八点)
送出使者。 远客在座者。 好游者。 谈星命者。画船载妓泛赏者。 有小舟者。 与博望同姓氏者。
△七宝香车。(一二三四红七点)
送车骑者。 薰香者。 将娶妇者。 偕内归宁者。新婚者。 姻娅同席者,女家饮。 所居苍陌有数目颜色字者。
△六桥花柳。(二三四红六点)
送爱看人家花木者。 簪花及佩香器者。 与坐妓有旧者。 髯公。吴越客。 内外宠兼者。 陆姓及行六者。
△五云多处。(二三四红五点)
送入觐者。 自夸量好者。 燕赵客。 故作醉状及多言者。富户。 任京职者。 家有豪奴者。
△落日双凫。(三红四点)
送爱鱼鸟者。 至迟而又以事辞归者。 不速客。 曾作县者。新续弦者。 妓齿长者。 蹑朱履者。
△三峡流泉。(四红三点)
送琴客。 将归客。 有洁癖者。 作清态者。 喜茗饮者。艺低而自称好手者。 有幽怨者。
◎五红浑采五色(凡得五红,太宰自掷者,照前例。饮若行别令者,免跪)
△日过红杏。(五红一么)
太宰自掷,饮千叶莲杯。余人掷得者,行“九转还丹”令。其法除得采者,依次右旋,各积十掷,以六为汞,得几六,各第筹,或舒指记之,掷毕各较其六之多寡,以九六为胜。或得七得八相等者,则令其只得七六以下者,各饮一四照莲杯。以其汞少,不许烧炼,然后计六之相等者,依次各再积十掷,计其么若干,得九么者丹成。丹不成者,各饮四照莲杯。若么有相等者,则相等者,再炼。有一人么多者即止。总令少者饮。
△花房蛱蝶。(五红一二)
宫娥自掷,饮千叶莲杯。余人掷得者,行“误入天台”令。其法除得采者与西施二人,余人依次各一掷,内有三与四谓之“流水桃花”。若但有三或仅有四,皆各饮四照莲杯。有“流水桃花”者再一掷。有么谓之“胡麻仙饭”,无么者即饮四照莲杯。倘坐客各有“流水桃花”,则视“胡麻饭”之多寡定之。得“胡麻饭”者,再一掷,盆内有红无五,谓之“仙犬无声”,方准再行。如有五者,谓之“花间犬吠”,即饮四照莲杯。无五者,再一掷,有二,谓之“花间人出”,则“入天台遇仙子”矣。若无二者,仍饮四照莲杯。其有“花间人出”者,送盆与西施掷之,有六谓之“玉杯”。当入天台者,饮四照莲杯。若无六,谓之“晓风露灯”,则西施饮之。凡积五掷,在座,除得采者,及西施饮遍即止,不必定入天台也。
△花港游鱼。(五红一三)
楫长自掷,饮千叶莲杯。余人掷得者,行“鱼雁传书”令,除得采者,坐客依次各一掷,以三为鱼,六为雁,若无鱼雁,或只有鱼及只有雁者,皆饮四照莲杯。其鱼雁全者,再一掷,有么者谓之“书”,无么者饮四照莲杯。有么者再一掷,以么三六全者,谓之“鱼雁传书”。如不全者,各饮四照莲杯。△炼石补天。(五红一五)
内侍自掷,饮千叶莲杯。余人掷得者,行“女娲炼石”令。除得采者,自西施下数起依次拈一子掷之,第一遇么,二遇二,三遇三,四遇四,五遇五,为“五色石”,遇者免饮。不遇,各饮四照莲杯。次至西施,拈二子掷之。遇么五为“补天”,则免饮。不遇,饮四照莲杯。
△曲院风荷。(五红一六)
吴王自掷,饮千叶莲杯,宫娥、楫长、西施依次唱曲。余人掷得者,行“伯喈赏荷”令。除得采者以西施为牛小姐外,将五骰作么二三五六,如法令客阄之。六为“中郎饮酒”,五为“院公司香”,三为“书童司琴”,二为“惜春司扇”,么为“老姥司”。自中郎起拈一子掷之,各得本色者,免饮。不遇,各饮四照莲杯。唯中郎遇六免酒,则牛小姐唱曲,牛小姐以四为荷花,遇则中郎饮,不遇自饮。一巡而止。以上各令,言依次者,皆自得采者下手数起,若宫娥、内侍有增减者,并随时损益行之。
◎六红浑采一色
满池娇。不论何人掷得,皆行“西子浣纱”令。其法除得采者,若西施掷得则不除,余客将六琼随意藏钩,擎拳出席,西施以慧眼察之,检空拳令下其手,余存擎出者各舒掌。若六子俱全,藏钩者,各饮一千叶莲杯,西疏以侑之。如不全者,西施照坐客之数,饮四照莲杯。
◎二红错采一色
△合影莲。(二红四么)
不论何人掷得,皆照前西施使者,各饮同心莲杯。唯太宰掷得,则行“荷叶纳凉”令。其法太宰即将色盆送下手第一人,如下手系西施,则送西施下手第一人。一掷,有四五六者,谓之“画船箫鼓”,遇则朗诵“工部纳凉起”句,“落日放船好”,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次下一人掷有三四五者,谓之“禹门叠浪”,遇则朗诵杜诗“经风生浪迟”句,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再次一人掷有三三四者,谓之“竹影琐碎”,遇则朗诵杜诗“竹深留客处”句,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次送西施,掷有二四四谓之“并蒂芙蓉”,遇则朗诵杜诗“荷静纳凉时”句(如村妓不能杜诗,使者代诵,错缪则仍罚妓),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遂送太宰,掷有三三六,则朗诵杜诗“公子调冰水”句,免饮。不遇,则默饮倒垂莲杯。再一掷,有么么二,则朗诵杜诗“佳人雪藕丝”句,免饮。不遇,则默饮倒垂莲杯。后送下手第四人,掷有二六六,谓之“巫峡朝云”,则朗诵杜诗“片云头上黑”句,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又送下一家,有么么六,谓之“潇湘暮雨”,遇则朗诵杜诗“应是雨催时”句,太宰饮四照莲杯。不遇,自默饮两莲花杯。一巡而止。若应诵不诵,应默不默,或先诵后掷,以及承接颠倒,提婚卖政者,均罚。盖以太宰本么色,今得四色,合本色为五么,是影不合莲,故行此令。
凡六巡既毕,使者奉吴王、西子各一莲花杯,谓之“惜花杯”,乃为妓纳履。凡解履不待使者,而妓先自解带脱鞋者,比照“现任官员自立碑”律罚妓,警自炫也。
凡席间有数妓,务解其足之最小者。如以大为小,比照“贡奉非其人”律,罚使者,罪蔽贤也。
凡履中有高底者,比照“服舍违式”律罚妓,惩盗名也。凡令毕而不为妓纳履,但令踩屣不为綦屦,甚且掷履还之,令其自蹑,比照“出使不复命”律,罚使者,戒鲜终也。
方绚曰:“余为《贯月查》而系之以箴,兹复为《采莲船》,卷成,乃系以诗曰:‘旨酒思柔,兕觥其<角求>.有美一人,聊与之谋。㈠纠纠葛屦,以祈尔爵。式饮庶几,不盈一。㈡譬彼舟流,宜言饮酒。彼昏不知,或圣或否。㈢隰有荷花,鸳鸯于飞。于焉嘉客,不醉无归。㈣’”
百花扇序赵杏楼
自古美人多薄命(虞美人),正如风播杨花(杨花)。苟非之子遇同心(栀子),几见扇迎桃叶(桃花)。所以青楼色减(冬青),玉女名湮(玉兰),纵或萍水相逢(萍花),不少赠芍秉兰之什(芍药),无如茑萝莫托(茑萝松),徒深凤漂鸾泊之悲(凤仙)。故迷香之洞无春(木香),比红之诗难继也(红花)。兹有兰芗女史(兰花),桂籍仙娥(桂花水仙),颜如槿华(木槿),年方瓜及(木瓜)。惺忪杏眼,剪秋水之双清(剪秋罗);的砾樱唇(樱桃),探春痕之一点(探春)。只以家无儋石(石竹),居少槐堂(槐花),遂依姊妹丛中(十姊妹),侨寓胭脂巷口(胭脂花)。委玫瑰于粪壤(玫瑰),素质何堪(素馨)。尝荼蓼之苦辛(荼蓼蘼花),甘心未必(甘棠)。踟蹰兮玉簪搔首(玉簪),懊恼则金盏浇胸(金盏)。纵迎春色以争妍(迎春),犹抱冬心而独耐(耐冬),则有采香才子(栋子花)。红豆诗人(豆花),翠袖情深(翠雀),锦囊才富(青囊)。韩冬郎无其艳句(款冬),杜紫薇是彼前身(紫薇)。咳唾珠玑(珠兰),襟怀风月(二月蓝)。只以未登蕊榜(玉蕊),恒摇木笔以书空(木笔)。因之逐队香街(瑞香),爰掷金钱而买笑(金钱)。偶过枇杷花底(枇杷花),试叩荆扉(紫荆),竟从茉莉帏中(茉莉)。潜窥蓉面(芙蓉),高烧蜡烛(腊梅),海棠之春睡初醒(海棠)。对照菱花(菱花),篱菊之秋容比瘦(菊花)。茶馀共话(山茶),漏滴忘归(滴滴金)。绣球抛向郎怀(绣球),锦带击于女手(锦带)。从此家人含笑(含笑),公子忘忧(忘忧)。订夜合之双情(夜合),绾丁香之百结(丁香)。石榴裙底(石榴花),饱看并蒂莲花(莲花)。金橘怀中(橘花),几索双丸豆寇(豆寇花)。虽乏桑中之喜(扶桑),已无李下之嫌(李花)。情思缠绵(木绵),诗肠鼓吹(鼓子花),爱对一枝香草,吟成惜玉新词(晚香玉)。更拈百种名花,绘向合欢团扇(百合花)。木桃有赠(夹竹桃),琼玖思酬(琼花)。因描依样葫芦(芦花),寿登枣梓(枣花)。更仿浣花藤纸(藤花),色染夭桃(碧桃花)。张蕉雪为谱传奇(红蕉),鲁棣花遍徵题咏(唐棣)。共愿春长月季(月季),杜鹃无复催归(杜鹃花)。倘然香肯夜来(夜来香),桐凤不妨相似(桐花)。仆燕山羁旅(山樊),牛渚词人(牵牛)。性嗜丹铅(山庆),心惭铁石(铁树花)。记得牡丹开日(牡丹),曾遇梨园(梨花)。不图梅萼舒时(梅花),又亲兰泽(木兰)。受挹蔷薇香露(蔷薇),试洗手以披函(洗手花)。更剪银烛繁花(阑天烛),读断肠之佳句(断肠花)。愧我心同葵芡(芡花),弥殷向日之忱(向日葵)。感君下采苹蘩(苹花),殊乏凌霄之笔(凌霄花)。
◆附:题词吴麓泉
公子翩翩喜浪游,诗名传播在青楼。嗟余醉出歌姬院,散尽黄金只卖愁。
周子方
红情绿意惜娉婷,写照分明在画屏。看到一枝赏一咏,胜他十万护花铃。为花忙煞笔头春,阿宝怜才意备真。纨扇锦笺留韵事,青衫红粉两传人。
张次渲
小青真个解怜才,权把新诗当镜台。一曲韦娘春意满,百花齐向笔尖开。欲将永好报投瓜,十色裁笺学浣花。他日吟坛传韵事,门前也合种枇杷。
张子修
逢人共说项斯名,展读词章心更倾。纨扇彩笺真妙绝,风流千古两多情。才华锦绣满胸中,百咏名花字字工。红袖而今长拂拭,何须羡彼碧妙笼。
周慎之
好风吹放合欢枝,彩笔题成绝妙词。我亦凝情旧狂客,怕从愁里读君诗。抛残红豆旧风流,回首不堪京洛游。剩得模糊诗画在,寻常团扇亦千秋。漫拈红豆说相思,儿女情工一例凝。粉黛飘零名士感,凄凉谱入断肠词。新诗一卷当缠头,小杜青楼惯买愁。赢得薛涛千载后,天涯芳草继风流。名葩憔悴委芳时,空费罗虬百首诗。不及金铃三万个,一春长护好花枝。红颜命薄恨难填,落拓青衫复可怜。扇自团圆人自缺,声声徒唤奈何天。
陈铁珊
一枝仙卉谪天台,吹落风尘信可哀。名士自来饶艳福,美人从古重诗才。多情草本王孙种,薄命花难阆苑栽。细雨小窗无限景,幽兰都为女儿开。寄语东风好护持,莫教风雨损花枝。赠投有意心原慧,飘泊无归命可知。不信倾城偏堕劫,幸逢才子自工诗。百花贱纸殷勤制,如此痴情报亦宜。
周慎之
名花恰似女儿娇,春意三分韵更饶。才子从来情是累,美人真个福难消。吟成团扇怜桃叶,染就华笺胜薛涛。一样风流佳话在,朝宗而后又诗樵。
宝竹坡
花丛闻说有知音,百首新诗费苦吟。夜雨滴乾才子泪,春风吹暖美人心。锦笺染出关情切,纨扇题成寄意深。转盼鸳鸯各飞去,绮楼何日再追寻。
闲馀笔话
长洲汤传楹卿谋
○小引
闲与馀有不同乎?曰不同。焚香煮茗,种竹栽花,雅歌投台,鼓琴对奕,皆闲也。其事已过,则为闲之馀矣。笔与话有不同乎?曰不同。一堂晤对酬酢纷,如面固能闻,久不复记,皆话也。欲其不朽,则有赖于笔矣。故惟闲馀始能以笔为话,此汤君卿谋闲馀笔话之所由以名也。虽然话可易笔哉,能胜读十年书者,则笔之能悦亲戚之情者,则笔之能大家团圆共说无生者,则笔之非是话也不可以笔。今卿谋之笔,固已不啻如此。吾尝取而读之,其措恩在有意无意之间,其吐语在亦佛亦仙之际,其旁通如帆随湘。转望衡九面其静致如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不唯非闲馀不能著,且非闲馀亦不能读矣,吾独怪乎世之著书者,应酬世务,权衡子母,凡其笔之于书者,皆出于忙冗之馀,亦安得有佳话乎哉?虞卿有言,非穷愁不能著书。余谓穷而愁者必且米盐不继,室人交谪当尔时,安能著书?能著书者,大都皆贫而乐者耳。余虽不识卿谋,然未尝不可想见其乐也。
心齐张潮撰
予闲人也,性好静。闭门兀坐,杳若深山,悠如永年。类禅家之寂,已而世事及我,一切遣往不问。我不累物,物亦忘我,遂流而为懒。既乃颓澹幽默,心忽倦去,投足一榻,作土木形骸,竟日不闻履声,且积而成病。寂也懒也病也,皆闲境也。而又佐以听雨之朝,看云之画,临风之晚,待月之宵,浇书摊饭之馀,篝火篆烟之暇,皆闲境也。造物者秘为清福,而人不能享,以本无闲情教训。予独以闲情领受之,则天清地旷,浩乎茫茫,皆吾闲也,皆是助我闲话也。虽然,话亦何择之有。白云往还,星月自出,以为太空之话可也。风叶鸣廊,江波自涌,以为大块之话可也。夕秀始吹,草虫杂作,以为万象之话可也。惟其闲闲尔也。而吾置身此间,不已馀乎?吾尤以其闲而为话,不尤馀之馀乎?吾爱吾馀,辄付此卷。或庄或谑,或雅或俗,或喜或悲,或笑或骂,或醒或醉,或独或偶,或出或处,或见或闻,无乎不闲,无乎不馀,则皆可话也。吾话吾闲,亦闲也。人知吾话之为闲,而不知吾话之闲为闲之馀也。昔苏学士强间人说鬼,不免犯妄语戒。予喜闻闲苦而话不得闲人,因邀中书君话之。中书君即予之闲人也。中书君闲矣,而予益复闲。闲情一箧,宛在十指间,何必妄言妄听,借鬼话作舌本,母乃耳根未净乎?予舌本既强,耳根复清,因以其闻闻及中书君,而中书君相过从时 ,辄为闲时闲境一助,自今以往,庶无馀闲逸此卷外。此中闲话,日夕自佳,惜不令苏学士掀髯听之也。
聪明能误人,不如懵懂。文章能乱世,不如朴诚。意气能陨命,不如优容。衣冠能厚颜,不如草野。
【原评】名言可铭座右!
胸中泾渭,清浊之流自如。皮里春秋,雌黄之口何在。彼日以标榜为事者,吾祝其世世生生为暗哑之人,庶足忏悔冤业,解脱杀机耳。神仙是英雄退步,然此事本多寄托,须知张子房暮年,用不著黄石公,不得不借赤松子为好结果。当日辟谷,毕竟是英雄欺人。若果神仙石作英雄收场,则秦皇汉武,何不白日飞。
吾辈不可不存时时可死之心,不可不行步步求生之事。存心事事可死,则身轻而道念自生。行事步步求生,则性善而孽缘不堕。此儒宗禅悦不二法门也。若心境本不清旷,饰放诞为风流;事迹本不光明,假慈悲为因果,地狱之设,正为此人。
人生不可不储三副痛泪。一副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一副哭文章不遇识者,一副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方属英雄身泪,真事业,真性情,俱在此中。非复儿女情长,执手涕泣比也。
【原评】如卿谋言,岂有泪乾时耶?
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未免有情,感均顽艳矣。然以情之最恶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
【原评】古诗云可惜欢娱地,都非年少时。又云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每一讽咏,殊不胜情如卿谋言有同感矣。
风月娟然,天下第一有情物。而于韵士美人,尤为亲近。意中尝设一佳景此,愿与天下有情者居之。一庭一院一花一石一帘一几一尘一屏一茗一香一卷一轴,然后一妆一婢一丝一竹一愁一喜一谑一嘲。乘兴则一楼一台一觞一咏。倦游则一枕一簟一蝶一槐。梦觉徐徐,两美在侧。一寐一寤,一偎一抱,当此之时,只愁明月尽矣。
【原评】但云理之所必无,安知非情之所必有耶?
极意作诗,不必得诗。穷形作画,不必入画。深于诗画者,正于不著笔处遇之。予尝登楼远眺,见树顶藏鸦,山岚滴翠,便如身在画图中。又尝扃户静思,见竹影摇窗,茶烟袅日,辄觉诗情落币上。乃悟坐即有诗,行即有画。简文所云会心处不在远,东坡所云时于此间得少佳处也。但不堪向莽汉饶舌,恐减吾辈清福耳。
吾辈一身得秋气多,便是雅人深致,若得春气,则近于思妇。得夏气,则近于热官。得冬气,则近于隐士。固当以萧瑟清旷,荡我襟情,兼持万斛秋光为世间疗俗耳。
一日之间,人各有有,有各有时,时各有宜。养德宜操琴,练智宜弹棋,遣情宜赋诗,辅气宜酌酒,解事宜读史,得意宜临书,静坐宜焚香,醒睡宜嚼茗,体物宜展画,适境宜按歌,阅候宜灌花,保形宜课药,隐心宜调鹤,孤况宜闻蛩,涉趣宜观鱼,忘极宜饲雀,幽寻宜藉草,澹味宜掬泉,独立宜望山,闲吟宜倚树,清谈宜剪烛,狂笑宜登台,逸兴宜投壶,结想宜欹枕,息缘宜闭户,探景宜携囊,爽致宜临风,愁怀宜伫月,倦游宜听雨,元悟宜对雪,辟寒宜映日,空累宜看云,寄欢宜拾钗,挥愤宜击剑,遭乱宜学道,卧病宜参禅,疗俗宜避人,破梦宜说鬼,识此意者,一游一赏,悠然自得,何忧不合时宜耶?若予心慵手懒,身外俱空,无乎宜也。无乎宜,是以无乎不宜也。
文君当垆,卓王孙耻之,却为千古佳话。昔人诗云:卓女盈盈亦酒家,数钱未惯半羞花。远山风流,宛然可念。但此时沽酒者必极多,万一有阮嗣宗来醉卧其侧,不知文君何以处之?未免代长卿耽忧耳。思之大笑。
袁粲为丹阳尹,郡南一家有竹石。粲徒步往,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吟咏自得。主人出,笑语欢然。俄而车骑至门,方知是袁尹。予谓车骑不至为高,既已徒步而来,何必乘轩而返。将以此鸣高耶?抑市重耶?即此未能免俗,便是一重公案。醒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予曰既巳无可奈何,何必又唤奈何。展成笑曰:使子野闻此言,必又唤奈何矣。
展成自号三中子,人不解其说,予曰:“心中事,扬州梦也。眼中泪穷途哭也。意中人,返生香也。我比猜诗迹的杜家何如?”展成笑而不答。
展成作夏子夜歌云:招郎采莲去,宛在水中。郎自采莲花,侬自采莲子。因自注云:不采莲花,焉得莲子。予曰:“注脚妙矣。请下一转语。”曰:“你只顾采莲花,那得莲子。”相与绝倒。
金陵归,展成从水路而余登陆。展成寄语云:“君欲消受晓风残月耶?”予答云:“诚不如君唱大江东去。”
予与展成会饮一家,客方聚讼,适进蛤蜊。展成笑曰:“那知此事,只食蛤蜊。”或问此何人语,予亦笑曰:“那知此事,且食蛤蜊。”
展成尝云:“月犯少微,载达求死,乃应在谢敷。可见苍苍者自有真品题,不为处士虚声所误。今人才能握管,便自号文士。脱一旦文星有厄,吾知人人有一篇自祭文矣。”予应之曰:“此曹徒乱天下,人反俱僧。吾今屈辱文星,权令大家应兆也。得名场乾净一番,但恐冥司自有公案,不欲令监子成名耳。虽然,今日谢敷,非卿而谁?设不幸月犯少微,卿剧可危。尔时即不作自祭文,亦须以谀墓累及我也。”相与狂笑不已。
【原评】孰意今日谢敷卿谋当之耶,谀墓之谑颠倒,及余能无车过腹痛之感。
夜坐阅《牡丹亭》,因忆比来所传世上演《牡丹亭》一本,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未知人语鬼语,意甚不平。窃谓才如临川,自当修文地府,纵不能遇花神保护,亦何至摧残慧业文人,令受无量怖苦。岂冥途亦妒奇才耶?内子从旁语曰:“当由临川不幸遇著杜太守陈教授一班人作冥判耳。”予笑颔之。徐曰:“若令我作判官,定须觅一位杜小姐判送氤氲司矣。”
展成尝语予支“昔谢康乐谓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予亦谓天地茫茫,只有万斛愁,予独得九千斛。世人合得千斛耳。”予曰:“不然。万斛愁,君独得九千斛,世人又派去千觯,然则置我何地。还是万斛愁尔我各分其半,大家得五千斛,彼世人者无与焉。此言颇得平否?”展成首肯。
○跋
向读尤悔庵先生《西堂杂俎》,其倾倒于汤君者实甚,屡欲购《湘中草》读之而不可得。及《西堂全集》出,始见其书,诚有如尤先生所云者。汤君虽早赋玉楼,然观其间而有馀,苟以东坡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之说准之,则二十五年之寿,便可作五十观矣。
元氏掖庭记
天台陶宗仪
元祖肇建内殿,制度精巧。题头刻螭形,以檀香为之。螭头向外,口中衔珠,下垂珠皆五色,用彩金丝贯。串负柱融滚霞沙为猊,怒目张牙,有欲动之状。瓦滑琉璃,与天一色。朱砂涂壁,红重胭脂。彤华,金桷雕边,务穷一时之丽。殿上设水精帘,阶琢龟文,绕以曲槛。槛与阶皆白玉石为之。太阳东升,殿中灿烂,阶更飞辉。古谓天子有金殿玉墀,名不虚也。又有紫檀殿,以紫檀香木为之,光天、玉德、七宝、摇光、通云、凝翠、厉寒等殿。其余不可一一数也。元妃静懿皇后旦日(一作诞日)受贺,六宫嫔妃以次献庆礼。时南朝宫人亦有选入后庭者,亦以所珍进献。一人献寒光水玉鱼,一人献青芝双虬如意,一人献柳金简翠腕阑。(似今之手镯类但彼扁而用臂者耳)鱼是太真润肺物,如意是六朝宫人所遗,阑又建业景阳宫胭脂井物,(疑是丽华所坠)后不悦。
宫中以玉板笋及白兔胎作羹,极佳,名换舌羹。(玉板笋吉州土产)备载尤良名馔录及高迪诗叙。
大内有德寿宫、兴圣宫、翠华宫、择胜宫、连天楼、红鸾殿、五花殿。(亦名五华)殿东设吐霓瓶曰玉华,西设七星云板曰金华,南设火齐屏风曰珠华,北设百蕊龙脉曰木华,并中央木莲花紫香琪座千钧案九朵云盖为五华。
大内又有迎凉之所曰清林阁,四面植乔松修竹,南风徐来林叶自鸣,远胜丝竹。旁立二亭,东名松声,西名竹风。又有温室曰春熙堂,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香桂为柱,设乌骨屏风,鸿羽帐。规地以宾氍毹。
九引堂台,七夕乞巧之所。至夕,宫女登台,以五采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为输巧,各出资以赠得巧者焉。
至大中,洪妃宠于后宫,七夕诸嫔妃不得登台。台上结彩为楼,妃独与宫官数人升焉。剪彩散台下,令宫嫔拾之,以色艳淡为胜负。次日设宴大会,谓之斗巧宴。负巧者罚一席。
刺绣亭,冬至则候日于此。亭边有一线竿,竿下为缉衮堂。至日命宫人把刺,以验一线之功。
九龙墀,龙形九曲,金髯玉鳞。绕罗亭,植红梅百株。延香亭,春时宫人各折花传杯于此。拱璧亭,亭六角,六璧旋拱,中置夜光珠一颗,晦夜灿若白昼,光烛数十步外,又名夜光亭。探芳径旁为逍遥市、集贤堂。(台)径除御道外植垂梅、海棠、指甲花。径中十步起一亭,皆松柏竹树为之。苑中每一花开,携置亭下,以备观玩。市上铺陈九州四方珍异,揭锦为招。又立庖人烹鲜饪香。以供倦游之饮。集宝台,凡远夷贡献上古所遗器物,一皆贮之。又有眺远阁、留连馆、万年宫,并在禁苑。又有龙泉井,码瑙石为井床,雨花台石为井湫,香檀为盖,离朱锦为索,云母石为汲瓶。
宫中饮宴不常,名色亦异,碧桃盛开,举杯相赏,名曰爱娇之宴。红梅初发,携尊对酌,名曰浇红之宴。海棠谓之暖妆,瑞香谓之拨寒,牡丹谓之惜香。至于落花之饮,名为恋春。催花之设,名为夺秀。其或缯楼幔阁,清暑回阳,佩兰采莲,则随其所事而名之也。
酒有翠涛饮、露囊饮、琼华汁、玉团春、石凉春、葡萄春、凤子脑、蔷薇露、录膏浆。酪有杏花酸、脆枣酸、润肠酸、苦苏浆。盐有水晶盐、荟霜盐、五色盐。酱有蚁子酱、鹤顶酱、提苏酱。油有苏合油、片脑油、腽肭脐油、猛火油。(得水愈炽。)
后妃侍从各有定制,后二百八十人,冠步光泥金帽,衣翻鸿兽刨袍。妃二百人,冠悬梁七曜巾,衣云肩绛缯袍。嫔八十人,冠文巾,衣青丝楼金袍,并谓之控鸾昭仪。
熊嫔性耐寒,尝于月夜游梨花亭,露祖坐紫斑石。元帝见其身与梨花一色,因名其亭曰联缟亭。
宫中制五云车,车有五箱,以火树为槛式,鸟棱为轮辕。顶悬明珠,左张翠羽,盖曳金铃,结青锦为重(一作层)云覆顶。旁建青龙旗,列磨锷雕银戟五。右张白鸠缉毳,盖曳玉铃,(左宜玉,右为金)结素锦为层云覆顶。旁建白虎旗,列豹绒连珠枪五。前张红猴毛毡,盖曳木铃,结赤锦为重云覆顶。前建朱雀旗,列线锋火金戈五。后张黑兔团毫,盖曳竹铃,结墨锦为层云覆顶。后建玄武旗,列画千五。中张雕羽曲柄,盖曳石铃,结黄锦为层云覆顶,建勾陈旗。中箱为帝座,外四箱为妃嫔坐。每晦夜游幸苑中,御此以行,不用灯烛。
○附:
陈刚中《云车夜游诗》云:金根云盖辂移玉,露花不坠瑶草绿。明珠照乘秋月悬,天风吹下箫韶曲。万年枝上清光满,八鸾导引双龙管。夜深如昼翠华来,三十六宫碧云暖。
巳酉仲秋之夜,武宗与诸嫔妃泛月于禁苑太液池中。月色射波,池光映天。绿荷含香,芳藻吐秀。游鱼浮鸟,竞戏群集。于是画中流,莲舟夹持。舟上各设女军,居左者冠赤羽冠,服斑文甲,建凤尾旗,执泥金画戟,号曰凤队。居右者冠漆朱帽,衣雪氅裘,建鹤翼旗,执沥粉雕戈,号曰鹤团。又彩帛结成采菱采莲之舟,轻快便捷,往来如飞。当其月丽中天,彩云四合,帝乃开宴张乐。荐蜻翅之脯,进秋风之,酌玄霜之酒,舀华月之糕。令宫女披罗曳,前为八展舞,歌《贺新凉》一曲。帝喜谓妃嫔曰:“昔西王母宴穆天子于瑶池,人以为古今莫有此乐也。朕今与卿等际此月圆,共此佳会,液池之乐,不减瑶池也。惜无上元夫人在坐,不得闻步玄之声耳。”有骆妃者,素号能歌,趋出为帝舞《月照临》而歌曰:五华兮如织,照临兮一色。丽正兮中域,同乐兮万国。歌毕,帝悦其以月喻已,赐八宝盘玳瑁盏,诸妃各起贺。酒半酣,菱舟进鲜紫角玉心之奇,山耸而至。莲艇奉实降房金的之异,陵叠而来。由是下令两军水击为戏。风旋云转,戟刺戈横。战既毕,军中乐作,唱《龙归洞》之歌而还。
癸己秋,顺帝乘龙船泛月池上。池起浮桥三处,每处分三洞,洞上结彩为飞楼,楼上置女乐。桥以木为质,饰以锦绣,九洞不相直达。
○附:
陈刚中《太液秋风诗》云:一镜拭开秋万顷,碧天倒浸琉璃影。寒飚夜卷雪波去,贝阙珠宫黛光冷。三千歌棹摇绿烟,湿鬟吹堕黄金蝉。琪树飕飕红鲤跃,衮龙正宴瑶池仙。
顺帝宫嫔进御无纪,佩夫人贵妃印者不下百数。如淑妃龙瑞桥、程一宁、戈小娥,丽嫔张阿玄、支祁氏,才人英英、凝香儿,尤见宠爱。所好成之,所恶除之,位在皇后之下,而权则重于禁围,宫中称为七贵云。
每遇上巳日,令诸嫔妃祓于内园迎祥亭、漾碧池,池用纹石为质,以宝石镂成。奇花繁叶,杂砌其间。上张紫云九龙华盖,四面幛帏,帏皆蜀锦为之,跨池三匝。桥上结锦为亭,中匾进鸾,左匾凝霞,右匾承霄,三匾雁行相望。又设一横桥接乎三亭之上,以通往来。祓毕则宴饮于中,谓之爽心宴。池之旁一潭曰香泉潭,至此日,则积香水以注于池。池中又置温玉狻猊、白晶鹿、红石马等物。嫔妃浴澡之余,则骑以为戏。或执兰蕙,或击球筑,谓之水上迎祥之乐。唯小娥体白而红,著水如桃花含露,愈争妍美。帝曰:“此夭桃女也。”因呼为赛桃夫人,宠爱有加焉。
丽嫔张阿玄性号机敏,帝或视朝而退,即与诸嫔嬉游后宫,常曰:百岁光阴等于驰电,能几何哉?日夜为乐犹不满十万,况其间疾病相侵,年寿难必如白云。有期富贵,皆非我有矣。何为自苦以虚度一生乎?于是长歌大舞,自暮达旦,号曰遣光。诸嫔贵妃百媚其前,以求容悦。阿玄乃私制一昆仑巾,上起三层,中有枢转,玉质金枝。纫彩为花,团缀于四面。又制为蜂蝶杂处其中,行则三层磨运,百花自摇,蜂蝶欲飞,皆作钻蕊之状。又置为飞琼流翠之袍,趋步之际,飘渺若月宫仙子。帝见之指谓众嫔曰:“张嫔气宇清越,服帝子云霓之服。”玄为帝制绣丝绞布之裘、雪叠三山之履,以进御。帝服其裘、穿其履、冠春阳一线巾,巾乃方士所进,云是东海长生公所服。帝珍重之,作宝光楼以藏焉。至是始出服之,顾谓宫人曰:“使朕服此,不食不饥。遨游台岛间,得与金仙羽客为侣,视弃天下如土块耳。”内竖梁行进曰:“陛下冠服不异神仙,海池琼岛亦壶岛之匹也。即今逍遥百岁,犹足为乐,何必远有所慕哉?”帝于是自称玉宸馆,佩琼花弟一洞烟霞小仙,以玄为太素仙妃,一宁为太真仙妃,就于万岁山筑垣状如天台赤城,亦号紫霓城。建玉宸馆,叠石为琼花洞以居焉。
淑妃龙瑞娇贪而且妒,宫人少有不如意,笞挞至死。有不欲置之死地者,则百计千方致其苦楚。以醋沃鼻,谓之酸刑。以秽塞口,谓之臭刑。夏则火围,谓之蒸骨。冬则卧水,谓之炼肋。不能酒者,强令之饮多至十碗,是名醉鬼。削木埋地,相去二尺,高三尺,令女立上。又以一木拄其腰,两手各持重物,不得失坠,名曰悬心之刑。凡此类者甚多。帝尝赏赐金帛,比他妃有加,麒麟、鸾凤、白兔、灵芝、双角五爪龙、万寿福寿字、赦黄等段以巨万数。娇乃开市于左掖门内,发卖诸色锦段。如有买者,仍给一帖,令不相禁,宦官牛大辅掌之。由是京师官族富民及四方商贾争相来买,其价增倍,岁得银数万,时呼为绣市,又号丽色多春之市。
凝香儿,本部下官妓也。以才艺选入宫,遂充才人。善鼓瑟,晓音律,能为翻冠飞履之舞。舞间冠履皆翻覆飞空。寻如故,少顷复飞。一舞中屡飞屡复,虽百试不差。帝尝中秋夜泛舟禁池,香儿着琐里绿蒙之衫,琐里夷名产撒哈刺,蒙茸如毡,但轻薄耳,宜于秋时着之。有红绿二色,至元间进贡。帝又命工以金笼之,妆出鸾凤之形,制为十大衫。香儿得一焉。至此服之,又服玉河花蕊之裳,于阗国鸟王河生花蕊草,采其蕊织之为锦。香儿以小艇荡漾于波中,舞婆娑之队,歌弄月之曲。其词云:蒙衫兮蕊裳,瑶环兮琼。泛予舟兮芳渚,击予楫兮徜徉。明皎皎兮水如镜,弄蟾光兮捉娥影。露团团兮气清,风飕飕兮力劲。月一轮兮高且圆,华彩发兮鲜复妍。原万古兮每如此,予同乐兮终年。帝复置洒于天香亭,为赏月饮。香儿复易服趋亭前,衣降缯方袖之衣,带云肩迎风之组,执干昂鸾缩鹤而舞。乃歌曰:天风吹兮桂子香,来阊阖兮下广寒。尘不扬兮玉宇净,万籁泯兮金阶凉。玄浆兮进酒,兔霜兮为侑。舞乱兮歌狂,君饮兮一斗。鸡鸣沈兮夜未央,乐有余兮过霓裳。吾君吾王兮寿万岁,得与秋香月色兮酬酹平樽觞。歌毕,帝笑曰:“昔唐明皇游月宫,见女娥数十着素衣歌舞于树下,朕今酌灵酒,对才人歌《香桂长秋曲》,可谓绛缯娥唱小摇金调者矣。”邀香风于屏围,呼华月以入座,众哗俱寂。绿竹交奏人间之乐,当不减天上。京城北三十里有玉泉山,山半为吕公岩。帝于夏月尝避暑于北山之下曰西湖者,其中多荷蒲菱芡。帝以文梓为舟,伽南为楫,刻飞鸾翔旆于船首,随风轻漾。又作采菱小船,缚彩为棚,木兰为浆,命宫娥乘之以采菱为水戏。时香儿亦在焉,帝命制《采菱曲》,使篙人歌之。遂歌《水面剪青》之调曰:伽南楫兮文梓舟,泛波光兮远夷犹。波摇摇兮舟不定,扬予袂兮金风竞。棹歌起兮纤手挥,青角脱兮水潆洄。归去来兮乐更谁。篙人歌之,声满湖上。天色微曛,山衔落日,帝乃周游荷间,取荷之叶。或以为衣,或以为盖,四顾自得,毕竟忘归。又命作《采莲》之曲。于是调折新荷而歌曰:放渔舟兮湖之滨,剪荷柄兮折荷英。鸳鸯飞兮翡翠惊,张莲叶以为盖兮缉藕丝以为衿。云光淡,微烟生。对芳华兮乐难极,返予棹兮山月明。
程一宁未得幸时,尝于春夜登翠鸾楼,倚兰弄玉龙之笛,吹一词云:兰径香销玉辇踪,梨花不忍负春风。绿窗深锁无人见,自碾朱砂养守宫。帝忽于日下闻之,问宫人曰:“此何人吹也?”有知者对曰:“程才人所吹。”帝虽知之,未召也。及后夜帝复游此,又闻歌一词曰:牙床锦被绣芙蓉,金鸭香销宝帐重。竹叶羊车来别院,何人空听景阳钟。又继一词曰:淡月轻寒透碧纱,窗屏睡梦听啼鸦。春风不管愁深浅,日日开门扫落花。又吹《惜春》词一曲曰:春光欲去疾如梭,冷落长门苔藓多。懒上妆台脂台蠹,承恩难比雪儿歌。歌中音语咽塞、情极悲怆。帝因谓宫人曰:“闻之使人能不凄怆!深宫中有人愁恨如此,谁得而知,盖不遇者亦众矣。”遂乘金根车至其所,宁见龙炬簇拥,遂趋出叩头俯伏。帝亲以手扶之曰:“卿非玉笛中自道其意,朕安得至此?忧怀中遣况无地,是以来接其思耳。”携手至柏香堂,命宝光天禄厨设开颜宴,进兔丝之膳,翠涛之酒。云仙乐部坊奏《鸿韶》乐,列朱戚之舞,鸣睢之曲。笑谓宁曰:“今夕之夕,情圆气聚,然玉笛卿之三青也。可封为圆聚侯。”自是,宠爱日隆。改楼为奉御楼,堂为天怡堂。
帝为英英起采芳馆于琼华岛内,设唐人满花之席,重楼金线之衾,浮香细鳞之帐,六角雕羽之屏。唐人,高丽岛名;产满花草,性柔,折屈不损,光泽可佳,士人编之为席。重楼,金线花名也。出长白山,花心抽丝如金,长至四五尺,每尺寸缚结如楼形,山中人取以织之成幅。大德间,尾洒夷于清源洞得一物,如龙皮,薄可相照,鳞鳞赞簇,玉色可爱,又间成花卉之形,或红或绿,暑月对之,凉意自生,遣人进贡,时无识者,有一胡僧言曰:“此斑花玉虬壳也。”
帝在位久,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天魔舞。首垂发数辫,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袄,各执加巴刺般之器。又宫女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巾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琴、琵琶、笙、胡琴、响板。每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帝又于内院造龙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上有五殿。龙身并殿宇俱五采金装,日于后宫海子内游戏。船行则龙首尾眼爪皆动。又自制宫漏,约高六七尺,为木柜,藏壶其中,运水上下。柜上设四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
焚椒录
辽·王鼎
○《焚椒录》序
鼎于咸太之际,方侍禁近。会有懿德皇后之变,一时南北面官悉以异说赴权,互为证足。遂使懿德蒙被淫,愧不可湔浣。嗟嗟!大黑蔽天,白日不照,其能户说以相白乎?鼎妇乳妪之女蒙哥,为律耶乙辛宠婢,知其奸构最详,而萧司徒复为鼎,道其始末,更有加于妪者。因相与执手,叹其冤诬,至为涕,淫淫下也。观变已来,忽复数载,顷以待罪可敦城。去乡数千里,视日如岁,触景兴怀,旧感来集。乃直书其事,用俟后之。良史若夫少,海翻波变为险,陆则有司徒公之实录在。
大安五年春三月,前观书殿学士臣王鼎谨序懿德皇后萧氏,为北面官南院枢密使惠之少女。母耶律氏梦月坠怀,巳复东升,光辉照烂,不可仰视。渐升中天,忽为天狗所贪,惊寤而后生,时重熙九年五月己未也。母以语惠,惠曰:“此女必大贵而不得令终,且五日生女,古人所忌,命已定矣,将复奈何!”后幼能诵诗,旁及经子。及长,姿容端丽,为萧氏称首,皆以观音目之,因小字观音。二十二年,今上在青宫,进封燕赵国王。慕后贤淑,聘纳为妃。后婉顺善承上意,复能歌诗。而弹筝琵琶尤为当时第一,由是爱幸,遂倾后宫。及上即位,以清宁元年十二月戊子册为皇后。后方出阁升坐,扇开帘卷,忽有白练一段,自空吹至后褥位前,上有“三十六”三字。后问:“此何也?”左右曰:“此天书命可敦领三十六宫也。”后大喜,宫中为语曰:孤稳压帕女古靴,菩萨唤作耨干么。盖言以玉饰首,以金饰足,以观音作皇后也。二年八月,上猎秋山,后率妃嫔从行在所至伏虎林。上命后赋诗,后应声曰:“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都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上大喜,出示群臣曰:“皇后可谓女中才子。”次日上亲御弓矢射猎,有虎突林而出,上曰:“朕射得此虎,可谓不愧后诗。”一发而殪,群臣皆呼万岁。是岁十一月,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天皇帝,后曰懿德皇后。三年秋,上作《君臣同志华夏同风》诗,后应《制属》和曰:虞廷开盛轨,王会合奇琛。到处承天意,皆同捧日心。文章通鹿蠡,声教薄鸡林。大宇看交泰,应知无古今。明年后生皇子睿,皇太叔重元妃入贺,每顾影自矜,流目送媚。后语之曰:“贵家妇宜以庄临下,何必如此?”妃衔之,归骂重元曰:“汝是圣宗儿,岂虎斯不若。使教坊奴得以可敦加吾。汝若有功,当除此帐,笞挞此婢。”于是重元父子合定叛谋。于九年七月驾幸泺水,聚兵作逆。须臾军溃,父子伏诛,而讨平此乱,则知北枢密院事赵王耶津乙辛与有功焉。寻进南院枢密使,威权震灼,倾动一时。惟后家不肯相下,乙辛每为怏怏。及咸雍初,皇子睿册为皇太子,益复蓄奸为图后计矣。后常慕唐徐贤妃行事,每于当御之夕,进谏得失。国俗君臣尚猎,故有四时捺钵。上既擅圣藻而尤长弓马,往往以国服先驱,所乘马号飞电,瞬息百里,常驰入深林邃谷,扈从求之不得,后患之。乃上疏谏曰:“妾闻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伏豫,夏社几危。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龟鉴也。顷见驾幸秋山,不闲六御,特以单骑从禽,深入不测,此虽威神所届,万灵自为拥护,倘有绝群之兽,果如东方所言,则沟中之豕,必败简子之驾矣。妾虽愚暗,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用汉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为牝鸡之晨而纳之。”上虽嘉纳,心颇厌远。故咸雍之末,遂稀幸御。后因作词曰《回心院》,被之管弦,以寓望幸之意也:埽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埽深殿,待君宴。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转展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斗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贮。叠锦茵,重重空自阵。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艺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艺熏炉,待君娱。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时诸伶无能奏演此曲者,独伶官赵惟一能之。而宫婢单登故重元家婢,亦善筝及琵琶,每与惟一争能,怨后不知已。后乃召登,与对弹四日二十八调,皆不及后弹,愧耻拜服。于时,上常召登弹筝。后谏曰:“此叛家婢,女中独无豫让乎?安得轻近御前!”因遣直外别院,登深怨嫉之。而登妹清子嫁为教坊朱顶鹤妻,方为耶律乙辛所昵。登每向清子诬后与惟一淫通,乙辛具知之。欲乘此害后,以为不足证实,更命他人作《十香》淫词,用为诬案。云: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红销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甚比,可似粉腮香。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解带色巳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元非啖沉水,生得满身香。乙辛阴属清子使登乞后手书。登时虽外直,常得见后。后善书,登绐后曰:“此宋国忒里蹇所作,更得御书,便称二绝。”后读而喜之,即为手书一纸,纸尾复书已所作《怀古诗》一绝云:宫中只数赵家妆,败两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登得后手书,特出与清子云:“老婢淫案已得,况可汗性忌,早晚见其白练挂粉ㄕ也。”乙辛已得书,遂构词命登与朱顶鹤赴北院,陈首伶官赵惟一私侍懿德皇后,有《十香》淫词为证。乙辛乃密奏上曰:“太康元年十月二十三日,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要结本坊入内承直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于时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自辰至酉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着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鸟靴,皇后亦着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髻、下穿红凤花华,召惟一更入内帐,对弹琵琶,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登时当直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声言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院鼓四下,后唤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能起,可为我唤醒。”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后深怀思,因作《十香词》赐惟一。惟一持出夸示同官朱顶鹤,朱顶鹤遂手夺其词,使妇清子问登。登惧事发连坐,乘暇泣谏。后怒痛笞,遂斥外直。但朱顶鹤与登共悉此事,使含忍不言。一朝败坏,安免株坐,故敢首陈。乞为转奏,以正刑诛,臣惟皇帝以至德统天,化及无外,寡妻匹妇,莫不刑于今。宫帐深密,忽有异言,其有关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隐讳,辄据词并手书《十香词》一纸密奏以闻。”上览奏大怒,即召后对诘。后痛哭转辨曰:“妾托体国家,已造妇人之极。况诞育储贰,近且生孙,儿女满前,何忍更作淫奔失行之人乎?”上出《十香词》曰:“此非汝作手书,更复何辞?”后曰:“此宋国忒里蹇所作,妾即从单登得而书赐之耳。且国家无亲蚕事,妾作那得有亲桑语?”上曰:“诗正,不妨以无为有。如词中合缝靴,亦非汝所着为宋国服邪。”上怒甚,因以铁骨朵击后,后几至殒。即下其事,使参知政事张孝杰与乙辛穷治之。乙辛乃系械惟一、长命等讯鞫,加以钉灼汤错等刑,皆为诬服。狱成将奏,枢密副使萧惟信驰语乙辛、孝杰曰:“懿德贤明端重,化行宫帐,且诞育储君,为国大本。此天下母也,而可以叛家仇婢一语动摇之乎?公等身为大臣,方当烛照奸宄,洗雪冤诬,烹灭此辈,以报国家,以正国体。奈何欣然以为得其情也?公等幸更为思之。”不听。遂具狱上之,上犹未决,指后怀古一诗曰:“此是皇后骂飞燕也,如何更作十词?”孝杰进曰:“此正皇后怀赵惟一耳。”上曰:“何以见之?”孝杰曰:“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是以二句中包含‘赵惟一’三字也。”上意遂决,即日族诛惟一,并斩长命,敕后自尽。时皇太子及齐国诸宫主咸被发流涕,乞代母死。上曰:“朕亲临天下,臣妾亿兆,而不能防闲一妇,更何施眉目然南面乎?”后乞更面可汗一言而死。不许,后乃望帝所而拜,作绝命词曰:嗟薄兮多幸。羌作丽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托后钧兮凝位,忽前星兮启耀。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岂祸生兮无朕,蒙秽恶兮宫闱。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宁庶女兮多渐,遏飞霜兮下击。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共西曜兮将坠,忽吾去兮椒房。呼天地兮忝悴,恨今古兮安极。知吾生兮必死,又焉爱兮旦夕。遂闭宫以白练自经,上怒犹未解,命裸后尸,以苇席裹还其家。春秋三十有六,正符白练之语。闻者莫不冤之,皇太子投地大叫曰:“杀吾母者耶律乙辛也!他日不门诛此贼,不为人子!”乙辛遂谋害太子,无虚日矣。嗟嗟!自古国家之祸,未尝不起于纤纤也。鼎观懿德之变,固皆成于乙辛,然其始也,由于伶官得入宫帐。其次则叛家之婢使得近左右,此祸之所由生也。第乙辛凶惨无匹,固无论。而孝杰以儒业起家,必明于大义者,使如惟信直言,毅然诤之,后必不死。后不死,则太子可保无恙。而上亦何惭于少恩骨肉哉!乃亦昧心同声,自保禄位,卒使母后储君,与诸老成一旦皆死于非辜。此史册所书未有之祸也。二人者,可谓罪通于天者乎!然懿德所以取祸者有三:曰好音乐与能诗善书耳。假令不作《回心院》,则《十香词》安得诬出后乎?至于《怀古》一诗,则天实为之。而月食飞练,先命之矣。
余读《焚椒录》,乃知元人修史之谬也。即如宣懿皇后谏道宗单骑驰猎仅百二十余言,其辞意并到有宋人所不及者。其他若阴属单登索后书及证《怀古诗》于帝前,此乙辛、孝杰罪案也,可削而不载乎?一书去取如此,其他挂漏可知矣。惟此录言皇后生于五月五日而《道宗本纪》称坤宁节在十二月,又云重元父子伏诛则重元走出大漠自杀耳,岂别有所据邪?至于录中所载诗词,虽淫靡不足道。如“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此等皆有唐人遗意,恐有宋英神之际,诸大家无此四对也,并识于此,以俟博雅君子。
西园归老题
予得《焚椒录》,读之何谗人罔极戕害天伦,一至于此亦宇宙一大变也。然与汉武前后一辙。惟道宗因妻以及其子,汉武因子以及其妻,而两孙亦皆嗣位第,天祚不敢望孝宣耳。荀卿氏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予?于此录而益信矣。
○吴宽记
此录有西园归老跋,不知为谁?当是国初儒旧其品鉴亦当。但谓坤宁节在十二月,则彼不详考。清宁八年十二月,行道宗母仁懿皇太后再生礼耳。且历象朔日考,重熙九年五月乙卯朔,则五日正已未也。至若后疏,以绝群之兽为东方朔所言,此乃后误。以相如为东方也,不可不一正之。更按《王鼎传》云:清宁五年,擢进士第。乃八年放进士王鼎等,则五年为误矣,不然岂有两王鼎邪?又按,鼎作此录,在谪居镇州时,时乙辛已囚莱州,孝杰亦死,故敢实录其事。但天祚时鼎尚在,如懿德皇后第二女赵国公主以匡救天祚竟诛乙辛,及乙辛孝杰剖棺戮尸,以家属分赐群臣事,并不补录一快观者,亦此录一不了公案也。
海盐姚士叔祥跋
○国语解附
南北面官,辽制。北面治宫帐,南面治汉人。耶律辽始兴地曰世里,译曰耶律,因为国姓。萧氏述律皇后兄子名萧,翰后族因以为姓,可敦突厥皇后之称。孤稳,玉也。女古,金也。耨斡,后土也么母也。虎斯,有力也。四时捺钵,谓四时畋渔行在所也。四日二十八调,辽大乐也。忒里蹇,皇后也。有用郎君,辽有著帐郎君,皇太后等帐皆有盖宦官也。宫帐,辽宫中亦有帐房。辽后服,有双同心帕络合缝靴。铁骨朵,辽刑具名。铁骨朵之数击之,或五或七也。秀水殷仲春方。
美人判
长洲尤侗悔庵著
○吕雉杀戚夫人判
悍如飞燕,班姬自老秋风。骄若玉环,梅女犹来西阁。非无狮吼,未闻劓刖蛾眉。岂有龙浆,遂见招摇狐尾。今按吕雉本非艳色,但作淫威。奔项羽于军中,贻羞子女。荐辟阳于帐下,孰辨君臣。幽少帝而鸩赵王,乃楚舞何辜。痛随瓜摘,斩谁阴而醢彭越,乃春歌岂反。惨甚弓藏,牝鸡母晨。况野鸡而鼓翼,狗彘不食。忍人彘之惊心,非人所为。托天与直,合依居厕之例,并加入瓮之科,幸免若翁鼎烹,且令此妪骨醉。
○曹丕杀甄后判
赋买长门,汉帝还怜金屋。歌连惠帐,阿瞒尚恋铜台。后妃夕月之仪,忍同弃妇。神女朝云之貌,日令游仙。今按曹丕秀亦文人,佻仍公子。芙蓉池上,苦忆弹棋。水晶屏前,轻捐绣枕。若言选色,则华茂春松。荣曜秋菊,岂随琼树灵芸。果解怜才,则诗称塘上。琴操流泉,甯让仲宣公干。况明珠翠羽,洛川犹梦灵妃。乃瑶碧罗衣,永巷竟因博士。虽袁家新妇,不宜再奉五官。而武帝旧人,何得重陪九御?真成薄幸,亦觉厚颜。曹丕降为庶人,甄氏却归子建。
○孙秀杀录珠判
北山罗鸟,庶人不乐宋王。南陌采桑,使君岂恨秦女。打鸳鸯于绣帐,歌舞何仇。歼蛾翠于妆楼,裙钗非罪。今按孙秀雄豪非分,势力横干。目眈火树沙棠,心妒钗声玉色。本无三斗酒,反疾才人。岂有十斛珠,辄求丽女。匹妇不可夺志,小人难与作缘。哀此红颜,归同白首。丧婵娟于稚齿,千古伤心。灰狙狯之淫思,一时快事。阮遥集之乞宋伟,遗韵犹怜。武延嗣之借窈娘,效尤抑甚。彼既一家同死,此亦二鉴骈诛。
○韩擒虎杀张丽华判
吴宫西子,尚逐鸱夷。魏国薄姬,还输织室。虽君王气尽,已知贱妾无聊生。然儿女情长,应念佳人难再得。今按韩擒虎张威跋扈,流毒婵娟。裂翠管以扬灰,剖红妆而喋血。缚天子于眢井,划断尘香。刃嫦娥于桂宫,吞残璧月。谁无倾国,独欲甘心。既有抚军,不思禀命。况轻狂狎客,且释槛车。岂窈窕才人,反劳齿剑。生为上柱国,不近人情。死作阎罗王,难逃自孽。姑援议功之典,薄从朴教之刑。木以囊头,鞭之见血。
○陈元礼杀杨贵妃判
雪肤花貌,争看被底鸳鸯。国色天香,独对亭前芍药。金钗钿合,自应冠此三千。霓裳羽衣,犹当宥之十世。今按陈元礼,忠非兵谏,乱已臣将。徒驱疲散之军,岂解风流之阵。冰山亡状,宜从盘水之诛。玉腕非妖,忍委绣衾之覆。香囊锦袜,空弃马嵬。翠髻黄裙,并埋鹦冢。岂为天子,不能庇一佳人。何物将军,遂敢加于贵后。上皇垂泪,愁开淋雨之声。方士游魂,感话渡河之事。应诛首恶,以警六军。比谋逆者次之,依威逼者加等。
○李益杀霍小玉判
千金买笑,白头吟尚尔悲啼。十斛易妻,黑心符可为鉴戒。苟得新而弃故,下堂之怨为何。况背死而贪生,抱柱之诚安在。今按李益有才无行,寡信多疑。不思海誓山盟,遂忍云翻雨覆。鸟丝袢依然在箧,侍婢伤心。紫玉钗落去谁家,工人流涕。举杯掷地,一座欷。引带倚帷,九泉感叹。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片言可折其狱,百身莫赎其辜。斑犀合少许驴驹,不过游戏。黄衫客岂无匕首,未免糊涂。亟当扑杀此獠,庶足下谢彼美。
△附一:俞生出妻判
浙江金华府武义县薛纟斋太令,以名进士,现宰官身。爱民勤政,颂声载道。近因俞生员细故出妻,妻母张氏投县呈控,当由薛大令传至内署,分别开导。夫妇均为之泣下,大令备舆送妇返。俞重敦琴瑟,一时传为佳话。兹将《判词》照录于左:照得风首关雎,夫妇乃人伦之始。礼详奠雁,婚姻为王化之原。良缘既结衿,静好宜谐琴瑟。又况近居同里,本珂乡修桑梓之恭。均属清门,非玉树诮蒹葭之倚。岂可嚣陵反目,不思黾勉同心。兹查某秀才身列胶庠,谊谐名教。即勃溪偶形诸姑妇,宜调停曲尽于家庭。胡为忽振雄风,遽尔忍倾覆水。夫顺亲诚为孝,冒不韪则其孝近愚。宜室主于和,交相谪则不和成怼。一纸之休书轻递,万人之清议难逃。至如某某氏者,慈庇萱闱,夙恃掌珠之溺爱,幼凋椿荫。莫悬心鉴以相攸,保无性习娇憨。偶或仪愆淑慎,岂甫作三旬新妇,即递千七出明条。乃微嫌等挟积嫌,致嘉耦顿成怨耦。方占反马,忽讶离鸾。愤剪香云,惜截发非留宾之誉。誓深皎日,甘伤心作弃妇之吟。夫也不良,我将安适。羌复五张六角,系铃人不善解铃。空劳万语千言,破镜后倩谁圆镜。大好鸳鸯,一朝折翼。互争雀鼠,两造成仇。斯诚风化攸关,宜令因缘复合。玉女成俾式相好,金夫见岂不有躬。公庭三尺,仗联撮合之山。恨字十行,投无明之焰。在夫母某某氏尽捐嫌隙,啼三更月冷,再休愁姑恶闻声。而妻母某某氏深感圆全,羡两袖芹香,本雅愿婿乡修好。平情母为已甚,晚盖可涤前愆。曲谅旷夫怨女之痴情,仍完佳妇慈嫜之乐事。代修鸳牒,饬备鱼轩。轰动阖城,红莺星争看重照。迎来内署,青鸟使令导双归。此时案结琴堂,藉戢尔两家讼喙。他日筵开汤饼,方感余一片婆心。有厚望焉,其各凛之,此判。
△附二:张月兰从良判
蜃楼海市,同命鸟每惜分飞。酒地花天,可怜虫如何结果。堕风流之孽障,结露水之情魔。解语花所以伤心,随风絮未可同论也。如张月兰者,七年落泊,非赵璧之能完。百折不回,比精金之入链。独舒慧眼,自作良媒,之死靡他。卧元龙于百尺楼上,有生不贰。刺文鸳于七襄锦中,讵意鸨金未餍。钱树子不肯让人,于是羯鼓频过。英公堂因而对簿,谓他人母不知身所自来。顺我者生,岂竟志为伊夺。乞发堂而待字,望好月之能圆。物色前度刘郎,却似重来崔护。桃花人面,居然璧合珠联。红叶诗情,还藉原符墨牒。点翻鸳谱,喜嘉耦之天成。惩彼狼贪,载轻车而风驶。看此去宜家宜室,青莲花拔出火坑。尔当知用经用权,黑心符难逃法网。
△附三:林仲和调戏女子判
广州省城有林仲和者,世家子也。家颇小康,年华二九。荡检逾闲,与瞽姬福意,后改名六妹者,有啮臂盟。出番佛五百尊,为之赎身而藏金屋。讵福意无意于彼,携资转适他人。林自是顿失常性,遂成癫狂。某日在城隍庙前见一自由装女子,遽行调戏。该女子大声疾呼,仲和为巡士拘局。转解警署,经某委员讯明情节,判语传诵一时。
讯得林仲和者,家本业儒。幼而失怙,世居鄂渚。岂号楚狂,籍寄珠江,最多蛮妓。其初有瞽姬某作夜度之娘,唱懊侬之曲。花虽鲜而着雾,柳以暗而成阴。银海光沉,已涸剪瞳之水。鲛人臭逐,竟成啮臂之盟。可怜五百缠头,去随黄鹤。纵觅三千弱水,信杳青鸾。罗敷别自有夫,伧楚难为其妇。携琴别抱,断缕难牵。曲似文姬,塞北之金莫赎。狂非杜牧,扬州之梦难醒。遂致癫狂随柳絮之风,轻薄逐桃花之浪。章台走马,易钩荡子以销魂。药店飞龙,难疗相思之病骨。路逢郑旦,旁人每致风魔。家有摩敦,少子倍多怜爱。盖其母以癫狂送于医院者,已有年矣。适有女学界者,额发覆檐,蛮鞋曳步。以压线抽针之暇晷。读驹卢罗马之新词。彼何人斯,遽集于此。游蜂无赖,浪寻书带之香。野马归来,飞集女贞之树。温太真欲求下镜,其如素乏葭莩。登徒子谬托窥邻,不过居同里巷。诗咏在城佻达以刺狂,且传称行路捍格以惩淫者。呼核循之卒,占徽墨之爻。伊戚自贻,何词以解。林刘氏失东海母仪之训,怒蓝田醉尉之呵。恶闻肆诸市尘,长舌哮于堂上何耶?惟念林仲和窍掩慧珠,非有生之真性。波生欲海,实受病之原因。除函送医院调治外,当为谕知母氏速为另缔良婚,或者调摄有方,防闲自守。既足保个人之寿命,亦免扰地方之治安。一面谕知林仲和以生从官族,当读父书。寡欲所以清心,悔过必期改行。莫钻墙隙,致玷门楣。他日女界相逢,须如神圣不可侵犯。我国欧风未遍,莫言男女尽可自由。庶于正俗卫生,两有裨益。是否有当,伏候宪示施行。
清闲供
歙县程羽文尽臣著
○刺约六
一曰癖:典衣沽酒,破产营书。吟发生歧,呕心出血。神仙烟火,不斤斤鹤子梅妻。泉石膏肓,亦颇颇竹君石丈。病可原也。二曰狂:道旁荷锺,市上县壶。鸟帽泥涂,黄金粪壤。笔落而风雨惊,啸长而天地窄。病可原也。三曰懒:蓬头对客,跣足为宾。坐四座而无言,睡三竿而未起。行或曳杖,居必闭门。病可原也。四曰痴:春去诗惜,秋来赋悲。闻解佩而踟蹰,听堕钗而惝恍。粉残脂剩,尽招青冢之魂。色艳香娇,愿结蓝桥之眷。病可原也。五曰拙:学拙妖娆,才工软款。志惟古对,意不俗谐。饥煮字而难糜,田耕砚而无稼。萤身脱腐,醯气犹酸。病可原也。六曰傲:高悬孺子半榻,犹卧元龙一楼。鬓虽垂青,眼多泛白。偏持腰骨相抗,不为面皮作缘。病可原也。
○小蓬莱
蓬莱为仙子都居,限以弱水者。盖隔谢其嚣尘浊土之风,然心远地偏。即尘土亦自有迥绝之场,正不必侈口白云乡也。
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桥,桥欲危。桥边有树,树欲高。树阴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细。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山下有屋,屋欲方。屋角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鹤报有客,客欲不俗。客至有酒,酒欲不却。酒行有醉,醉欲不归。
○天然具
砍柏成门,牵萝就幕。山家真率,多自有天种天然具也。榆荚钱 柳线 芰荷衣 秧针 竹粉 莲房 桐叶笺 蕉扇 松拂荷珠 苔茵 萝薜带 兰佩 碧筒 蒲剑 柏子香 瘿瓢
○真率漏
析鸣永巷,角奏边徼。击热敲寒,总不入高人之梦。惟是一顷白云,横当衾枕。数声天籁,代我丽谯云耳。
蛙鼓子规啼竹笑铁马骤檐砧杵捣衣蛩啾唧鹤警露松涛鸡唱石溜雁过犬声如豹鸟鹊惊枝莎鸡振羽钟远度鱼跃浪蚓笛
○鸟言
春日不第唤逸情,惊幽梦,对此正胜与俗人言也。姑恶 钩船格磔 提壶芦 脱布裤 不如归去 行不得也哥哥 云韶部凤凰不如我 得过且过 布谷 泥滑滑 都护从事 婆饼煎 莫损花。
○棋能避世
汤武征诛一局棋,波波劫劫,究竟何在?不如借此一枰,剥啄声寒。聊消永昼也。
坐隐 橘中乐 烂柯 手谈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赌墅 姑妇夜局征饼饵牛酒 妄恚 河图数 让老夫一着 握中一子 说法木野狐 仙奕山 蜕龙牙 竹下 十二卜 闭目应著出人意表。
○酿王考绩
酒德有颂,酒功有赞。系尔酿王,空沉湎乎哉!漫尔条列数事,乃知麦生故自奇也。
断送一生 中圣 扫愁帚 浇书 上颊 破除万事 欢伯 钓诗钩软饱 擒奸辅邪 百乐长 著地胜。
○睡乡供职
睡乡安恬无夭札疵疠,高行之士,分封而处,未许忙人供职也。化蝶 腹便便 曲肱 南柯郡 象耳山 邯郸道 黑甜 游仙枕北窗 白云堆 一局 混沌谱 摊饭 两脚棋盘 麦世界 东床华胥国 钧天乐黄尔 蓬莱第一宫 百尺楼 西堂 阳台。
○十七医
慧日禅师作禅本草,普度世间。但其味冲淡,服者多无恒,因戏备十七治云。
省费医贫苦心医贱餐松医饿裁云医冷嚼雪医热弹琴医躁安分医贪量力医斗参禅医想独寐医淫鸟啼医梦面壁医动焚香医秽痛饮医愁广交医寂远游医僻读书医俗
○四时欢
日月跳丸,忽忽如梦。加以名奔利竞,膏火自煎,只令人叹蜉蝣耳。夫鸟飞花落,目前光景,为欢自饶。七尺我身,定有安排处也。
△春时
晨起点梅花汤,课奚奴洒扫护阶苔。禺中,取蔷薇露浣手,薰玉蕤香,读赤文绿字书。晌午,采笋蕨,供胡麻饭,汲泉试新茗。午后,乘款段马,执剪水鞭,携斗酒双柑,往听黄鹂。日晡,坐柳风前,裂五色笺,集锦囊佳句。薄暮,绕径灌花、种鱼。
△夏时
晨起芰荷为衣,傍花枝吸露润肺。禺中,披古图画,展法帖临池。晌午,脱巾石壁,据匡床,谈齐谐山海,倦则取左宫枕,烂游华胥国。午后,刳椰子杯,浮瓜沉李,捣莲花饮碧芳酒。日晡,浴罢朱砂温泉,擢小舟,垂钓于古藤曲水边。薄暮,箨冠蒲扇,立层冈,看火云变现。
△秋时
晨起下帷,检牙签,挹露研珠点校。禺中,操琴调鹤,玩金石鼎■。晌午,用莲房洗砚,理茶具拭梧竹。午后,戴白接,著隐士衫,望红树叶落,得句题其上。日晡,持蟹螯鲈脍,酌海川螺,试新酿醉,弄洞箫数声。薄暮,倚柴扉听樵歌牧唱,焚伴月香壅菊。
△冬时
晨起饮醇醪,负暄盥栉。禺中,置毡褥,市鸟薪,会名士作黑金社。晌午,挟理奋橐,看晷形移阶濯足。午后,携都统笼,向古松悬崖间,敲冰煮建茗。日晡,布衣皮帽装嘶风镫,策蹇驴,问寒梅消息。薄暮,围炉促膝煨芋魁,说无上妙偈,谈剑术。
○月令演
令节良辰,世赏久矣。或因一事而留,或托一人而重。零时碎日,尚多流风可挹。总辑一篇,贻诸同好。
△正月
天腊(岁旦)油卜(人日)金吾驰夜(十五)耗磨日(十六)买两夜灯(十七十八)补天穿(十九)送穷(二十九)
△二月
献生子(朔日)踏青(二日)芳春节(八日)祭马祖(刚日)治聋酒(社日)扑蝶会(十五)
△三月
流觞(三日)摸石游赐新火(清明)送春(下旬)
△四月
饮酎(上旬)龙华会(八日)菖蒲诞(十四)樱笋厨(十五)结夏浣花潭(十九)
△五月
地腊(五日)皓露曲竹醉(十三)天地合(十六)祓祭(夏至)分龙(晦日)
△六月
避伏(三日)天贶节(六日)荐麦瓜(初伏)碧筒劝(中伏)竹条饮莲诞(二十四)
△七月
驱刘(立秋)曝腹书(七日)鹊桥(七夕)斗巧宴(八日)盂阑盆(十五)鬼灯节(十八)
△八月
五明囊(朔日)围棋局(四日)广陵涛(八日)天炙(十日)梯月(十五)牡丹诞(十五)
△九月
皇极日(五日)息日(七日)题糕(九日)小重阳(十日)菊花节御沟红叶
△十月
秦岁首(朔日)储谷暖炉会小春下元(十五)祭司寒(亥日)
△十一月
县士炭(至前三日)迎长(至前一日)添宫线(至日)妓围黑金社天竺至节(十六)
△十二月
细腰鼓(八日)星回节(十六)祠灶(二十四)送寒(下旬)驱傩(岁除)卖痴呆(除夕)
○二六课
撒开两手,鱼跃鸢飞。打破桶底,中流自在。此是转身向上一路,还从法外护持。所以饥食困眠,假借四大。行生坐卧,不离色身。但令二六时中,随方作课。使生气流行,身无奇病。只此著衣吃饭家风,便是空假中观正局。
△辰
夙兴,整衣襟,坐明窗中,调息受天气。进白汤一瓯,勿饮茶。栉发百余篇,使疏风。清火明目,去脑中热。盥漱毕,早餐。宜粥,宜淡素。饱徐行百步,以手摩腹,令速下食。天气者,亥子以来真气也。静而清,喧而浊,故天气至已午而微矣。
△巳
读书,或枵严、或南华、或易一卦。循序,勿泛滥、勿妄想、勿聚谈,了大义知止,勿积疑。倦即闭目,咽津数十口。见宾客,寡言以养气。
△午
坐香,一线毕,经行,使神气安顿。始饭,用素汤,当饥而食,未饱先止。茶涤口腻,漱去乃饮,多行步,小坐勿伛。胸中闷,则默呵气二三口。凡饮食之节,减满受虚,故当饥节其满,未饱留其虚。
△未
猎史,看古人大局,穷事理,浏览时务。事来须应过,物来须识破,勿昼卧。无事无物不妨事物之来,涉猎流览,都是妙明生趣,读书人日用不知。
△申
朗诵古人得意文一二篇。引满数酌,勿多饮令昏志。或吟名人诗数首,弄笔放古帖,倦即止。吟诵浮白,以王真气,亦是张颠草书被酒入圣时也。
△酉
坐香一线,动静如意。晚餐宜早。课儿子一日程。如法即止,小饮勿沉醉。陶然,热水濯足,降火除湿,暮漱涤一日饮食之毒。
△戊
灯夜默坐,勿多思、勿多阅,多思伤心,多阅伤目。坐勿过二更,须安睡以培元气。卧必侧身,屈上一足,先睡心,后睡眼,睡心是止法,睡眼是观法。
△亥子
亥末子初,婴始孩也。一身元气,于焉发陈。当其机候,起坐拥衾,虚心静宣。无为而行,约香一线,固其命门,精神日余,元气久盈。醒而行之,虽老而长存也。
△丑寅
丑寅间,精气发生时也。勿酣睡。静守,令精住其宅,或转侧卧如弓,气亦周流不漏泄,如勾萌不坼迎生气也。
△卯
醒见晨光,披衣坐床。叩齿三百,转动两肩。调其筋骨,以和阴阳。振衣下榻,俾勿滥觞。
○花历
花有开落凉燠,不可无历。秘集月令,颇与时舛。予更辑之,以代挈壶之位。数白记红,谁谓山中无历日也。
△正月
兰蕙芳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二月
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溶李花白
△三月
蔷薇蔓木笔书空棣萼<韦华>々杨入大水为萍海棠睡绣球落
△四月
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蘼香梦
△五月
榴花照眼萱北乡夜合始交萝卜有香锦葵开山丹
△六月
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降于庭鸡冠环户
△七月
葵倾赤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乃实
△八月
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苹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九月
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橙橘登山药乳
△十月
木叶脱芳草化为薪苔枯芦始荻朝菌歇花藏不见
△十一月
蕉花红枇杷蕊松柏秀蜂蝶蛰剪彩时行花信风至
△十二月
蜡梅坼茗花发水仙负冰梅香绽山茶灼雪花六出
○花小名
花问园丁,名始知,业习于专也。若五色殊彩,五方殊俗,园丁拘墟矣。誉紫褒红,或多逸事。锄经拾传,志此小名。
瑞香曰麝囊樱桃曰石蜜蔷薇曰玉鸡笛辛夷曰木笔牡丹曰木芍药芍药曰将离罂粟曰米囊木香曰锦棚儿杜鹃曰红踯躅荼コ曰佛见笑玫瑰曰徘徊萱曰忘忧又曰宜男夜合曰蠲忿又曰合欢栀子曰檐葡又曰林兰蜀葵曰戎葵又曰一丈红又曰芘苤荷曰芙蕖茉莉曰蔓华素馨曰悉那茗凌霄曰紫葳玉簪曰白鹤紫薇曰百日红木槿曰舜华又曰日及又曰丽木秋海棠曰断肠花丁香曰百结芙蓉曰拒霜山郁曰刺桐
五代花月
清·李调元
曩读渔洋五代诗话,博采史乘,旁搜百家,一时妙绪微词,珠联玉贯,五十五年花鸟风云,不为枯寂矣。长夜酷署,无以排遣,援采南唐前蜀、后汉、后蜀风流余韵,各系之以宫词六绝,聊以消夏日之如年,抑以佐清樽之谈噱云尔。后主称周后,丰于才,富于艺。宫中每至夜,悬大宝珠,光照一室如画。词云:“丰才富艺谱霓裳,手拨檀槽最擅长。四照宝珠光不夜,底须银烛照红妆。”周后寝疾,小周后已入宫中。后偶褰幔见之恚甚,词云:“于飞似燕犹怜妹,冠玉如环亦进姨。褰幔含嗔缘底事,却羞划袜下阶时。”保仪黄氏,容态冠绝一时,工书法,二周后相继专房,虽见赏识,终少幸御。常侍后主作大字卷帛,书甚称意,世谓撮襟书。词云:“保仪书法并锺王,洗尽铅华压众芳。为写撮襟频入侍,肯将歌舞擅专房。”妃嫔游后圃,欲折桃花,小黄门取彩梯未至,后主弟从谦年尚幼,封宜春王,乘骏马至树底,折花曰:“我耳梯何如?”词云:“髻鬟争逐绛云新,人面桃花一色匀。耳梯从花底,官衔端合署宜春。”唐镐诗“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为娘作也。词云:“簪鬓香飞蛱蝶随,娘腰瘦费撑持。凌波舞罢莲钩窄,只有天南星月知。”后主集艳体诗二百篇,名之曰《烟花集》。词云:“春苑宜华醉绮筵,宫娃狎客尽流连。中书漫诩唐人句,新集烟花二百篇。”顺圣太后与妹翊圣太妃游丹景山,宿金华宫,侍女皆著云霞之衣。“碧衣红雾扑人衣”,后诗中佳句也。词云:“碧衣红雾扑人衣,侍女云裳片片飞。玉辇两宫挥翰处,翠微高揖四山围。”后主北巡,披金甲,戴珠冠,望之如灌口神。制流星辇为二十轮,性好击球,每引金步障以翼之。词云:“珠冠金甲望如神,走马流星二十轮。更定球场开百步,官家白打门腰身。”后主于七夕与宫人乞巧于丹霞楼,大内造市肆,令嫔妃著青衣,悬帘贸易为乐。词云:“丹霞楼畔月如钩,瓜果筵前露已秋。良夜风帘尚摇曳,十千沽酒不曾休。”后主时有“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之句。宫人李舜弦有才藻,献诗为时传诵。词云:“六宫皆醉舞斜欹,曲晏池亭月上迟。谁倚阑干偏独醒,蛾眉双敛自题诗。”后主游青城山,自制《甘州曲》,其意本谓神仙谪落风尘也。迨后宫人多沦落民间,始应其谶。词云:“结束腰身试晓妆,柳眉桃脸自生香。罗裙一曲伤沦落,半似伊州半似凉。”南汉先主建南,薰殿柱皆镂空,各置炉燃香其中。谓左右曰:“炀帝轮车烧沉水,却成粗疏。争似我二十四具,藏用仙人。”词云:“镂柱香藏廿四仙,南薰殿暖袅炉烟。尧乾汤湿浑间事,赢得风流一代传。”中宗时,周使至,不识末丽,馆伴绐曰“小南强”,其后降宋。诸臣不识牡丹,绐曰:“大北胜”。词云:“兰汤浴罢整钗梁,末丽香清助晚妆。北使乍来都不识,外庭绐唤小南强。”中宗以宫人卢琼仙黄琼芝为女侍中,后主大宝元年,委政于黄,又女樊胡子冠远游冠衣紫霞裙,坐帐中,宣言祸福,琼仙及龚澄枢皆附之。词云:“并带朝冠莞百司,琼仙端不让琼芝。樊姑更著霞裙紫,祸福先机未卜知。”南汉亦有朝阳殿,内侍李托进二美,长为贵妃,次贵人。南海苏氏园,汉主携李妃,微行蕉林中。书蕉叶曰“扇子仙”。词云:“昭阳姊妹拜恩新,小比肩时两玉人。底羡苏园题扇子,蕉林早现美人身。”南汉主命宫人门花内殿,晨启后苑采摘,令宦官置楼罗,历验宫人出入,号曰“花禁”,负者献耍金,其词云:“万紫千红色并殊,楼罗钥启摘花初。输赢亲向君王报,买宴金常献御厨。”汉文置媚川郡于合浦,定其课,令入海采珠。降宋后,尚有美珠四十六瓮,曾以珠结勒,名曰“珠龙九五鞍”,见者惊骇。词云:“合浦含辉不起波,媚川日剖夜光多。龙鞍九百惊奇绝,其奈鲛人欲泣何?”后蜀孟知祥,初为太原指挥使,晋王克用妻,以侄女封琼华。主称帝后已逝,追册为后。晚年奢侈,寝室设画屏七十张,关百纽而合之,名曰“屏宫帐”。色浅红,类鲛绡,于绉纹中具十洲三岛状。词云:“十洲三岛绮于霞,锦绣屏宫属帝家。艳雨奢云绡帐里,可还同梦忆琼华。”广政六年,大选良家女子入宫。年十三以上,后宫位号。自昭仪,昭容下凡十有四。词云:“十二袅袅解含羞,新赐云鬟乍上头。进册呼名佯不应,昭仪第一擅风流。”前蜀小徐妃,号花蕊夫人,即翊圣太后,尝往青城山题诗云。后蜀花蕊夫人亦姓徐,青城人,有词百首,或云姓费者非也。并住青城证夙因,惯拈翠管墨痕新。若教花蕊同时艳,月下题诗双璧人。百宝灯见花蕊宫词,以芙蓉花染帛为幔,名曰“芙蓉帐”。后主观灯于露台,召舞娼李艳娘入宫,赐金钱十万。词云:“百宝灯明挂月凉,露台风送舞衣香。芙蓉帐里人应妒,十万金钱赐艳娘。”后主游浣花溪,王廷圭赋诗曰:“十字水中分岛屿,数重花外见楼台。”又腊月,内臣各献金花树。梁守珍彩萱草镂金其上,名“独立仙”。词云:“花外楼台咽管弦,忘忧萱草门春妍。侍臣竞进金花树,不及梁家独立仙。”上柱国阮海写御容称旨,世所奉张仙,相传为后主像也。旁为太子元<吉吉>,武士乃侍中赵廷隐。花蕊夫人归宋后,不忘旧主,尝悬此像。宋太祖见而问之,诡云:“张仙宜子之神”,遂流传于世。词云:“明里开缄暗怆神,竹枝弓软早离尘。无端绘出宜男相,愁绝冰肌玉骨人。”
乔复生王再来二姬合传
清·李渔
乔王二姬,生前无名,皆呼曰“姊”。乔,晋人,即名晋姊;王,兰州人,即名兰姊。既曰无名,则何以有复生再来之号?曰死后追忆,不忍叱其小字,故为是称。一则冀其复生,一则喜其再来,皆不忍死之之词。犹宋玉之作招魂,明知魂不可招,招以自鸣其哀耳。岁丙午,予自都门入秦,赴贾大中丞■侯,刘大中丞耀薇,张大中丞飞熊三君子之招,道经平阳,为观察范公字正者,少留以舒喘息。时止挟姬一人,姬患无侣,有二妁闻风而至。谓有乔姓女子,年甫十三,父母求售者素矣。盍往观之,予曰:“旅囊羞涩,焉得三斛圆珠?”辞之弗获。适太守程公质夫,过予,见二妁在旁,讯曰:“纳如君乎?”予曰:“否”,具以实告。太守曰:“无难,当为致之。”旋出金如干,授二妁。少迟,则其人至矣。虽非殊色,亦觉稍异凡姿。盖纯任本质,而未事丹铅者。此女出自贫家,不解声律为何事,以北方鲜音乐,优孟衣冠,即富室大家,犹不数觏,况细民乎?是日,有二三知己,携樽相过,命伶工奏予所撰新词,名“凰求凤”。此词脱稿未数月,不知何以浪传,遂至三千里外也。二姬垂帘窃听,予以聋瞽目之。非惟词曲莫解,亦且宾白难辨。以吴越男子之言,投秦晋妇人之耳。何异越裳之入中国,焉得译者在旁,逐字为之翻译乎?次日诘之,曰:“昨夜之观乐乎?”曰:“乐。”予谓能解其中情事乎?对曰:“解。”予莫之信。谓:“果能解,试以剧中情事,一一为我道之。”渠即自颠至末,详述一过,纤毫不遗。且若有味乎言之,词终而无倦色,予始异焉。再询词义则能明矣。曲中之味,亦能咀嚼否耶?对曰:“有是音,有是容,二者不可偏废。容过目即逝矣,曲之余响,至今犹在耳中。是何以故?”莫能自解。予更异之,然信其初言,而终疑其后说。谓声音道微,岂浅人能辨,必饰词耳。乃彼自观场以后,歌兴勃然。每至无人之地,辄作天籁自鸣。见人即止,恐贻笑也。未几,则情不自禁。人前亦难扪舌矣,谓予曰:“歌非难事,但苦不得其传,使得一人指南,则场上之音,不足效也。”予笑曰:“难矣哉!未习词曲,先正语言。汝方音不改,其何能曲? ”对曰:“是不难,请以半月为期,尽改俞音,而合主人之口。如其不然,请计字行罚。”予大悦。随行婢仆皆南人,众音噪噪,我方病若楚咻,彼则恃为齐人之传,果如期而尽改,俨然一吴侬矣。事之不期然而然者,往往不一而足。此时身已入秦,秦俗质朴,焉得授歌之人。适有一金阊老优,年七十许,旧肃王府供奉人也。主故无归,流落此地,因招致焉。始授一曲,名“一江风”。师先自度使听,复生低徊久之。谓予曰:“此曲似经过耳,听之如遇故人。可怪乎?”予曰:“汝未尝多听曲,焉得故人而遇之?”复生追忆良久,悟曰:“是已是已,前所观凰求凤剧中吕哉。生初访许姬,且行且唱者,即是曲也。”予不觉目瞠口吃,奇奇不已。谓师曰:“此异人也,当善导之。”于是师歌亦歌,师阕亦阕,如是者三。复生曰:“此后不须善导矣,竟自歌之。”师大骇,谓予曰:“此天上人也,是曲授三十年,阅徒多矣,数十遍而微知一意者,上也。中人以下之资,数百遍尚难释口,不待痛惩切责,未能合拍,乃今若此,果天授非人力也。斯言近实而未验,乃不三日而愚智判然矣。”因当日随乘旧姬,与之同学,人一能之。已百之,犹不免于痛惩切责,以是知师言不谬,而此女洵非人间物也。由是日就月将,无生不熟。数旬以后,师谓青出于蓝,我当师汝矣。客有求听者,以罘■隔之,无不食肉忘味。复生曰:“乐必埙篪互奏,鸟必鸳凤齐鸣,始能悦耳。兹以一人度曲,无倚洞箫和之者,无乃岑寂太甚乎?”予知此言为绛灌而发,以同堂共学者之非其伦也。未至兰州,地主知予有登徒之好,乃先购其人以待者,到即受之,不止再来一人,而再来其翘楚也。始至之日,即授以歌,向以师为师,而今则以复生师之矣。复生之奇再来,犹师之奇复生,赞不去口,而且乐形于色。谓而今而后,我始得为偕凰之凤,合埙之篪矣。请以若为生而我充旦,其余脚色,则有诸姊姊在,此后主人撰曲,勿使诸优浪然,秘之门内可也。时诸姬数人,亦皆勇于从事,予有不能自主之势。听其欲为而已,岁时伏腊,月夕花晨,与予夫妇及儿女诞日,即一樽二簋,亦必奏乐于前。宾之喜者,友之韵者,亲戚乡邻之不甚迂者,亦未尝秘不使观。如金陵之方邵村御史,何省齐太史,周栎园副宪,武林之顾且庵直指。沈乔瞻文学,咸熟谙宫商,殚心词学,所称当代周郎也。莫不以小蛮樊素目之,他可知已。予于自撰新词之外,复取当时旧曲,化陈为新,俾场上规模,瞿然一变,初改之时,微授以意,不数言而辄了。朝脱稿,暮登场,其舞态歌容,能使当日神情活现。氍毹之上,如明珠煎茶,琵琶剪发诸剧,人皆谓旷代奇观。复生未读书而解歌咏,尝作五七言绝句,不能终篇,必倩予续,是即夭折之徵。性柔而善下,未尝以听慧骄人,再来之柔更甚,尝以嘻笑答怒骂,殴之亦不报,有娄师德之风焉。声容较之复生,虽避一舍,然不宜妇而宜男,立女伴中似无足取,易妆换服,即令人改观,与美少年无异。予爱其风致,即不登场,亦使角巾相对,执尘尾而伴清谭,不知者,目为歌姬,实予之韵友也。予数年以来,游燕适楚之秦之晋之闽,泛江之左右,浙之东西,诸姬悉为从者,未尝一日去身,而能候予之饥饱寒燠,不使须臾失调者,则二人之力居多。壬子冬,复生诞一女,以不善摄生致病,然素善讳疾,不使人知,其意无他,以予终岁浪游于外,知其疾,必阻之,恐作失群之鸟,不获偕行故耳。癸丑适楚,客于汉阳,病渐加而容不减,非惟不治药饵,仍以丝竹养生,因所耽在是,非此不足陶写性情也。越夏徂秋,稍有倦色,予始知而药之,奈世无良医,一二至者,皆同射覆,非曰寒,即曰疟,即曰中暑,总无辨其为痨者。病剧半载,从未恋榻,惟临终数日,始僵卧不起,前此皆力疾而行,仍枢沐,同侪讯以故?答曰:“非不欲卧,恐以不起愁主人,徒扰文思,无益于病者。”时予方辑一家言之初集,未竟故也。言毕,即自焚香祝天,谓予得侍才人,死可无憾。但惜未能偕老,愿以来世续之。又以此语嘱同辈,令勿使予知。诸姬中,惟与再来再密,临殁以女授之。属其抚育。凡人之死,未有不改形易视,或出谵语,渠自抱疴至终,无一诞妄之词,诀语亦无微不悉。死时面目,较生前觉好,含敛之物,悉经手检目视,倩人盥栉毕,乃终。予方恸悼不已,诸姬复以前言告,予益抚棺恸哭,不忍独生。甲寅入都中,诸姬不与,惟再来及黄姓者二人相俱,再来居常安好。从予七年,不识参蓍芝术为何味,忽于舟山得疾,天癸不至,腹渐膨,然谬以为娠,盖素望诞儿,凡客赠缠头,人皆随得随用,彼独藏之,欲待生儿制襁褓。至是,误以可忧为可喜,如是者屡月,病不稍减,而经忽至焉,始知从前见食而呕者,病也,非孕也。始则认忧为喜,今则转喜成忧矣。又以同受复生托孤之命。讵意毋亡。未几,女亦旋殁,未免负托九原,时时抱痛,皆致疾之由也。予未出门时,诸姬中有一善妒者,好与人角,予怒而遣之,再来不解予意,谬谓一遣百遣。乃向内子及诸妾曰:“生卧李家床,死葬李家土。此头可断,此身不可去也。”内子故设疑词难之曰:“主人老矣,不若乘此芳年,早自得所之为愈。”再来曰:“主人老而主母之中,多少艾者,诸艾可守,予独不能安于室乎?”诸妾又曰:“我辈皆有子,汝或不生,后将奚恃?”对曰:“主母恃诸郎君,予请恃其所恃。”内子及诸妾闻之,无不沾沾泣下。有一人而三男者,嘉其贤淑,欲以幼子予之。再来曰:“姑缓数年,如果不育,请践斯语。”其性之贞烈若此。临逝,执予手曰:“良缘遂止此乎?”时欲泣无声,且无泪矣。二姬之年,皆终於十九。再来少复生一岁,死亦后一年,噫!予何人哉?尝试扪心自揣,我无司马相如、白乐天、 苏东坡之才,石季伦之富,李密、张建封之威权,而此二姬者,则去文君、樊素、朝云、绿珠、雪儿、关盼盼不远,是为何故?且造物既予之矣,胡复夺之?予是则夺非,夺是则予非,必居一於此矣。且予又有惑焉,妇人所尚者二,貌与年也,予貌若何?无论安仁叔宝,不敢与之比衡,即偕王粲、左思并立,犹自觉形秽。至与古人序齿,即赴耆英真率二会,犹居上座,矧诸少年场乎?若是,则此二人者,宜求为覆水之不暇,奈何反作坚冰不解,自甘碎裂於盆盎中耶?或曰:“推其本念,究竟出於怜才。”夫才之有无多寡,姑置勿论。即曰有之,亦惟有才者始能怜才。彼非多识字善读书之人,知才为何物而怜之乎?此千古难明之事,兹惟传其行略,以示不忘而已矣。若谓二姬,应为我得。人皆有目,我将谁欺?
忄蠡母传
王鏊
忄蠡母,蜀之蚕丛人,后徙於湖。自洪荒时,孕月精而生。生凡二种,其一曰禾公,宅於土,负谷,泊泊然,自长自化,人拾而吞者充饥。日三四进,不能舍,至倚为命,后稷氏主之,一宅於树,忄蠡々然,有头目,嘴微黝,多足而肉身,上下浑圆,邻於长桑,因食其叶,号曰忄蠡母。黄帝氏主之,方生时,纤细而裸,数甚繁,亦随人意,听其多寡,性不喜风,坐密室加暖则滋蕃育。旬日间三觉三眠,觉则食氵彖叶,细细环转至尽,昼夜不少停,薨薨有声,独避其梗,久之肥白,状如水晶。一日,自请於帝曰:“妾素有经纶之志,北玄冥氏,岁岁挟大风示威。妾虽孱,能御之。彼以栗,吾以温;彼以劲,吾以软。差足相胜,况久食大官乘鄣自效,此其时矣。”帝曰:“相从久未忍舍汝投荒也。”然母性时急时懒,不自持,邑邑请老。帝曰:“凡养者必有以用,日来遇汝厚,皇后亲率六宫,保汝长汝,寝不得安,食不得下咽。上林之树尽秃,而遽舍朕辞去可乎?”曰:“固也,必有以报。然非独辞而已,将丐陛下一枝之稳,自相结聚,以基太平之业。且陛下血战数十年,逐鹿之功最大,及今制黼黻文章,光运中天,而妾亦得与禾公并耀功烈,不亦可乎?”帝曰:“然则何计而可?”因进曰:“陛下柴望之余,尽有余束,愿断之,长尺有咫,置妾於颠,重累可三可四,妾愿尽吐胸中所有,团为雪宫,投之沸汤中,看有细而浮者,引之挂于轴,轴转不休,以尽为止。惟陛下所用,而妾残躯,或委粪土,或饲鸟兽,皆无所惜。”帝怃然从之。而皇后深念宫中充下陈者甚多,如母静而不喧,婉而不,盘旋不噬,且互枕籍,不苦凌压,即好嚼,祗木叶树芽,无腥膻滋味之奉。一旦尽族糜烂,大可怜。乃留十之一,置楮上。次日,生子累累,不知其数,又挟二翼,栩栩然飞。或曰:此蛾眉也。行且惑人,后疑之。然见其臃肿烟粉零落,度非帝所喜,置不与较而收其子藏之。曰:“此又来岁上林之蠹也。”於是洒扫宫内外,置酒酣宴行赏。而帝一日视朝,取轴,示群臣。大史院进奏,夜来文星见,一经一纬,牵牛织女,指日渡河。帝喟然曰:“昔忄蠡母常有此言,恨不留之,听其虞渊以殁也。”语未几,轴上发白光,贯斗,长经天,殿门外馨然有声,一神人冉冉而下,自称曰丝襄。俯伏,衣皆浑锦无痕,奏状,请轴而观。曰:“此臣母家所毓也,以莹洁无为体,五色变化为用,衣被万方包裹万汇为功业,而又归本於素。素者质也,天体也,君道也,臣道也。今陛下应昌期,开大素,臣请得受而络之绪之。勤以杼,贯以梭,提以玉甲,覆以晴云,七日毕工以献。”如期,帝大集廷臣召入,捧几而上,时西域贡昆吾之翦,囗海进冰绢之助,女娲氏方炼补天之石,即以命之,随手而成,太阳在左,太阴在右,山龙华虫,各以次列。会南郊,帝斋宿,五鼓,起披之,上衣下裳,露冕执大圭肃拜,香气凝霭,洋洋临格。礼成,还宫肆赦,尽发余轴,赐丞相以下各有差。次日,两厢父老进,请分余缫礼为神,世世修职贡,许之。於是与后稷氏大会,议封爵。禾公曰:“谷城君,赐姓米。”忄蠡母曰:“锦城君,赐姓文,秩比上公,禄万石。”禾之弟曰:“黍麦豆稷粟。”忄蠡之弟曰:“绵葛褐苎麻,爵次之,禄五千石。”其族散处四方皆遍,民得依倚出入。通祀於家,曰司仓之神。以多为贵,陈陈相因,而不者,一粒一丝无所著。议者或有不均之叹,乃二人实无趋避意。曰:“我为勤者所得,又其若惰者何?”於是众协然趋之。每岁大丰,而冠带衣履,独江南甲天下。禾公忄蠡母遍天下,自古及今缺一不可。古诗云:“粒粒皆辛苦。”又云:“多少工夫织得成。”世之暴殄天物者,当细读此文。
十八娘传
赵古农
十八娘者,粤之美娘子也。离姓,父名枝,或云出黄帝时离朱之后。族类繁衍,子孙多散处闽蜀南粤间。粤位南离,离为火,得天地精华之气为多,故娘子之生,佳丽莫匹,独行列最少,因呼之为十八娘云。相传其母常梦流星入怀,有感而孕。及震,芳香满室,秀花斓斑。比长,颜如渥丹,中含雪肤,性复甘润,腰细而长,好著红罗衣。夏时,与其兄曰侧生,好居深湾,嬉游於绿阴树下。貌甚肖,艳妆照水,人望见之,涎为之。垂曰:“何美而艳也?”有宋端明学士苏公子瞻,谪宦游粤,见丰姿林立,星布累累,惊叹,愿作岭南人,为臭味交。人谓之曰:“学士特未睹十八娘耳。”学士因赠以诗云:“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盖娘子实录也。而蔡氏君谟,又为离氏作谱牒,叙支派甚详。如陈紫、宋香、方红、江绿、丁香子辈,皆其族,许字於人者也。先是南越武王佗,备物以献高帝,鲛人而外,离氏女与焉,北方有离氏自此始。至武帝破南越,携离氏女归上林院,作扶荔宫贮之。顾北土地寒,非土著鲜不变者,迁地弗良,不特橘逾淮北为枳也。迨永元中,帝闻南海有离氏美人,容色殊绝,诏下选焉。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传送入宫。人苦劳役,临武长唐羌上书,力陈有玩人丧德,好色不如好德之论。上可其奏,诏遂寝。厥后数传至娘子。唐开元间,杨氏玉环稔知离氏支派,尚繁於粤,又以曲江张公,在禁中西掖尝盛称之。作赋扬诩其实,玉环思得一见为快,援遣使飞骑迎入,见则为笑。杜牧所以有“一骑红尘”之咏也。时适长生殿新曲谱成,会娘子进,遂以名其曲。因召见娘子於沈香亭,敕宫人扶持之,为其好衣紫也。赐绯衣一袭,由是宠爱日深,波及子若弟有赐状元者,■升至一品者,更或入为尚书、出为将军者,皆以娘子之贵贵之。而娘子仍不欲以红粉取怜於人,惟日侍官奴,名旁挺者,出入宫阃,自署为绛衣仙子。一日,忽尸解去,若蝉蜕然,宫人竟不知其所之云。
赞曰:十八娘,岂真离朱子苗裔耶?不然,何生长於南者?犹以火德著也。彼离者,丽也,艳丽之至,而争妍於颜色间,且再索而得女,离之谓乎?宜其取悦於人也。夫为尤物,足以移人信哉。
真真曲
贝琼
姚文公为承旨时,一日,玉堂燕集,声枝毕奏。有真真者,操南音,公疑而问之。泣对曰:“妾建宁人,西山之苗裔也。父司莞库,於济宁坐盗用县官财,卖妾以偿,遂流落娼家。”公悯之,遣使白丞相三宝奴为落籍,且谓翰林属官王棣曰:“汝无妻,以此姬配汝,我即其父也,资装皆出於公。”棣,字棣华,后官至翰林待制。噫!以西山之贤子孙陵迟,疑不至於此。然辱於始而正於终,是亦天也。《谷笔谈》纪其事,予乃赋四十二韵,而沉郁凄婉,亦足以尽其大略矣。
断丝弃道边,何日缘长松。堕羽别炎洲,不复巢梧桐。请君且勿饮,听我歌懊侬。在昔全盛时,冠盖纷相从。盘游易水上,意气天山雄。金刀手割鲜,酒给萄葡浓。坐有一枝春,秀色不可双。娉婷刘碧玉,绰约商玲珑。宝髻金雀钗,已觉燕赵空。或闻操南音,未解歌北风。上客惊且疑,姓氏初未通。问之斩复泣,乃起陈始终。妾本建宁女,远出西山翁。父母生妾时,谓是金母童。梨花锁院落,燕子窥帘栊。迢迢官朔方,南归山水重。侵贷国有刑,桎梏加父躬。粥女以自赎,白璧沦泥中。秋娘教歌舞,声价倾新丰。永为倡家妇,遂属梨园工。览镜拂新翠,吹箫和小红。身居十二楼,屡入明光宫。京华多少年,门外嘶青聪。自伤妾薄命,失路随秋蓬。不如孟光丑,犹得嫁梁鸿。客闻为三叹,祖德宁未崇。回黄忽变绿,人事何匆匆。有客伤缇萦,无人怜蔡邕。遣使白丞相,削藉归旧宗。山史三十余,勿恨相如穷。配汝执箕帚,今夕看乘龙。鸳鸯并玉树,鹦鹉开金笼。银甲不复整,红牙不复从,提瓮自汲水,亦御冬。应非事羊侃,颇类归建封。琵琶感商妇,老大犹西东。崔徽怨憔悴,浪写丹青容。依依章台柳,落絮春无踪。小妾恨题驿,竟与琼奴同。时多困坎坷,事或欣遭逢。焉知百尺并,■登群玉峰,侧闻为者谁?内相姚文公。
至正妓人行
李祯
永乐十七年,予自桂役房山。是冬邂逅一遣姬於逆旅中。虽旧没尘土,有衰老态,然尚余谈笑风韵,犹以紫箫自随。访其详,盖大都妓人,以才貌隶教坊供奉。陵迁谷变,将落发为比丘尼。未果,已而转嫁编氓,愈益沦落。今垂老无所依,随孙就食匠氏间。遂呼酒饮之,使吹数调。既罢,因与共论畴昔,其言至正时,繁华富贵事,如目睹然。每一追思,怀抱辄复作恶,岂来今往古,红颜薄命,当如是耶?余为低回凄然慨叹,且感其意,作长辞赠之。题曰“至正妓人行,第辞华萎弱”,不足以写其态度之万一。忧郁之际,取而读之,匪慰若人,聊以自解焉耳。
桃花含泪伤春老,莲叶欺霜悴秋早。红飘翠陨谁可方?大都伎人白头媪。言辞婉媚虽足爱,颜色萎摧宁再好。姿同蒲柳先凋零,景近桑榆渐枯槁。我役房山滞客边,客边意气迥非前。螺杯漫想红楼饮,雁柱徒怀锦瑟弦。晏岁荒村因邂逅,芳樽小酌且留连。阳台楚雨情磨灭,舞袖弓鞋事弃捐。於今沦落依草木,天寒幽居在空谷。爷娘底处误坟墓,姊妹何乡寻骨肉。初谓终身永欢笑,那知末路翻捞■。莫惜缥湘紫玉箫,暂吹绛阙瑶台曲。停觞起立态如疑,敛衽踌躇半响时。凝情徘徊倾听久,微茫杳渺度腔迟。娇疑■■莺求友,嫩讶呢喃燕哺儿。巨壑潜蛟惊起蛰,危巢别鹄苦分离。分离或变成凄切,凄切愈加音愈咽。荡子江湖信息稀,疲兵关塞肌肤裂。似啼似诉复似泣,若慕若怨兼若诀。孤舟嫠妇旅魂销,异域累臣鬓毛折。参商角羽杂宫商,微韵纡余巧抑扬。坠絮游丝争绕乱,哀蛩怨蚓互低昂。呦呦瑞鹿游云囿,哕哕和鸾集建章。楚弄数声谐洗簇,氐州一曲换伊凉。伊凉溜亮益闲暇,埙■笛声皆在下。琚■铿锵韵碧霄,机梭浙沥鸣玄夜。须臾众调多周遍,返席重论盛年话。一自干戈据扰攘,几多行辈遄沦谢。记得先朝至正初,奴家才学上头余。银环约臂联条脱,彩线采绒缀■罟。博局倦余邀伴赌,秋千蹴罢倩人扶。纤腰数被邻姬妒,鬓发常烦阿姐梳。羽林英俊驰轻彀,惯向奴家通夕宿。凤枕鸾衾肯暂辜,蜂媒蝶使交相属。玉容反惧脂粉■,香体匪藉沉檀浴。退居始替兴圣班,内使传宣又催促。宇宙雍熙百姓安,仁覃四裔覆三韩。畏吾选作必赤,钦察恩深答刺罕。已见拂郎呈,还闻缅甸贡琅。丹楹陡峻栖鹊,华表玲珑镂角端。神州形胜真佳丽,郁郁葱葱蟠王气。五谷丰登免税粮,九重娱乐耽声妓。广寒宵得侍乞巧,太液晨许陪修■。避暑巡游欲届程,沿途宿顿争除地。随銮供奉拣娉婷,特敕奴家扈跸行。卤簿晓排仙仗发,抹伦晴鞠绣鞍乘。营间鼓镯轰雷动,碛外氛埃扫电清。纨扇试时达大内,花园过去是开平。宗王贵戚咸来会,嵩呼万岁齐齐跪。绯缨帽妥钵焦圆,黑瓣髻纫卜郎锐。后先雉扇张薛执,左右麟符火赤佩。茜■缝袍竺国师,霞绡蹙帔天魔队。齐姜宋女总寻常,惟诧奴家压教坊。乐府竞歌新北令,勾阑慵做旧西厢。煞寅院本偏蒙赏,喝采箜篌每擅场。浑脱囊盛阿刺酒,达拿珠络只徐裳。胡元运祚俄然歇,远遁龙荒弃城阙。官里遥冲朔漠尘,哈敦暗哭穹户月。坏宫书静着封锁,虚室苔生罢朝谒。绝徼阴森部落衰,中原Е洞烽烟热。填沟塞堑总婵娟,蚁虱微躯幸瓦全。窈窕蛾眉浑懒画,蹒珊茧足亦羞缠。祗园披剃思依佛,梵榻跏趺拟学禅。练衲正宜参般若,赤绳无奈隳痴缘。兰心慧质非坚固,宛转绸缪媒妁误。嫁与凡庸里巷儿,流为鄙贱糟糠妇。文禽失类偶鸡鹜,孔雀迷君随鹘鹭。手具盘飧奉舅姑,亲操井溃应门户。物换星移十载强,尊嫜殂殁藁砧亡。忍谈富贵徒增感,怕说酸辛只断肠。筋骸疲惫龙锺久,里舍么娘嗤老丑。涂抹伊谁识阿婆,弹■竞自矜纤手。偷生又幸逢明代,垂死甯当正邱首。轲颓龄谅弗多,槎牙瘦骨行将朽。欷叹古更嗟今,少日荣华晚陆沉。■■愿毋嫌聒耳,寥寥罕遇是知音。织鸟荏苒忙过隙,司马泪澜已湿衿。往运推移端莫挽,穷途汨没最难禁。妓人听我相宽慰,美貌多为姿质累。仓皇明镜乐昌分,缥缈层楼绿珠坠。虽云茕独因贫乏,赢得娇娆到憔悴。世上浮名不值钱,杯中醇酎休辞醉。屏营收泪起逶迤,载拜殷勤乞赋诗。土炕蓬窗愁寂夜,挑灯快读解愁颐。哪知皓首逢元稹,弗用黄金铸牧之。洒翰酬渠增慷慨,风流千载系遐思。
予既赠以是诗,乃致谢曰:“此元白遗音也,何相见之晚也!老身旦夕且死,当与偕焚,庶读之於地下。”明年春,予将还京师,重往过之,则果没矣。因诵斯稿,犹若见其俯仰语笑之态,悲夫!永乐庚子闰正月朔日庐陵李祯识
圆圆传
云云士著
圆圆陈姓,玉峰歌妓也。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崇祯癸未岁,总兵吴三桂慕其名,赍千金往聘之。已先为田畹所得,时圆圆以不得事吴,怏怏也,而吴更甚。田畹者,怀宗妃之父也。年耄矣。圆圆度流水高山之曲以歌之,畹每击节,不知其悼知音之希也。甲申春,流氛大炽,怀宗宵旰忧之,废寝食,妃谋所以解帝忧者於父。畹进圆圆,圆圆扫眉而入,冀邀一顾。帝穆然也,旋命之归畹第。时闯师将迫几辅矣,帝急召三桂对平台,锡蟒玉,赐上方,托重寄。命守山海关,三桂亦慷慨受命,以忠贞自许也。而寇深矣,长安富贵家胥皇皇,畹忧甚,语圆圆,圆圆曰:“当世乱,而公无所依,祸必至。曷不缔交於吴将军,庶缓急有藉乎?”畹曰:“斯何时,吾欲与之缱绻不暇也。”圆圆曰:“吴慕公家歌舞有时矣,公鉴於石尉,不借入看,设玉石焚,时能坚闭金谷耶!盍以此请,当必来,无却顾。”畹然之,遂躬迓吴观家乐,吴欲之而故却也。强而后至,则戎服临筵,俨然有不可犯之色。畹陈列益盛,礼益恭。酒甫行,吴即欲去。畹屡易席,至邃室,出群姬,调丝竹,皆殊秀。一淡妆者,统诸美而先众音,情艳意娇,三桂不觉其神移心荡也。遽命解戎服,易轻裘,顾谓畹曰:“此非所谓圆圆耶?洵足倾人城矣。公甯,勿畏而拥此耶!”畹不知所答,命圆圆行酒。圆圆至席,吴语曰:“卿乐甚?”圆圆小语曰:“红拂尚不乐越公,矧不逮越公者耶?”吴颔之。酣饮间,警报踵至,吴似不欲行者,而不得不行,畹前席曰:“设寇至,将奈何?”吴遽曰:“能以圆圆见赠,吾当报公家,先于报国也。”畹勉许之。吴即命圆圆拜辞畹,择细马驮之去。畹爽然,无如何也。帝促三桂出关,三桂父督理御营名骧者,恐帝闻其子载圆圆事,留府第,不令往。三桂去,而闯贼旋拔城矣。怀宗死社稷,李自成据宫掖。宫人死者半。逸者半,自成询内监曰:“上苑三千,何无一国色耶?”内监曰:“先帝屏声色,鲜佳丽。有一圆圆者,绝世所稀,田畹进帝而帝却之,今闻畹赠三桂。三桂留之其父吴骧第中矣。”是时骧方降闯闯即向骧索圆圆。且籍其家,而命其作书以招子也。骧俱从命,进圆圆。自成惊且喜,遽命歌,奏吴愉,自成蹙额曰:“何貌甚佳,而音殊不可耐也?”即命群姬唱西调,操阮筝击缶,己拍掌以和之。繁音激楚,热耳酸心,顾圆圆曰:“此乐何如?”圆圆曰:“此曲只应天上有,非南鄙之人所能及也。”自成甚嬖之,随遣使,以银四万两犒三桂军。三桂得父书,欣然受命矣。而一侦者至,询之曰:“吾家无恙耶?”曰:“为闯籍矣。”曰:“吾至当自还也。”又一侦者至,曰:“吾父无羔耶?”曰:“为闯拘执矣。”曰:“吾至当即释也。”又一侦者至,曰:“陈夫人无恙耶?”曰:“为闯得之矣。”三桂拔剑斫案曰:“果有是,吾从若耶。”因作书答父,略曰:“儿以父荫待罪戎行,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当扑灭。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侧闻圣主晏驾,不胜眦裂。犹意我父奋椎一击,誓不俱生,否则刎颈以殉国难。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随效秦庭之泣,乞王师以剿巨寇,先败之於一片石。自成怒,戮吴骧,并其家三十余口。欲杀圆圆,圆圆曰:“闻吴将军卷甲来归矣,徒以妾故。又复兴兵,杀妾何足惜,恐其为王死敌不利也。”自成欲挈圆圆去,圆圆曰:“妾既事大王矣,岂不欲从大王行。恐吴将军以妾故,而穷追不已也。王图之,度能敌彼,妾即褰裳跨征骑。”自成乃凝思。圆圆曰:“妾为大王计,宜留妾纵敌。当说彼不追,以报王之恩遇也。”自成然之。於是弃圆圆,载辎重,狼狈西行。是时也,闯胆已落,一鼓可灭。三桂复京师,急觅圆圆,既得,相与抱持,喜泣交集。不待圆圆为闯致说,自以为法戒追穷听,其纵逸而不复问矣。旋受王封,建苏台,营坞坞於滇南,而时命圆圆歌,圆圆每歌大风之章以媚之。吴酒酣恒拔剑起舞,作发扬蹈厉之容。圆圆即捧觞为寿,以为神武不可一世也。吴益爱之,故寻房之宠,数十年如一日,其蓄异志,作谦恭,阴结天下士,相传多出於同梦之谋,而世之不知者,以三桂能学申胥,以复君父大仇,忠孝人也。曷知其乞师之故?盖在此而不在彼哉!厥后尊容南面,三十余年,又复浪沸潢池,致劳挞伐,跋扈艳妻,同归歼灭。何足以偿不子不臣之罪也哉。
陆次云曰:“语云‘无徵不信’,圆圆之说有徵乎?”曰:“有,徵诸吴梅村祭酒伟业之诗矣。”梅村效琵琶长恨体,作圆圆曲,以刺三桂。曰:“冲冠一怒为红颜”,盖实录也。三桂重币,求去此诗,吴勿许。当其盛时,祭酒能显斥其非,却其贿遗而不顾。於甲寅之乱,似早有以见其微者。呜呼!梅村非诗史之董狐也哉。
温柔乡记
梁国正
余读文苑滑稽龚肇权赵圣伊二先生《温柔乡记》,一则软玉温香,庄而不冶;一则幻情绮语,切于觉世,心窃慕之。而世俗往往溺情饫态,乐死温柔乡。余甚悯焉,戏作一篇,聊以效颦,辞近靡曼,意深垂戒,中温柔乡癖者,当奉为药石。文之工拙,所不计也。
极乐天之西,为安乐国,国西为桂林郡,郡西折为醉乡。又折而西,有温柔乡焉。乡之中,多男少女,风气柔弱,故以温柔名。由醉乡西出十里,有蓝桥,为乡之津梁。逾蓝桥,可朝发而夕至温柔乡也。乡之前环欲海,后枕睡乡,左界华胥,右接蒿里,西转为渡迷津。妫、河洲、夜宫、琼宫、株林、长生殿,咸是乡名胜。其他蒿里山水人物,怪怪奇奇,不胜观览。东望为溱洧,又东为洙乡,南为桑间,为淇上。相去咫尺,可通温柔乡。惟北门不启,游人多不出其途。文人学士,剧游是乡,大都假道于桂林郡。乡之系出人皇氏,秦以前不甚表著,至赵合德而乡始知名。其间百家杂处,族姓繁衍,代有丽人,王嫱、飞燕、西施、绿珠、小怜、小青,其最著者也。遗艳风流,至今勿替。乡人仍娇媚妖妙,婉嫩苗条,尽能极研,粉白黛绿,习俗然也。手荑柔,齿瓠犀,肤凝脂,颈蝤蛴,笑倩目盼,即谓温柔乡风诗可也。乡间气候,阴多阳少,春气居多。然风景不常,和则为凯风,暴则为终风。游人稍不自持,春心一动,辄外感风热,中得相如病。识世运者,有阴长阳消之感。乡之要津,有月者祠。至灵感,阖乡从违,皆取决焉。为一乡香火,其神手捧缘簿,烧以赤绳,人与是乡有戚,缘神以赤绳系其足,遂逍遥乡中,遍阅佳趣,不之禁也。不然,虽逾墙术妙,不能飞渡蓝桥,月老祠左为钱神祠,神通广大,月老甘拜下风。倘缘薄缘悭,赤绳吝尼,启请钱神,莸渠默佑,月老自回心转意,温柔乡亦可朝夕恣志。故心乎温柔乡者,必先祷钱神,后谒月老。遵庙而南,为平康里,狭邪馆在焉。其庙颜曰花林,以其无冬夏,无宵昼,皆艳吐芙蓉,香舒豆蔻,莲脸半羞,梅妆甫启,唇似朱樱,腰如弱柳也。内多狐魅,妖冶百态,即乡人邂逅,亦曰我见犹怜,善蛊惑,耗人财命。中其蛊,非刀圭可愈。不至床头金尽,形容枯稿不止,贵介胄富王孙当诵濂溪先生“可玩观而不可亵玩”之句以自戒。花林之气,郁而为风,名花风,其发无端,不拘时候,中之即死,若南方瘴疠然。冶游花林子弟,每以发风为虑,原温柔乡,花气扑人,故花风洋溢,遍乡都有。不惟狭斜,狭斜丛萃残花败柳,色野香杂,多奇毒,偶沾染,则发恶疮,甚至有红烛全销,情恨寸断,未运成风之斤,顿占噬嗑六二者矣。乡前层峦叠出,尖而锐者为五指山。纤纤如玉笋,光洁如沐者,云髻山也。色黑如漆,与五指山若连若断,多产苓香草,蝴蝶金凤常翻飞其上。远而瞩之,仿佛乌云缕缕,盘结嵯峨,乡人谓从巫山飞来,故今朝暮犹行云雨。下为白玉双峰,圆巧如珠,光润似玉,两相对峙,莹洁非常,时覆白云,如新剥鸡头,轻罩香■,其岭票然凸,不孔不窍。以口吸之,玉液源出,滑腻胜香酪,清甘逾琼浆,名花乳,医家谓能泽肌肤、补血液、驻颜益寿。其殆东坡所云“一瓯花乳”者耶。山之阳,为峨眉山,又曰远山,亘二三里,形如卧蚕,朝夕眺望,黛色鸾翠如画。温柔乡山胜,以白玉双峰为冠。蛾眉之下,半箭许,盈盈两水,彻底澄泓,则清华池也。鸿雁来宾时,月霁天空,无风亦浪,微波宛转,灼灼有光,最足怡情,人曰秋波。观者罔不心目眩惑,飘魂荡魄。《花笺记》云:“秋波一转惹人颠”,信然。距池百余步,为香唾泉,即石华泉,以合德与贵人戏,会於斯,飞燕误唾合德袖,余唾落此得名。泉温洌如醴,馥郁甘滑,味美于回。能解酲,耳热酒酣,一漱唾泉,香沁肺腑,夙酲顿醒。违唾泉一里,为阴沟,纤草零星,颇备怪异。沟之状,类滴水岩中,隐一圆窍,小而浅,探以圆物,不大衲凿。水淫淫然,闻窍初犹浅。狭才容一指,后为杨公子所凿。今稍深润,月必桃花水一至,日夜不绝,三五日辄止。俗以月信目之,又名月脉,阴沟内实,月脉不流,乡人辄喜欢。窃预卜履石梦月之信,若月信不至,沟流白水,乡人以为不祥,扁鹊著温柔乡月令,云是月也,月信不至,阴沟白流,则人多阴湿潮热症痨虚损,盖谓此也。凡选胜至温柔乡,莫不游阴沟,流览摩挲,探窍取水以为乐。然不可数探,探多则其人必死,不死则病。西汉刘骜,赏心此窍,乐探不休,竟溺死沟中。达人又目为祸水,然好事者谓游阴沟,饮花乳,吸唾泉,可补入金楼佳话。乡中多奇花异木,有含笑解语杏脸桃夭连理夜合金莲,此处金莲最艳,令人真个销魂。与中土芙蕖异,芙蕖以大为异,金莲以小为贵,又名潘妃步。闻说潘妃曾留步此乡,金莲从步底涌出,故名。亦韵事也。昔汉成帝酷爱此花,持玩不忍释手。自后寻芳者入温柔乡,鲜不注意金莲矣。杏脸润白如肪,粉光若腻,相看不厌,可以养目,可以疗饥,所谓秀色可餐者此也。花之香洁浓郁,推夜合,先一试其味,便致人流连渴想,渴想不已,多溺欲海而死。含笑香逾鸡舌,最不可近,近则杀人,其笑里藏刀也。花品最劣者,名鸠盘茶,色香暧昧如魔母,薄施脂粉,或青或黑,人望见其颜色,不禁发闷哕呕。鸟兽虫鱼,则鸳鸯、山獭、比目、可怜、凤子之属,惟鸳鸯为乡人欣赏。常玩之被底,更有悍兽三种,一胭脂虎,一红粉狼,一河东狮。柔肠男子,闻其咆哮号吼,即心怖胆落,神气消阻,握肠漠不惧,然亦闻声蹙额,时人称为温柔三畏。俗以豪侈相尚,衣饰器用,精华巧艳,冠绝一世。有琥珀钗一只,值钱百七十万,与玉笛、箜篌、琵琶、揭鼓、留仙裙、香罗袜诸物事并重。昔乡人遗罗袜一具,购求得之赏千金,其贵重如此。搔头条脱,皆饰金玉,此外脂香蓉镜,不一而足。其居处皆香闺绣闼,西厢南楼雕阑花柳,俗尚贵黄贱青,贮金屋,咸争羡阿娇,倚青楼,举族不以人齿。雅好馈赠钿合、纨扇、金钗、同心结等物。皆其仪享,乡人重心结而轻纨扇,欲与缔交,以同心结通■曲,可得其欢心,贻以纨扇反生懊恼。性情则柔顺和婉,温雅蕴籍,好读书,年有十五,罕不通经者,多艳才,即璇玑图,白头吟,玉台新咏,亦足窥见一斑。其土音清而韵巧,如啭莺,娇如弄簧耳,其声可不问而知其为温柔乡。陇西李青莲尝有闻弄厚幸之慕,其足动人怜如此。悦美少年,往往发情止礼,胥听月老处分,即相与定情,如鱼水漆胶缠绵缱绻,乡人美之为鸾凤。否鄙之为雉与狐,卫之娄猪,南汉之媚猪,骆宾王之狐媚,即此意也。相慕悦以情,侈多情,则快谱合欢;遇薄情,则怨歌长恨,情之所锺,一至於此。少年惑其情,咸曰此间乐,不思返也。如得陇望蜀,厌故怜新,乡人即生妒嫉,辄入膏盲,莫可救药。有宁饮鸩以死,不愿不妒以生者,闻仓庚可疗,未尝经验,不可据以为信。怕生离,甚於死别。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伤生离也,红袖香销,玉箫无韵,感死别也。第重抱琵琶遇别船,乡人见惯,惟天涯室远,未唱刀头,索断离肠,难圆月缺。膏沐谁容,有情谁遣,乡人不禁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之咏,梦啼妆泪红阑干之吟,良有以也,若留恋温香,全偎软玉,鸟交屣错,珥坠钗横。销金帐里,亲爱卿卿,碧玉栏边,誓盟世世,只嫌夜短,不计宵残。睡足海棠,轻寒不觉,眉舒柳叶,黛翠怜描,此中可人,真不足为外人道。洵温柔乡一刻千金,乐莫乐兮佳况,其或兴阑情索,意倦神疲,便道一游睡乡,复精神奕奕。少年慕其风,尤而效之,得其貌,似亦足蛊人,董贤、邓通、韩嫣、郑樱桃、弥子瑕辈,丰姿翩翩,绰约如处子,最得风气先。识者见其男不男,女不女,知廉耻道丧矣。恶阉宦,相传唐李三郎访杨玉环,夜憩是乡,乡人瞥见高力士,佥曰:“夫夫也,人道灭绝。适从何来,遽及於此,何不扑杀此獠,群挤而逐出境外?”双凤十六年修温柔乡志,宁以左邱明主其事,而马迁不与焉。尤恶高僧,影昔鸠摩罗仕宣州,僧卓锡其乡,乡人亦乐之。大抵风流僧不恶也,不礼老惫,谓其须眉如戟无丈夫气。温柔乡土物风俗,胜游旧迹,此其大略,乡属织女分野,尤物萃生,如入众香国,游天台,别有天地非人间,靡不心旷神怡,相思不置,溺而忘返,则亡国破家败名丧身相随属。古今人蒙其祸者,指不胜屈。昔履癸偕施妹喜,过其乡,沈乱乎夜宫,作牛饮戏以媚乎乡人。已而放乎南巢,受辛惑妲已,为长夜饮乡之琼宫,即其地也。后罗太白之祸,唐元宗携贵妃凭栏私语,约誓长生殿,老於是乡。未几渔阳变起,陈灵公同夏姬放乎乡之株林,惟日不足,卒至杀身。其他阿房、辱井、金谷、铜台、思香、媚寝、暨即兀该、玉树后庭花,道之不胜道,然总不离温柔乡。此物此志也,世贪温柔乡窈窕,甘其媚惑,卿怜我,我怜卿,必相将浪游华胥,辗转而归於蒿里。其乡谣曰:“倾国倾城,一见勾魂”,可为寒心也。独鲁男子,柳下惠、褚渊,不入其乡。尝至欲海而返。赵清献、张忠定,曾至欲海兴尽剧止,亦不难轻去其乡。杜牧既得向导,而游春较迟,竟不涉其地。崔护尾生,则有志而未之逮。对温柔乡而泣数行下者,白香山一人耳。夫人孰不恶死,温柔常能死人,人当视为畏途,何游是乡者踵相接也,而非也,予当戒色之年,屡游是乡,偶马首欲东,趋渡迷津,见一丈人,箕踞坐,下骑展邦族。始悉丈人原温柔乡中人,既抱子而徙居渡迷津也。予因讽之:“天下死於温柔乡者多矣,胡丈人至今而不死也?”丈人曰:“吁!子固矣,子徒知温柔乡之能死人,而不知温柔乡之能延年。孟子曰‘生於忧患,死於安乐’,能夕惕温柔乡之忧患,斯能永享温柔乡之安乐。人之死温柔乡,皆溺而忘忧患,又何往而不得死?而非温柔乡之能死人。人入温柔乡,自乐死矣,余乐生不乐死,故至今不死。”曰:“不死有术乎?”曰:“有。目中有,心中无。乐而不淫,过而不留者,能入能出,是谓不死之术。且子未遍历温柔乡诸胜耶,古虞帝舜,与英皇曾幸是乡,妫其行在也。今有二妃手植竹存焉,而舜年百有十岁,周姬昌,又曾与淑女居此乡之河洲。洲前荇菜参差,是其遗迹,而文王寿九十七,人不乐死,虽世居温柔乡,可与铿比年。苟求死不暇,岂惟温柔乡是惧?吾见桂林郡醉乡死者,不可更仆数也。矧温柔乡实能生人,悠悠六合,谁非生於斯、长於斯者,能死人乎哉?子未学诗乎?古诗三千,尼父删而存三百,删之者十之九,惟溱洧与洙之乡。桑中淇上诸篇,不能割爱。此何以故?以其通温柔乡之故。至今都人士,勉乎修齐,志乎理学,观於乡犹可见造化之原。万物造生之蕴,此乡之有裨於世道人心大矣。我寓若乡,三十余年,如鱼相忘於江湖。只见其益我以乐,而未始见其促我以死。我方鳃鳃然倚若乡为极乐天、安乐国,以养我天年。而子还讶我不为若乡沟中瘠,未知生,焉知死,夫是之谓■ウ。”余莞尔笑曰:“丈人所行,不逮所见,亦既抱子温柔乡矣。即在温柔乡收尔骨焉,亦复何恨,胡徙渡迷津为,而曰延年为大耳?”丈人曰:“老子兴复不浅,不见犹可,见之殊乱人意耳。”予感丈人言,恐一旦衰老,为温柔乡弃,急操不死术,寝处温柔乡,或七日来复,或一月一至,庶几长处乐而莫予毒乎!
郁轮袍传
唐·郑还古
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时进士张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入于公主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牒京兆试官,令以九皋为解头,维方将应举具其事言於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贵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子画焉,子之旧诗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当诣此。”维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谓曰:“子以文士请谒贵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吾之教乎?”维曰:“谨奉命。”岐王即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遣维衣之,仍令赉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於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贡何名?”维起曰:“号郁轮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於词学无出其右。”公主尤异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维即出献怀中诗卷,公主览读,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大为诸贵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谓国华矣。”公主乃曰:“何不遗其应举?”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已承贵主谕,托张九皋矣。”公主笑曰:“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谓维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维起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而一举登第。
杜秋传
唐·杜牧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妾,后叛灭,籍之入宫,有宠於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庄,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已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里。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云: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老濞即山铸,后庭千双眉。秋持玉醉,与唱金缕衣。濞既白首叛,秋亦红泪滋。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低鬟认新宠,窈窕复融怡。月上白壁门,桂影凉参差。金阶露新重,闲捻紫箫吹。莓苔夹城路,南苑雁初飞。红粉羽林仗,独赐辟邪旗。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雷音后车远,事往落花时。燕礻某得皇子,庄发绿。画堂授傅姆,天人亲捧持。虎睛珠络褓,金盘犀镇帷。长杨射熊罴,武帐弄哑咿。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崭崭整冠佩,侍宴坐瑶池。眉宇俨图画,神秀射朝辉。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觚棱拂斗极,回首尚迟迟。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潼关识旧吏,吏发已如丝。却唤吴江渡,舟人那得知。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寒衣一疋素,夜借聆人机。我昨金陵过,闻之为嘘欷。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织室魏豹俘,作汉太平基。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珊瑚破高齐,作婢春黄糜。萧后去杨州,突厥为关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射钩后呼父,钓翁王者师。无国要孟子,有人毁仲尼。秦因逐客令,柄归丞相斯。安知魏齐首,见断篑中尸。给丧蹶张辈,廊庙冠峨危。珥貂七叶贵,何妨我虏支。苏武却生返,邓通终死饥。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已身不自晓,此餐何思惟。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怡。
●附王眉山传
王氏眉山,宝奴号也,当武帝南征,驻跸金陵,选教坊司乐妓十人,备供奉,宝宝奴为首,姿容瑰丽出众,数得持巾栉,近至尊,班中人,争求饰以媚上,或毁妆以自全,左右狼顾,虑随侍无当,祸且不测,宝奴云:“吾侪婢子,非敢当御宿,但率意曲谨,幸无谴责,遑恤其他?饰固无益,毁亦太迂,实命不犹,惟局脊以承恩,无希福矣。”武宗凯旋,各有赉锡。俾无从,惟宝奴还旧籍,咸以贵人呼之。祠部亦宽其数,不以众人畜也,识者称眉山,眉山云,初眉山倜傥,负丈夫气,挥霍自如,每出,趋奉者载道。一日乘油壁车,经水西刘公庙,球师王悦傅愉,皆负绝技,邀之广涂,诸王娘登场,眉山下车,风度洒然,举趾蹁跹,众皆辟易,叹赏,以为天人。萦而观者如堵,眉山出金一锭,酬二师去,其豪爽类如此。自供奉归后,闭阁不出。乃叹曰:“婢子获执巾天子前,安得复为人役?”遂结道堂长桥边长斋诵经,为道人装,不复溷巾帼中矣。
潘之恒曰教坊司,御乐也。国制宫彩奉直,未闻选召邪曲中人,虽三十四楼,歌舞喧填,朝抱乐器,暮或连袂而归,亦惟王公邸第呼之,无僭用舆骑者。至武宗南巡,出意外事,而供奉诸妓,能曲谨不蒙呵让,则王宝奴实主持之。夫卑贱之辈,以近幸为荣,若杜秋宝奴,何有幸有不幸欤?
王廷陈曰:“杜秋传自是牧之自寓其天涯迟暮耳,刻意伤秋,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信然。”
妙女传
唐·顾非熊
唐贞元元年五月,宣州旌德县,崔氏婢名妙女,年可十三四,夕汲庭中,忽见一僧,以锡杖连击三下,惊怖而倒,便言心痛,迷乱莫知,数日稍间,而吐痢不息。及瘥,不复食,食辄呕吐,唯饵蜀葵花及监茶,既而清瘦爽彻,颜色鲜华。方说初昏迷之际,见一人引至一处,宫殿甚严,悉如释门西方部,其中天仙,多是妙女之族。言本是题头赖吒天王小女,为泄天门间事,故谪堕人世已两生矣。赖吒王姓韦名宽第,大号上尊,夫人姓李号善伦,东王公是其季父,名括,第八。妙女自称小娘,言父与姻族,寻索至此,前所见僧,打腰上,欲女吐泻脏中秽恶俗气,乃得升天。天上居处华盛,各有姻戚,及奴婢与人间不殊,所使奴名群角,婢名金霄凤楼,其前生有一子,名遥见,并依然相识,昨来之日,于金桥上,与儿别,赋诗吻两句曰:“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时自吟咏,悲不自胜。
如此五六日,一日忽言上尊及阿母并诸天仙,及仆隶等,悉来参谢。即托灵而言曰:“小女愚昧,落在人间,久蒙存恤,相愧无极。”其家初甚惊惶,良久乃相与问答。仙者悉凭之叙言,其上尊语,即是凡夫声气,善伦语,即是妇人声,各变其语如此。或来或往,日月渐久,谈谐戏谑,一如平人。每来即香气满室,一日妙女吟唱空中,忽有片云如席,云中有笙声,声调清锵,举家仰听,感动精神,妙女阼,神色自若,音韵奇妙,其曲名桑柳条,又言阿母适在云中,如此竟日方散。旬时忽言家中二人,欲有肿疾,吾代其患之数日。后妙女果背上胁下,各染一肿,并大如杯,楚痛异常。经日,其主母见此痛苦,令求免之,妙女遂冥冥如卧,忽语令添香于钟楼上,呼天仙忏念,其声清亮,与西方相应,如此移时,醒寤肿消,须臾平复。后有一婢,梁病甚困,妙女曰:“我为尔白大郎,请兵救女。”即如睡状,须臾却醒,言兵已到,急令洒扫,添香净室,遂起支分兵马,匹配几人,于某处捡校,几人于疾人身上,束缚邪鬼,其婢即痊如故,言见兵马形像,如壁画神王也。其家小女子皆见,良久乃灭,大将军姓许名光,小将曰陈万,每呼之驱使部位甚多,来往如风雨声。更旬时,忽言织女欲嫁,须往看之,又睡,醒而说婚嫁礼,一如人间,言女句垂陵子,嫁薛氏,事多不备纪,其家常令妙女绣,忽言今要暂去,请婢凤楼代绣,如此竟日,便作凤楼姿客,绣作巧妙,疾倍常时,而不与人言语,时时俯首笑,久之言却回,即复本态,无凤楼状也,言大郎欲与僧伽和尚来看娘子,即扫室添香,煎茶代之。须臾遂至,传语问讯,妙女忽笑曰:“大郎何为与上人相扑?”此时举家俱闻床上踏蹴声,甚厉,良久乃去。有时言向西方饮去,回遂吐酒,竟日醉卧。一夕,言将娘子一魂,小娘子一魂,游看去。是夕,娘子等,并梦向一处,与众人游乐。妙女至天明,便问娘子梦中事,一一皆同。如此月余绝食,忽一日悲咽而言,太郎阿母,唤我归,久在世间,恋慕娘子,不忍舍去,如此数日,涕泣,又言不合与世人往来。汝意须住,如之奈何?便向空中辞别,词颇郑重,从此渐无言语。告娘子曰:“某相恋不去,既在人间,还须饮食,但与某一红衫子著及泻药。”如言与之,遂渐饮食,虽时说未来事,皆未应,不知其婢后复如何。
潘之恒曰:“此传可续萼绿华梁玉清女仙中佳话也。”
烈女李三行
胡天游
女李三者,河南鹿邑县人,父某业田,常以隐事与邑大豪相恨疾,豪阴谋杀之,使客佯与亲,召之酒而药以饮,遂发病,心知豪所为,将死,女从母泣于前,某咀齿切叱曰:“何泣?若非吾子也,且吾为人杀,幸有儿,俟壮或行能复仇。若渺孑茕稚无望也,恨终不吐矣。”女时年十余,闻父言,昼夕愤伤,时时蓄报豪志,更数岁益长,日誓鬼神往祝某墓,愿魂魄相助。挟利刃候道上,期乘便刺豪,豪出入乘马,从僮奴彪彪然势不得逞,乃丐人为词,属诉有司大吏咸遍,列于官者三年矣。一人无肯白其事者,女甚恨曰:“此曹虽贵人,实盗隶耳。徒知探金钱,取醉饱,何能为直冤痛者乎?”遂辞其母,竟奔往京师,鹿邑到京师二千里,女孤弱无相携挈,暮托逆旅,主人或怪其独来,疑有他,固不纳,往往仗草间。既至,将击登闻鼓自讼,数为吏所阑,以陈於刑部都察院,交格之,一如有司大吏在河南者。久之,会有新任令于鹿邑者,颇强直任事,女闻乃走还,令方升车出,遮前大呼,且涕且陈,伍伯■驱不能动,令以某死岁月久,且己验,意其未信,更诘将死时语。及奔京师状,乃受牒,缚鞫客与豪,皆自穷服,令已论正豪罪,未即决,豪死牢户中,豪家滋憎女甚,谛为曾受污,有邑公子独心知女贤,请聘之。其母与长老姆媪皆劝之行,矢不许。及母卒,殓埋,悉召家族亲戚里邻告之曰:“吾痛父见害,楚毒几十年,幸得雪仇,而名为人垢,忍不早死者,伤无弟兄,终奉老母,今吾事大已,其将有以自明,室而掩之。”遂自绞也,于是豪子暮拍之笑,视其面倜犹生然,将举刀断之,有血激诸口类喷怒者,豪子骇仆不能动,左右亟扶负归,亦竟得疾以死。女死康熙中,至今且五十载。岁戊午,予居长安始闻,感当世无能文章扬洗昭暴之,使家说户唱,相为劝勉,乃撰述其事,歌而系之曰:大海何漫漫,千年不能移。太山自言高,精卫衔石飞。朝见精卫飞,暮见精卫飞。吐血填作坟,一旦成路蹊。岂惟成路蹊,崔嵬复崔嵬。女面洁如玉,女身濯如脂。十四颇有余,十五十六时,婀娜环春风。明月初徘徊,门中姊与姑,邻舍杂姥嫠,人笑女无声,人欢女长啼,昔昔重昔昔。殁痛不得治,有似食大鲠。祸喉连胁脐,阿母唤不应,步出中间闺。女身亦非归,女心亦非痴,向母问阿斧,阿斧谁所尸?昨者门前望,裂眼甯忍窥。斧仇意妍妍,走马东西街。我无白扬刃,断作双虹霓。磨我削葵刀,三寸久在怀。一心愿与仇,血肉相齑■。仇人何陆梁,挟队健如■。前者为饥狼,后者为怒豺。小雀抵黄鹞,徒恐哺作糜。大声呼县官,县官正龙蚩。宛转太守府,再三中丞司。堂皇信威严,隶卒森柴崖。安知坐中间,一一梗与泥。何由腐地骨,鬼笑回牙疑。孤小不识事,闻人说京师。京师多贵官,列坐省舆台。头上铁柱冠,獬荐当胸栖。獬荐角岳岳,多望能矜哀。局我头上发,缝我当躬衣。手中何所将,血帛班斓丝。帛上何所书,繁霜惨埋。细躯诚艰难,要当自防支。女弱母所怜,请母毋攀持,今便辞母去,出门去如遗。是月仲冬节,杀气争骄排。层冰塞黄河,急霰穿矛锥,大风簸天翻,行人色成灰。夜黑不见掌,深林抱枯枝。三更叫哥鹅,四更嗥狐狸。五更道上行,踯躅增羸饥。举头望长安,盘盘凤凰陴。下着十二门,通洞纵横开。持我帛上书,鬻我囊中桂。跑伏御史府,廷尉三重墀。尚书更峨峨,峨峨唱驺归。头上铁柱冠,獬荐当胸栖。獬荐即无角,岂与群羊齐?李女倚柱啸,白日凋精辉。结怨弥中宵,中宵盛辛悲。有地何抟抟,有天何乖乖。高城不为崩,高陵不为■。为遣明府来,明府来何迟。长跪向明府,泪路江东驰。女今千里还,女忧终身罹。女诚不敢结,愿官无见疑。父冤信沉沉,沉沉痛无期。一日但能尔,并底生朝曦。死父地下笑,生仇市中■。顾此弱贱躯,甘从釜羹炊。语终难成声,声如击庖糜。明府大嗟叹,嗟叹仍欷。翻翻洞庭波,洞庭非渊洞。崭崭邛崃坂,九折无险■。我今为汝尸,滋去行得知。斧仇意妍妍,举家忽惊摧。势似宿疹发,骤剧无由医。同时恶少年,驱至如连鸡。银铛押领头,毕命填牢陛。有马空马鞍,永别街西馗。叩头谢明府,搦骨难相贻。昔为羝乳儿,今为箭还义。遥遥望我里,我屋荒< 艹毗>莱。寡母倚门唏,唏于杞梁妻。女去母啖柏,啖柏今成饴。虽则今成饴,母悲转难裁。女颜昔如玉,女发何祁祁,女口含朱丹,女手垂春荑。哭泣亲尘沙,面目余瘢■。宛宛闺中存,黧瘠疑病态。姑姊看女来,簪笄不及施。邻老看女来,左右相呼携。各各自流涕,一尺纷涟■。邻姥少别去,媒媪从容来。三请到见女,殷勤致辞言,公子县南居,端正无匹侪。金银列两箱,纤纨不胜披。作贵人,华荣灼房帏,颇欲得贤女。贤女胜姜姬,回面答媒媪。身实寒且微,无弟无长兄,老母心偎依。所愿事力作,涩指缝裙鞋。安得随他人,乖违母恩慈。母年风中灯,女命霜中葵。须臾母大病,死父相寻追。棺椁安当中,起坟遂成堆。一一营事托,姑姊可前来,为我唤长老,长老升堂阶,为我召乡邻,乡邻麇如围。十岁随斧娘,幼小惟痴孩,十五衔沉冤,灌鼻承醇醯。二十行报仇,报仇苦县危。三年走大梁,赵北燕南陲。女行本无伴,女止亦有规。皎皎月光明,不堕浊水湄。斑斑锦翼见,耿光安能翳。自此旋入房,重阖双双扉。朱绳八九尺,挂向梁间颓。鲜鲜桂华树,树好叶何奇。葳蕤扬芳馨,生在空山隈,烈火烧昆岗,三日夜未衰。大石屋言言,小石当连■,萧芝泣蕙草,万族合一煤。烧出白玉姿,皎雪光皑皑。玉以为女坟,将桂坟上栽。夜有大星辰,其光何闪离!错落桂树间,千年照容徽。
苏小小考
梁绍壬
苏小小有二人,皆钱塘名倡,一南齐人,人人所知也,一宋人,见《武林纪事》。明郎仁宝七修类藁述其事云:苏小小,钱塘名倡也,容俊丽,工诗词,姊名盼奴,与太学生赵不敏款洽二年。赵益贫,盼奴周之,使笃于业,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阳府司户,盼奴未能落籍,不能偕行。赵赴官三载,卒有俸禄余资,嘱其弟赵院判分为二分,一以与弟,一致盼奴。且言盼奴姝小小,可谋致之,佳耦也,院判如言。至钱塘,有宗人为杭ヘ,托召盼奴,而盼奴已一月前没矣。小小亦为於潜官绢事系厅监,ヘ遂呼小小,诘之曰:“於潜官绢,汝诱商人百匹,何以偿之?”小小曰:“此亡姊盼奴事,乞赐周旋,非惟小小感生成之德,盼奴泉下亦不忘也。”ヘ喜其言婉顺,因问汝识襄阳赵司户耶?小小曰:“赵司户未仕之日,盼奴周给,后授官去久,盼奴想念,因是致疾不起。”ヘ曰:“赵司户亦谢世矣,遣人附一缄及余物一罨,外有伊弟院判寄汝一缄。”乃拆书,惟一诗云:“昔时名妓镇东吴,不恋黄金只好书。试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在苏无?”小小默然。ヘ令和之,和云:“君住襄阳妾住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於潜绢事无。”ヘ乃尽以所寄与之。力主命小小归院判偕老焉。元遗山虞美人词云:槐阴别院宜清书,人坐春风秀,美人图子阿谁留?多是宣和名笔内家收。莺莺燕燕分飞后,粉淡梨花瘦,只除苏小不风流,斜插一枝萱草凤钗头。此赵氏之苏小小也。春渚幻闻,载南齐苏小小墓,在钱塘县廨舍后(县原在钱塘门边,去西冷桥不远)。而元人张光弼诗:香骨沉理县治前,西陵魂梦隔风烟。好花好月年年在,潮落潮生最可怜。注:坟在嘉兴县前,此必苏小小坟耳。院判吴人,安知不住嘉兴耶?竹坨老人力辨小小坟在秀州,以钱塘之墓为妆点,若知此条,则杭嘉各得其一,何必蹈争墩之习耶?
甲癸议
清·严可均
铁桥学博才高学富,脾睨群流,尝搜辑唐以前文为《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手自缮写,历二十七年而后成。以无资未得付梓,著有《铁桥漫稿》十三卷。铁桥为建德教谕时,义乌有高才生某,为忌者所诬,见弃于其父,事闻之官,大吏欲为超度,万难措辞,严闻之,乃为甲癸议一篇,致其房师闽抚韩芸舫克均督部,见之大称赏,据其说入援书,事赖以解,其辞备载稿中。大略谓甲在外二十八年,拥高资归,而其妻先死,其子乙年二十六,既举秀才,仪表出群,丙与乙素有隙,丁睨甲资,党丙而挤乙,称乙奸生子,甲耻之,逐乙而事闻令长,令长以律无文,不能决,上之大吏,大吏入奏,下百官博议,癸议曰:窃谓乙事寻常耳,可以片言昭雪。人妊十月九月而生者常也,妊七月而生,生而寿考者,世间多有。俗说妊八月而生难育,盖不确,阚泽在母胞八月,叱声震外,见《会稽先贤传》。其不及七月者,黄牛羌种,妊六月生,见《魏略》。其逾十月者荀氏孕十二月生符坚,呼延氏十三月生刘渊,张夫人十五月生刘聪,见《晋书》载记,庆都孕十四月生尧,见《帝王世纪》。钩弋夫人怀昭帝十四月乃生,见《汉书》。附宝孕二十月生黄帝,见《搜神记》,阳翟有妇人妊身三十月乃生子,见《嵩高山记》。太康温磐母,怀身三年然后生,见《异苑》。长人国妊六年乃生,生而白首,见《外国图》。大人国其民孕三十六年而生,见《括地国图》。老子托于李母胞中,七十二年,见《濑乡记》。老子母怀之七十岁乃生,生而白首,见《神仙传》。载籍极博,妊逾十月者,悉数难终。甲在外二十八年而归,而乙年二十六,盖其妊二年,无足为异,宜片言昭雪,丙丁宜不论。大吏曰:“癸议以谓妊二年允哉,据以覆奏,于是甲乙复为父子如常。”按:《元史·黄氵晋传》云:“母童氏,梦大星坠于怀乃有妊,历二十四月始生氵晋,此尤近而可徵者。”
悼亡词
沈星炜
亡妇江来归四年,情好綦笃,丁春月吉,举丈夫子,遂得羸疾,渐成不起,病中令余坐榻前,絮话一切。弥留时仅一执手而已,痛定悲来,不能自己,援作临江仙十首:记得楼头深夜语,几分春到梅花。天寒翠袖薄罗遮,月和人瘦,透影入窗纱。今日琐窗成独倚,无そ忆遍年华。东风依旧满天涯,断肠玉笛,吹梦入谁家?记得春前江上别,离愁黯尽黄昏。罗巾空惹旧啼痕,香寒被角,应许梦温存。不信浮云吹忽散,而今真个销魂。此情欲语更谁论?迢迢彩石,何处问西昆?记得沧江归路晚,飞鸿远寄相思。三生恩义少人知,红笺记注,珍重乍开时。一别秋风人隔世,锦书惆怅何之?泪凝鳏枕雁来迟,凄凉心事,望断碧云祠。记得画眉窗下立,粉香轻浣罗衣。落花消瘦草痕肥,翠分浅黛,一角远山低。痛绝当年京兆笔,柔情巳逐云飞。月中环佩是耶非,空余遗挂,掩幔却依稀。记得荆花开五树,东风忽殒双枝。谢庭残雪燕归迟,衰亲健在,犹赖汝维持。何事仙云才现影,玉箫又动离思,伤心阿母最堪悲,七年一瞬,三度丧琼枝。记得良言曾劝我,读书须惜分阴。功名水到自渠成,忍将心力,轻弃十年情。毕竟珊瑚沈断纲,梦花空许相寻。西风无那又飘零,青灯负我,我自负卿卿。记得天涯逢七夕,掐云初见秋河。可堪经岁别离多,绿窗消息,争奈薄情何!似此星辰原昨夜,剧怜潘鬓蹉跎。阴阴凉月转垂萝,阑干风露,盥水欲生波。记得绣帘风影细,并刀乍剪轻纨。彩丝无力挽双鸾,絮痕着处,点点唾花寒。几向空房寻旧迹,新愁又上眉端。模糊卷本鼠拖残,年时针线,和泪更重看。记得凉飙吹碧树,愁心不耐清秋。短衣喜趁薄寒收,遥知临箧,中夜自绸缪。太息年华同逝水,孤蟾影破琼钩。寂寥庭院晓霜浮,茧丝抽尽,双泪冷香篝。记得伤心临去日,喘丝欲断还连。相持纵有万千言,不成一语,忍痛向重泉。曾是达人应作达,此情何计周旋。茫茫来日快抽鞭,好将心事,同证后身缘。
茯苓仙传奇
玉泉樵子填词
●序
神仙,游戏者也。神仙而至麻姑,则尤神仙之游戏者也;传奇,游戏者也。传奇而传麻姑,则尤传奇之游戏者也。虽然,事不奇不传,传奇而笔不奇,则又无可传,为麻姑爪而痒处难搔,为方平鞭而疼处易著。噫!传之难,奇之难也;奇之不难,实传之难也。神仙也,传奇也,则亦归於游戏焉可也。玉泉樵子戏笔
●第一出采药
(杂扮小儿跳舞上,一周贴被发椎髻赶上,同追下,旦上)(【南南吕】香遍满)融和画景,飞飞落花粘翠屏,是处樵声通曲径,丁丁频入听。风来四面,应我攀援绝崖登,怎不见娉婷影?
高松数十围,荫满前溪路。一径松子香,苍苍渺烟雾,风来过其巅,涛声响韶护,即此应物心。时与白云遇。奴家巫氏,久适宣城麻姓,承堂上之欢颜,幸叨慈爱,调厨中之美膳,先遣姑尝,虽是生长乓,却喜清闲安乐,今日与小姑出门来,往前山采药,转过溪过,怎么不见?待我叫他一声“阿小姑哪里?”(贴憨态嘻笑上)阿嗄,好顽好顽,怎麽抓他不著?(旦)你往那里去了?(贴)嫂嫂,你可看见那娃娃,(旦)什麽娃娃?我不曾见。(贴)嫂嫂,你不知道,方才你在前边走,我转过溪边,忽见有个小娃娃,有那水边顽耍,我赶得过去,他往那水面上走了,我赶到那边去,他又到这边来了。可不奇怪!(旦)待我同去看来,(小儿跳舞上,贴赶介,旦)这又奇了!
(懒画眉!肤如玉质如水,爱好天然一俊生。看他凌波涉步自轻盈,迅捷真无定,难道是木怪山妖幻影形?
(贴)嫂嫂,不要被他逃走了,你在这边守着,我再赶到那边去。(旦)小姑,你说痴话了,我看来这不是人。(贴)只怕你倒痴了,既不是人,难道青天白日,还出了鬼?你看他的形象呵!
(二犯梧桐树)青瞳朗如星,粉面圆如镜,通体凝脂,脆嫩还晶莹。怕天仙也输与伊乾净,爱煞他,花样飘飘叶样轻,似燕儿掠水留倩影,我待欲擎来堪与,掌珠厮并。
(旦)不是喔,小姑你年纪轻,不曾晓得,我听见人说,深山中的老松,若过了千余年,是根自成形象,名为茯芩,再受了日精月华,便为小儿一般,飞行绝迹,再也拿他不住的。(贴)这便怎麽好?嫂嫂,你可有甚方法儿拿住他?(旦)我听说,用绯线缀其衣服,便可踪迹他的去处了。(贴喜介)嫂嫂,你在此看著,我回去找根线来。(急下旦)
(浣溪沙)忒稀奇,真新颖!这事儿煞费推评。怕他凭空飞去无踪影,教我如何将来作证盟?谁投赠,只怕的幻想无端成戏弄,莫摄精灵。
(贴持线急上)
(刘泼帽)匆匆觅路寻山径,恨不能平步飞升。祝游丝绾住飞鸿影,理朱绳,好系定他双双胫。
嫂嫂,他可曾逃走?(旦)那边不是麽?(贴以线缀衣,小儿跳下,贴)不好了,被他逃走了。(旦)不妨,我和你赶去看来。(贴)嫂嫂,他钻入松树下去了。(旦)我们掘开松根,必然在内。(贴掘土,抱小儿出介)有趣有趣,你看他眉目如画,煞是好顽也。
(秋夜月)颜带,更冰玉交相映。两颊红掺桃和杏,精神炯炯双睛耿,这身居陷阱,谁饲他饵饼?
(旦)此乃天地精英所萃,世间罕有之物也。
(东瓯令)他是承阳气,纳阴精,雨露风霆几郁蒸。山川灵秀归胎孕,结就个通明性,粉装玉琢比神瑛,面目宛天生。
(贴)嫂嫂,你说得他这样好!我们拿去,有何用处?(旦)姑娘你不知道,烹而食之,便是长生不老之药。(贴)如此我拿回去,煮将起来,尝尝他滋味如何?(笑介)
(金莲子)好待我学调羹,溪流净洗山厨甑,想他这香味儿独清,恰正似会蟠桃,喜孜孜仙果出瑶京。
快走快走,怕他又要遁去了。(旦)
(尾声)恁宝物凭天赠,何殊天上摘星精。(贴)只怕我注定仙缘仗茯苓。(笑牵旦下)
●第二出寿萱
(生巾服上)
(【南黄钟】画眉序)世界本虚花,却笑浮生似寄蜗。叹瞒天鬼蜮满地虫沙,只不过任浮沈。历尽辛劳,谁能彀放光明,辨来真假?除将忠孝根基立,恐其余念念皆差。
繁华身世等泡沤,撑定轻舟怕下流。且喜莱衣新制就,金萱堂上乐忘忧。小生姓蔡名经,世居盱水,人家傍郭,幸无尘市之嚣,门户当山,颇有烟霞之趣。喜得萱帏康健,荆室调和,庭前棠棣争荣,埙篪奏雅。阶下芝兰独秀,襁褓承欢。二顷良田,不劳负米,六经插架,大可传家。小生绝志簪缨,寄情岩壑,不涉荒唐之想,自全冲穆之神。当此山水清娱,风光明媚,羔羊寿酒,正跻堂介寿时也。(黄莺儿)清趣胜荣华,安耕凿,富烟霞,全家欢乐真潇洒。凭他造化,安我生涯,况高堂健福从天迓。最堪夸,永康而寿,何待乞丹砂?
今日天气融和,桃花盛放,特备尊酒,为母亲介寿,不免唤娘子侍奉母亲出来。(向内介)阿娘子,好生仗侍母亲出堂。(老旦引小旦同上)
(前腔)扶杖话桑麻,新酿酒,旧焙茶,门庭融泄无虚假。看秧分划■,蜂飞放衙,更豆棚茗话联姻娅,好年华,蜜甜蔗境,天赐与山家。
(生)母亲,孩儿拜揖。(老旦)罢了。(旦)官人,(生)娘子,(小旦)伯伯,(生)弟妹,(老旦)儿吓,请我出来,有何话说?(生)孩儿因天气晴和,庭前桃花,开得茂盛,敢请母亲出来,称觞介寿。(老旦)生受你。(旦、小旦设杯箸介,小生上)(前腔)暖日弄晴沙,怀自畅,景殊佳,秧歌声杂饧箫雅。牧童叱咤,饣盍妇喧哗,乓岁月原无价,笑村娃,红红绿绿,双鬓压山花。母亲拜揖,(老旦)孩儿塾中回来了?(小生)正是,哥嫂拜揖。(生旦)还礼,(生)兄弟,今日散学甚早,愚兄备有酒肴,为母亲介寿,贤弟正好同饮一杯。(老旦正坐,生、小生陪坐介,合)
(集贤宾t韭为蔬聊进,不须他市上鱼虾。鲜味盈盘,瓜与茄,还着些笋蕨葵花。(举杯介)觞泛霞,试认取田家老瓦,欢无那,幸茅容鸡黍堪夸。(老旦)儿吓,我们布衣蔬食,饱暖终身,亦颇自乐,可笑那世上争名夺利之人,忙忙碌碌,何苦乃尔!可见这清闲之福,除非是神仙方享受得到也。(生)母亲所言极是。(老旦)
(猫儿坠)观天坐井,无识是虾蟆。羯鼓何烦著意挝,凭空结绽笑虚花。无他,只要的本分相安,便省了无限嗟呀。
(旦、小旦撤筵下,生、小生)请母亲后面歇息。(扶老旦介)
(尾声)壮时修省乘闲暇,莫把良辰辜负他,但愿你岁岁年年福寿加。(同下)
●第三出泄神
(丑丫髻短衣持斧唱山歌上)三月三日天气新,煮葵烧笋饷春耕。时人不识予心乐,柳暗花明又一村。我麻二,人家念的是千家诗,我唱的是万家诗,每日跟着嫂嫂姊姊,入山采樵,可怪姊姊,偏爱独自一人,教我跟著嫂嫂去采,等到日暮还家,只有他的樵薪独多,我们两个人,还抵不得他一个。心中有些疑惑,今朝暗暗的跟在他后边,看他有什麽道理,正是凭将冷眼观机巧,不怕藏身弄鬼神。(虚下,旦贴同上)
(北中吕粉蝶儿)一抹苍烟,拥护著山蹊奥衍,淡低压樵肩,挽藤萝,攀岗岭,踏破了星星碧藓,试回看高下秧田,接蘼芜一般平远。
(旦)云根喷雪绝飞尘,缓步登山好刈薪。(贴)谁识闺中新髻女,自餐灵药乐天真。嫂嫂,我们入山采樵去罢。(旦)正是。二弟还不见来,又到那里顽耍去了?(贴)且由他,我们分路去罢。(分行介)
(南泣颜回)觅路涉山巅,转过几丛グ筅,爱溅溅鸣玉宛,阵阵飞绵,谁家竹觅曲,弯弯细响纷如箭,度林峦遥听樵吟,拨荆榛各把衣褰。
(旦下贴)嫂珊到那个山头去了,我不免再行几步,那边深林之中,较为幽静。
(北石榴花)仿佛入苍冥,有别个大罢天。黯沈沈四面响鸣泉,落花如雨鸟惊喧,似天然画展。少物外情牵,我这里扫莓苔,拂净红尘软,学趺跏坐上金莲。(席地坐介)且将这乱给纷鸟雀空中遣,不强似讲堂中衔到听经。
(默坐介,丑暗上)你看他坐在那里打盹,好作怪,我且躲在大树背后,看他做些什麽。(杂扮土地上)享受残杯和冷,炙送迎佛老与仙,真仙姑拜。揖(贴)我无别事见劳,烦你驱赶林中鸟雀,将樵薪衔在一堆者。(杂)晓得,(作左右驱赶下,扮二鸟衔树枝上,贴)
(南泣颜回)蹁跹,飞羽舞风前,笑他相逐鹰。燕儿拂翦,莺儿也解盘旋。争先竞献,喜去来一霎如飞电,尽深林无限松筠看,当前堆满云烟。
(二鸟下丑)阿嗄,看好杀人吓!
(北斗鹩鹑)只见他上下差池,分不出鸩鸾莺燕。堆满了雨露烟霞,辨不清梗楠竹箭,难怪他樵枝压倒肩。何尝费胝胼,几曾见蝶攘蜂劳,只不许乌栖鸟倦。谁知面登场者,也作旁观看戏人,我在树背后,只算看了一出套头戏。姊姊,你真会顽儿,怎不将这个法儿,教教我们?我同嫂嫂,吃吃力力一天,怪不得比不上你,我去叫嫂嫂来看,还要告诉妈妈去咧。(下贴)吓,不料他闪在一边观看,如今事已漏泄,为何是好?
(南扑灯蛾)恨机关已尽宣,怕掩盖费周旋,恐登仙路遥犹未到,翻把这异闻传遍,未必能红尘摆脱,转赢得赤紧忧煎。明知道繁华可弃,怎奈这皤皤垂老北堂萱。
事己如此,若再踌躇,更多羁绊,不免望空,拜别妈妈,就此洁身远遁者。(拜介)
(北上小楼)譬明珠掌上圆,倏朝露草头捐,枉费你襁褓怀胎,乳■提携,不能彀奉养天年。却也如死别生离,形消骨化,声吞气咽。(掩泪介)禁不住望庭帏,泪痕如线。
也罢,我想此去,直如行云流水,岩谷栖神,蓬莱放眼,好不洒落也!(南扑灯蛾)放怀处蓬壶清浅,赏心时碧城隐现。且中著秦女筝,还鼓著湘娥瑟。笑指著云中鸡犬,试涉历玉枢宫殿。任流连紫府云烟,莫怨在尘凡小憩,也算是抽身石火烛居先。
(驭空下,旦丑上)嫂嫂,你不信,我同你去看来。姊姊,姊姊,嗄!那里去了?(旦)兄弟你不要忙,吃了那天生茯苓,自必成仙去了也。
(北尾)念西池早赴蟠桃宴,悔不当初艺共联,且待他跨鹤归来话夙缘。(丑)我不信有这等寄事,快报与妈妈知道。
(同下)
●第四出传道
(末道装上 子周流几上元,避秦犹忆入桃源。山中岁月无凭记,笑看猕猴化老猿。贫道王远字方平,昨与华子期、垂壶先生同探蓬莱洞天之胜,相约东之括苍,来此已是楚吴分野之地,你看权衡争耀,牛女联辉,风气和平,人民安乐,地无童山浊水,人多女织男耕,真好去处也!
(【北双调】新水调)灵源奇秀出芙蓉,喷寒涛白云洞。Е江光环百雉,桥影锁双虹。暂憩游踪,问清话和谁共?
此间有一人家,祥光覆屋,善气盈庭,不免在他们前打坐片时。或有机缘导他仙路,亦未可知。(席地坐介,生上)久安东郭先生宅,新著南华弟子书,原来是位道长,何处云游至此?(末)贫道寄迹寰瀛,游神海岛,去来无定,遇合随缘,适到贵处,喜得水秀山明,地灵人杰,偶然憩止,有劳动问。(生)此间即是茅舍,敢屈仙踪,里边请坐。(末)岂敢,人生邂逅,自有前缘。(进介)请问居士上姓?(生)小生姓蔡名经,世居於此。(末)宅上还有何人?(生)老母在堂,弟兄二人,具有家室。(末)居士排次?(生)小生居长,弱弟尚在幼年。(末)我看居士道骨天成,平日作何生理?(生)学业未成,性耽岩壑,不作科名之想,略参庄老之书,念小生呵。
(驻马听)自愿疏庸,莫共高才争吐凤,栖迟亩陇,衡门闲藉白云封。常则是凝神空际慕犹龙,只怕的惊尘暗里随飞蠓。叹人生蚕化蛹,做不到老蒙庄蝴蝶嬉春梦。
敢问道长尊姓大名?(末)贫道王方平,修道有年,云游四海,适闻高论,颇有出尘之想,大凡道妙难几,仙缘各具,有志者事竟成。圣人云,至诚能化,是在神而明之,圣功以诚为始基,道术亦以诚为根本,由诚而明,以至於变化,理出中庸,事非荒诞也。
(雁儿落带得胜令)神明呼吸通,赋畀贤愚共,但只要诚求志自坚,又何须悠远心增恐。呀!你莫谓天道本无穷,人力莫相从,倘阻了凌云志,便成了下水篷。试看取中庸,道统传周孔,难得相逢,愿把元机醒聩聋。
贵乡华子期、垂壶先生,皆贫道至友,居士若有志元功,(出书介)贫道有书一函,朝夕奉行,自能变化形骸,随心所欲。功成之日,贫道自来指引,但不可畏难中辍。(生受书介)蒙师父指迷,谨遵慈训,师父请上,受弟子一拜。(拜介)
(川拨棹)徼幸煞遇仙踪,授真传,开懵懂,从此后启迪愚衷。审识宗风,喜得荷陶,脱却樊笼,纵不能一朝醒春梦,也好与两贤争伯仲。
(末)贤弟珍重,贫道就此去也。
(七弟兄)漫说是倥偬,也留下爪鸿。御长风,不须得驾轻车碧落青丝控,仙居咫尺白云峰。(生揖介末)漫劳伊长揖门前送。
(生)师父云游何处,弟子想念时,可有处找寻师父么?(末)行踪无定,来去自由,会合之期,计亦不远也。
(梅花酒)望蒹葭,白云浓,隔秋水溶溶,指几树丹枫,有雁影横空,试侧耳听寒蛩。且沽酒置幽丛,拚醉脸相逢,休笑我貌冬烘,还仗你主人翁。
(下生)难得仙缘凑巧,得遇高贤。既有真神,自当信心奉行也。
(收江南)仙踪遥盼五云中,把心香朝夕炉浓。我十年枉自陈编拥,今日得了此书,恍身临蕊宫,自有日珊珊仙骨上屏风。(下)
●第五出归省
(老旦上)不堪蔗境说康娱,雉ず朝飞惯恋雏。何事衰年苦离别,凭空失却掌中珠。老身麻姑之母,生有二子一女,长子贸易出外,次子年纪尚幼,女儿年甫十八,姑嫂入山采樵,忽然不见。据媳妇说,吃了什麽茯苓,成仙去了,究不知是真是假,教我日夜思想,泪眼乾枯。咳!儿呵,你好忍心,撇了为娘的,到何处去也?
(【北商调】集贤宾)痛娇儿望穿双眼也,经岁月,不归来。入空帏衾儿冰冷,守虚窗镜子尘埋娇,容付残夜星霜,余晕恋满地蒿莱,最伤心片石沈大海。一霎时地角天涯,便算你居然成正果,却教我何处访天台?
(贴内穿绣服外罩敝衣上)惟能止孝堪修道,极不忘情始证仙。我麻姑,自那日漏泄机关,决然舍弃一切,洁身而去,各处云游,到了青城地方,颇堪栖止,潜真修道,不觉教年,万般人事,不系怀来,一念生身,便多萦扰,不免再返宣城,省视老母一回,来此巳是,你看母亲倚闾盼望,泪眼未乾,好难摆布也!(逍遥乐)萱花健在,梓里依然,柴门未改,费尽嘘ㄉ,又何曾省识去来,反惹出离别闲愁老运乖!怎一霎神情疲惫,恨不能同乘黄鹤,共跨青鸾,侍养蓬莱。
(进介)母亲,孩儿回来了。(老旦睁目介)阿嗄!我的娇儿吓,我莫非梦中见著你了?(贴)母亲,梦亦如真,真亦是梦,何必苦苦计较?(老旦呆介)儿阿,你果莫是成了仙了,为何我如此悲戚,你反说这些神话?(贴)非也,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一切悲欢离合,请母亲置之度外,以养天年。(老旦)阿嗄儿阿,自你那日去后,我为娘的,哪一日不找寻你几遍,痛哭你几番呵!
(金菊香)想当日怀中结就蚌珠胎,乳■殷勤保抱来。原想乐桑榆南风歌凯,不承望顿失裙钗,好教我孤栖运,老来挨。
(贴)母亲不必愁烦,且自排遣。(老旦)儿阿,你去了几时,到底在何处栖身?(贴)母亲问儿的行止委?
(醋芦葫)渡淮波,千里遥,认齐烟,九点排,拓胸襟,崧高贷峻天开。纳须弥别成间世界,听松风竹籁,乐幽栖飞不到软红埃。
(老旦)儿阿,你难道不要吃的么?(贴)儿自有那吃的咧。
(么篇)吸云根,登翠峰,摘星精,上鹿台,出天厨,麟肝凤髓蚪胎,喜监梅羹汤调鼎鼐,佐尧葱舜薤更,盘餮相饷有同侪。
(老旦)咳!儿阿,吃的是有了,你看这穿的衣裳,垢敝如此,脱下来,为娘的与你浆洗乾净。(贴自愿拂拭脱去旧衣介,老旦惊介)怎么这衣服顿然鲜艳如此,是锦是罗?真目所未睹也!
(梧叶儿)却才见针纫绽,怎变成锦绣裁?教人转眼费疑猜。(细瞧介)莫道俺聋聩,难分他黑白,真惊诧,类优俳。(我这样年纪从不曾见过,)再不图身经老迈,这真是诧异极了!(旦丑同上)山中樵响歇,堂上语声奇。(旦)婆婆,阿嗄,小姑几时来的?教我们那一日不想你!(丑)姊姊你回来了,这番要教我驱鸟鹊的法儿。(贴)嫂嫂,我未尝不思念母亲,奈那日被兄弟看破,恐传为异闻,不得不隐去了。(老旦)媳妇,他回来时,衣服垢敝,我教他脱下浆洗浆洗,他一经拂拭,鲜艳如此,岂不是奇事!(旦)这是神仙变幻之术,小姑此来,是何意见?(贴)嫂嫂,(后庭花)做神仙理不乖,念慈亲忍去怀。纵然是间富贵能抛撇,要把那大纲常仍担待,任调谐,忘不了生身,生身恩大,浚灵源,频自揩,抚灵根,频自栽,保天倪同雪皑。灭天伦以雾霾,踏破了双草鞋,丢不掉恩如海。顾复之恩,岂能抛却?妹此来略慰母心,然亦不能久侍。母亲,孩儿炼得丹丸一粒,敬为母寿,服之自能加健,儿不复再履尘世,俟母亲天年尽日,自有相见之期,切勿再自悲苦。
(青哥儿)早起后,听山中山中清籁;晚来时,看溪边溪边残霭。乐得个岁月嬉游畅老怀,放眼亭台,信口谈谐,竹杖携来,山果尝来,访邻翁村媪,话因由,乐耆艾。嫂嫂好生侍奉母亲,我亦不能久恋了。(老旦)儿阿,你莫非又要去了?(贴)儿有道友相约,只好拜别了。(拜介)
(浪里来煞)到人间一响才,别慈亲双膝拜,这前缘注定总应该,盼庭帏忍将清泪洒。怕儿女又成故态,我只得白云挥手笑颜开。(以袖自障下,老旦)阿嗄我的儿吓,好容易回来,怎么一霎时又不见了?
(旦)婆婆,他既成仙,自难久留尘世,今番回来一转,巳尽孝心,他自有乐境,婆婆亦可看开,不必苦苦记念了。(老旦)媳妇所说亦是,但我亲生骨肉,如何舍得!(旦)婆婆里面歇息罢。(扶老旦)我那儿吓!(同下丑)喔呵,姊姊又跑掉了,这个驱鸟鹊的法儿,究竟不曾教我,待我抓他转来。姊姊慢走,我来了。奔下。
●第六出宦辞
(副净白须巾服上)
(【南双调】普贤歌)一官维系三十余年,领帽般般九不全。蓄意想归田囊,无一个钱。枉抱归心攒乱箭。
下官陈式,平阳人氏,由吏员出身,选授临川南城县尉。到任以来,不觉三十余年,蒙历任堂台青目,说我老成持重,操守清廉,一任留一任。如今年纪有了,官亦做不得了,想回家去,既无宦囊,又无川资,我想恋栈,岂我辈所为?不如辞官引退,再作计较。已蒙上宪批准,无官一身轻,由我自行自在。闻得此间西门外有一人家,去城不远,姓蔡名经,传说他家有仙人来往,不知是真是假,若果有之,我便搬去,与他为邻,早晚能遇仙人,修个长生不老之术,强於做这个小官。说得有理,不免步行而去,访著他,问个端的也好。
(销金帐)腰肢尚健,缓步凭消遣。出重ウ,循陇亩,却好这般平坦,这般幽远。风光掩映,掩映银屏翠,物外闲游,顿觉身轻倩。(那边这门想必是了)仙风宛然,宛然非刘即阮。
(敲门介)里面有人么?(生上)室有琴书乐,门无剥啄声。(见介)原来是陈老父师。(副净)岂敢岂敢!(生)里面请坐。(同进揖介)治生有礼,(副净)还礼,贵姓可是蔡么?(生)正是。请坐,老父师光降,有何见谕?(副净)久闻足下乐善隐居,足不出户,下官在贵处三十余年,未曾谋面,可敬之至!(生)岂敢?乡曲无知,粗足自饱,早还赋税,无事不轻易入城,故尔不曾登堂请安。(副净)好极好极,佩服佩服!下官到贵处,已历五任,年已七十有余,再不想升官发财。目今欲辞官引退,拟归故土,又乏川资,闻得贵宅曾有真仙光降,此必善气所感,下官不揣冒昧,拟与足下结邻,早晚可以叨教。
(金字令)无须轮奂,聊把茅茨翦。但堪容膝,好共琴书展。早倦游观,惟图清晏。微官畴昔奔竞,思之腼腆,回头老马惧鸣鞭,手笔远丹铅,心期乐涧泉。朝陟山川,暮赏云烟,就要买邻千万也心都愿。
(生)老父师既决意高尚,西邻适有空屋,不嫌浅陋,当为介绍。(副净)如此甚好,即烦定下,翌日举家搬来,敢问足下尊师何人?(生R师姓王,道号方平,四海云游,往来无定。(副净)相烦引进。如蒙收录,自当洗心忏悔,追步门墙。(生)师父有心济世,普度众生,老父师诚心晋谒,无不乐从也。(四块金)思度众生,方寸慈航现。思广道心,双足红尘恋。人人可学仙,念念惟从善。生死如圜,利名如电,抚心田,要显光明似团乐镜面。
(副净)领教了,今日暂别,异日再来陪话(生)有慢了,请(副净)(庆余)相逢情话多欢恰,结芳聆前缘非浅(我与你同师学道呵,)惟办取一片心坚。
(各下)
●第七出栖真
(老旦上)
(【南大石调】念奴娇序)清虚幻相,尽风云作伴,倏然谷隐岩栖,一望梯田如画。绿迷高下东西,游戏一例承欢。翩跹歌舞,三枝珠树五铢衣,间眺赏,飞空瀑布,爽透心脾。一溪流水鲤鱼风,日日溪边守钓筒。供得老饕常果腹,熙熙乐洪。老身盱源仙姥是也,所生三子,均登仙。老身在这洪西山中,守真乐志,平生酷嗜鲤鱼,日於黎沮溪中,取二鲤为食。自入山以来,不复再食烟火,村邻老伴,未能去怀,时往来於盱江左侧,今日天气晴和,不免田游一回者。
(前腔)迢递凌空蹑ハ,喜云净天旷,微风荡漾涟漪,物外游行谁解得?思共清谈娓娓,凝睇,深锁双虹。遥联百雉,水波明灭映朝曦,惟愿取飞仙相遇,坐对忘机。
(暂下,贴上)
(前腔)摇曳,御风行空,随风飘漾,灵神相逐白云飞,何处是山陬海角天涯相期?水石清幽,烟霞旷朗,别将心境癖町畦。端的是仙心妙契,各具灵机。小仙麻姑,自宣城飞隐以来,云游四海,小憩青城,情不忘于老母,特回家省视一番。今复御气南游,过浔阳,越庐阜,来此临川郡属,水木清华,山岚幽秀,因此按下云头,瞻眺一回者。
(前腔)差喜。临水山光,依城树色,高低浓翠扑人衣,定有人含贞隐耀栖迟。心知,守璞丹房,结邻黄石,餐霞吸露养天倪,愿学个歌薇采蕨,并美夷齐。(老旦上)风云期会合,烟水结因缘。仙姑,何处云游至此?(贴)仙姥有礼。小仙麻姑,自幼潜真得道,四海云游,来到贵乡,见水木清华,山岚幽秀,必有同心道友,特来奉访。(老旦)岂敢,老身名盱源仙姥,世居此邦,所生三子,均登仙。老身不事远游,便在洪西山中,乐道自喜,仙姑既爱此山,那边有个小有洞天,颇堪栖息,何不暂驻高踪,早晚亦可叨教?(贴)如此甚好,就烦指引,往小有洞天一叙。(老旦)请,老身引导。
(古轮台)手同携,两人把袂过渔矶,相逢倾盖心相许,似夙缘重缔,岩洞分居何,异芝兰同契。晚吸清风,朝餐鲜露,各将道妙养天机。还羡你淤泥不染,灵葩生就独芳菲,畅好是美景良辰,携壶载酒,囊琴望月,朝夕永相依。(作到介)仙姑,你看这洞,清虚深邃,雅称你仙肌道骨此幽栖。
(贴)多谢指教,我们藉草为茵,小坐片时。(同席地坐介,贴)
(前腔)知希,我和你道惬心怡,想人世碌碌庸庸,原如蜗寄,不比俺空诸所有,打叠乾坤一气。笑补屋牵萝,缝裳裂芰,枉留痕迹。尽逍遥,随处羁栖,况鼓吹松篁,笑谈猿鹤,别有高风写意,画境惬襟期,心还喜两,山风雨护岩扉。(老旦)且请少憩,老身暂别,再来奉候。(贴)不敢,明日自当奉访,请了。(老旦)请了。
(各下)
●第八出会宴
(生上)低徊圯上寻黄石,洒扫庭前待白云。小生蔡经,奉师父法旨,定於七月七日,降临我家,为此约定陈官长,谨扫庭除以待。(副净持帚上)早收衙署弯腰技,来觅门墙高足人。蔡兄,(生)陈父师来了,(副净)蔡兄,我们以后兄弟相称,这官场称呼,实也听得厌烦了。(生H蒙见谕,敢不遵命,你的年纪大了,我竟称为兄长如何?(副净)好极,我也不客气,竟呼你兄弟便了。(生)我奉师父法旨,今日驾临,我们小心扫除伺侯则个。(暂下,杂扮众将执各色)(旗帜前列虎豹各兽,青龙驾车,引末平天冠红袍,带剑羽盖上贴。杂扮二道童随上)
(【北仙吕】点绛唇)翠辇龙骧,天风骀荡,排仙仗,咫尺扶桑,虚步凌清旷。芝盖青旗映晓霞,星桥灵鹊正喧哗。吴头楚尾东南会,遥指盱江路不赊。吾乃王方平,与弟子蔡经相约,七月七日,降临他家,今巳届期,侍从们,驾起云头,往盱江去者。(众)领法旨。(云童舞上绕行介,合)
(混江龙)白云飞漾,蓬莱高处认微茫,这见那九州烟隐,四大云镶,雾霭三山遮阆苑,峰攒五老现庐匡,隐隐的画栋卷珠帘,渐渐的飞瀑悬青嶂,你看那风光耸秀,桥影横双。
(众)巳到盱江了。(末)按下云头者,(云童下,生、副净上跪介)弟子们迎接师父!(末下车介)侍从们回避,(众下,道童随末进,中坐副净远跪介,生)弟子迎接稽迟,求师父恕罪。(末)阶下跪者何人?(生)此间县尉陈式,近已弃官,诚心求道,愿列门墙,望师父收录。(末)吾道最广,无不收容,既洁诚而来,便在弟子之列。(副净)师父在上,弟子拜见。(末)我有符一道,你可谨佩在身,自能消灾锡福。(副净接介)多谢师父(末)听俺分咐。
(油胡芦)自古薪传具典章,道心微,功用彰,要调和元气协阴阳,莫把心儿放。常使怀来畅,奉行时氵页至诚,用功时戒怠忘。扫除一切闲思想,切莫要容易陆庄荒。
(副净)谨遵师父钧诲(末)童儿过来(杂)有。(末)你可遣人与麻姑相闻,言某敬报,久不行民间,今来在此,想麻姑能暂来也。(杂)领法旨,(下,旦、小旦扶老旦上拜介)老朽参见师父,(末起介)院君请起,可喜近来益觉康健。(老旦)皆托师父洪庇。(下末)童儿,(杂)有,(末)命将行厨整备,俟麻姑到来,即可开宴。(杂)领法旨。(四将执鞭,四女执幡,二侍女随贴推髻彩衣乘青鸾上)
(天下乐)清浅蓬壶洞八窗,尽消受,朝云暮雨凉。御长风,过汉江,弄青蛇双袖中,跨文鸾,五云上。(你看那边便是小有洞天了)恍惚似学吹笙返故乡。(作到介,杂上)麻仙到了,(末出迎介)喜降仙踪,曷胜欣幸!(贴下,骑介)辱蒙宠召,尚愧稽迟。(对众介)退下。(众下,侍女同进介,末)惭无美膳,有亵芳仪,童儿摆宴。(贴)遽叨盛馔,深切歉怀。(末)岂敢!(分两席设杯箸,贴右末左坐介,杂)上宴。(合)
(那吒令)郁蒸蒸酒香,泛霞光玉觞,美甘甘味尝,出天厨上方。数珍品少双,擗麒麟脯良,看美膳尽离奇,果食前盈方丈,又何须问寻常玉液琼浆。(末)蔡经过来,吾酒出天厨,其味醇酿,非世人所宜饮。今当以水和之,可遍饮家人。(生)多谢师父。(贴)接待以来,是东海三为桑田,向间蓬莱水,乃浅於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陆陵乎?(末)圣人在上,飞复扬尘也。(贴)(鹊踏枝)才看他树女桑,忽然间海波狂,到头来没把持,转眼间增凄怆。叹世上无穷风浪,笑人生着甚饥荒。
(末对生、副净介)过来见了仙姑,(生副净叩介,贴)此皆高足乎?(末)然也。一是此间地主蔡经,一是邻居陈式。(贴H是地主,尊眷可相见乎?(生下,引老旦、旦上)参见仙姑。(贴拱手介,小旦后上,贴摇手介)此女弗前,莫是新产?(老旦)不敢相瞒,产后尚未弥月。(贴取米遥掷介,老旦拾介)这真奇事,怎么生米掷地,粒粒皆成丹砂?(末笑介)姑尚年少,予了不喜作此狡狯。(贴笑介)聊以解禳耳。(老旦同小旦下,贴)
(寄生草)将米粒,排山阵,借丹砂,护血光。也不是凭他幻术淆真相,留将巧技招虚谤。多只为恐沾不净来魔障,因此上小施奇异博轩渠,大家快乐都无恙。
(各笑起介)今日可谓盛会矣。(撤筵下,合)
(赚煞尾)说风光世所无,论豪华人皆让。况逢着天空地旷,牛女今朝良会畅。喜孜孜鹊架桥梁渡,空江月,色微茫,归路犹余酒气芳,趁秋风送凉,向长空挹来,从此后流传佳话在盱江。
(各侍从均上,末登车,贴乘鸾,云童上舞绕场下,生、副净送介,副净)兄弟今日这般富贵气象,我做了一辈子官,伺候上司,倒也不少,哪里见过这种局面。这才是神仙的富贵,与世上不同,可敬可羡!(生)正是。各下
●第九出鞭背
(老旦上)(浣溪沙)重结仙因是夙缘,旌旗裘马各翩翩。耳中鼓乐尽喧阗,麟脯浓香犹扑鼻,蚁醅残晕尚留颧,长生有诀乐余年。昨日王师父,同麻姑仙降临我家,旌旆飞扬,鼓乐暄扰,奇禽异兽,骇目惊心。侍从如云,教人目不暇接,老身这般年纪,遇着这般盛会,好生侥幸也!
(【南中吕】好事近)双眼拭模糊,望云端如火如荼,军容炫赫,俨然大将规模。欢呼!只见旌旗飞舞,泪长空,有龙凤鸳雏,千夫,纷纭卤簿,尽雄擐铠甲,武耀锟钅吾。
王师父容貌魁伟,本是英烈丈夫,奇在麻姑仙子,轻盈袅娜,只一十七八女子,亦复鸾凤翱翔,驺从云列,真令人可惊可喜也!
(泣颜回)秋水簇红芙,锦鸳鸯四面相扶。天风遥引,步虚声离了蓬壶。粉样宫奴,似祥云几朵把神光护。听和鸣,乘两翼青鸾,作前呼,排一对金鸟。后来排宴之盛,更难方亻疑,美酒流馨,珍肴喷雾,多不可名,师父赐我们天厨上酒,真生平未尝之味也。
(么篇Q酿迈醍醐,胜山中千日清沽。天厨玉液,正难方琥珀珊瑚。色映冰壶,恍琼瑶几缕流霞Ё,守青州擢郡甘泉醉,黄封迷路元都。
(生上)一家有福叨仙酝,千载何人继盛筵。母亲拜揖。(老旦)儿嗄,昨日之会,真是千载难逢,我家何修而得此!(生)正是。(老旦)王师父来过几次,我略知梗概,那麻姑仙,是怎样来历,我未敢动问,儿可说与我知道。(生)母亲听禀。
(锦缠道)这仙姑,住宣城名山上都,姑嫂事樵苏,日经由长松老坞,人也仙乎。见婴儿凌波展步,捉将来如鱼游釜,美味胜醍醐,仙缘猝遇,山禽任意呼,从此云驾,不闻他成仙得道藉修途。
(老旦)原来他成仙如此之易!(生)母亲,看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掷米成砂,便是游戏,师父说他年少狡狯,孩儿见他手爪如许之长,(作搔背介,末道装立椅上,杂扮金甲神执鞭旁立介,生)若背痒时,得此人爪爬背,岂不大佳。(末)护法神,为我鞭其背。(杂打下生跌倒介)阿吓,痛杀我也!(末下,中立介)麻姑乃神人,汝何忽谓其爪可以爬背耶?(生起跪介)弟子知罪,求师父饶恕。(老旦)求师父饶恕孩儿,老身正因他语言无状,欲加训责。巳蒙师父责罚,罪所应得,可为子弟之轻薄者戒。
(普天乐)儆轻佻,惩凌侮,挽颓俗,遵先路。便遭逢一霎金鞭,是吾师爱胜悬蒲威,伸夏楚,令旁人悚然粟起肌肤。
(末)院君之言是也,蔡经以后,必须洗心涤虑,不可辄动妄念,虽然,吾鞭不可妄得也。
(古轮台)胜天吴,大江曾断水声粗,中途可令雄心鼓,双龙驱雾,九节编蒲,可肝胆向人倾吐,立懦廉顽,英风时露,是阴阳锻炼出洪炉功非旦暮,肯凭空施到庸奴。(况我呵)归神炼气,返虚入浑,不形嗔怒,灌顶代醍醐,(愿你此后吓)不膺俗虑堕凡夫。
(生)多谢师父。(末下老旦)我正说你不该胡言乱道,果被师父知觉,应该吃此一鞭。(生低头不语介老旦下生左右望介)惭愧惭愧,我不过一时戏言,谁知惹出一场大祸,几乎唬煞。(抚背介)
(尾声)关疼痒,剥肌肤,忽惹无端鞭朴。(从此后)力戒欺心免罪辜。正是动念一毫休妄诞,举头三尺有神明。惭愧惭愧!(摇头下)
●第十出鉴心
(副净上)
(【南仙吕】八声甘州_门弟子,笑微官薄俸,贱职卑司,如今洒脱,不教弯腰肢。(我陈式,辞官以来,日兴蔡经兄弟,修练修练,颇觉精神较前健旺,纵不能成仙,也可延年却病。)虽未必凌空御气排双翅,也许我守分安常乐四时,喜良有磋切相资。
这几日蔡经兄弟不曾过来,闻得师父又到过他家,且闻得吃了师父一鞭,不知为了甚事,待他过来,问个端的。(生上)惊魂犹未定,同气且相联。兄长,几日没有见了。(副净)兄弟来了,我正在此想你,闻说你吃了师父一鞭,到底为了甚事(生)说来可笑,原是自取其咎,我那日看见麻姑仙指爪甚长,我戏言道,背痒时请他爬搔爬搔,岂不大妙。(副净)这倒原是好的。(生)哪知被师父得知,在我背上打了一鞭。(副净)原来为此。据你说来,这背上的养不曾搔着,那背上的疾倒捱着了。(生)真是笑话。(副净)兄弟你受了惊了,今日在我家便饭,可没有师父那等阔酒席,不过与你压压惊。(生)不要费事。(副净)待我先去泡碗茶来。(执杯介)兄弟,你受得起那一鞭,也算一条好汉。(生)休得取笑。(副净)我如今请一位好汉来陪你。(生)在哪里?(副净)在这杯中。(生)是那个?(副净)是武松。(生)怎么讲?(副净)这茶是武彝松萝两样泡的。(生)原来如此。(副净)兄弟,你知道我没有钱,不过是山中的蔬菜。(生)好极。(副净)第一味是生茯苓。(生)这是麻姑吃了成仙的,你哪里得来?(副净)我有。养血调元,阴阳并补,对你的症候的。(生)取笑了。(副净)不是药,是生姜伏姜煮乌菱角,第二味是阿胶。(生)太腻了。(副净)气血兼治,筋骨增强,也对你症候的。(生)又取笑了。(副净)不是药,是蒿蕖笋,炒茭白,第三味是白芷。(生)这怎么吃?(副净)祛风定神,也对症的。不是药,是荸荠拦紫菜,第四味是黄芩。(生)苦的狠。(副净)怕热血凝滞,要他凉解凉解。(生)又取笑了。(副净)不是药,是黄花菜炒水芹,末了一味,是目下时兴的好菜。(生)是什么?(副净)阿芙蓉。(生)这样吃不得,是害人的。(副净,不是鸦片烟,是乌鱼蛋蒸芙蓉膏,岂不是一样大荤?(末上)(前腔)蚩蚩,愚民蠢若斯,似冻蝇钻纸,暮■成市,怎能彀痴聋唤醒?狂吼青狮。我王方平,度世有心,济人乏术,只因此心不正,上乘难几,看遍世人,熏蒸利欲者,积蠹难除,乏骛声名者,放豚相逐,哪里有一个心端居正位,纵欲大发慈悲,亦苦难于挽救,今日御风而来,又到盱江地面,不免往弟子陈式家,小憩片时。(生副净见介)迎接师父。(末进,中坐介)尔等既皈吾道,应事真修,蔡经从学有年,可望渐臻大道。陈式甘弃微官,诚心来学,其志亦可嘉也。功名敝屣甘撇弃,还要诚正端居祛妄私,渑淄认分明,清蜀分支。
(副净)弟子诚心求道,愿师父赐以真传,加之严训。(末起介)此时日当正中,你可向日而立,待我看来。(副净)中立,末从后瞧介)惜乎居心不正,难作上仙,当授尔地上主者之职。咳!人心之不正如是,我想薪传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大学云:“欲诚其意者,先正其心。”自古及今,此心多不能正,是故道统相属,能有几人?其余皆有难言之隐也。
(甘州解酲)田芜总在■,是偏之为害,放即成私,纵谈忠说孝,怕扪心各样参差。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才把心放正了,可见心正之难如此!而况下此者乎,奸雄妄为由放恣,便是那正直逾闲也蔓滋,防瞻视有千秋史笔,活画妍媸。
我与你灵符一道,并书一卷,尔可谨藏箱箧,此不能令君度世,可令君竟寿出百岁也。(副净)多谢师父。(末)
(前腔)元机寓片词,许饱暖终身凭兹文字,不可妄取人间财帛,自足温饱一生,且有济人救世之功也。长生有术,总须心地仁慈,蔡经随我云游去者。(生)谨遵师合。(同下,副净)弟子送师父,哈哈,师父对我说,君心不正,难以仙,隔着皮囊,看得见的,真是古怪,我的心,怎么为不正?以后要慢慢的挪他正来,怕永远的偏过去,正对了一句话,良心放在背后,倘有错处,师父又是一鞭,不但背疼,还兼心痛,这可不了。我从今把心窝扫除,教他归故址,不准邪想邪思来扰乱。丝如弦矢,求诸正鹄,包贯杨枝。
阿嗄不好,蔡经随着师父去了,他家里不曾晓得,问我要起人来,只不是椿无尸公案。不了,不了,快报与他家知道。急下
●第十一出献筹
(贴照前推髻被发鲜衣捧筹上)
(【南南吕】梁州贺新郎)海天空阔,烟波浩渺,遥望神山天表。贝阙珠宫,甭寒高出云霄。只见冰壶朗激,玉镜飞腾,徐步凌虚跃。乘风来去也,任逍遥。环佩声中胜侣招,银海炫玉楼耀。更仙音一派传歌啸,开寿域,会瑶岛。我麻姑,今逢王线寿诞,众仙相约,同往称觞,因此特具海屋神筹,前往西池一行。你看祥光拥护,瑞霭缤纷,想是众仙来矣!(正旦、老旦、小旦、旦同艳装上,合)
(前腔)同离仙府,来瞻灵曜。日月金银光照,相携女伴,声声佩■琼瑶,正好。星娥彩焕,玉兔耀增。灵药长生捣。霓裳同日咏,聚仙曹海上,乘风控六鳌,银海炫玉,楼耀。更仙音一派传歌啸,开寿域,会瑶岛。
(正旦)我乃三元夫人冯元礼,(老旦)我乃盱源仙姥,(小旦)我乃明星玉女,(旦)乃九疑真仙萼绿华。(合)仙姑请了。(贴)众仙请了,你听仙音缭绕,想又是各洞群仙来也。(杂、旦四人各执乐器上,合)
(前腔)谱元音,六律匀调,动遥情,八琅幽渺,听柔和琬琰,响合箫韶,尽许我招来白鹤,跨上青鸾,吹彻霜天晓。和声传协律,观鸾飘,虞陛风薰手自招,珠头烂玉,衡耀。看灵枢宝殿辉云表,歌琪树颂瑶草。
(杂)我乃王子登,(杂)我乃董双成,(杂)我乃许飞琼,(杂)我乃婉凌华,(合)众位仙真请了。(各旦)请了,今逢王母寿诞,我等一同前往称祝,就此跨海往西池去者。(众应)请(合唱)
(前腔)涉沧溟,同上灵霄过华岳,齐登仙峤。有飚车导引,羽盖招邀,更喜的鸾笙凤■,露冕星冠,一色文明照,跄跄还济济,整云翘,虚步凌风瑞霭飘。珠斗烂玉,衡耀。看灵枢宝殿辉云表,歌琪树,颂瑶草。(暂下,云童舞上毕,四仙女引老旦王母上)
(【仙吕】八声甘州)风和日杲,正花香浓李,果熟蟠桃,点缀华筵。喜值春深蓬岛,流霞浓护青云履,仙露轻浮紫玉瓢。鲜新,映庭除翡翠兰苕。耿耿星精耀斗枢,西方正位合祥符。大挠甲子何堪算,阅尽灵椿树几株。吾乃九灵太妙龟山元君西池王母是也,久镇坤维,欣占兑悦,虞廷干羽,曾留益地之图,汉室冠裳,同坐上元之宴,尊作女仙之长。宝录云屯,慎持阴教之权,金滕霞烂,今值悬弧令旦,正逢开宴良辰,一片仙音,想是各处群仙来也。(众仙上)延厘诗咏南山寿,(贴上)祝嘏筹添海屋多,(合)王母在上,小仙等一同叩祝,愿王母圣寿无疆。(老旦)众仙少礼,(八仙左右分立,贴)今逢王母圣诞,无以为敬,愿献海屋神筹一束,理参皇极,道阐珍符,寓循环不已之元极,卜王母增益无疆之寿算也。
(赚)太始名标,比七政璇玑道妙高。极关巧,乾坤清气个中包。仗灵苗,试看取五行生克参微渺。二曜回旋定昼宵,元机奥,生生不已凭天造,愿春长好,愿春长好。
(老旦)生受仙姑,(侍女收筹介,老旦)侍女们就此排筵,与众仙同饮福寿。
(侍女)领法旨。(排三筵,王母正坐,贴旁坐八仙,分左右二席合唱)
(解三酲)会仙侣,尊开玛瑙,敞华筵,酒熟葡萄,瑶池日暖春先到。摘鲜果,献蟠桃,飞觞共醉千秋酿,舞袖匀翻百寿绦。仙风导听,鸾凤齐奏,响遏层霄。
(杂旦四人起介)小仙等愿各献所长,以博一笑。(老旦)如此甚好,子登弹八琅之敖,双成吹云和之笙,飞琼鼓震灵之簧,凌华拊五灵之石,法婴齐上,同奏元灵之曲。(四杂扮云童跳舞上,合)
(前腔)调律吕,新声缥缈,合阴阳,雅韵清超,虞韶夏舞徵同调。裂云石,引风涛,八音节奏天机寓,六代宫悬秘义包。真元妙,恍天随神遇,水净山高。(老旦)妙哉!此钧天广乐也。(众起撤筵下,合)
(尾声)振仙音,非凡调,人间争得此逍遥。还羡他,寿算筹添海屋高。(老且下,众叙次同下)
●第十二出释篆
(副净上W子逍遥近两周,一生安乐绝无忧。双擎妙手能鬼,但到人家病即瘳。小老陈式,自从师父授我灵符一道,传我秘书一卷,要驱虐鬼,胜于子章髑髅;要逐邪魔,快于神丹古剑,因此颇著声名,十家九却巳。彀应酬,大家酬谢酬谢。汔可小康,今巳一百岁了,精神颇健,蔡家兄弟,那日随了师父云游,也曾回来过几次,蒙师父垂念老迈,教兄弟带有书信前来,或则形同蝌蚪,成则状类虫鱼,我这六书的工夫,又不大讲究,只得焚香供养,我想其中必有元机妙理。今日天气晴和,不免焚起香来,一封封寻绎一番,有何不可。
(【北南吕】一枝花)心香至诚,手札排端整。试参无上理,如读太元经。仗一片心灵,把至道环中证。神机册外明,有心去求绛帐渊源,特意来觅黄庭趣兴。
(生上)养成野鹤闲云性,携到朱文绿字书。兄长久违了,(副净)兄弟从何处来?(生)师父与道友同游华岳,濒行命我回来一转,师父有书,命达兄长(付书副净接介)我正在此焚香,细读师父谕言,待我拜过,一同拆看。(拜介,接书介)兄弟,你跟随师父许久,师父的这些篆文,你自然多识得了,可念与我听听。(生)亦多半不能认识,我们一同看来。(同坐看介,生)
(梁州第七)看笔阵纵横间,鸾翔凤舞;看毫端飞洒处,岳峙渊亭,森森露气秋风冷。好一似盘空雕下,好一似顾影鸿惊;上追来高风仓颉,下参来健笔阳冰。(副净)兄弟,你说的师父书法之妙,倒底写些什么,说来我听听。(生)不过是加餐饭,努力平生,用工夫,锐志修名,还要驱鬼魅,力斩妖精。儆淫邪尽化私营,治膏肓勤护生灵,祥祯永庆,身臻上寿由前定。到头来归清净,一笑骖鸾大梦醒,那时节携手苍冥。
(副净)原来如此,多是劝我的好话。阿弥陀佛!亏得你来,教我一辈子,也认不出这篆文来。
(骂玉郎)勤修随处遵题命,行好事,乐长生,萧闲早许怡天性。既不受利名拘,那裹将兴亡记,巳早把悲欢摒。
兄弟,你跟随师父,做些什么呢?(生)我么?
(感皇恩)无非是,啸傲沧溟,跣濯簪缨,朝露浣衣裾,清风生酒,明月照行■。看过了庾岭梅,尝到了珠圭荔,写遍了剡溪藤。
(副净)有趣有趣!怎么师父不肯带我去游玩游玩?(生)为日方长,自有同游之日,况兄长呵!(采茶歌 天保,享遐龄,衍箕畴,荷休徵,乐得个逍遥岁月自怡情。(副净)兄弟,说得不差,还要请教,我但知师父姓王,道号方平,不知他大名,是个甚字,(生)师父大名,是个远字,(副净)喔!是个远字,我想想看,千字文中,好像有的。旷野荒原绵邈接,杳冥岩岫望中呈。
(生)哈哈不错,小弟失陪了。(副净)你便要去么?(生)回家一转就走。(副净)如此与我多多拜上师父,(生下,副净)他师徒二人,云游四海,好不有趣,想他二人呵!
(煞尾)花朝月夕凭消领,圆峤方壶任醉醒。仿佛冥鸿高举浑无定,游神遍太清。静养存真性,似两朵间云,相逐在太华峰顶。
做神仙,真快活!真快活!笑下。
●第十三出广教
(外白须道装执拂杂童儿随上)呼吸通元气,神光满太清。丹炉分水火,武库习刀兵。松骨凌风健,蒲轮指日迎。山灵留瑞霭,记取奏缑笙。贫道邓思,表字紫阳,南城人也。今当大唐开元之岁,贫道在这麻姑山,习道有年。自汉以来,相传麻姑仙栖息于此,山小有洞天,得道证果,因此名山。贫道重加修葺,静养天真,抱一含元,顺春夏秋冬四时之气,潜贞隐耀,取山川草木百物之精,■练戈甲于胸中,却有吐气如虹景象,消领烟霞于世外,不露御风跨鹤端倪,只是星现材枪,地临猃狁,变生沙寒,屈指西戎之蠢动惊人,卫乏干城,关心北阙之鸾音及我,且到其时,再作道理,今日乃登坛说法之期,童儿过来,(杂)有(外)传齐各位师兄,卜坛听讲。(杂)是,(下外)
(【南南吕】梧桐树)神山可共游,福地非无偶。一点灵台保,护逾琼玖,真诠桂父传,善果茅君授,供养元芝,共把真香嗅,听灵和一片仙音奏。(暂下,末生净副净旦俱道装同上,合)
(东瓯令)翻玉笥,练吴钩,吐纳风云摄斗牛。桃花芝草千年寿,龙虎探,庚申守,贞元要诀个中求,功业盼千秋。
(末)贫道谭仙严,(生)贫道史元洞,(净)贫道左通元,(副净)贫道邹郁华,(旦)贫道黎琼仙,(众)请了,(末)今日师父登坛说法,我等同去听讲。(众)请。(二道童执笏执剑引外持拂冠袍上)
(大圣乐'心田自有丹邱,充元神,弥宇宙。碧幢乌悖宜穷究,投至药,在真修,参天两地乘除算,主宰天君根本求。何来狮吼,试听我金牌震响,警动虚舟。
(登坛介,众)参见师父,(两旁立介,外拍令牌介)尔等听者,丹府何在?只在一心,浮尘不染,灵源自寻,中如止水,空虚则明,包藏道义,罗列甲兵,练气练形,捷于雷霆,瞬息万里,出冥入冥,(拍牌介)尔等上观,(杂扮金甲神高立外后众仰视介,杂下,众)师父道行高妙,弟子等不可及也,(外)形者,气之所积,是以老君一气化三清也。
(解三酲)吐为虹,攸周九有,猛凌霄,可曳千牛,精神到处无遗漏,似壮往,却夷犹,此中妙契凭心得,欲付薪传转口柔,灵光透。果仙缘许证,即在龙湫。
(童报介)报知师父,池内红莲,变为碧色矣!(外)此麻姑幻术之遗也。(前腔)凝碧池,管弦新奏。遍山川,恩泽同流。荷香远共苍■斗,梧井淡,藓阶幽。浑疑春草平拖际,莫是朱缨误看否?波纹皱看,鳞鳞水色,上下相侔。(童报介)报知师父,碧莲又转为白色矣!(外)徒弟们知道,此返朴还真之证也!
(前腔)惟知止,无妨黑守;识生虚,须恃明投。悟来绘事甘居后,贲堪占,湿无忧。严霜任打蓬茅宅,明月常辉芦荻洲,期无垢。圭如有玷毕,世贻羞。(众)谢师父明训,(丑扮太监执诏,杂引上)星轺辞帝陛,天语达仙乡,这裹是了,孩子们通报,(杂)有人么?(童出介)那里来的,(杂)皇帝天使到了,(童照报外率众出迎介,外)不知在使到来,有失远迎,多多得罪,(丑)岂敢!(进中立介)皇帝有诏,跪听宣读。(众跪介)万岁!(丑读介)朕惟函关著录,谈元尊道德之经,虞陛呈图,益地广神仙之术,自来高躅,多在深山,闻有麻姑山紫阳道人邓思者,九转丹成,七飞诀练,紫云腾彩,巳班列于地行仙。玉箧储谋,更识超乎天下士。今值西戎多故,北阙厉忧,明诏特颁,仙踪速莅。其膺大同殿教授之职,霞餐露吸,早传道妙于山中。虎变鹰扬,更著勋猷于闲外,勉尔奇绩,副朕殷怀,钦哉!谢恩。(外)万万岁!(众起介,外)天使远劳,请里面少憩。待贫道收拾行装,一同进京。(丑)如此甚好!(下外)徒弟们,今日皇帝之召,我巳知之,此行必不能免,将来这麻姑山,自有兴复之日,算来还仗你们住持坛庙,你可谨记。(众)谨遵师父法旨。(外)听吾分付。
(前腔)香火地,相期不朽;秀灵区,煞是无俦,有神明拥护根基厚,松涛劲,竹韵幽,禽声绕树仙音合,瀑布飞空雅韵流。(这山中莫说别的)便是那麻姑酒,也出自灵源仙脉,足寿千秋。
我亦无庸多嘱,明日便随天使入京去矣。(下末)听师父嘱咐,似此番去后,不复归来,道妙真难预测也!
(余音)机莫知,情难叩。无端离合等泡沤,也只好野鹤闲云任去留。同下
●第十四出建坛
(老生冠服随从上)一麾五马守临川,公暇欣联山水缘。却垂麻姑更幽秀,喜虹风翠拥婵娟。下官颜真卿,表字清臣,琅琊临沂人也。添获科名,颇谙书法,生性刚直,易招忌嫉之声;赋质清虚,喜究阴阳之理。今由侍御,出为抚州太守差,喜民情质朴,辖境又安,日前奉到诏旨,重建麻姑仙坛,鸠工有日,计已可成。左右,打道往麻姑山去者。(众)得令。(老生)
(【南正宫】刷子序犯)非是乐寻春,为仙姑旧闾。坛宇重新,望建武诸山,层层浓翠迎人,重■,想当日严分畦畛,香风拂,江光风晕,自成画本。认山腰,凌空飞瀑乱珠喷。
(作到介,末生净副净旦同上)迎接大老爷!(老生进介)诸位道长,请示姓名。(末)贫道谭仙严。(老生)法录尊严,素所钦仰。(末)不敢。(生)贫道史元洞。(净)贫道左通元。(副净)贫道邹郁华。(老生)皆法门高弟,久耳大名。(旦)贫道黎琼仙。(老生)春秋几何?(旦)今年八十五岁。(老生W子己高,容华极少,足徵修练之纯,可喜可敬!(旦)不敢。(老生)(虞美人犯)秉师言,留明训,至理元机。两两相印,还可喜同衍心传,偕探妙谛,起予足发堪徵信,均能彀静摄天君,全真。把云霞吐吞,休说邈世期无闷。看指,日高句达帝阍。(众)不敢!(老生顾旦介)云衣振,羡童颜绿鬓守灵岩;似姑山,晴雪净无尘。
(众 处工作已完,请大老爷勘验。(老生登坛坐介)妙阿!秧田画,松梯青,飞阁凌云,高台倚日,好一座仙坛也!
(普天乐犯)绿畦排,苍峻,环竹柏,遥相亲。步虚声钟磬时闻,御天风环佩相亲。虹梁异彩飞空引,鸾驭清音向人近,绕膂檀瑞霭氤氲。歌词进,迎神送神,恍长空一声,元鹤降仙真。
(焚香拜介,起坐末送茶介,老生)诸位道长,尊师被召入都,闻役神兵,却西戎,后来怎样归真,可细细说与我知道。(末)那日家师,正与弟子们说法,忽然池中红莲变为碧色,又转为白色,即时天使到来,家师随同入都,闻在大同殿修功德,役神兵,击退西戎,皇帝极加欣奖。开元二十七年,忽见虎驾龙车,二人执节于庭中,家师曰:“此迎我也,为吾奏知,愿归葬本山,并请立麻姑庙于坛侧。”明年改葬,棺中惟有玉简香炉而已。去岁天宝五载,投龙于瀑布石池中,有黄龙见,皇帝兴感,因此增修坛宇,敢请大老爷椽笔作记,书丹勒石,以垂久远。(老生)如此取笔砚过来,(就案作书介)要终原始,当从麻姑叙起。(朱奴儿犯)稚川翁曾宣底蕴,蔡经宅屡叨佳温。麟脯馨香达闺阃,方平至,彩旗前引,威灵振。超群绝伦,播馀风,流传弟子续清芬。
自麻姑发迹于兹岭,南真遗坛于龟源,花姑表异于井山,今女道士黎琼仙,年逾八十,而容色益少,非夫地气殊异,江山炳灵,则曷由纂懿流光,若斯之盛乎?
(山渔灯犯)判仙凡,分灵蠢,似元女阴符,传授心印。况兼有地脉灵根,山辉玉韫,把洞天遗迹丹铅润。描摹出风鬟雾鬓,不用粉痕脂晕。白战须臾应笑我,碧落千秋且让君。霜毫■,纵横笔陈。记端倪,黄门急就愧无文。
记已书就,诸君靖看。(众)字挟风霜,笔跳龙虎,洵千年至宝也!
(尾声)镇山门,寿贞珉,愧乏千金贻赆,准备著一瓣心香昼夜熏。
(老生)时已不早,左右打道回衙。(众)恭送大老爷,多多简慢。(众下老生)
集唐:
户牖凭高发兴新(杜甫)月移松影守庚申(温庭筠)鸳鸯绣了从君看(元好问)耽酒成仙数十春(李商隐)(侍从随下)
集唐自题:
古碑苔字细书匀(陆龟蒙)承露盘甲帐春(李商隐)曾按瑶池白云曲(王禹)平生心迹最相亲(白居易)
其二
渔舟时问武陵人(元好问)浪迹江湖白发新(李商隐)更觉良工心独苦(杜甫)可怜无益费精神(韩愈)
此家大人,昔年权守建昌卸篆。后登麻姑山,饮麻姑酒,感兴而作也。尝谕德滋曰,梨园搬演各剧,未见麻姑仙。一上氍毹,此亦缺隐。归舟无事,倚逢按谱,成四五折,旋省复酬,应坌至遂尔,搁笔逾年,始足成之。凡十四折,篇中脚色,按麻姑仙坛记及建昌府志,改订详晰,皆实事无假,借也惟献筹一折。西王母传中有王方平,而无麻姑。世俗绘画,家尝作麻姑献筹图,祝寿者从而附会之,亦欲于冷淡中略加煊染,以新观剧之目,非羼入异说也。男德滋谨识。
香咳集选存
许夔臣纂辑
◆方芳佩,字芷斋,号怀蓼,浙江钱塘人。方宜照女中丞汪芍坡新室,著有《在璞堂稿》。
△忆西湖
清凉世界水精宫,亚字阑干面面风。今夜若教身作蝶,只应飞入藕花中。王德宜,号云芝,江苏华亭人。王绍曾,女,钱塘汪农室方芳佩媳。著有《黔中吟》。
△游观音阁
松柏青青倚涧隈,一峰影转画图开。双虹倒向天心出,乱瀑争从木杪回。未免溪山耽视听,若无人我是如来。了然莫作非非想,翠竹黄花总误猜。
◆何采,字若霞,浙江山阴人。著有《绣佛阁集》。
△游仙诗
海外有飞仙,千载炼形骨。记曾手七宝,修治古明月。无名群真班,不住金银阙。游戏乘绿云,往来甚飘忽。昨夜东南风,吹我向西北。西北乃何处,仿佛众香国。道旁盎大花,折之簪鬓侧,相逢鸾佩人,一笑不相识。
◆王琼瑶,江苏常熟人,佥宪王材任女孙徐某室,著有《任馀漫草》。
△次韵早秋杂兴
长堤杨柳叶初凋,空对秋风倦舞腰。小院露寒虫咽砌,官洒潮上水平桥。诗书尽可供吟咏,针线何妨遣暮朝。最喜嫩凉宵渐近,闲吟不叹夜无聊。
◆陆青存,字若筠,浙江钱塘人。吴孔皆继室,早寡,著有《森玉堂诗集》。
△寄长女
西风吹泪洒窗纱,回首乡关哪是家。纵使一身贫彻骨,愿留清节对梅花。
◆吴雯华,字昙素,江苏吴县人。贡生叶舒璐景鸿室,著有《有秀阁吟草》。
△归舟
归舟傍午泛匆匆,短棹轻帆趁晚风。数点飞鸦残照外,一声清磬夕阳中。山光远近和烟紫,渔火参差映水红。闲倚逢窗遥望处,湾湾新月近垂虹。(垂虹,亭名。)
◆张昂,字玉霄,浙江钱塘人。孝廉张步青女,洪文蔚室。著有《承启堂吟稿》。
△冷泉亭
此地风光自古今,落花流水任登临。泉声清静秋偏好,山势崔巍午亦阴。亭牖遥看千黛绿,松杉时拂乱云侵。俗尘到此方消息,直欲相携上碧岑。
◆严蕊珠,字绿华,江南吴江人。著有《露香阁诗草》。
△春日杂咏
帘锁炉香尽日垂,曲阑低亚坐题诗。慈亲指点桃花笑,忆否当年面时。粘天芳草翠平铺,三月江南似画图。小立溪边春■■,水中人影万花扶。薄寒天气掩窗纱,九十春光已半赊。戏剪彩幡庭畔立,教他常护未开花。如烟小雨润苔衣,花坞风酣蛱蝶飞。杨柳多情又多事,绾将春到放春归。
◆陈素,字云有,浙江海甯人,查砚北室,著有《花角楼吟抄》。
△春暮
怅望春归促,凭阑百感生。乱红铺曲径,小雨弄新晴。园笋多成竹,杨花尽作萍。韵华还一瞬,愁思倩谁平?
王玉如,云南昆明人,廉使孙春岩侧室。
△喜弟至
既见翻疑误,凝眸各审详。九年云出岫,一夕雁成行。别后沧桑换,途中日月长。旧容惊半改,乡语欢全忘。对月秋垂泪,听猿夜断肠。逢人问消息,觅便寄衣裳。剪烛心方慰,回头意转伤。自余离故土,赖尔奉高堂。感逝餐应减,思儿鬓恐霜。弟能支菽不,妹可护温凉。闻已调琴瑟,曾无弄瓦璋。当年送我处,今日遇君场。彼此皆如梦,依依两渺茫。
孙云风,字碧梧,浙江钱塘人。孙春岩长女,程某室。
△媚香楼歌
媚香楼,明末秦淮妓李香君之妆楼也。香君初为归德侯生聘妾,被选入宫,媚香楼竟废。
秦淮烟月板桥春,宿粉残脂腻水滨。翠黛红裙竞妆裹,垂杨勾惹看花人。香君生小貌无双,新筑红楼唤媚香。春影乱时花弄月,风帘开处燕归梁。盈盈十五春无主,阿母偏怜小儿女。弄玉虽居引凤台,萧郎未遇吹箫侣。公子侯生求燕好,输金欲买红儿笑。桃花春水引渔人,门前系住游仙棹。奄党纤儿想纳交,缠头故遣狡童招。哪知西子含颦拒,更比东林结社高。楼中刚耀双星色,无奈风波生顷刻。易服徙悲阿软行,重房难把台卿匿。天涯从此别情浓,锦字书凭若个通。桐树巳曾凄彩凤,绣鞋争肯放游蜂。困愁久已抛歌扇,教坊忽报君王选。啼眉拥髻下妆楼,从今风月凭谁管?柘枝旧谱唱当筵,部曲新翻燕子笺。总为圣情怜腼腆,桃花宫扇赐帘前。天子不知征战苦,风前且击催花鼓。阿监潜传铁锁开,美人犹在琼台舞。银箭声残火尚温,君王匹马出宫门。西陵空见宫人泣,南内谁招帝子魂。最是秦淮古渡头,伤心无复媚香楼。可怜一片清溪水,犹向门前呜咽流。
△山行
客思西风里,车尘暮霭间;虫声黄叶路,人语夕阳山。鸟去一何速,我行犹未还。临溪羡渔者,幽意独闲闲。
◆孙云鹤,字兰友,孙春严次女。
△宝剑篇
宝剑遗编在,挑灯击节吟。恩仇千古事,湖海一生心。气逼秋霜冷,光腾夜月沉。从军应有愿,慷慨答知音。
◆朱德容,字赵璧,浙江会稽人,祁奕禧室。
△游山
寂寞佳山水,楼台薜荔间。野桥分竹路,高树绕溪湾。径曲留琴语,杯宽破客颜。夕阳钟磬外,犹有暮云闲。
◆温慕贞,浙江鸟程人,朱时发室,早寡。著有《隐砚楼诗》。
△过宋氏园
残花摇曳一帘风,几点莓苔衬落红。最爱壁间图画好,平台栈道与山同。
◆温廉贞,慕贞妹,长兴王静甫室,早寡,诗附《隐砚楼诗》后。
△小江道中
极目春田外,离离草正肥。新帘邀过客,嫩柳趁残晖。远寺钟声细,幽溪水浪微。推篷闲望处,雏鸟傍林飞。
◆翁珠楼,字静如,江南吴县人,周五瑞室。
△初秋
暑收爽气透帘栊,翠竹青梧映碧空。镇日楼头看不厌,荷花香杂木稚风。
◆何莲鱼,浙江钱塘人。
△悲秋四首次韵(选二)
经霜秋叶半林黄,晓阁迎寒爱日光。刺绣不须思巧妙,凭阑只许见凄凉。双飞新凤有无事,十斛明珠曾否量。每恨红颜招俗累,至今贻笑苎萝香。梦裹依稀到玉京,醒来倚枕结幽情。拨残炉火甘无事,焚尽诗笺怕有名。篱菊秋荣风色冷,井梧夜落月光晶。自怜寂寞添愁绪,敢怨邻家砧杵声。
◆赵,字周初,号藕庄居士,浙江仁和人,汪上林室。著有《兰阁遗诗》。
△四时闺怨词
春愁满目踏花归,倦倚阑干泪湿衣。安得将身比杨柳,漫天作絮逐云飞。斜日晖晖映绿杨,蝉声聒耳引愁长。北窗徙倚空岑寂,孤负松风一枕凉。落叶萧萧霜满天,征衣裁就不成眠。秋怀别绪凭谁见,寒月窥人到枕前。云暗关河雪压滩,行人此夕渡桑乾。忧煎似火虽消却,鸭冷灯残不觉寒。
◆吴静,字定生,江苏昭文人,项肇基室,早寡。著有《饮冰集》。
△咏史
不学何须诋霍光,托孤寄命报先王。匡张孔马多经术,青史于今若个芳。更有名儒莽大夫,紫阳书法胜南狐。当年奇字人争问,曾识纲常二字无。
◆葛秀英,字玉贞,江苏吴县人,无锡秦淡园侧室,著有《淡香楼诗抄》。
△立秋
久苦炎威逼,欣逢夏令终。秋来梧叶里,人醉藕花中。玉露溥清晓,罗云淡碧空。甘霖仰望切,坐待满秋风。
◆张佩兰,字书,江苏江都人,真州汪文锦室。△课儿夜读纺绩更深伴未眠,不辞辛苦对青毡。看他把卷能忘倦,未免私心半爱怜。
◆钱蕙,字凝湘,江苏吴县人,别驾钱珍南女,徐■室。著有《兰馀小草》。
△吴山别墅漫成
竹篱三迳远尘氛,涧柳垂垂挂夕曛。诗思闲中多健句,兰芽午后发清氛。窗临青蟑留寒月,路绕丹崖人乱云。山野不知名利事,笑人车马自纷纭。
◆归湘,字溶溶,江苏常熟人。
△春日郊居
竹翠沙平回绝尘,澄江荇暖鸭知春。门前车马应嫌僻,镜里莺花不笑贫。几阵疏风飘柳絮,一番瘦雨净苔茵。年来种得桃千树,偷仿仙源学避秦。碧纱摇落印芭蕉,花里烹泉卷素涛。昨夜雨深催芍药,连朝日丽熟樱桃。柳丝拂路绿阴乱,麦陇翻云翠浪高。一曲洞箫良夜静,清风明月任翔翱。
◆吴柔之,字小裴,浙江钱塘人。明府吴小谷玉墀女,狄小同室。
△寄外
伊人踪迹又天涯,小别无端感岁华。千里迢遥此寒夜,一般清瘦共梅花。孤桐入爨声难辨,美玉求沽愿久赊。不为封侯缘底事,纪游诗卷向谁夸?
◆毕慧,字智珠,江苏镇洋人,毕秋帆女。
△游龙吟山馆作
龙山寒屋势玲珑,积翠纷纷落晓红。小阁恰宜围竹树,好花无奈隔帘栊。雨来云渐床头起,径仄门从水上通。还向凌霄台顶望,抱城遍插画屏风。
◆王静淑,字玉隐,号隐禅子,浙江山阴人。宗伯王季重长女,陈树室,早寡,著有《清凉集》、《青藤书屋集》。
△秋日■居
空斋度永夜,高卧一床秋。苔老浑无色,溪清不欲流。尘随红叶扫,心付懒云收。萧瑟同征雁,更深万籁休。
◆王端淑,字玉映,王秀重次女,宛平诸生丁睿子圣肇室,著有《玉映堂集》。
◇代外赠别毛大可
西冷月落板桥霜,衰柳长堤只自伤。几日穷愁兼别怨,一帆秋日带斜阳。浮云影逐离亭路,归雁声凄旅夜妆。学芙蓉江上去,黯然回首恨茫茫。
◆张灵,字湘人,江南吴县人,教谕沈蓉渔起凤侧室。
△胥江送别夫子
吹笛向江楼,春风起暮愁。何人折杨柳,江水自孤舟。薄俗无青眼,高堂有白头。临行重怅望,空作稻粱谋。
◆沈■,字蕙孙,号散花,江苏长洲人,沈<艹宾>渔女,著有《绣馀集》。
△阻风黄浦和孟韩韵
帆影落波光,迢迢水一方。潮声飞雨白,风色挟沙黄。海日生蓬岛,江篱蓑楚裳。骚人无限意,高咏独苍茫。
◆唐在东,江西南昌人,馀姚阵太守元侧室。
△答夫子见寄
一曲骊歌歌未已,征夫雨雪三千里。三干里路未云遥,妾梦同钓西江水。
◆商采,字云衣,浙江会稽人,诸生罗萼青室。著有《花间草绿窗集》。
△落花
绝色由来薄命同,惜春情绪怨春风。谁怜歌舞当筵盛,不觉芳华人镜空。海阔天空愁去路,雨沉云散泣深宫。人间惯听闲,何处雕轮驻锦丛?走马回塘细草齐,有情常自逐春啼。且教天上看成雪,敢恨人间踏作泥。红板数条村径杳,青烟一片酒旗低。纷纷蜂蝶还无数,翠阁朱楼路已迷。共道韵华上已佳,一上生负踏青鞋。四垂忽见云如幕,千尺何妨酒似淮。人号可怜偏日暮,月如无恨自天涯。流莺百啭含情甚,不为春光善遣排。淡淡斜阳欲暮时,看花犹自惜归迟。馀香不信全消日,瘦影重疑未放枝。草满长堤劳远望,山围故国剩相思。清尊短拍年年事,肠断深闺尚未知。
◆胡云英,字小霞,浙江会稽人,赵连城室。著有《环梅小住遗草》。
△秋夜坐雨答环梅主人
谯鼓咚咚漏暗传,评诗读画不成眠。一灯听雨悉如海,半榻分秋夜似年。此日尚埋和氏璧,几时先着祖生鞭。梧桐窗外鸡声咽,滴破银河倍惘然。
◆姚蕴生,江苏金山人,观察姚培和女,昆山载明府鸣球室。著有《秋琴阁诗钞》。
△楼中即目次大侄女韵
断虹收宿雨,野色卷帘浮。风起孤村暮,烟深远树秋。山光明日脚,帆影破潮头。想得凭阑处,吟情一倍幽。
◆陈兰徵,江苏上海人,国学曹承烈室。
△咏雪
敲窗片片大于叶,朔风怒吼庭堆雪。天际浓云冻不流,山头飞鸟归应绝。访友溪边棹自携,冲寒驴背花亲折。楼台金碧景全迷,惟有青松顶不灭。登高远望空茫然,四射寒光惊电掣。乱飘浅石没泥涂,隐入窗纱簇花缬。孙光小令谢家诗,当日形摹总纤屑。此时相赏耐严寒,却恐流光去如瞥。眼前清景不可失,痛扫陈言非臆说。古人白战号出奇,我亦何尝持寸铁。
◆许德馨,字如兰,号仙霞,江苏江都人。
△湖上遇雨
霏霏细雨拂长堤,十里烟浓树色迷。行尽竹西亭下路,杏花云落乱莺啼。
◆姚秀英,字云卿,江南吴县人,太史谢蕴山启昆侧室。
△游百花洲
小院墙低习柳长,绮罗香散绿池塘。花洲一曲吴江梦,仿佛风回响■廊。
◆刘淑,字芳愫,江苏荆人,东乡吴兰雪嵩梁室。著有《惠风阁诗草》。
△咏芍药
殿春花好放偏迟,红到庭西第几枝。不肯移栽妆阁畔,嫌他名字是将离。
◆沈淑英,浙江乌程人。(诗附见《黛吟草》)
△绝句
眉蹙经年不暂开,已将心事等寒灰。小鬟不解人衷曲,报道穿帘双燕来。
◆沈淑兰,浙江乌程人,淑英妹,著有《黛吟草》。
△写恨
愁云怨雨怯晨钟,情短情长总属空。此别料应难再见,他生可许更相逢。断弦不问求凰调,破镜谁怜别鹄■。多少痴呆临福地,驱魔贝叶胜青锋。
◆李赤虹,字玉文,江南昆山人,徐明府楫室。著有《梦蕉诗抄》。
△采石矶眉亭和夫子韵
蛾眉亭畔大江流,极目风烟散不收。游宦十年双短鬓,还家千里一扁舟。徽茫远近天回岸,出没参差波泛鸥。惟有青山似螺黛,夕阳闲锁古今愁。
◆邵氏,山东商河人,李某室。
△闰七夕
今夕复何夕,相逢分外欢。前言犹在耳,别泪未曾乾。天上填桥易,人间寄镜难。秋闺千里月,寂寞倚阑干。
◆周■缓,字室桢,广东海阳人。
△春水
碧波新涨大江头,两两浮鸥傍客舟。妾意亦如江上水,红尘不染自东流。
◆吴氏,安徽无为州人,谢鹤樵室。著有《梅阁小草》。△岁暮鸟啼霜落不知寒,剪烛传杯夜欲阑。冰魄光华窥几席,水仙香味袭盘餐。村荒车马经过少,岁迫亲朋聚会难。笑向东床觅佳句,良宵莫作等闲看。
◆胡慎仪,字采齐,号石兰,直隶大兴人,骆■室。著有《石兰诗抄》。
△侍蒋太夫人滕王阁小燕
章城何意遇仙俦,会向江楼纪胜游。一片夕阳红蓼岸,数声渔笛白苹洲。西山雨过岚光碧,南浦风翻雪浪浮。自愧暂依乔荫下,敢同兰桂占先筹。
◆胡慎容,字玉亭,号卧云,采齐妹,会稽鸿旦室。著有《红鹤山庄诗》。
△窥采齐姊晓妆
徘徊明镜漫凝神,个里伊谁解效颦。一树梨花一溪月,隔窗防有断魂人。
△女郎词
相呼同伴到帘帷,偷看新来客是谁。又恐被人先瞥见,却从纨扇隙中窥。
◆徐裕馨,字兰蕴,浙江钱塘人,相国文穆公女,孙程尧文室。著有《蕴兰诗草》。
△画眉
柳梢扶上晓风柔,梦醒雕阑语示休。莫向碧纱窗畔唤,美人犹是未梳头。
◆江元照,江苏丹徒人,汪筱园女弟张某室。
△渡河
不尽苍茫感,登舫破浪行。潮吞高岸失,山锁晚云轻。空阔鱼龙气,奔腾风雨声。自嗟无寸胆,虚遣梦魂惊。
◆王碧莹,山东长山人,赵载庭室。
△寒食
芳草青青柳放芽,东风摇曳几枝花。宵灯不乞邻家火,春月如波浸碧纱。
◆陈坤维,浙江人,见《樊榭山房续集》。
丁已又九月九日,厨下乏米,手检元人百家诗,付卖以供饣粥之费。手不忍释,因赋一律。
典及琴书事可知,又从架上检元诗。先人手泽飘零尽,世族生涯落魄悲。此去鸡林求易得,他年邺架借应痴。亦知长别无由见,珍重还思伴我时。
◆王瑞贞,江苏嘉定人,诸生王绂女。
△偶感
小窗无伴日悠悠,几度拈针懒复休。试问梅花何事瘦,临风应带去年愁。
◆吴凤仪,字淑英,号香楣,江苏嘉定人,诸生朱锦生室。著有《香楣小草》。
△舞婢
门巷凄清绝俗讹,蠹鱼窠里寄生涯。不堪三迳将芜后,常自抛书扫落花。
◆舒映棠,字静娟,浙江仁和人,李英室。
△重过虎跑寺
为爱只园胜,重寻旧径游。泉声疑带雨,树色尽含秋。山鸟如相识,溪云亦解留。菩提心事在,长此乐林邱。
◆张绣佛,字抱珠,江苏青浦人,金山姚惟迈室。著有《职思居诗草》。
△游横云山馆
一径穿林入,双扉面水开。有山都抱屋,无砌不封苔。云气萦山袖,风光落酒杯。到来尘境隔,何必向蓬莱。
◆许燕珍,字俨琼,号静舍,安徽合肥人,明府许其卓三女,无为州诸生汪人镇室。著有《黹馀小草》。
△春草
暖风如扇拂柴门,随意迷离发故根。得句谢塘应有梦,多情白传最销魂。青连山郭谁家树,绿到江南何处村。一抹芊绵生气满,裙腰斜掩没烧痕。深院千层未忍删,落花红衬晓莺还。萋萋入画帘栊卷,漠漠浮烟悲翠间。■■记曾行曲水,踏青准拟过春山。蒙葺却爱无人处,蝶粉蜂黄数点斑。绕遍天涯寒食过,年来底事感蹉跎。门馀南陌春情懒,送去西陵别恨多。杜宇啼残当画永,鹧鸪飞老奈愁何。油车试听诸儿女,解唱韶光缓缓歌。平命袍衤肖迥连村,仲蔚荒园雨到门。风动遥堤波乱影,泥沾野径燕留痕。斜遮苏小坟前路,远伴明妃塞上魂。采采汀洲愁日暮,清棼盈把袭兰荪。
◆孙淡霞,江苏华亭人,青浦曹策彝室,早寡。著有《焚馀草》。
△闲居
欲避嚣尘此卜居,昼长添线乐何如。松窗日瘦闲临画,薤簟风清倦枕书。只为课儿丸苦胆,每缘绣佛品佳蔬。卷帘偶向庭前望,一角晴山落草庐。
◆潘冷香,浙江乌程人。
△柳絮
曲尘风起欲何之,水北花南弄影时。拟托微波惊蝶梦,半和江雨惹蛛丝。乍添别思飞难定,旋引归心落故迟。痴绝嬉春小儿女,忽忽捉向手中吹。
◆陈广逊,字静斋,广东顺德人,何文宰室。著有《静斋小稿》。
△卜居北郊
杜陵佳句耐冥搜,真觉江村事事幽。一沼绿波供涤砚,半竿红日照梳头。已忘世态同蕉鹿,得少诗情对鹭鸥。习气消除浑不尽,明窗点笔画沧洲。
◆杨琼华,号长白,女史汉军镶黄旗人,杨重英女,满洲明新室。
戊申七月缅甸送家严还,朝恩旨垂奖有驾苏武而上之谕,恭录一首。廿载凄迟寄缅僧,累臣心迹玉壶冰。九重明诏称苏武,万古讹言说李陵。地坼金沙云尽瘴,大开铜壁铁为绳(铁绳桥名)。白头辛苦蜻蜓驿,痛哭迎亲恨未能。
◆董雪晖,江苏华亭人,姚廷銮室。
△戊辰春暮重过王园有感
旧迹重游路未迷,寒烟漠漠草萋萋。一湾流水花初落,几处垂杨鸟乱啼。访竹每怜幽径曲,看云不厌晚山低。当年旧侣今何在,倚遍雕栏日又西。
◆高幽贞,字朴素,浙江山阴人。
△嘲不识字
小小毛君重若山,两头倒执按中间。及观识字人多累,不识字人反得闲。
◆应世婉,字淑君,号蓉江,浙江仁和人,明府吴玉墀室。著有《濑玉亭稿》。
△暮春和韵
百花开过草如烟,月色窥帘分外妍。独倚栏杆延伫久,不禁清露湿华尖。
◆王素娟,字冰蟾,四川蒲江人,著有《镜阁秋声集》。
△和雪君见示之作
香飞金粟一枝枝,正值刘纲偕隐时。怪我病魔偏作敌,怜君书癖又成痴。松庭共影惊风片,竹槛茶烟乱雨丝。五字联吟聊共赏,深闺谁道不相宜。
◆桂兰玉,字蕴辉,江苏南汇人,诸生鲍彬室。
△立春日雪和闺秀曹采荇韵
青■节届颂年华,扑面寒光春欲赊。不是蓝田皆种玉,非关琼树尽开花。烹茶味美传陶宅,咏絮才高忆谢家。驴背垂鞭吟客少,陇梅早放一枝斜。
◆霍双,字贞秋,直隶东光人。
△寒食
人倚雕阑竹倚衣,女桑遥听子规啼。陌头杨柳休攀折,系住春光不许归。
◆顾莹,字素光,号青湄,江苏长洲人,顾潜夫女,无锡华惟蕃室。著有《青湄遗草》。
△咏梅
潇丽丰姿自出尘,天涯难寄一枝春。殷勤分付东风道,留取清香待主人。
◆杭澄,字清之,号筠圃,浙江仁和人,杭堇浦世骏女,弟赵万憬室,早寡。
△春日寄怀湛堂
晴烟漠漠柳丝丝,肠断春江是别时。千里相思两行泪,三年光景几篇诗。生涯似兔初营窟,踪迹如蝉不定枝。却怪天涯久留滞,何年得遂鹿门期。
◆沈蕙玉,字畹亭,江苏震泽人,贡倪倪弁江室。著有《聊一轩诗存》。
△同声歌
少小属闺闼,感君意缠绵。聘以明月珠,迎以黄金鞯。结离自今夕,誓好永百年。采兰涉秋水,荐藻奉华筵。合欢裁作被,朱丝操所弦。虽无兰蕙姿,向日呈芳妍。一身皆君有,寸心私自怜。何用答嘉惠,持以充豆笾。在天莫为云,雨落难上天。在地莫为影,日暮愁弃捐。婉变保素志,跬步称比肩。
◆陈佩,字怀玉,安徽天长人,陈于豫女,江都江宾客昱室。著有《闺房集》。
△讯程夫人病
病魔淹忽到春深,闺阁相关意不禁。半榻茶烟人寂寂,一帘花影尽沉沉。难言憔悴非诗累,最感侵苓费橐金。绿绮尘生知久闭,拂弦聊与破烦襟。
◆郑镜蓉,字玉台,福建晋安人,郑荔卿方坤女,闽县陈道敦室。
△夏晓
绿树环庭外,荷含晓露深。轩窗清若水,松竹密成阴。隙月窥残梦,疏星动晓禽。碧帆风远送,凉气逼衣襟。
◆徐媛,江南华亭人,徐十峰女。著有《绣馀草》。
△月下
仰视天无星,俯视月如霜。月正人影短,月斜人影长。
◆苏■
△咏怀次初观韵
逝水韶华又几旬,倚窗赢得两闲身。移花自是关心事,觅句生憎败意人。春梦无凭成一笑,世情提启即长颦。(原缺一联)
◆梁青笏,字芳白,江南无锡人,著有《红云楼集》。
△旧县渡河
暄色驱车疾,搴帘望眼空。河凝沙渚白,山入夕阳红。野圃人嬉岁,荒原雁落风。不禁回首望,烟树暮云中。
◆许权,字宜■,江西江州人,进士崔念陵谟室。著有《问花楼集》。
△七夕
七月七之夕,家家望斗牛。神仙不可见,凉风何飕飕。我疑天孙之巧转近拙,东西断隔难飞越。一年一度一分离,千古银河响幽咽。不须乞巧向天孙,若赐巧多愁欲绝。君不见东家力田妇,耕饣盍常相随,旦暮共苦乐,白首不分离。又不见西邻有才女,夫婿上玉堂,终年不相见,怅望悲河梁。玉露无声夜清悄,盘中盼断蛛丝达。不知巧思落谁家,只恐巧多人易老。寄语人间痴女儿,甯为其拙毋为巧。
△玩月
一种月团圆,照愁复照欢。欢愁两不着,清影上栏杆。
◆蒋葵,字冰心,江苏泰州人。
△月下梅影
轻笼淡月异浓妆,欲赋暂无白雪香。却到夜深人静后,一枝移影入回廊。
◆蒋蕙,字玉洁,冰心妹。
△雨夜梦与冰心女兄话旧醒来拈韵
幽窗闲卧不胜愁,梦逐娇痴旧地游。绣阁牵衣欣聚首,妆台倚膝倩梳头。惊魂五夜萧疏雨,分袂残更寂寞楼。枕上伤心无数泪,晓来甯忍一舒眸。
◆钱纫蕙,字秋芳,号清荫居士,江苏吴县人,太史钱中谐女,元和许子逊廷荣室。著有《清荫阁集》。
△度梨关
迨递逾梨岭,肩与胜两骖。雄关限闽越,幽境极东南。地暖常多雨,云开忽作风。乡关望不极,聊复上岩龛。
香咳集选存五
◆许孟昭,字景班,江苏元和人,许子逊女,明经沈之源室。
△秋夜曲
金剪生寒夜漏长,玉人纤手懒缝裳。素娥偏耐秋光冷,来照鸳鸯瓦上霜。
◆锺令嘉,字守箴,江西馀干人,蒋苕生士铨母。著有《柴车倦游集》。
△腊日寄铨儿
北地寒威重,怜伊客里身。音书差慰我,贫贱莫骄人。失路皆由命,安时即报亲。师言当服习,莫负诲谆谆。
汝妹依邱嫂,幽窗共食眠。穿针才学绣,识字不成篇。闺诫粗知听,童心未尽蠲。归期甯解卜,时刻掷金钱。
心情怜下第,约略似前番。官道应攀柳,家庭己树萱。恃才防暗忌,交友戒多言。结习还当扫,新诗莫诉冤。
梦尔天涯路,肩与往复频。师方为讲学,客岂是依人。司马题桥志,双亲属望身。尔翁坟上草,今已四回春。
◆季娴,字静■,江苏泰兴人,主事季寓庸女,李长昂室。著有《雨泉龛集》。
△得天中弟讯
怜尔关山隔,书从塞北来。黄天弥大野,白草遍荒台;风动豺狼啸,天高鸿雁哀。登高应有赋,何日共衔杯?
◆蒋氏,江苏吴县人,进士蒋元葵女。
△落花
春梦无凭冷夕阳,万花飘落最堪伤。马嵬坡远空垂泪,金谷楼高枉断肠。吹去未能忘故态,飞来犹自带馀香。东皇早去铅华尽,蜂蝶徒劳过粉墙。
◆谷,江苏南汇人,观察程霁严室。著有《寓书楼遗稿》。
△润州
落木风高气欲秋,呜呜吹角古城头。荒烟夜拂藏春坞,残月虚涵望海楼。百战馀威存故垒,六朝遗恨咽寒流。当窗唯有三山色,吞吐云霞万古留。
◆姚益鳞,字竹筠,号绣严,浙江乌程人,严林溪兆荪室。著有《吟香楼草》。
△闰七夕
微云依约接银河,一月佳期两度过。倘把重逢欢较昔,翻教添得别愁多。
◆吴荔娘,字绛卿,福建莆田人,青阳陈豹章侧室。著有《兰陂剩稿》。
△题吴兴女士严静甫墨竹
绣阁遥邻墨妙亭,开帘煤麝动芳馨。晴窗书破洪儿纸,谁识金銮未十龄。琅袅袅影纵横,千尺寒梢一笔成。我看丹青先比较,此郡风韵却输卿。
◆任婉,字静宜,江苏江都人,王子庄室。
△初春即事
篆霭湘帘润,波光曲抱楹。山云含雨气,林鸟变春声;茗熟琴心古,花香蝶梦清。半窗风动处,松子落棋枰。
◆钱敬淑,字师令,江苏江甯人,谈允谦室。
△泊浦子口
残年泊归棹,问酒郭西亭。雪圃芹芽白,江醪竹叶青。夕阳新别路,衰草古离情。隔岸寒山色,寒凄望旧京。
◆杜若,字耀眉,号默溪,江南金匮人,诸生雷咸室。著有《牛衣倡和稿》。
△春晓
一枕梅花晓梦清,晨光苍莽逗前楹。却怜小婢贪春睡,自启纱窗听早莺。
◆孙廷桢,字绣墨,浙江仁和人。
△宝石山庄送简斋先生还山
才得谒高贤,愁逢饯别筵。山光环几翠,花影拂钗妍。绛帐明朝还,骊歌此夕编。愧侬无彩笔,也共试吟笺。
◆陈麟瑞,字若兰,浙江海盐人,著有《绿窗闲咏闺词》百首。
△闺词
垂柳依依绿影生,芰荷亭馆设楸枰。局中弹出纵横势,笑问檀郎若个赢。春闺三月养吴蚕,南陌攀桑满竹篮。为避行人回步急,不知髻上坠牙簪。
◆陆诵芬,字心香,江南青浦人,诸生蒋士铭室。著有《花韵阁诗稿》。
△春日
春林日暖试莺梭,杏子梢红醮碧波。多少画楼帘不卷,雨线风片恼人多。
◆黄嘉,字季雅,江苏上元人。
△小园
嫩日闲园爽,空阶秀竹孙。乱滕穿石罅,老树立云根。水漾青浮榻,山涵翠到门。耽吟怜幼女,待字未成婚。
◆赵兰好,字梦,瑶浙江钱塘人。
△秋日思乡
胜迹龙山已倦游,伤心何日返归舟。愿随潮水秋风力,飞过钱塘古渡头。
◆戴韫玉,字西斋,浙江乌程人,观察载卯君女,陈半江淞室。著有《西斋遗稿》。
△夜坐
残妆半卸怯轻寒,暮惕银灯刺彩鸾。怪煞侍儿都睡去,独留明白照栏干。
◆袁机,字素文,浙江钱塘人,袁简斋三妹,著有《素文女子遗稿》。
△秋夜
不见深秋月影寒,只闻风信响阑干。闲庭落叶知多少,记取朝来着意看。
◆袁杼,字绮文,浙江钱塘人,袁简斋四妹,松江口思永室,早寡,著有《楼居小草》。
△摇寄简斋兄
长路迢迢江水寒,萧萧梅雨客衣单。无言但劝归期早,有泪多从别后弹。新暑乍来应保重,高堂虽老幸平安。青山寂寞云烟里,偶倚栏杆忍独看。
◆袁棠,字云扶,浙江钱塘人,袁香亭妹,扬州汪楷亭室。著有《绣余吟盈书阁遗稿》。
△寄二兄香亭
鹏稆人与白云齐,君独年年借一枝。闻道故交多及第,更怜归客尚无期。琴书别后遥相忆,雪月窗前寄所思。常对芙蓉染衣镜,堪嗟侬不似男儿。
◆左如芬,字信芳,安徽桐城人,孝廉左鹤岩女,进士姚非庵室。著有《■芷阁诗稿》。
△庚子七夕夫子应试江甯诗以赠别
清江风静浪初平,身逐孤帆一片轻。天上恰当欢聚日,人间偏有别离情。蛩吟幽砌闺心碎,月落寒汀旅梦惊。为嘱天门须射榜,桂花香处好逢迎。
◆陆素心,字兰■,浙江平湖人,陆耕南女,徐雪庐室。著有《碧云轩诗抄》。
△山居和外韵
林雨霁新绿,白云飞满庭。松风千树寂,山色一楼青。风渚多畦菜,铜坑有茯苓。相将对泉石,共读羽人经。
◆冷玉娟、字珊珊,山东莱阳人,吴川令胶州宋世远侧室。著有《珂月集》、《砚炉阁集》。
△短歌行
姊氏将嫁,晨起■装,怅鸽影之分飞,叹鸾音之寡和。绣窗风过,谁同静夜添香?妆阁尘生,独对浓春开镜。间关一去,渺渺云山,迢递相寻,凄凄云梦,怆焉如割。写以短歌,从来临别神伤,况更同怀情切。不须折柳,便已沾襟。劝姊酒,为姊歌,姊心竟若何?关河远迢递,岁月易蹉跎。从今肠断连理树,清泪如流下逝波。
揽罗衣,■姊泪,凝眸空相视。骨肉有深情,情深翻觉累。此心转恨不成灰,无怜无爱无憔悴。
顾姊影,检姊装,无语自悲凉。解我双鸳袖,覆尔薄罗裳。萧萧车马三秋道,料峭风寒不可当。
赠姊言,姊记取,世事姊知否?花露但崇朝,月华难耐久。好将花月付流年,一寸冰心永不朽。
◆钱琳,字昙如,浙江钱塘人,福建布政使钱沙琦女,同邑秀才汪海树室。
△绿蝴蝶和实庭兄韵
分明么凤是前身,相赏宜开绿酒樽。飞近杨花春有影,倦栖芳草梦无痕。画将眉妩疑轻黛,翠接罗浮欲断魂。可是仙家裙一幅,幻形飞出碧云根。
◆刘世坤,字同秀,湖南衡阳人。
△寄外
飘零两载动相思,记得离筵共对时。含泪未曾倾别酒,背人先己问归期。兰闺有梦云山阻,绣榻无心针线迟。寄语茂陵游冶客,莫教重唱白头诗。
◆黄卷,字册仙。
△七夕同袖池舟中作
七月七日小舟迎,一种离愁付绿灵。不信渡河今夜事,蓬窗携手看双星。
◆庄贲孙,字宜三,江苏阳湖人,宫詹庄澹庵女,孙师俭室。著有《悟香阁集》。
△园居秋兴
背背临流构草堂,身闲长得看人忙。白苹红蓼依秋水,黄菊丹枫送夕阳。随意烟霞供笑傲,忘机鸥鸟共徜徉。年来诗思浑消尽,试墨还抄肘后方。
◆曹我闻,江南江阴人,丹徒张誉晴室
△雪霁
冻雀喧喧报晓晴,朝曦红影上窗横。深林风定梅花瘦,老屋寒添纸账清。吟客未归驴背远,旅人初发马蹄轻。劫来小阁闲凭眺,依旧青山绕故城。
◆徐瑶,字佩玉,江苏常熟人,周采山室。著有《佩玉诗钞》。
△芭蕉
芳心常卷月寒天,绿烛无烟火未燃。只恐夜深弹细雨,莫教移植绣床前。
◆硕塔哈,满洲人。
△和姊白晓月题壁韵
右怨别诗,妾姊白晓月氏作也。初姊距妾家本数武而近,以故得朝夕会。凡有感触辄成诗,诗辄示妾。戊戌岁以中秋对月作见示,且索和,中有边塞征人意,深闺思妇情。妾亦口号成律,有“物随秋渐老,人与月同孤”句。越明年,渠良人远戌去。今年夏,妾夫子亦从军徂闽,芝房寂寞,锦帐生寒,秋月春花,徒伴一窗萧瑟。曩者中秋对月句,斯其识欤。嗟夫!通于才而穷于命,丰于貌而啬于时者,古今来指不胜屈。妾才若貌,固远弗逮姊氏万一,其时命不偶,未之稍稍上下。今读渠壁间韵,不禁泣数行下,因呜咽握管,次原韵成三绝句。帐冷衾寒怨阿谁,柳烟花雨总成悲。怕看春草当窗绿,别后珠帘尽日垂。塞外马嘶青海夜,闺中人动白头悲。可怜别后庭前柳,一样黄昏带月垂。领略春光今共谁?杜鹃声里最堪悲。香闺梦绕沙场月,曾见征人亦泪垂。
◆周仲姬,字淑和,号二如,福建澄海人,明经周彬女,龙溪诸生李尧封室。著有《二如居诗集》。
△山村
远眺寒山麓,平云接暮村。归鸦迷落日,残杵动黄昏。月迥依林树,川迥绕石门。重看城郭外,亦自有乾坤。
◆沈绮,字素君,江苏常熟人,诸生沈■女,殷尊室。著有《环碧轩诗》。
△大风泊舟色山
石脚插波心,东西水冲击。我来风正号,浪花大如席。万顷波腾来,触此崖腹窄。拗怒不得聘,咆哮相斗格。飞珠溅青林,迸雪洒丹壁。砰訇走雷声,震荡动心魄。少焉月东上,风定湖亦碧。
△和艾圃三兄秋日江村杂兴
春水响潺潺,渔舟日往还。江空月出早,树静鸟归闲。潮到将吞岸,云飞欲动山。夜来风雨过,花落满前湾。
◆锺睿姑,字文贞,安徽芜湖人。
△同甯师游冶父山
无梁殿冷石门秋,铸剑池空水不流。苔藓照人心自古,满天量雪落峰头。树裹湖光一镜开,水晶宫外有楼台。散花不到谁摩室,亲捧云珠供佛来。
◆廖淑筹,字寿竹,福建侯官人,仪曹郎许雪村均室。著有《琅集》。
△秋日琅书屋限韵
丹枫如染接詹齐,高卷疏帘一雁低。几阵好风深院过,秋声多在树林西。
◆沈氏,字里未详,周青原室。
△思归
东风吹恨几时消,春水连天又长潮。自笑不如梁上燕,一年一度也归巢。
◆李心敬,字一铭,江苏上海人,李宗袁女,常熟归观察朝煦室。著有《小窗杂咏》。
△蠹馀草寄外
满江树色晓阴阴,别恨离情两不禁。好景每从愁里过,新诗多向梦中吟。聊将锦字传千里,漫托鱼笺诉寸心。一望天涯渺无际,思君空有泪沾襟。
◆归懋仪,字佩珊,江苏常熟人,归朝煦女,上海李学璜室。著有《绣馀小草》。
△赠曹四姑于归
闻道云英下九天,翠眉新妇倍生妍。定知茂苑无双士,始配瑶华第一仙。玉镜晓妆花并笑,金樽夜泛月同圆。徵兰他日符佳梦,应见云芝茁玉田。
◆范龄,字柏年,江苏吴县人,范志长女,著有《荒洲吟草》。
△山楼晚眺
几家茅屋疏林外,一径幽花落日闲。野老不知身入画,踏残黄叶下秋山。
◆范德,字恕成,范志次女,戴师点室。著有《蓉洲诗草》。
△晚步小圃
遥蜂翠润初消雪,绮陌烟轻半入云。月在梅梢风在柳,可怜春色已三分。
◆方静,字畹香,安徽桐城人,庐江许正斋室。著有《友兰阁馈馀集》。
△忆旧东诸姊妹三首
少小随肩长各方,儿时胜事尚难。忘碧纱窗拥书千卷,沉水烟笼被一床。春到楼头人共绣,诗联花底句生香。闲来笑语双亲侧,谁解桃夭惹恨长。却嫌井臼误埙虎,盼得甯家慰所思。聚首浑忘男女累,欢谈尽是别离辞。花怜客到香偏远,月爱人归影故迟。竹屋松窗姜被暖,绝胜昧旦闻鸡时。和光未久忽秋阴,霜雪无端折大椿。鸦阵惊风悲失序,燕泥经雨泣钱春。即逢好会人俱老,纵使重归迹已陈。白首不堪怀往事,诗成一字一酸辛。
◆薛琼,字素仪,江南长洲人,李崧室。
△寒食
一样莺花二月天,饧箫声里兴萧然。三旬九食吾家事,不独今朝是禁烟。
◆黄荃,字逸佩,江南太仓人,黄奉倩女,王路室。著有《蕉隐居集》。
△春夜雅集
碧天如洗露华清,独理残妆照短檠。茅舍忽惊喧笑入,春风忽称佩环轻。愧无鲑菜延佳客,剩有琴书洽旧盟。相对不知银箭急,柳梢日落各含情。
◆富梦琴,字隐清,号隐兰,江南江甯人,无为州邢苍友室。著有《绣暇草》。
△纺绩叹
豆蔻篱边秋肃肃,秋虫彻夜鸣相续。尹哑故作纺车声,似为寒衣特催促。有时嘈杂疑急雨,有时凄切若私语。暗逐清风韵抑扬,隔窗惊起贫家女。抛梭怅然无限情,碧纱皓月动愁听。机中定织百尺练,枉为他人作针线。可知造物甚不均,逸者逸兮辛者辛。富儿安坐衣盈■,等闲闻之曾寒心。
◆孔丽贞,字蕴光,山东曲阜人,世袭博士孔毓埏女,历城载文湛室。著有《藉兰阁草》
△暮春怀刘氏表姊
闲庭梧影静,曲径落花铺。地僻微风响,天空片月孤。新诗怀旧侣,短楮寄长途。不识清宵立,犹思小阁无。
◆朱灵珠,江南华亭人,明府廖古檀景文室。
△青琴阁即景
翠袖薄寒侵,临风思不禁。书声良夜永,月影小楼深。芳树垂红豆,幽花吐碧浔。谁家年少妇,辛苦捣青砧。
◆廖云锦,字织云,江南青浦人,廖古檀女,华亭马某室,早寡。著有《仙霞阁诗草》。
△梅花
谁人为筑避风台,传影能教顷刻开。赚出绣帘诸女伴,弓鞋忍露立春苔。
◆陈淑■,字绣庄,浙江上虞人,诸生陈志学女,山阴戴某室,早寡。著有《绣庄诗草》。
△晚思
弱质怯春寒,名花带月看。惜花兼惜影,不忍倚栏杆。
◆李■,字婉兮,江苏吴县人,李漫翁其永女,诸生陆昶室。著有《琴归楼小制》。
△送梅■之白下
踌躇江畔别愁深,落月苍苍曙色侵。笑我只堪谋斗酒,怜君惟有载囊琴。秋风矮屋三条烛,夜雨寒窗十载心。想到归期真可负,桂枝香里细听吟。
◆汤朝,字蕉云,江苏金坛人,长兴沈子慕室。著有《蕉云诗集》、《笙罄同音集》。
△詹冰
寒鸟晴囗北风烈,鸳鸯瓦上消残雪。寸心凝结迥绝尘,敲作玉钗贻丽人。丽人晓起妆台倚,孤光照耀菱花裹。愿簪云髻永承恩,谁知入手翻成水。
◆柯锦机,浙江青田人。
△送外应试
剑匣书囊自检详,冬裘夏葛赋行装。西风忽送来朝别,明月休沉此夜光。见说诗文容易作,须知家感最难防。莫夸司马题桥柱,富贵何如守故乡。
◆王■,字稚影,号月函,浙江仁和人。
△懒猫
山斋空豢小狸奴,性懒应惭守敝庐。深夜持斋声寂寂,寒天媚灶睡遽遽。花阴满地闲追蝶,溪水当门食有鱼。赖是鼠嫌贫不至,不然谁护五车书。
◆黄淑畹,字纫佩,福建晋安人,黄莘田女,林春起室。
△题杏花双燕图
艳阳天气试轻衫,媚紫娇红正斗酣。记得春明池馆静,落花风裹话呢喃。夕阳亭院曲池东,语燕时飞扇底风。不管春来与春去,双双长在杏花中。
◆梅史,字玉卿,浙江海盐人,陈墨侬孝治室。著有《红豆山房集》。
△闲吟寄夫子滇南
眼前景物与心违,蝶达芳丛恋晚晖。小胆虚疑常怯影,细腰纤弱不成围。桃花掩映人难好,蕉叶分明梦可依。又是一番疏雨过,落梅声里送春归。不耐凝妆下玉梯,春心久作沾絮泥。蝶缘善媚珍遗蜕,麝为生香悔噬脐。别院灯残台漏转,倚楼吟罢月轮低。刘郎莫恨蓬山远,只恐重来路欲迷。雁写新秋字满天,锦书何日慰娟娟。寻知故剑终归匣,多恐愁魂易花烟。听雨更栽千个竹,选花常爱一枝莲。倩他绘素图魔女,费尽奁中十万钱。宫中学士羡新衔,怨女吟成■隔凡。赵氏至今完白璧,江洲应自湿青衫。花残琼树妖姬曲,香冷隋堤绣锦帆。渐愧月华诗思浅,聊凭双鲤达瑶函。
◆江洙,字碧岑,号小维摩,江苏甘泉人,侨寓苏州。著有《小维摩集》。
△送半客之上江兼订来春偕往之约
长江滚滚路漫漫,九月西风作意寒。骨相痴屯随分好,性情简朴入时难。仰人乞舍知非计,审膝求容亦易安。话到分携须命酒,一钩残月促筵欢。青山列座酒盈觞,病待春风好去乡。两口累身殊不厌,一瓢行脚更无方。艰辛涉水缘饥迫,惭愧劳生试药忙。只要此心澄若水,人间何地不清凉。
◆张采■,江苏丹徒人,张誉星女,进士储兆丰室。著有《松阴阁吟稿》。
△艾衲亭古松歌
眼前突兀见髯叟,屹立庭隅独又手。又如大壑潜虬龙,之而爪鬣寒冰封。岁华阅历见根底,俯视群材无与齿。长将一片碧空云,化作清阴覆亭子。孤亭静夜如深山,寒涛飞籁相潺■。风声雨声听不辨,时有老鹤盘空还。
◆汪缵祖,字嗣徽,浙江仁和人,方伯汪芍坡新女,同邑别驾汤燧室。著有《侍萱吟》。
△风雨过广信和夫子韵
行尽家乡路,西江第一程。酒■风影乱,兰浆雨丝轻。城郭寒烟远,沙鸥掠水迎。湘南何处是?旅梦喜还清。
◆盛丽珠,字川媚,江苏长洲人,新安郑元苍侧室。
△江月
冰轮涌出金波洁,照耀乾坤光不竭。笑指长江风浪平,■娥倒现波心月。
◆徐蕙文,字素存,安徽桐城人,同邑孙循徽室。
△<谷共>山漫兴
十亩阴藏一径斜,眠牛山下雨如麻。夕阳芳径延孤座,断崦寒云罨几家。尽有鸟啼将落月,杳无人问未开花。茶柯麦穗分丛绿,最爱芄芄带晚霞。
◆陈氏
△归舟即事
风静归帆稳,清光满目前。一湖沉淡月,双浆破轻烟。夺跃鱼堪羡,飞鸣雁可怜。五峰名胜地,不得久留连。
◆赵淑,字艳贞,浙江钱塘人,赵菊坡女弟。
△春日遣兴
晓梦初回嫩日含,年来心性未除憨。爱书小字抽金管,为按新歌断玉簪。乱噪松枝占鹊喜,细驮花蕊笑蜂贪。空闺静掩黎云瘦,桑绿邻家已育蚕。
◆刘氏,湖南攸县人。
△寄外
残风残雨总翔有,一曲平沙调不成。镜有明心同色笑,雁无人字只闻声。良宵月仗清樽伫,瘦骨衣图白■轻。莫赋湘灵思太切,一泓烟水泪千泓。
徒爱名花气不群,难将心事托行云。魂当悲后销何极,语次欢前俗亦文。薄命有谁知瘦影,黄昏无计挽斜曛。遥怜岁岁湖山畔,故写湖山意问君。
◆孔兰英,浙江桐乡人,秀才汪鞠友圣清室。著有《爱日轩诗草》。
△病后试笔
药炉茶灶小楼东,一月清闲罢女红。常为贪眠憎百舌,每因多病怕春风。才非咏絮人终俗,诗不言愁句亦工。短什还教邻女解,知音只合在闺中。
◆曹贞秀,字墨琴,江苏长洲人,广文王惕甫芑孙室。
△题葛玉贞《澹香楼集》
青元吕里悟前因,六甲灵飞拜玉真。跨虎不来同写韵,去随南岳卫夫人。曼珠小宛盛题词,淮海新编又一时。何日九龙封墓版,我当书志葬西施。
◆汪纫,字畹姝,号香隐,浙江仁和人,方伯汪芍坡次女,金山王御室。著有《■音集》。
△春晓即事
纸帐筠床绝点埃,梦回初日上窗来。薰衣侍女频催起,笑说园桃已尽开。
◆于洁,汉军镶红旗人,观察鳌沧来图女,弟宗室魁明室,早寡。
△寄兄沧来
织尽人间寡女丝,三更涕泪一灯知。近来焚却从前稿,不为怀兄不作诗。
◆吴师韫,字慧■,江苏如皋人,事故方村女,钱塘施盘室。著有《蕉雨轩焦》。
△芭蕉
天赐诗人绿玉笺,临池汪拂墨池烟。每于风雨潇潇夜,长送秋声到枕边。
◆彭孙婧,字娈如,浙江海盐人,袁骏孙女,兄明府陈龙孙室。著有《盘城游草》。
△夜闻弦索
寒缸挑尽已三更,何处歌声恼客情。残月纸窗眠不稳,照人离恨太分明。
◆李学温,字兰贞,直隶任邱人,太史李中简女,舒其绂室。
△落叶
西风方动叶黄时,寒影萧萧作意吹。晓月不遮砧乡院,晚烟犹恋鹊巢枝。忽惊似雨敲窗急,惟爱如花花径迟。剩有幽窗小横幅,春林无羔碧参差。
◆潘夫人,福建进士潘仲徽室,见《香草斋诗话》。
△寄夫
暮雨沉沉不肯休,知君今夜宿谁楼?遥知楚水吴山外,旅况闺情一样愁。
◆申元善,字清修,江苏上海人,桂能室。
△杨花
似雪如花一色迷,随风飘荡各东西。只愁着地无归处,陌上人来踏作泥。
◆王炜,字辰若,江南太仓人,海盐诸生陈光宰室。著有《燕誉楼稿》。
△西冷闲咏
澄江回抱古城斜,一片烟云接永嘉。为爱好山聊驻足,偶依高树便成家。湖光潋艳侵行笈,竹影参差带落花。闻道故人将卜隐,短衣双挽鹿门车。
◆汪是,字贞庵,安徽歙县人,广文吴之侧室。著有《馀香草》。
△古体留别
结发事夫子,日月如转■。妇职岂云供,中宵聊佐读。但惜别离苦,倡和多悲曲。宦游近故乡,幸得侍盥沐。艰难历三岁,有无共饣粥。二竖久缠绵,馀生真桎梏。君贫妾复病,天意亦何酷!疲躯难自持,冉冉待空木。松柏夸岁寒,恩情乃愈笃。奉君不克终,冥报可能续。
香咳集选存六
◆冯履端,字正则,江苏南汇人,丁岵瞻室。
△南湖别业呈夫子
小筑幽深一不湄,青畦碧树望参差。新丰鸡犬频来往,香茗文章旧倡随。娇女摘花晨露湿,奚童驱犊夕阳迟。先生倘欲逃空谷,冀缺馀风尚可思。
◆颜氏,号恤纬老人,山东曲阜人,考工颜修来光敏女,孔兴阜室,早寡。著有《晚香堂集》。
△病中不寐
曙雁成行过,群鸡远近鸣。一灯明复灭,双杵断还清。眼倦花初合,肌寒栗欲生。拥衾难假寐,残漏咽荒城。
◆袁倩,字蝶仙,江南长洲人,顾益斋侧室。著有《蝶仙遗草》。
△晓起遣兴
半床初睡足,抱日倚帘斜。鹊占巢争树,蜂驮蕊闹衙。山光分野墅,春色到邻家。心事凭谁语,衔杯细啜茶。
◆方筠信,安徽桐城人,左文全室,早寡。著有《含贞阁集》。
△检先夫遗草
鹦鹉才高屈数奇,未开箧笥泪先垂。平生映雪囊萤力,不见腾蛟起凤时。狱底龙埋光讵掩,墓门鹤返事难期。九原应悔呕心血,百卷文章待付谁?
◆张静,字秋山,江南华亭人,奉贤庄与偕室。著有《清闺集》。
△春雨
春云浓似墨,移雨过园林。花迳红初减,苔垣碧渐深。轻寒添翠幌,馀润人瑶琴。不尽迎暄感,应知寸草心。
◆陆易迁,江苏上元人,指挥徐大年室。著有《绿窗偶吟》。
△题漂母祠
古今多少明眸客,不及青山老妇心。一饭岂殊黄石履,淮阴只解报千金。
◆王琼,字碧云,号爱兰,江苏丹徒人,王柳村女,第著有《爱兰书屋初刻》。
△赠比邱尼
仙子传来古雪篇,步虚声裹绛云连。遥知静对梅花月,鹤听禅经立晚烟。
△扫径
菊残三径嫩徘徊,枫叶飘丹积满苔。正欲有心呼婢扫,哪知风过替吹开。
◆蒋绣徵,字蕙芳,江苏华亭人,陆长庚室。著有《瀚心处诗抄》。
△送兄金兰之广西
画声残酒半酣,张灯小市驾行骖。堂前菽水毋多虑,客裹风霜苦未谙。路转东吴劳远梦,驿经西粤辨乡谈。清贫自信传家惯,不待临歧话再三。
◆毛珏,字仲瑛,江苏长洲人,诸生金凤翔室。
△新晴
雨歇千林后,晴开五月天。断霞明极浦,新绿上平田。野水失溪岸,远山横暮烟。忽闻高阁外,几树已鸣蝉。
◆金兑,字湘芷,江苏长洲人,金凤翔女。
△秋日杂兴
无事柴门识静机,初晴树上挂蓑衣。花间小燕随风去,也向云霄渐学飞。
◆张粲,字疏影,江南江甯人,农部许承钦侧室。著有《适燕吟》。△对镜忆冰绡姊昔年共绣对青江,倚槛回看玉一双。今日镜中惟瘦影,含情不忍向寒窗。
◆孔继瑛,字瑶圃,浙江桐乡人,沈廷先室,观察沈启震母。
△梅花
雅淡偏宜雪,横斜合有诗。月明清梦远,风冷暗香迟。庚岭春先占,秦楼笛漫吹。江南空有信,有解寄相思。
◆江峰清,字半岚,号梅谷,湖南衡阳人,罗某室。
△纪梦
添香永昼小游仙,路入蓬壶别有天。洞口云深无犬吠,山头鹤懒伴松眠。棋闲静对馀花落,果熟新偷异味鲜。留得清音鸾啸在,一回吟赏一■然。
◆汪璀,字催弟,浙江为程人,德清徐以坤室。著有《修竹吾庐诗草》。
△嘲柳
却笑陶彭泽,空传五柳名。看他风过处,腰折善逢迎。
◆张氏,湖北潜江人。
△绝句
病废机梭老废蚕,牙签湘帙兴犹耽。唐诗汉赋全收卷,日向纱窗读二南。
◆吴氏,江西南城人,杨曰鲲母。著有《悟雪草堂诗抄》。
△寄怀文山弟
冷过黄梅节,庭花几度删。艰难思弟妹,迢递望乡关。别味浓于酒,归心绕若环。麻姑山下睡,夜夜梦中还。
◆董白,字小宛,号青莲,江苏如皋人,冒辟疆侧室。
△绿窗偶成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弄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送好音。
◆陈玉瑛,号左芬,侍史福建侯官人司马郭复堂起元母,著有《兰居诗草》。
△送别
欲别难为别,吞声古渡头。妾心如此水,相送下渝州。
◆张皖江,字莲芳,江南吴县人,秀才朱德垣室。
△送春
九十韶光蓦地催,花飞一片点苍苔。春风情似秋云薄,百啭流莺唤不回。墙外东风力巳微,留春无计思依依。多情最是寻香蝶,恋着残红不忍飞。
◆孙凤台,字仪,九江南昆山人,孙垲桴大登女,吴宗万室。著有《水南绣馀草》。
△瓶梅
向暖初开第一枝,折来妆阁手中持。横斜疏影纱窗上,画出孤出处士诗。
◆陈淑兰,字蕙卿,江南江甯人,诸生邓宗洛室。著有《化凤轩诗稿》。
△病中作
风雨深闺伏枕时,万重心绪惹愁思。自怜尺二腰围减,尚是瞒郎不使知。
△谢随园夫子诗序
果然含笑过新年(公来札云使兰笑而遇新年也),已得名传太史篇。侬作门生真有幸,碧桃花裹彩云边。
◆孔继坤,字芳洲,浙江桐乡人,嘉兴高明府士敦室。著有《听竹楼偶吟》。
△病起
徒倚窗纱意惘然,芳春常伴药炉边。绝怜病卧经三月,孤负韶华又一年。蛱蝶飞来浑似梦,柳花飘尽不成绵。风光满眼增惆怅,剩有离情付小笺。
◆姚益敬,字元吉,浙江乌程人,姚玉裁世钰女,进士董丰垣室。著有《芬陀利居小稿》。
△力疾作书寄外因题纸尾
尺书初题罢,轻罗泪未乾。离愁不堪寄,聊复报平安。
◆方可,字青君,居里未详,著有《白沙翠竹集》。
△松径
长松一迳交,幽阴互攫。静听松风吹,响疑松子落。人迹且不到,炎气何处着?
◆钱孟钿,字冠之,号浣青,江南武进人,钱文敏公维城女,山西观察崔龙见室。著有《浣青诗草鸣秋合籁》。
△青门柳枝词
渭城风物又经春,嫩绿初齐客里新。记得大堤和雨折,泥他青眼盼行人。花未飞绵叶剪蓝,风吹无力起眠三。旧游最有难忘处,一路依依近汉南。折赠谁家怅别难,藏鸦时节絮初残。何当系艇扬州郭,一种青青雨后看。花落江潭客未归,轻阴漠漠拂帘衣。哪堪烟雨催春去,深巷人家燕子飞。
◆庄素磐,江苏武进人,济南太守庄学坡钧女,太史崔景俨室,钱孟钿媳,著有《蒙楚阁诗草》。
△新月
帘卷西风小院门,玉阶凉动近黄昏。蛾眉一曲横天半,疑是嫦娥指爪痕。
◆杜芳英,字菊隐,江苏新阳人,常熟殷昆兰室。
△寄梅溪兄
湖光山色丘于油,二月春风好放舟。不是词人金粉笔,六朝烟景倩谁收?
◆王竹素,字寄岩,江苏吴县人,掖县赵琳侧室。著有《玉兰轩藏稿》。
△寄石寅夫子
佛龛香篆誓如初,茹素恒甘嫩甲蔬。烽火隔江鱼雁少,泪痕濡墨答君书。孤灯低焰晚风轻,渐渐书窗雨二更。此际有心同叶碎,小芭蕉上一声声。
◆郭芬,字芝田,安徽全椒人,孝廉汪存南履荃室。著有《望云阁诗集》。
△山居秋暝
空山微雨歇,秀色晚来昏。凉意泉中静,秋声竹外喧。渔歌归远浦,樵唱入孤村。对此清幽趣,穷通休更言。
◆吴瑛,字若华,浙江平湖人,少宰吴树屏嗣爵女,屈恬波室。著有《芳荪书屋存稿》。
△新磨镜
宝镜朦胧减旧清,一朝磨洗倍晶莹。云开夜月秋毫见,雨过菱花色相明。阅世兴亡疑有眼,辨人好丑总无声。玉台妆罢时时拂,莫使浮尘又暗生。
◆陈素安,字定林,浙江仁和人,观察沈世焘室。著有《生秋阁吟稿》。
△卖花
房栊寂寂闭春愁,未放雕梁燕出楼。应怪卖花人太早,一声声似促梳头。
◆刘运福,安徽宣城人,刘楷女,诸生梅琢成室。著有《焚馀草》
△天逸阁望敬亭
名山属望处,霁色正当楼。野树逢天碧,孤云达塔浮。泉声双镜落,岚气一窗收。素抱丹邱志,无缘作胜游。
◆顾蕴玉,字绛霞,江南昆山人,顾芥亭女,彭希涑室。著有《芸晖阁吟草》。
△四时佳景词
满目江英似景,一溪弱柳如烟。香暖佳人罗袖,花阴深处秋千。水阁晚凉初霁,荷香入座生风。云外轻雷渐远,一钩新月朦胧。翠袖烟含宿雨,露丛风递幽香。满地月明如水,半窗竹影摇凉。岭上寒催枫叶,庭前香送梅梢。昨夜纸窗风紧,朝来雪满晴郊。
◆徐七宝,字雅闲,安徽歙县人,诸生徐芳沅女,字曹榜,迎娶前一日卒。
△伤心吟
挑尽寒灯暗复明,隔窗初断远村更。玉楼若使能怜我,金屋依然可唤卿。但祝鸾胶期再世,何须獭髓怨三生。吟笺检点焚将尽,不向人间留姓名。寂寥人醉未调琴,谁为求凤卜好音。妆阁巳拖青镜影,夜台应抱白头吟。薄缘似月还同缺,旧梦如云不可寻。回望夕阳松裹屋,空留苍翠万峰阴。
◆柴源,字瀚如,浙江仁和人,给事柴禹门女,孙宇奇室。著有《映雪堂集》。
△同子妇自蜀之滇南
一官远系倚闾思,汝更情深举案时。且整安车离剑栈,还携古剑到昆池。山环绝寒边筹重,风刮飞尘驿望迟。计到滇南春色好,待看丛竹长孙枝。
◆张秀,字惠中,湖广人,德州通政参议孙子未侧室。著有《落霞堂存草》。
△初秋村居漫成
昨夜峰头雨,飞流壮怒涛。翠微伤远月,秋色入平皋。萧瑟临涡水,悲凉论楚骚。兰台当日事,千古欲为曹。
◆陈氏,号爽轩,江南江都人,黄皂圃室。著有《和鸣集》。
△采兰
地僻少四邻,镇日柴门闭。雉草与栽花,生来性相契。独有一株兰,晓暮时相艺。今朝开几枝,芳气袭我袂。眷恋不忍离,割爱冠花髻。
◆于素安,字兰窗,江苏金山人,诸生于暄女,娄县王<均↑金>发室。
△秋燕
幽风七月火西流,底事空堂暑尚留。不是三更桐叶响,几疑今夜未曾秋。
◆姚瑛玉,安徽桐城人。
△泳园纪游
村坞云遮取径斜,垂杨一带暗窗纱。风迥树杪惊凄鸟,水绉波纹聚落花。山色全归残照里,晚烟平罩野人家。闲心共话当年事,看汲流泉煮建芽。
◆周浓兰,字素芳,江苏长洲人,明府周姚熊女,李大桢室。著有《浣云楼诗草》。
△病起
斗室垂帘日影迟,药炉烟袅细如丝。病来妨却看花眼,开尽棠梨总不知。
◆蒋氏,号锦楼,安徽歙县人,王某室。著有《锦楼诗草》。
△秋思
嫩凉初透雨斑斑,一径残烟独掩关。天府列星临薄命,人寰无药驻红颜。填空横海千年恨,剩托乡心午梦间。牢落半生成底事,又将平眼看秋山。
◆石学仙,江南如皋人,进士石为崧女,沙又文室。著有《冰莲绣阁诗抄》。
△答吴门女子感怀
兰思蕙怨惺惺语,柳絮春风字字新。自古伤心同此病,深愁多付有才人。
◆江韫玉,字兰雪,浙江归安人,金若川室。著有《兰雪诗草》。
△采莲曲
霞光欲敛湖光绿,红藕风微散芳馥。木兰舟里石榴裙,擢歌声出横塘曲。就中有女殊娟娟,陆离羽佩珍珠钿。欲采不采娇无力,停桡暗羡鸳鸯眠。鸳鸯比翼空凝伫,翠袖临波淡容与。泪珠不共露珠希,侬心较似莲心苦。苦心脉脉有谁知,满湖凉月相思。彩云天远何由到,妾颜如花能几时?
◆龙循,字素文,安徽望江人,吴元安室。著有《双清阁稿》。
△春日散步
雨过苔痕滑,风清花欲燃。松高青蔽日,林远绿依天。山岛时来去,孤云独往还。微茫堪咏处,天外数峰悬。
◆石氏,号慈石老人,湖广湘潭人,明府张顾堂力行母。
△七十生辰作
余就养四儿力行官舍,四载于兹。今七十年朝,力行荟萃所乞寿言。歌以侑觞,老妇何幸,得为大人先生齿录?顾其词类多侈颂,愧不敢当。枨触余怀,若有不能自已于言者,因仿杜少陵寓同谷县诗体,作歌七首。第七句即用其语,少陵以飘流鸣感,而余亦数十年来备尝荼蘖之境,词不相袭,遇亦近之,吾子孙能喻此意,庶几知所勉焉。
忆昔忆昔初作妇,■<髟↑沙>白发娱太母。舅扶鸠杖晨上堂,捧羹小步君姑后。秋风猎猎动地来,萱凋椿瘁养何如?鸣呼一歌兮歌已哀,孝子有后栽者培(乡人称先舅为张孝子)。
夫子夫子天下才,兴酣摇笔驱风雷。江东米价了不知,摩挲彝鼎颜为开。文章独憎杜甫命,生死惟托刘伶杯。鸣呼二歌兮歌始放,燕楼风月秋自爽(燕楼,先夫子书室名)。
秋荼秋荼味孰知,晨餐夕舀甘如饴。黄泉碧落拟相逐,留意哀此诸孤痴。良人遗恨目未暝,覆巢欲堕■撑支。鸣呼三歌兮歌三发,容易成家力早竭。昊天昊天生我劬,母氏教绩父授书。女子有行安得养,楼头凝泪瞻亲庐。显扬恨非巾国事,无暇誓守白璧躯。鸣呼四歌兮歌四奏,保身敢添门楣旧。有妹有妹矢从一,女而不妇老于室。青灯红泪五十年,博得乌头耿■日。蜾蠃负子教诲劳,他年九地心堪质。呜呼五歌兮歌正长,相思不见天茫茫。(妹幼字曾氏,所事者不幸而夭。妹年才十九,誓不再适。力请于母氏,衣素哭奠曾氏子之墓,归扃一室,励志守贞。母怜之,与田数亩,以给其养。今妹年六十有馀矣,方得嗣子,相依朝夕。悲夫穷哉!向余就养力行官舍,邀妹不果行,白首天涯。每一念及,辄为泪下也。)
我来就养愁转剧,鞭朴声中簿书积。从容肆应良复难,圣主深仁在保赤。官名父母须慈祥,家有子孙要蕃硕。呜呼六歌兮歌思迟,筵前肴酒民膏脂。予季鞅掌闽海边,诸孙文战留湘川。人生何必麋鹿聚,所求无添绳其先。我家祖德方绵绵,我今老健天所怜。呜呼七歌兮悄终曲,蟾窟风香落金粟。
◆吴禹英,字次成,安徽全椒人。
△奉酬余夫人
四十年来掷水流,江山异地镇相留。风帆消息牵新梦,云树纷披拥旧愁。月破疏棂侵病发,居潜僻巷少行允许骢。诗魂巳逐家乡外,短笛长吟尽欲勾。
◆席佩兰,字韵芬,号浣云,江苏昭文人,孙子潇室。著有《长真阁诗稿》。
△夫子报罢诗以慰之
君不见杜陵野老诗中豪,谪仙才子声价高。能为骚坛千古推巨手,不待制科一代名为标。夫子学诗杜与李,不雄即超无绮靡。高唱时时破碧云,深情渺渺如春水。有时放笔声悲愤,腕下疑有工部鬼。或逞挥毫逸兴飞,太白至今犹未死。丰此墙彼理或然,不合天才有如此。今春束装上长安,自言如芥拾青紫。飘然几阵鲤鱼风,归来依旧青山耳。囊中行卷锦绣堆,呼灯转读纱窗底。燕晋山河赴眼前,春秋风月藏诗裹。人间试官不敢收,让与李杜为弟子。有唐重诗遗二公,况今不以诗取士。作君之师守君学,有才如此足传矣。闺中虽无卓识存,颇知乞怜为可耻。功名最足累学业,当时则荣殁则已,君不见古来圣贤贫贱起。
△古镜
一片秦时月,清光万古新。对君原是我,知尔阅多人。难使年华驻,翻嫌面目真。深藏如不露,何处着纤尘。
△病怀
坐废晨梳倦废眠,病人心事困人天。桃花流水刚三月,柳絮因风又一年。偶检药方翻绣谱,暂开帘押放炉烟。绿纱窗口屏山角,最爱清阴最恼蝉。
△春游
放桨如飞落日迟,并船相见好花枝。春游学得新兴髻,明日梳头更人时。
◆葛覃,字文娥,江南长洲人,著有《还读斋稿》。
△遣兴
燕语莺啼午梦惊,篆烟袅袅绕帘轻。病馀不耐吟芳草,却展红笺记药名。
◆吴兰,字兰儒,江苏荆溪人,中书吴澍女,薛瀚生室。著有《凝碧轩诗稿》。
△萱草
欲到花前慰寂寥,春愁无那似春潮。阶前种遍忘忧草,不信侬愁尚未消。
◆李坛,浙江平湖人,观察高衡室。著有《生香乐意斋稿》。
△陆园
扫墓回舟晚,重经陆氏园。曲滕遮小院,密竹绕长垣。花落飞红点,角游动碧痕。寻幽留半刻,过塔已扃门。
◆吴湘,字筠仙,浙江石门人,嘉定诸生许锡曾室。著有《贻清阁诗稿》。
△采莲曲
雨过银塘夜色凉,摘来莲子怕空房。风回欲采还停手,为有鸳鸯叶底藏。
◆许德瑗,字素心,号竹轩,福建晋江人,许石泉女,何某室,早寡。著有《疏影楼稿》。
△酬胡卧云姊见赠元韵
年来无梦到尘氛,只有情牵向卧云。杨柳风微春试茗,梧桐月冷夜论文。莫言回首东西别,且喜联床上下分。拥卷每嗟知已少,半生深尉得逢君。
◆黄璞,字石辉,浙江钱塘人,陆艾山维新室。著有《棣华诗草》。
△吴夫子
桃李正浓华,暄风亦和畅。琴五静且好,钟鼓乐且壮。幸已见君子,将何以为祝。愿持双玉环,殷勤结指上。温润已如斯,举止恒相傍。名兮人所贵,学兮名所仗。云霄自有阶,何必劳怅望。丈夫有大志,襟怀当倜傥。
◆丁瑜,字静娴,浙江长兴人,进士,庄眉锡室。著有《皆绿轩诗集》。
△西湖秋感
忆别西冷怅远游,疏烟淡月梦中留。一声断雁云中落,数点轻鸥水上浮。拨草漫寻苏小墓,挑灯重赋水明楼。东风转眼年年恨,此日风光已破秋。
◆纪琼,字蕴玉,湖北汉阳人,陈鹤短室。著有《绣馀草》。
△重阳后一日作
节过重阳冷,情牵别绪长。愁来惊落叶,老去恋秋光。白蝶萧萧过,黄花淡淡香。倚阑还独语,谁信九回肠。
◆商可,字长白,浙江会稽人,太守商宝意盘女,早卒。著有《昙花一现集》。
△斗蟀蟋作
谁教护■两争雄,白帝馀威到草虫。可惜旌兼壁垒,指挥都是小儿童。
◆戴叔,字联珍,江苏常熟人,闺秀席兰枝女。
△怀赵絮庭表姊
疏帘月影上迟迟,画阁挑灯有所思。最是令人忘不得,相看欲别未行时。
◆鲍之兰,字畹芳,江苏丹徒人,鲍步江皋长女,何桂桥礼室。
△久不得都中书
帘帷风暖暮春初,与古相亲与俗疏。几卷残编陈短榻,半峰晴翠落衡庐。愁同溪水流难定,心似蕉窗卷未舒。沙鸟群飞空惹恨,何时钓得锦鳞鱼。
◆鲍之蕙,字仲姒,号■香,鲍步江次女,张舸斋铉室。著有《清娱阁合稿》。
△扬州湖上迟月
试灯风细夜潮平,曲岸维舟待月生。垂柳和烟欹水影,乱鸦如雨入林声。山轿客散车尘定,画舫灯红鼓吹清。却忆板舆花下过,湖光应识旧时情(乙己秋,侍先慈都门归经此)。
◆鲍之芬,字佩芳,号浣云,鲍步江三女,广文徐秀亭彬室。
△秋日病中寄怀骆佩香夫人
忆人何处赋登楼,风雨蕉窗黯客愁。世外容君轻似鹤,霜枫江上又吟秋。
◆屈秉筠,字婉仙,江南常熟人,赵子梁室。著有《蕴玉楼集》。
△残菊
忽忽重阳后,飘零又一年。独留高士节,不受俗人怜。荒径下斜日,破篱生野烟。自怜憔悴影,相对暮秋天。
◆覃光瑶,字玉芳,湖南武陵人,覃咫宸女,著有《玉芳诗》。
△幽居用贾岛韵
滚滚红尘外,闲闲绿树村。月生花印榻,风动竹敲门。好鸟夸山色,寒泉诉石根。萧然人境远,相对欲忘言。
◆戴兰英,字瑶珍,浙江嘉兴汪某室,早寡。著有《瑶珍吟草》。
△春日杂兴
苔痕一望绿初交,新茁兰芽课婢浇。得句怕忘随手录,消闲无计借书钞。海棠带雨含红泪,乳燕寻泥补旧巢。细响忽惊春梦醒,隔窗铁马听轻敲。
◆卢元素,字净香,江苏江都人,钱玉鱼东侧室。
△同仙霞女史虹桥春泛
隋堤柳色最堪怜,绿到扬州三月天。双桨红桥桥下路,数声啼鸟一溪烟。
◆卫融香,字绀雪,江苏长洲妓,著有《绀雪诗草》。
△秋日怀韦生
江城秋气入萧森,碎尽相思两地心。岁月无情催黑发,关河有泪哭黄金。薜萝争乱芙蓉色,络纬愁兼蟋蟀吟。寄语君平情未断,章台杨柳尚阴阴。
◆范云,字双玉,江苏甘泉妓。
△泛湖
轻桡尚碧渚,泛泛得幽寻。款语微花笑,新凉荐夕阴。歌从邻舫至,酒向故人深。莫讶归途晚,前溪月满林。
◆尤瑛,字锺玉,江苏上元妓。
△秋思
月昃墙阴粉蝶回,一双新缔海棠开。芊芊细草休重绿,秋遍天涯人未来。
◆郑如英,字无美,小名妥娘,江苏江甯妓。
△雨中送期莲生
执手难分处,前期问板桥。愁从风里长,魂向别时销。客路云兼树,妆楼暮与朝。心旌谁复定,幽梦任摇摇。
◆乔容,字云生,江苏江宁妓。著有《落霞词》。
△步韵答所赠诗
憔翠妆前梦未消,春风处处傍君轺。自怜弱质和花瘦,且喜同心向月标。未许白头吟司马,岂堪红袖舞双乔。巫云一片江干远,留却愁眉不忍描。
◆赵彩姬,字今燕,江苏江甯妓。
△燕来
独坐掩罗帏,愁看双燕飞。思君不如燕,一岁一来归。
◆陈素素,江苏扬州妓,著有《二分明月集》。
△和天水先生见赠韵
临邛曾爱酒家图,得见相如果甚都。岂惜琴心通一笑,不知曾聘茂陵无。
◆沈雅,字倩扶,江苏华亭妓。
△题破水道人梅花书屋图
闲凭鸟儿耽幽僻,想见高人静坐情。窗外梅花窗内月,与君心事一般清。
◆沈稚,字偏红,倩扶妹。
△题破水道人梅花书屋图
春天小阁梅开日,绣模轻风月上时。想是满身花月影,夜扶残醉起题诗。
◆锺清,字素娘,江苏仪徵人。
△赠吴生鹿源
红豆教歌似馆娃,可怜今日在天涯。郎船若打真州过,八字桥边妾有家。傍着桐阴种绿蕉,望江楼下曲阑招。他时闺阁无人见,好谱新词吹玉箫。
◆林秋香,小名奴儿,江南人。
△题画扇答讯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短长条。如今写入丹青里,未许东风再动摇。
◆冯香,字静容,江南昆山妓。
△次韵答尤西堂大史
扫眉才子忽停车,鹦鹉传言到妾家。三日名香留坐褥,五云彩笔照窗纱。青山肯惜红颜薄,翠袖容扶乌帽斜。珍重春风数相访,小庭新树枇杷花。
◆湘烟,姓未详,江苏上海妓,诗见《上海诗钞》。
△送别
丹凤楼头新月明,黄龙浦口暮潮生。赠君一掬无痕泪,常作红蕤枕上声。
◆王丽娟,小名金儿,山东济南妓,著有《香国小草》。
△寄人
别后容光瘦似花,无聊独自倚窗纱。萧条门巷从君去,春色何尝到妾家。
◆徐■,字雪■,浙江嘉兴妓。
△秋怨
独处善怀,凉秋易怨,兼以病骨支离,而永好中绝。彤管在御,聊代谖苏以写幽忧云尔,非敢议盘中作也。
自许恩情百岁同,哪堪弃置任秋风。开帘见月还羞月,似笑齐纨笥箧中。露华点砌舞衣单,人在空房怯倚栏。记得与欢相傍处,夜来风雨不知寒。枕拉啼痕两自知,空床无语只疑痴。鹦歌不解伊人远,只管窗前唤画眉。锦簟孤栖灯拖青,薰笼斜倚漏三更。西风欲破人愁寂,吹入芭蕉作蕉作雨声。萧五还同落叶蝉,输他吸露饱风烟。乍拚身试相思昧,检点腰肢足可怜。
◆蔡闰,字小秋,山西代州妓。
△送别
银灯焰短金垒歇,欲语离情舌如结。今夜萧萧一阵霜,明朝马上看黄叶。
◆许玉筠,字畹珍,号玉峰,女史,江苏昆山人,著有《花晴阁吟草》。
△清明
扫尽梨花独掩门,深沉院落自黄昏。小楼厌听纷纷雨,不是行人也断魂。
◆朝霞,姓未详,江苏上元妓,后为尼,名曙光,著有《红于词》。
△送人
秋风江上送君舟,落叶江枫总别愁。解缆不知人去远,凭栏犹倚夕阳楼。
◆陈翠云,江南无锡妓。
△呈座客
小驻华轩日欲斜,论心且尽一杯茶。多君情似桃潭水,可肯殷勤戴落花。
◆文娥,江南华亭妓。
△赋答沈上舍南疑
几缕炉烟荡晚风,敛衣闲立小庭东。生憎蝴蝶偏多事,拂落山樱满地红。绿窗无事嫩捣筝,小卷鲰须又听莺。客到不须鹦鹉报,隔溪吹送踏歌声。
◆洪梦黎,字蕊仙,号白云道人,江南江阴妓。著有《白云遗稿》。
△我我齐赏梅
愁来万事压眉端,忽睹梅开意自闲。我欲问花花问我,相逢夜半不知寒。
◆陆瑶仙,囗囗囗囗妓
△寄所知
料峭春寒夜,相思寐不成。鸟声如话旧,花影最关情。密意凭谁寄,闲愁逐草生。愿君早怜取,相与订深盟
夏闺晚景琐说汤春生
长夏斜阳欲暮,蝉噪柳阴,丽人新浴初罢,小酌玟瑰芳酿数盏,以菱藕诸鲜果佐之。饭余,出坐中庭斑竹榻上,维时炉沉水,清风徐来,或花间扑萤为戏,或随意鼓琴一二曲,顷之月色由廊而度画栏,过间阶,渐至窗下,丽人薄醉未醒,颊晕微,眼波半溜,似有倦态,乃起步归闼,掀湘帘入。傍妆台,对芙蓉镜,卸鬓边双凤,重绾云髻,插瑶簪,堆茉莉,翘解冰绡。衤日衣全露,皓腕滑腻如脂,横遮猩红抹胸,酥乳掩映,次解淡墨百褶裙,下曳皂色纨裤,斜倚床头,脱素罗纨,覆遮鸳鸯绣履,见三寸许软底睡鞋,旋唤小鬟,捧凉茗饮毕,缓步近檀几前,剔起银灯,徐手携碧纱团扇。迎眸一笑,先入香帏,金钩戛声,细若碎玉,此时此境,为之郎者何如也?
世无周倩谁描?金屋何从觅阿娇?幸有才人五色笔,写成好景上轻绡(黄晓岩)。
活色生香,写生妙笔,虽令高年叟净行僧读之,亦必有眼醉魂疾。神酥情痒,而不自禁者,於此叹才人心手,信是绝奇(女史叶双凤)。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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