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涯
读书是壮阔的历险,精神的回归更是一次远行,一路上损耗和牺牲的风险是必须承担的,这种命运恰似大马哈鱼的回游,无人喝彩时只有自己用心关照,这一站要抵达的是扬州瘦西湖。
第一次来扬州却不能称是初来,因早已在文章诗词中浸泡与神游过,这更像是一次回归,又可比朝花夕拾,终久带有寻找的态度。旧时文人的扬州梦已做不得了,带着半醒的绮梦上路也不可能,我是醒着来的。
瘦西湖正是相对于杭州西湖而言,巧合的是与赵飞燕互比格外妥帖,一带细水两岸花柳,曲线玲珑,瘦而不弱。瘦西湖的水离岸很近,几乎在一个平面上,像镶嵌有边的玉,特别是在岸边的风中杨柳与水相应的和谐,别有风姿。且装一瓶三月瘦西湖上的风存着,或折几枝杨柳寄给某人,这是年轻时会做的举动。文墨依稀尚存,而艳迹不在。旧景无痕,是心灵的召唤打开了时光的囚牢,释放出千年的风流。它驾诗而来,与展开想像之翼的我来一场风云聚会。空山钟声远,意在身外;明月箫音长,韵在心边。
瘦西湖实在瘦,带着寻找的态度会发现她瘦得有精华,瘦得能见风骨。在这个越来越丰满的时代,丰腴的是别处,肥者越肥,瘦者越瘦,曾经内外辉煌互为依存产生的平衡之美,现在只剩下千年瘦的风骨了。
此地的园林也体现着瘦的精神,如何园取名寄啸山庄,主人将远志封存、含养,浓缩山水并人格化,自在把玩。将大时代中不可控的命运化作可控,让个人精神在窒息中呼吸,所谓“得闲便是主人”,人各有一解,想将瞬间一节节接长去够永恒,大概是此等园林的精髓。无奈不忍彻底归去,做个闲人,退守中又留“走出”的余地,实为半隐。
山水怡养人文,人文驻颜山水,一地一风流,一人一个性。有意思的是李白千古送别名句“烟花三月下扬州”,将情思摆在辽阔的时空下,为后人留下壮美起程的想象,扬州则成了渺小的点,在遥远的那一端。而当李白亲自到了扬州后,却没能留下任何与扬州和瘦西湖有关的诗句。大概是视野开阔、侠骨仙风者在此难以舒展,干脆经了商,游戏一番。然瘦水藏龙,而且还很拥挤,有欧阳修、杜牧、扬州八怪等大家云集。
小桥流水闷其井天,登高望远不免广寒。你曾经对肤浅不耐烦,有一天你也会厌倦深刻。我又重新看待江南文化,重新欣赏那些文人小中见大、杯水风波的功夫,袖里乾坤的陶醉。都说美产生于距离,其实挤压下也能产生美,考验的都是想象力。前进中的丧失属于无奈。大时代有过若干,历史也总有相似之处,中国精神从来没有消亡,它总能恢复,但这一次却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战斗已在每个人心中开始,想象力的伤感旅程将是四面楚歌。我们还能做的是养好想象力这双受伤的翅膀,看黎明前谁会胜利。
过去在地理上的游走不是易事,精神与行动的合一更不易,今天虽然在地理上的游走比较容易但精神与行动合一的出行却更难了。当最初的兴奋过去后,我们惊讶于工具和工具带来的速度并没有延长生命,也没能开拓空间,恰恰让我们的世界变小了,想象的空间更是拥挤,连起飞的距离都快没了。离我们最近的旅梦者,恨不能尽兴而劝人别下扬州者当属郁达夫;最老实地说扬州的人该是朱自清了。
心境不同所见景自不同,情可以生景,思想不同所描绘的风物也不同。思想也是锁链。希望就是常说的可能性,这是大多数人惟一拥有的东西,一件带翅膀的东西,一件需要天空的东西,怎能用如刀的文字将它斩断,怎能用所谓的真实将它拴住。写景状物各有怀抱,深厚的文化积淀所放大的人文景观让今人不知所措,也未必。人们可以把它解构、当成道具而已。而超越阶级、超越个人境遇的东西,该是文化消脂后瘦的精神及瘦中寓藏的风骨。无处可逃时更应重新珍重身边仅有的好处,这是我重新欣赏“小中见大”、“袖里乾坤”的理由。
在身边的风物中种植精神吧。水的好处比人能想到的要大要多,先贤早有“上善若水”之说,无风景可看或将风景看透,低头看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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