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山径走下去就看得到洛阳城了。
孔若绫想着方才询问商队得知的路程,盘算还要多少时辰才能走到洛阳。
这简直是瞎子摸象似的找法啊。
唉,臻首轻摇。无奈虽然对此情况心知肚明,却更明白她只能这么做,否则要找到他可真难上加难。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愚蠢的事。
“终于知道爹为什么给他冠上泼猴的称号了。”因为他真的是。
啊——一记惨叫声拔尖冲破静寂山径、甚或冲破云香,由远而近,渐渐变得清晰。就连叫声来源的人影也由小而大,以奔走的疾速向孔若绫直来。
孔若绫看出颇有逃命态势的来人是个姑娘。数匹高大骏马扬尘紧追在身后。
姑娘落难,怎么能不见义勇为呢,想着的时候,已拉直勾挂在两臂的彩绫,等着被追与追的人前来。
为什么又找到她了?容楮跑到胸口疼痛得几乎快断气,好想哭。
躲躲藏藏还不够吗?她只是想结束纷乱的一切,能有属于自己的日子啊!下了多大勇气要结冻这一切的。为什么天总不从她?
上回有孔致虚搭救,这次呢?为了贯彻到洛阳的目的,她瞒着所有人暗地进行。可连事都没个进展就被寻获,还是先一步被拓拔碛找到。
她还有生路吗?还是苍天会怜她孤苦派第二个孔致虚来救她?
汗湿的脸抬起,前方一抹鲜丽的身影逐渐清晰。
啊,前头有人!难道天真应了她的请求,派来救星?“救——”才刚出口的声音被自己压了回去。
是个姑娘!
不行啊,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怎么救她?怕反被她连累了——思及此,容楮转往旁边,无视野草横生,硬是往里头钻。
孔若绫见状,想透那姑娘的用意,不禁微笑。
那是个好姑娘,所以更要救。
脚尖点地一跃,孔若绫的方向不是追上欲救的姑娘,而是先下手为强奔向追赶者。手上的彩绫像蛇一般滑溜钻向追来的数人。
对方人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猛烈的内劲震飞下马,除了跑在最前头那位俨然是带头者的高大男子。
“来者何人!”躲过招数的拓拔碛纵身下马,怒气横生。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成何体统。”
“又一个多管闲事的混帐!”拓拔碛咬牙,臂粗的大弯刀霍霍出声,走向碍事的汉族姑娘。
大步不过三,拓拔碛挥刀招武凌厉,处处现杀机,再加上天生神力,每一刀霍霍扬起的风势夹带刚硬内劲袭向孔若绫,三两下,当作武器的彩绫已成破布。
这人武功好高。孔若绫对招对得心惊。自幼专练调息练劲之属的阴柔内功,这类阳刚十足的硬家功夫实在接应不暇。
如果致虚在这就好了,唉……只好出此下策了。
心下一定,孔若绫探人暗袖,握了些东西丢向胡族男子。
锵、锵、锵!拓拔碛连三次打下三支透骨钉。
再回头,汉族女子的芳踪已杳。
吼——怒啸贯穿山林。
仓促心慌的脚步敌不过身子疲累,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蜷在地上抱住发抖的双膝,告诉自己没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不哭不哭,他们找不到她的。
“呼!呼呼……他们一定、一定追、追、追——”
“追不上了。”
“赫!”
“别怕。”清风落定,一袭人气翩然而至,带著有别于上一刻惊险的轻松微笑。
“他们暂时追不上来了。”
“是你救了我?”她也会武功?
“谈不上救,只是引开他们注意而已,我的武功并不足以击退追你的人。”有些汗颜。“他们为什么追你?”
“我……”
“若有苦衷不勉强,总之你平安无事就行。”孔若绫好脾气道。“这样吧,带你入官道之后就分道扬镖如何?这里是荒径,我担心你一个姑娘家会迷路走不出去。”
眼前美丽女子对自己的好令容楮汗颜。
她帮了她却不计较她的无礼——就像孔致虚和文大哥帮了她不少忙,却不强逼她说出瞒他两人的事。而她面对这些帮忙自己的好心人却——
孔若绫体贴地拿出手绢,为眼前突然化成泪人儿的小姑娘拭泪。“别哭了。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只要是跟人有关的事就一定有解是不?别哭了。”
“姑娘——”
“我姓孔。”
咦?泪人儿眼眶的泪停住。“姓孔?孔若绫?”
这会换孔若绫讶异了。“你知道我?”
“孔致虚说的。”提到他,俏脸染上又恼又羞的潮红。“他说他家有个美若天仙,谁也比不上的人。”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真的连人家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也难怪他不喜欢我……”
私心底,容楮是喜欢那个救了她性命、方向感奇差无比、口没遮拦但心眼儿不坏的孔致虚的。胡汉本来在许多地方都有不同之处,饭桌上就是一例,习惯大口啖食的她,如果没有孔致虚更夸张的狼吞虎咽引开别人目光,根本没办法安心吃上一顿饭。
再者,他虽常把容貌挂在嘴上,也不曾在沿途见他见猎心喜,对上前讨好的漂亮姑娘多看一眼——多半时候他的眼睛是放在文大哥身上的,虽奇怪,但至少、至少是个不好女色——
天爷!难道他好男色!容楮脸上刷过一阵白。
好男色——这就足以解释他成天在文商儒身边绕啊转的理由了。难道他真的有断袖之癖?不爱女人爱男人?
细微的笑声勾回容楮心神。“孔、孔姑娘?”
“叫我若绫,你是致虚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天虽不大,有个“巧”字作中介倒还可以变小些,何况这姑娘挺顺她眼的。“你的表情先是红又是白。有趣得很。瞧。现在又变红。”
“若、若绫姊姊。”
孔若绫先是一愣,而后淡淡笑了。“暂时如此好了。”
“咦?什么?”
“没。对了,来洛阳的一路上我听见不少风闻,什么时候致虚变成采花贼?而你成了被强掳的千金小姐?”
“呃……那个千金小姐不是我。”多丢脸,这种话要自己说出口。“我只是连带被掳走的丫头……”压下泫然欲泣的脸,呜!生得这张脸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啊!
“你才是个千金小姐。”
容楮讶然抬头,“我、我哪是——那个人家说、说千金小姐都很美的,像你这样、像文大哥那样天人不凡似的,我、我哪有。”抬头所见的美颜让她自惭形秽地将自己的脸压向地。
满是绿草如茵的视界被两指占去泰半,指尖抵住她下颚托高,视野顿由惊为天人的美貌取代。
呜……很难不自惭。
“你的五官清秀,眼眸清澈分明,我看不出有哪里不好看。致虚说话向来夸张不着边际,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孔若绫再凑近一点细看。“说起来你的肌肤细致如雪,我倒挺羡慕你的。”
“真、真的吗?”她不丑?
“别因为致虚说丑就真丑给他看,他是个睁眼瞎子,根本分不清美丑的。”老是在嘴巴上不让人好过。“在我看来,你面容秀丽、很吸引人,也是个美人。”
“真的?”容楮环上她手臂,高兴得忘我。“真的?”
“当然是真的。”孔若绫的笑容带有某种能安定人心的作用,她自己清楚,也不吝于给予。“我不扯谎。”
“谢谢,虽然是谎话,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孔若绫涩然一笑。“但我说的是真心话。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子,相貌天生,任人怎么评断也是换不了的。我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头一直过不去——为什么只要貌美就能得到别人的奉承倾心?为什么自己老是被冷落排挤?几乎什么不好的事全落在自个儿头上?这些想法老是在脑子里转呀转的,自怜自艾得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啊,你是头一个哦!”
“头一个?”沉溺在她遣怀思绪里的孔若绫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我头一回跟人说这些话,你是头一个哦。”容楮咧开大大的笑容。“话说出来心里也舒坦多了,谢谢你听我这些话。”
“我真的觉得你才是个美人。”她对容貌的自卑着实让人心疼。“拥有出色容貌又如何?红颜迟暮终究还是一身鸡皮鹤发。再说,丽质天生的人。难免担心亲近自己的人是出自真心还是只看中外表相貌;反过来说,也许平凡的长相更容易觅得真心也不一定。就拿致虚来说,你说他常笑你,其实他依然关心你、待你很好,拿你当朋友看不是?姣好容貌与真心你想要哪个?”
容楮想了想,小嘴噘起。“他待文大哥更好。”
“想必那文公子有张出众的容貌了。”
“你怎么知道?”
孔若绫脸上的笑意加深。“他总想找到一个拥有比我更出色的容貌的人,好向我示威。”
“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孔致虚真不是普通的怪,是非常怪。
“是啊,那你又何必计较自个儿的相貌呢?”
回堵功力之高让容楮一时片刻答不上话。
就这一空档,她想起自己出洛阳城的目的。“我还有事,先、先走一步。”
“姑娘。”被留在原地的人拉住她。“刚说了那么久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容楮,我叫容楮。”一来是被孔致虚叫习惯、二来是为免麻烦,容楮只报名不说姓。
“姓呢?”何必刻意隐瞒。
“呃……。”
怎么料孔若绫是个明眼人,一听便知分晓。“拓拔姑娘。”
“你怎么知道?”容楮错愕的表情就是最佳的证明。
“北魏朝时孝文帝推行汉化,将拓拔改为元姓,而你的五官又不像汉人。”她说:“有什么原因让你非隐藏自己的姓氏不可?”
没想到救她的人如此敏锐,容楮面露难色。“我——”
“不想说就别说。不勉强。”虽然有点失落,不过怎么能要求初见面还算陌路的人,把心里的事全盘托出呢?
是自已太过热切,吓坏了她。孔若绫叹息自己的急躁,她很少这样的。
抬眸看看天色。“说真的,太阳快下山了。先回洛阳城好吗?顺道带我去见致虚。”
“我还有事得留在这。”她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不能走。
“夜晚毒蛇猛兽出没频繁,若非来不可,不如明天再过来,我可以陪你,免得你再遇上那些人。”
容楮心里盘算着,她的话不无道理,找寻确切的地点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办到的,更别提找到以后可能面临的难关,再加上拓拔碛等人,天晓得以后还会有多少人闻声追到洛阳。
但孔致虚他们可以信任吗?
一旦知道她背负的秘密,还能不改初衷地帮助她吗?那是会吞噬人心的大秘密啊!
“你不信我至少也信致虚,否则不会一路同行。”像是看出她的迟疑,孔若绫蹙起秀致的柳眉,兀自神伤。“我跟你初见面,你不信我自是当然,谁会轻信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呢,唉……我是挺喜欢你,也相信你有你的难言之隐,只是唉……多少会觉得失望。”
她是真的失望,容楮的防人之心实在太重,连带将真正关心她的人也一并关在外头。让人不得其门而入。
而她,也是首次对一个人如此关心,方才那哭泣的身影令她动容。
“若绫姊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急欲安慰美人心伤又苦于找不到话,容楮一张脸急得泛红。
神伤的脸体贴地绽出抚人的微笑,掏起慌促不安的容楮小手轻拍。“那就照我的话,先回洛阳,明日再来好不?”
“好……”深怕再看见美丽的脸孔上挂着失望神色,容楮乖顺应答。
她也是普通人,喜欢看来美丽的人事,也不忍在上头加诸任何一丝的破坏,更何况初识的孔若绫待她这么体贴、这么好,像姊妹一样。
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是她多心吗?容楮望着握住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发起呆来,被某件事情困惑的表情老实写在脸上。
孔若绫瞧着,心底也有盘算。
她并不是一个很会隐藏自己心事的人,这点致虚不至于看不出来,只是懒得管的成份居多。当然,容楮口中的“文大哥”才是让这个好奇宝宝不好管闲事的主因吧!
致虚的个性就是这样,容易分心。
那位文公子——她有必要去认识认识。
不行!江湖太复杂了!
“唉……哎哟喂呀……”孔致虚躺在床上。全身骨头像被人活生生拆开再拼回来似的,松散又疼痛、无力又疲乏,比爹爹逼他练功还惨。
常听大叔说江湖变化多端、人人高深莫测,是了是了,他遇上的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先是比听音辨位,后是扭来扭去害他身子都快打成结的比武方式,天晓得一个人怎么能转那么多圈而不晕,他才二十来圈眼前就发黑了,不愧是武林盟王。
然后又找到另一个江湖,这个江湖与众不同,比的是刀工,为了比出谁的刀法精细,竟然打豆腐的主意,比赛雕豆腐!唉,这刀工他万万不及了,临时抱佛脚的小玉兔当然比不上人家的十八罗汉。
更别提接下来的江湖绣坊、江湖酒庄……等各武江湖门派了。
所有的心思最后全让孔致虚化作一句哀嚎,道出近日来闯荡江湖的心得——
“江湖太复杂了……”
“噗——”文商儒刚入口的茶教他的话逼出嘴外,化成一道喷泉和哈哈大笑。
“很不够朋友哦。我为了闯荡江湖扬名立万,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好些天下不了床,你竟然还笑话我。没道义。”
哈哈哈哈……没血没泪的笑声不断,还很不给他面子地挤出一滴男儿泪。
气不过,孔致虚作势起身。“文商——哎哟……我的腰……”
为了道义,文商儒只得刻意压抑自己,但仍不觅传出几丝闷哼的笑声。
“文商儒!”还笑话他!
“我已经够克制了。”他真正想做的是捧腹大笑,在地上滚来滚去都甘愿。“你不必担心无法扬名立万,至少在洛阳城里你是出了名的。”
出名?“真的?”一双眼直直瞅着他。闪亮亮的灼着人。
文商儒莫名心头揪紧。还来不及对自己的心绪质疑,孔致虚的问题就先打乱他……
“那我是名人了?”
“今年洛阳城十大奇人轶事一定会有你,而且排名绝对不低,很有夺魁的可能。”投以注视的眼眸隐含不自知的宠溺,随着床上的人咧开嘴的笑,文商儒的笑意更深。
“真的?”
“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哈!我可以光宗耀祖、让爹娘脸上有光了,哈哈哈!”他达到目的了,哇哈哈!
能不能让他暂且告退躲到没人会发现的角落狂笑?笑得肠穿肚烂他也心甘情愿。文商儒捂住嘴怕笑声狂溢。
江湖赌坊,舞林盟主、江湖食林、江湖绣坊、江湖刀房、江湖酒庄……他离开才一年多。洛阳竟流行起一股“江湖”风。步步见武林,处处是江湖。
只有这傻子就着字面上的意思找上门挑衅宣战,害他为了补他捅出来的漏子疲子奔命。跟着成为洛阳城里奇人轶事之一。
的确风光得很,让他真的被洛阳城的百姓看作是一事无成的败家子、不知忧患的安乐侯、不事生产的文家阿斗。
坏处虽多,好处也不少。乘着顺风船跟孔致虚一路玩到底图个痛快,也让同父异母的两位兄长更得来往商号的敬佩仰重,一致认为他们俩不论哪一个都比他有资格接下文家的棒子,不会吃空文家的金山银山。
文家少公子看来是学坏了、堕落了、不行了,果然还是要文家老大老二才能继续文家的风光呐……这样的私语甚嚣尘上到不行,连他爹见着他都摇头叹息,受宠的程度随着堕落的风闻逐次递减,不到打入冷宫的地步,但也只剩“唉,让他作个无忧无虑的阿斗,文家不怕多双筷”的无可奈何。
连大哥二哥都很少再提及让位的事儿,恐怕他真败光家产。
自由自在呐——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孔致虚的人来疯暗中助了他一把。
“回魂哟!天地君亲师,个个听我令,速将文商儒的三魂七魄勾回哟!”
“你在做什么?”目光凝集,看见成天喊着全身痛的人,这会儿在床上扳起剑指东挥西舞,玩得不亦乐乎。
他总有新玩意出现,真不知脑子里都装些什么。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招魂啊,刚叫你都没个回应,说不定又被哪个狐狸精给勾走魂魄了。”说到这就有点吃味。“为什么我忙着踢馆的时候,老兄你却晾在一旁招蜂引蝶,搞得四处蝶乱蜂喧、花团锦簇?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弄得我军心大乱?难怪我会输得这么惨。”
“不要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头上。”文商儒为自己重新注茶,还没就口便被人中途拦截咕噜一声喝尽。
“好茶。”孔致虚咂咂舌,陶杯还他。“还敢说。我每到一个江湖你就在旁边闲闲看戏,勾引良家妇女。”
“是她们自己过来找我,我从未主动招惹。”房里只有一只杯,文商儒懒得叫下人,也就效法孔致虚的不介意。
同样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怀的,大丈夫向来不拘小节,这点他与孔致虚极像。
喝干一杯茶,文商儒才发现孔致虚的神色有异。“怎么了?”
“这杯,我用过了。”吞吞口水,咕噜。
“又何妨?最先用这陶杯的人是我。”是他先喧宾夺主的吧。
“唔,嗯。”俊俏的脸突地一红。
脸色更怪。“你生病了吗?”
“没——”突然压近的美颜吓得他把话吞回嘴里,额头被一股热气触碰,两排浓黑的羽扇近在眼前。
文商儒以额贴触孔致虚的额,闭眼衡量着。
“没病。”退开脸。“你脸更红了。”像熟透的柿子。
“你——”苏!藏起口水。“常对人这么做?”
“鲜少。”
“那就是有喽?”啵啵啵……心里突然泛起酸来。
他那张脸像浸了醋似的。“除了你,还有两位兄长。这习惯是我娘教我的,在我幼时她也常这么做。”
介意浓浓的脸倏地舒开。“所以你关心我!”
“我们是朋友,我当然关心你。”
“只是朋友?”
“不然呢?”心虽生疑,文商儒还是冷静以对。
他的脸是常招来误解和男子倾心,但孔致虚——应该不是此道中人吧?这个“呢”字用得很疑问。
再仔细端详他的脸,俊俏依旧,瞧了半天也看不见他浮现一丝淫猥亵邪的歪念,目光依然清澈,没有丝毫不安仓皇,正直如一开始他认识的孔致虚。
不敢说极有识人之明的天赋,但自小在商家长大,察颜观色评断一个人是善或恶的基本功夫倒是有的。
如果真有断袖之癖多少都会怕人发现,他暗忖,在孔致虚身上他看不见有秘密怕被人窥知的隐晦心虚。
这大概就是江湖人的不拘小节吧。他迳自不了结论,平民百姓如他对于“不拘小节”这事,和江湖人士有着明显的落差。
这个自始至终搞不清楚江湖在哪的人,倒很像个江湖人,真正的江湖人。
“回魂哟!”又给他搞神魂出窍。“文商儒,你好像很喜欢在我面前发呆哩。”
自太虚返回的文商儒顿了下。“是这样吗?”
“我是不介意啦,但在别人面前可不行。”
文商儒支着不颚,无言看他,仿佛猜知还有下文。
孔致虚的确还有下文未说:“我家大叔说啊,人在发呆时候最没有防备也最好暗算。尤其像你长成这副德性,说有多吸引人就有多吸引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吃一钦钦!你怎么说走就走!等……哎哟!我的腰!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呐!”
他还等他说完!等他说完他铁定气得吐血!
文商儒气极跺出门,比孔致虚多几里的脚大步迈出,让孔致虚一时半刻倒也追不上。
“等等我啊——”
不理后头掺着哀嚎的叫喊声。这家伙说话疯癫没个准。
“我说的是真的,你长得秀色可餐,我家那个跟你比起来还差得远——”
他要理他就不叫文商儒!
“你不是说过相貌天生要习惯的吗?我还以为你早习惯了哩。”
还是忍不住。“习惯归习惯,也不代表可以一直被人挂上嘴边说。”
“谁成天说了?”摆明不自知。“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竟有人胆敢招惹“他的”人!孔致虚非常介意。
“先教训你自己再说。”
他?敢情文商儒气的人是他?“你生我的气?”
“哈,阁不真是好眼力,在不佩服。”脚步还是大大往前踏。
“你别仗着腿长就卯起来跨大步,等——哎哟我的腰……”又酸又疼,那个胡旋舞转起来还真要人命。“等等我啦!”腰痛在即,就算有草上飞的轻功也难以施展。
前方高瘦身影渐去渐远,不理人。
“小心!”
一声突来的吆喝随天外飞来一道彩绫,打断孔致虚叫喊的话,往文商儒袭去。
啧!顾不得腰痛,孔致虚一个箭步施展轻功,冲向即将打上文商儒的彩绫。
来者招势疾速,他不及出掌,只好以肉身徒挡,硬是吃不附随彩绫而来的内劲,一个重心不稳往旁侧倒去。
重重一击连外行人都知力道不轻。
“孔致虚!”文商儒见状,忘了先前火气。扬臂向前接住差点跌地的身子。
鲜血自孔致虚嘴角溢出,忧目所及惊动文商儒的心。
他没见过他真的受伤,一次也没。
但见一次就够他撕心裂肺!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早叫你学点功夫不学。”都是他不听他的话。“不会武功的人受点小伤就要休养上十天半个月,练家子就不一样,所以才——”
“你真是个笨蛋!”心急如焚不,顾不得什么,文商儒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压根没想过躺坐在自己双臂上的人是轻或重。
“我救你你还骂我笨。”真冤。
“你——”跟笨蛋说再多也是枉然。
“看来你的日子过得极好呵。”轻淡话语飘然而至,两道身影随声落地。
文商儒定睛看,是容楮跟一位美如天仙的高挑姑娘。“容楮?”
容楮先是点头打了招呼,看见文商儒抱着孔致虚,讶异叫了声。
高挑的姑娘先是看着文商儒,后移目望向他怀中的男人,秀眉轻挑。“坐卧美人怀中?”
“嘿嘿……”她还是找到他了。“你真厉害。”
这姑娘认识孔致虚?文商儒剖析着情势。方才那声“小心”像出自容楮口中。
“你认识这姑娘?”
“我与致虚关系匪浅。”孔若绫先行开口:“我姓孔。”
孔?“你亲人?”
“我妹妹。”孔致虚哀怨的瞅着来人,眸光抱怨何苦出手这么重。
“文大哥……”疯疯癫癫的孔致虚就算了,连文大哥都—抱着他像舍不得放手似的……
文商儒端详若孔若绫的容貌,像天仙不凡出尘的美丽中带有一抹不相容的英气,但无碍于这张绝秀的丽颜,反添诱人的韵味。
见着孔若绫,不难理解孔致虚何以成天叫嚷着容楮不好看,其实容楮长得清秀,是他看惯了美人,以至于对“美”这个字的要求也高。
“文大哥——”
“嗯?”看痴了的文商儒无心应了声。
自卑的感觉啵啵啵浮上心头,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被擦身而过的路人冷落这多回,想不放在心上都难,要不是若绫姊姊眼中仿佛只有她的专注让她好过点,险些又要为此掉泪了。
想必若绫姊姊也被文大哥的相貌迷住,所以迟迟没有开口吧。两人都是上天眷宠的貌美之人……
悄悄回头,对上孔若绫乌黑的眸子,容楮心揪了一下,立刻压低胀红的脸孔,总觉得那眼神就像是一直都很专注看着她没移开过似的——呼呼,有点怪。
似乎得要有个人打破这僵局,孔若绫认为自己是不二人选。
“文公子是要抱致虚回房还是另有打算?”
“咦?”醒神的文商儒目光微动,顺着长袖里的指尖往不移,看见带酸的俊俏脸孔。
突地双臂一松,附随砰的一响外加凄冽惨叫——
“痛……”这次真的痛得哭爹叫娘了。天……他他……
他的腰给闪了——
|